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璇阳,今日你我……”挽过碎乱的长发,断剑一划,一抔发落于手上,他大笑着将手里的发轻扬空中,郑重地吐出重誓,“恩、断、义、绝!”
“不——”嘶声大吼扯裂了夜幕,凤璇阳双目龇裂地扬着手欲抓住那散落的长发,可风在他袍袖挥动中扬起,让碎落的发越飘越远,最后,隐在了夜幕之中。
“不,不,不!”无数的苦痛从胸腔迸发,凤璇阳魔怔的双眸愈发妖异,一把剑随着喊声而出,刺向龙倾寒的胸口!与其让他与自己决裂,不如杀了他!
剑气汹涌地扑面而来,龙倾寒一凛,脚步竟被这骇人的杀意震得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要刺上自己的胸口。但,剑在他胸前一寸生生停下,只因一个人忽地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凤璇阳,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子玥!快走!”
“爹!”龙倾寒愕然心惊,大喊出声。
“快走!”龙越奋力地抱着挣扎不已的凤璇阳,怒声道,“凤璇阳已经入魔,再不走你会死的!快走!我们留着还有用,凤璇阳断不会伤害我们!”
龙倾寒紧紧地咬着下唇,看着嘶吼的凤璇阳在用力挣扎,也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吃力地同凤璇阳斗争,这一刻,泪如雨下。
他忿恨地一抹热泪,转身便朝夜幕奔走,在凤璇阳痛楚的嘶声中,吐出心头的恨意:“凤璇阳,我恨你!”
“不——抓住他,抓住他!”凤璇阳用力地撕扯着龙越禁锢的手,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一直未用上内功将龙越震开,因而他被龙越抱得动弹不得,一旁的尚红绣也被怔住了,忽而也扑了上前,与龙越一同箍紧了凤璇阳。
身边的守卫还未得凤璇阳令,便快速地跃起,朝龙倾寒奔去,而余下两位守卫同龙越夫妇抗争。
嘶吼声与打斗声接连扯破了天幕,十五的月夜,祥和的日子里,他们却在相杀!
龙倾寒即便受了重伤,武功也不弱,空手便凭寒凝绝打断了数位守卫的攻击,寒冰一扬,巨龙一吞,脚上轻功越发迅猛,顷刻之间,被恨意包裹的他芒势大涨,将数位守卫尽数打退,迅疾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风随着他的身动而扬起,遗落了一滴痛心的泪。
“子玥,不要走,不要走!回来,回来陪我放天灯啊——”凤璇阳喊得声竭,痛得心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倾寒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跳随着那人的离去而停止了,明明是自己将他推开,可为何,还是那么的痛,那么的难受。
“教主!”被血影唤来的离诉赶了过来,然而,却只能看到一个停止挣扎静静站立的红色身影,龙倾寒已经不在了。
凤璇阳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但离诉知晓,此刻的他,是在低声哭泣。
唤人将龙越夫妇带离,离诉走了上前,抿紧唇轻轻拍了拍凤璇阳,却在下一瞬,自己的肩头被一个脑袋重重地砸来,泪无声滑落肩头:“离诉,他走了,他走了,我又要再次失去他了。”
离诉心口一痛,无法言语,只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若是他有一日能明白,定会回来的。”
“不……他不会回了,”空洞的双眼里没有神采,“是我亲手将他推开,不会回来了。”
摇晃着站直了身体,凤璇阳朝后头挥了挥手,示意抓着龙越夫妇的守卫,在龙越俩人的嘶声咒骂声中,淡淡地道:“将他们俩带回去。”
目送龙越夫妇远离,凤璇阳摇晃着身子走到了一旁,低身捡起了那断落的情人相思结,目光里带起了温柔,他爱怜地拍去上头的尘埃,喃喃自语:“从我选择那条路开始,便注定,他会离去。只是这一次,是我亲手推他离开。昔时的卦象没有说错,我终其一生,得不到幸福……”
苦笑着弯下腰,摸索着寻找龙倾寒的断发,一根一根地将它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手心里,看着它聚在一块,渐渐形成一抔,他温柔地笑了:“我不后悔今日所为,若重来一次,我还是想杀他,而后……”他站了起身,转身离去,“与他共赴黄泉。”
十五的明月,为他孤独的身影投下凄怆的倒影,他抬头遥望着天际,潸然泪下,好想,同你一块放天灯啊。
子玥……子玥……
正月十五,情人相思日,但——
这一日,他带着恨意地转身离去。
这一日,他烧掉了做了五日的天灯。
这一日,他们恩断义绝,情分不存。
第一五七章·归去无人心生寒
