“可这枝花到底是插在了粪堆里。我舅舅和舅母很有头脑,九十年代的时候,跟着下海经商,虽然比不上人家赚了个金盆满钵,但也算小有家财。我表哥是我舅舅的独生子,娶了沈秋荷之后,我舅舅和舅妈就祈盼着沈秋荷早点给他家生一个大胖小子。结果沈秋荷嫁到杜家五年,才终于怀上了孩子,我舅舅一家欢天? 驳兀南氲胶⒆右簧隼慈词歉雒淮训摹!?br /> “这小地方的人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那是刻在骨子里头的。多少人哭天抢地的只想要一个男孩继承家业。沈秋荷生了个女儿也就算了,关键是孩子还没满月的时候,因为我舅舅错信了老朋友的话,被人骗去了大半身家。结果自己拗不过来,一气之下,突发性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从此瘫痪在床。顶梁柱倒了,治病又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杜家是雪上加霜,我舅母没办法,只能是卖了家当,搬回了鱼阳镇。”
“我舅舅一家当初有多气派,回到这鱼阳镇的时候就有多落魄。这小地方,长舌的多,看好戏也不少。一来二去的,沈秋荷生下的那个小女孩克亲的流言就传的沸沸扬扬。我舅母本来就对沈秋荷没能给杜家延续香火很埋怨,再被这些个流言一激,对沈秋荷就苛刻了些……”宋柏脸色白了白,想起当年沈秋荷身上的伤疤和化脓的双手,不由的叹了口气,尽量委婉的说道。
“这样过了三四年,我舅舅坚持不下去,去世了。舅母抱孙子的愿望越发强烈,可是沈秋荷身子骨已经熬坏了,怎么也怀不上孩子。所以我舅母想了个馊主意。”宋柏黑着脸继续说道:“她撺掇着杜飞宇去勾搭斜对门的张寡妇。杜飞宇本来就厌烦了沈秋荷苍老的面孔,加上张寡妇的确生得不错,对于我舅母的提议杜飞宇一点儿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没过多久就和张寡妇勾搭上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张寡妇就怀上了孩子,当时附近的赤脚医生断定张寡妇这一胎是个男孩。我舅母心思顿时就活了。她不想再白养活一个克亲还没什么用的女娃。有一天趁着沈秋荷下地的工夫,她把那小女娃带到了石桥边……四五岁的小娃娃,玩心重,又没人看着,桥上也没有护栏,一不小心就栽了下去……”
宋柏的声音有些呜咽,“沈秋荷刚被挺着肚子的张寡妇明里暗里的上门讽刺了一顿,混混沌沌的回到家里,却看见了女儿的尸体,经受不住打击的沈秋荷直接就疯了,孩子被火化后没过几天,神志不清的沈秋荷趁着家里没人跑了出去,没了消息。”
“沈秋荷一失踪,我舅母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也不愿意再让她占着杜家媳妇的位置。加上张寡妇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三个人一合计,干脆让杜飞宇娶了张寡妇。也好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没过几天,杜家就摆了喜酒,当天晚上,差不多快到午夜的时候,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天降大雷,正好劈在了杜家的房子上,引发了火灾。连同我舅母,杜飞宇和张寡妇在内,五条人命全部交代在了这场大火里。”
“好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样的一家子,合该被天打雷劈——”徐老板不由的一阵唏嘘,忽而想起了这一家子可是宋柏的亲戚,顿时闭上了嘴,给宋柏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神情。
宋柏摆了摆手,他并不介意,接着说道:“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石桥那地方就再也不安宁了。刚开始的几年还好,落水的人偶尔也能救上来几个,死的人并不多。直到五年后,沈秋荷回来了,她恢复了理智。”
宋柏仰起头,眯着眼,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下了大雪,屋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天特别冷。沈秋荷穿着薄薄的外套,敲响了我家的门。后来我帮着沈秋荷在杜家原址上修了一个茅草屋,她住了进去。”