时隔数月再回到天剑宗,龙倾寒的心情不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悲伤,难过,抑或是平淡。但总觉得,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复杂。
提步跃进大门里,瞧着满地的枯黄落叶,他抿了抿唇,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衣袂的下摆撩动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寂的天剑宗里长长回荡着他一人的寂寞。
回到了久居的房内,一推房门,刺鼻的烟尘便扑面而来,呛得他打了几个响鼻,结果,反倒震得更多的尘埃掉落,害他接连不停地打喷嚏。
他不悦地轻蹙眉头,他最好洁,哪容得这般肮脏,当即便转身走了出去,寻了一块布,拎来了一桶水,将自己的屋子打扫了一遍,这才松口气,坐下歇息。
可是,看着空寂无人的房子,他的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上一次归来时,还满含希望,以为双亲只是被凤璇阳带走,并无大碍,可这一次归来,双亲却是被自己最爱的人拘禁,而他也被那个人所伤。
轻轻咳了几声,那一日被伤到的胸口还隐隐做疼,毕竟是受到与他相左的冥阳功所伤,他短期内是无法化解的,只能强忍着痛楚,一点一点地运功化去。可是,即便痛楚化开,刻在心尖上的伤,是无法愈合的了。
那一日,他疯狂地逃离了数十里,行到无人的地方,确信没人追上后,他砰地跪地,嘶声大哭。从他五岁那年来,他已经甚少哭过了,后头几次落泪,为的都是凤璇阳,为他的情意而感动,为他的誓言而落泪,而这一次,却是为他们的决裂而泣。
哭过了,痛过之后,他便一抹眼泪,含泪踏上回去的路。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容身之处。便是他的好友,也不可信了。
陶槐若是凤璇阳的人,那么洛羽尘现下也应是站在凤璇阳这边了。可恨他到头来,竟是如此窝囊,失了好友,失了双亲,剩下的,只有他辛苦夺来,却是虚衔的盟主之位。
浑浑噩噩地回到天剑宗后,他每日都是过着普通的生活,他宛如失了精魂的行尸走肉,只会做着吃饭,睡觉的动作。他知晓,他现在必须去号召武林群雄,一起攻上凤阙山,将双亲救回来。可是,他却在动身的一刻犹豫了。
始终,他纵是再恨,再怨,他心底依然有他。
为了让自己彻底忘记那个人,他四处在天剑宗附近游走,去惩奸除恶,除暴安良,不久,也渐渐积累了一些名气,可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安宁。
后来,他不再做这些事了,杀人,血腥,只会让他想起自己差些丧命于赤煌剑之下的一幕。是以,他又将幽泽剑收回了鞘里,放在角落,看着它逐渐蒙尘。
这一日,他静坐在房内,打坐练功,经脉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胸口的不适也好了许多。
收功后,按了按胸口,觉得不再疼后,他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先前因着这内伤仍在,让他总想到凤璇阳,好几次运功,都差些走火入魔。因而,他也不敢凭着这残破的身子,去率领武林正道攻打凤阙山,救出双亲,毕竟现下武林正道对他还有些看法,若是他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使得那些正道人士趁机夺取盟主令,那他连最后一点筹码都没有了。再者,决裂那一日,凤璇阳一直都未用武功来震退抱住他的双亲,可见凤璇阳是无心伤害他双亲,因而他双亲如今应是安全无恙。
今日,瞧着自己的身体大好,龙倾寒终于安心下来了。他起身走了出去,动了动身子,远望天边破云而出的朝阳,多日下拉的唇角终于微微扬起,露出了沉寂许久的欢颜。
深吸了几口气后,他便打算收拾行囊离开了。他要行去武林各大门派,亲自登门道歉,并邀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一起攻上凤阙山,将自己的双亲救出。
将几件常穿的衣物放进包袱里,取过了几锭银子,看顾了一周,觉得没有疏漏后,拎起包袱便要离开。
然则,方一出了屋外,脚步却顿住了。双眸轻轻流转,想了想,还是回房将包袱放好,去提了一桶水,拎了块布,朝他双亲的房间行去。
归来那么久,他一直都未进过双亲的房内,便是怕自己想起分隔两端的亲人。但如今临走了,还是想着将他们的房间打扫一下,好迎接他们归来。
推开房门,浓重的烟尘味又让他呛鼻了几下,伸手挥了挥烟尘,这房间如同他上一次归来时一样,没有一点被他人动过的痕迹。他当即便放下桶,汲水擦拭起来。
顺着床铺,擦到了一旁的摆设,而后便到了书桌这处。