“听她自己说,她离开鱼阳镇之后,浑浑噩噩的过了将近一年,最后被一个老神婆给救了。老神婆治好了她的疯病,又传给了她一些本事。几年以后,老神婆病逝,她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了鱼阳镇。”
“这破除封建迷信思想都这么多年了,对于所谓的神婆我们是将信将疑。”宋柏点了支烟,抽了一口,吐出长串的烟雾,“直到十五年前,陈老弟家的小桃失足落水。这大冬天的,也不敢下水去捞尸体,这个时候沈秋荷站了出来——”
“跳大神?”想起了下午的时候见到过的情景,李成安不由的问道。
“对,哪能想到她这么随便一跳,尸体居然就真的自己浮上来了呢!打这以后,沈秋荷就成了沈神婆。”
宋柏突然拍了拍脑袋,醒了醒神,冲着一旁满脸落寞的陈建国说道:“对不住啊,陈老弟,弟媳,我这嘴一张开就管不住了,又挑起了老弟的伤心事。”
陈建国动了动嘴唇,苦笑一声,没说话,端起酒杯和宋柏碰了一下。
杨雁华捂着嘴巴,眼里闪着水光,一旁的宋家大嫂拍打着杨雁华的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江淮眯着眼睛,看向陈建国身边的陈靖宇。他皱着眉头,眼里满是阴郁,看见江淮看过来,脸上顿时青白交加,随即僵着一张脸,冲着江淮狠狠的一瞪。
江淮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头绪,他转过头对着宋柏说道:“我有个疑问,这么多年了,出了这么多条人命,你们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沈神婆在作祟吗?要知道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
“不可能!”宋柏直接打断了江淮的话,急促的说道:“你们别看沈神婆的样貌看起来很渗人,但是她为人善良,附近的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她。我们附近有一座独山,山上有不少的果树,小孩子都特别喜欢上那儿钻。有一年,一个孩子跑到山上面玩的时候,一不小心掘出来了一个蛇窝,就是当时路过的沈神婆奋不顾身的把孩子推了出去,自己反而被毒蛇咬了一口,因为送医不及时,沈神婆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而且沈神婆医术不错,这么多年来,住在附近的人但凡有一点病痛都是她给治好的。沈神婆很有本事,在鱼阳镇的名气很大,不少人不远千里跑来找她算命解惑。别看我们门前的这条路破破烂烂的,这可是当年沈神婆掏出了全部的积蓄修建的。她做的都是造福乡里的好事,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害人性命的事情来!”
宋柏的语气很冲,潜意识里他不容许江淮这么诋毁沈神婆。江淮皱了皱眉,继续问道:“这些年死在水库里头的都是孩子吗?”
宋柏愣了愣:“也不一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那位沈神婆有和你们解释过石桥底下出事的原因吗?”
“有。”宋柏掐灭了烟头,说道:“她说是因为那底下死的人太多了,成了阴地,催生出来了一只水鬼,水鬼想要转世投胎,就必须有人替他,所以才会不断的害人性命。”
江淮继续问道:“以前都是一次死一个吗?”
“是的!”宋柏眼皮子一跳。
江淮面无表情的伸出三根手指头,“今天一下子死了三个呢!”
宋柏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脊梁骨发冷。
江淮不说话了,也就是说真要论起来,石桥那块地方开始邪门起来的时间还得从十五年前开始算起,那个时候,沈神婆回来了,陈家的大女儿正好溺水而亡。那么这两件事情里要是没什么联系,他可不相信。
第十章
这顿饭吃到最后食之乏味,草草的收了场。
宋家大嫂带着女儿给一行人安排好了房间。好在现在是夏天,晚上也不需要盖被子,要不然这么多人还真的安排不过来。
江淮和李成安外加元宝住在三楼面朝水库的房间。推开阳台上的落地窗,整个鱼阳镇水库都笼罩在雨幕之中。
“五叔,你现在不睡吗?”李成安打了个哈欠,奔波了一下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现在困得慌。
江淮看了看手表,九点整。
“你先睡吧!”
“哦!那我睡了!”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一阵呼噜声。
江淮在心里默默的问道:“系统,水鬼是不能离开水的是吗?”
系统慢悠悠的说道:“这可不一定。一般而言,所谓的水鬼是指投水自杀或者意外而死的人,死后魂魄因为地气的束缚只能徘徊在溺死的地方,变成水鬼。而水鬼想要转世投胎,就必须要有人来当他的替死鬼。”
“但是,并非所有溺死的游魂都会寻找替身,有些水鬼在水里日子过的舒坦,自然不愿意转世投胎,重新做人。还有一些水鬼含恨而死,怨气与地气勾连相生。这种水鬼,最是可怜,除非找一个和自己一样身负怨气的鬼来做替身,或是自身实力足以摆脱地气的束缚,否则一辈子都得被拘禁在水里,游离于六道之外,不得超生。”
“水鬼也是游魂,当然也是可以修炼的,也就是通称的鬼修,鬼修可分为八个等级: 游魂、鬼灵、鬼将、鬼帅、鬼王、鬼皇,鬼帝。一般情况下,水鬼因为被局限在水里面,修炼资源几近于无。所以水鬼的修炼方式都比较残忍,主要依靠吸食生灵的精气来提高修为。”
江淮面色一冷。
“水鬼的修炼有遇九归一的说法。即吸食了九个活人的精气,足以让水鬼拥有鬼灵的修为。吸食了九十九个活人的精气,可以让水鬼踏进鬼将一阶,这种修为的水鬼已经可以短时间内离开水面……”
江淮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宋柏说过,他这么些年来,只捞出八十来具尸体。”
“活人是不够,其他生灵也能凑活着用啊!比如水里面的鱼虾,又或者是他们捞尸的时候,扔进水里的公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下午这三条人命应该就是那水鬼晋阶鬼将最后的祭品了。”系统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水鬼这么迫不及待的提高修为,十有八九就是它要复仇的目标出现了,我们这一行人以前根本没有来过鱼阳镇,不至于与人结仇,可以排除在外。那么他的目标只剩下了昨天刚刚回来的陈建国一家子。”江淮揉了揉太阳穴,分析道。
系统静默不语。
江淮深吸了一口凉气,良久才又说道:“系统,你觉得我能打得过那水鬼吗?”
“你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当然打不过人家。”系统实事求是的说道,“反正那水鬼寻仇的对象又不是你,你大可以不管不顾,你有拘魂锁在手,只要你不作死去招惹人家,保住李成安一行人的性命绰绰有余,所以事情的选择权在于你。”说完这些,系统就不再说话了。
江淮也随之陷入沉默。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江淮搬了个椅子坐在阳台上。拘魂锁缠在手腕上,看着手表上的指针逐渐连成一条直线。
他忽然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水面,整个水库的水都在翻滚,上方的煞气逐渐凝聚成形,最后化作一道虚影,冲着宋家冲了过来,径直没入江淮隔壁的房间。
“啊——有鬼——救命——”一声尖叫突破天际。
“什么,怎么了!怎么了——”被惊醒的李成安腾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茫然的问道。
“你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别乱跑。”江淮甩下一句话,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拐角处,潘同光拎着一把大刀,一脚踹开了房门,江淮心神一凛,随即跟在潘同光身后,冲进了屋子里。
只看见一团黑影浮在空中,一只手破开煞气,掐着陈靖宇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看见江淮两人冲了进来,陈靖宇艰难的扭过脑袋,面色涨红,拼命的喊道:“救,救——我——”
潘同光二话不说,拎着大刀便冲了上去,江淮手中的拘魂锁一甩,冲着掐住陈靖宇的那只手急射而去。
突然被夹击的黑雾冷笑一声,声音尖锐刺耳。随即身形一闪,直接将手中的陈靖宇迎向潘同光横劈而来的大刀。
潘同光双眼紧缩,惯性使得他没能及时的停住刹住手中的大刀,眼见着刀刃就要碰触到陈靖宇的脖子,突然一根锁链出现在刀刃和陈靖宇中间。
冰凉的锁链擦过皮肤,不远处雪白透亮的刀片上映射出陈靖宇惊惧的面容,锁链与刀刃碰撞的劲风扑打在陈靖宇脸颊上,陈靖宇挤出一滴眼泪来,浑身上下一阵哆嗦,裤裆湿透了。
陈靖宇安然无恙,潘同光猛的后撤一步,江淮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庆幸自己反应及时。
“放开我儿子——”同样被陈靖宇惊醒的陈建国,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失声喊道。
话还没说完,陈建国只看见一道黑光向自己袭来,随即身体一轻,脖子被冰凉的手死死的掐住,整个人飞向了半空中的黑雾。
陈建国拼命的挣扎,只看见黑雾渐渐消散,一道人影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
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十五年了,我的好爸爸,好弟弟。你们终于回来了,没有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吧!”
跟在陈建国身后赶过来的杨雁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半空中六七岁大小的女孩,不可置信的喊道:“小桃,我的小桃!”
江淮和潘同光顿时停下了动作。
小女孩扭过头,看着杨雁华,身形一阵扭曲,一个浮肿的躯体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眼角挂着血泪,身上全是绿幽幽的苔藓。
她说:“妈妈,我死的好惨啊!我被自己的亲弟弟推进水里,他骂我赔钱货,他说我生下来就该是给他做牛做马的。他说你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家里本来就穷,我还要浪费家里的钱,将来他读书怎么办?他说反正他做错了事情,到最后挨打的都是我——”
“你,你说什么——”杨雁华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眼泪滑了下来。
“他把我推下了水,爸爸看见了,他跑了过来,他没救我,抱着弟弟就跑了,冰凉的冷水灌进我的嘴里,鼻子里,我死了,是啊,我死了。你说,现在就让爸爸和弟弟来陪我怎么样?”小女孩的面孔渐渐变的狰狞起来。
“不,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感觉到脖子上的手渐渐的加大了力道,陈靖宇惊慌失措地说道,“是爸爸,都是爸爸说的,他喝醉了酒,我听见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想和你开个玩笑。姐,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死啊!”陈靖宇痛哭流涕,毫不犹豫的将陈建国供了出来。
陈建国猛烈的咳了几声,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将过错推到自己身上,突然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冬天真的很冷,他听到了女儿的呼救声和自家儿子放肆的笑声。他跑了过去,看见女儿在水里面挣扎。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害怕里带着一点兴奋。
怎么会兴奋呢?
家里当时真的是太穷了,好不容易儿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一下子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吃喝拉撒都是钱啊!他供不起。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个‘赔钱货’,他心里更加不愿意。更何况那个冬天真的很冷,他不敢下水救人。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下水,人救上来,自己还要继续养个赔钱货,一个不慎人没救上来,自己也有可能没命。不下水,不下水——就什么也不用顾忌。
陈建国觉得他当时肯定是被猪油蒙了心窍,他抖着手,看了看四周,没人。他心一狠抱着小儿子跑了。他告诫儿子不要出去乱说话,然后等着人上门来告诉他女儿溺水了的消息,最后跟着杨雁华趴在女儿的尸体上痛哭流涕。
最后撺掇着杨雁华带着儿子离开鱼阳镇,远离这个让他恐惧的地方。
这一晃就是十五年,十五年了,他将自己的恐惧压在心里整整十五年,他扮演着好父亲,好丈夫,人们只会说那谁——陈建国是个好男人,能吃苦,老实。可谁能想到他每到半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梦里,他的女儿面目狰狞,诉说着他的罪状,就和眼前的场景一样。
可是陈建国不甘心,这一瞬间,多年的压抑彻底爆发了出来,他瞪大了眼:“我有说错吗?你就是个赔钱货,我生你养你,你是生是死都是我说了算。你一个赔钱货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
江淮冷了脸,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救人的举动有些可笑。
女孩猛的握紧了双手,被狠狠掐住脖子的陈建国顿时消了声。女孩扭过头,冲着杨雁华笑了笑:“妈妈,你觉得爸爸的话有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