看着书桌上那散落的信,他心头一黯,他爹如此关心自己,而自己却是疯魔一般的随着一个不该他爱的男人,舍却了所有的一切,却无半点建树来回报关爱他的双亲。思及此,他的心更是痛得无以复加,他此刻真悔了这一朝,若果他没有爱上,该多好。
想到那个人,他周身忽而逸出了浓厚的杀气,眉目里也含起了痛恨的冷意,目光一扫,落到了那个椅子的扶手上,脑中灵光一闪,当即便敲击了几下那椅子的扶手。
随着有规律的叩击声响,墙边的机关开启,将遮在暗格前的画卷顶了出来。龙倾寒行了过去,将里头放置的那把磨岳剑又一次取了出来。
因为身处在暗格内,这把剑并未蒙尘,一如上一次他打开时那般,暗淡无光。他取下了头上别着的发簪,轻巧地开启机关,取出了里头的三本冥阳功书籍。
看着这三本书籍完好无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即便撩袍坐下,翻看起来。
虽说他不能修习冥阳功,但他却可借由这本册子,来瞧清冥阳功的行脉,以此来寻可攻破冥阳功的法子。
上次决裂时,他看得出,凤璇阳的武功又上了一层,虽说当时他是因不忍下手等诸多缘故,有些懈怠,但若是现下他精力饱满,用足十层功力去对付凤璇阳,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定能杀掉他。
杀掉他?翻书的手轻微一顿,龙倾寒他忽而僵住了,手指轻微颤抖,他如何还能再杀他一次。
双眸敛下了暗芒,轻叹一口气,罢了,届时再随机应变罢,如今先想法子打败凤璇阳救下他栓亲才是。
思及此,他便将注意力贯注在手里的冥阳功上,摒弃杂念,一心寻找这武功的突破口。
他越是仔细看,越是被这冥阳功吸引,若非因着洛羽尘的提醒以及自己的亲身体会,他都忍不住想再次修习起来了。他发觉这本武功秘籍极其深奥独特,每一处好似无法行脉的地方,又在下一瞬,峰回路转,破获新生。这行脉中俱是险中求胜,因而在半途时虽凶险,但过后极其顺畅,龙倾寒他屡次想在半途行脉这一步上找寻突破口,来攻破,谁知却不得其法,当他好不容易发觉到可攻破的地方时,却发觉那其实是冥阳功的一个转折处,也恰巧是其功力最盛的地方。
龙倾寒虽经历过两世,武功造诣颇深,但此刻也不得不叹服,这冥阳功的厉害,让他完全都寻不到疏漏之地,可却也是如此,更激发了他要破冥阳功的决心。
不知不觉中,这时间点滴流逝,日夜轮回,夜幕渐渐降临了。如今乃是冬日,白日的时光过得极其之快,加之他忙碌了一个早上去擦拭房间,是以未看得几页,天便黑了。
绕是他武功厉害,夜可视目,也做不到摸黑看字。无奈之下,他只得起了身,抱起书册,将那把藏书的磨岳剑小心放回原位,而后掩起门,行回了自己的房内。
行到半路时,冷得他打了几个哆嗦,想到自己还未吃饭,便先将书册放到了自己的床头,转身去煮东西吃了。
一股冷风随着他的离去而呼啸着入了房内,将书册刮起翻飞了几页,乱了他原先看的页数,但他已经离去,是以未有发觉。
待他吃饱沐浴好后,已是戌时正。他慵懒地打了呵欠,端着一壶热茶回来了。
点起了房里的火盆,在微醺的热气中他困顿得更想入睡。
将热茶倒入茶杯里,取过一张凳子放于床头,把茶壶与茶杯放到凳子上。准备好这一切后,他便脱靴脱袜,爬了上床去,钻进被窝里头。他体寒,尤其是冬日更是怕冷,是以便打算躲在棉被里,边喝热茶边继续看。
取过放在床头的书册,打开来,发现方才做好记号的书页因为风吹而被打乱,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抬眸瞧了一眼那边还未关好的窗户,冷风嗖嗖地灌了进来,激得他打了几个哆嗦,当即便不多想地将那几本书册放回了凳子上,掀开被子,爬了下床。
哪知动作之间,起身后放下被子时,被角恰巧打到了茶杯之上,只听哐啷一声响起,茶盖摔落下地,碎成一片,而茶水也因杯子的倾泼,泼到了书册之上。
糟了!龙倾寒心里头方响起这两个字,连忙将书册舀起,凝起寒凝绝,意图将上头的水渍凝冰,防止水渗透进去。
可水毕竟是流态,蔓延得极其之快,岂是他动作拯救得急的,不一会儿,这册子便湿了大半。
龙倾寒心底一凉,暗暗骂自己太不小心,当即便运功将水汽蒸干,待册子变轻后,他才翻看书册,瞧瞧内容可有损失。
然则,看到里头的内容时,他愣住了。
第一五八章·拨开云雾见天明
只见这书册上头的人体图案在茶水的浸染下,现出了几个若隐若现的文字,许是因为这茶水近干的缘故,这几个文字看不清晰,只能模糊感觉到是个字体。
龙倾寒怔住了,他触手摸上去,发觉那字体是呈现在人体图中的,因着字体的显现,这人体图变得模糊了一些。由此观之,这纸张应是一种特殊的材质而成,能双面书写。
意外地有所发现,想到这字中的内容可会是冥阳功的破功之法,他乐得笑了起来。
他害怕自己的想法有误,舀指轻沾了一点茶水,点上书册,不一会儿,他手指落下的地方,便现出了一个小字,同时那人体图的线条暗淡了几分。
心头一喜,他看了一眼那茶水,想了想,便放下书册,跑去端来了一盆水,取过布巾,浸湿水后,便将布巾抹上了书册的第一页,立时,上头便现出了满满一页的字。
龙倾寒大喜,赶忙翻过一页,又用布巾抹上去,不多时,上头也现出了字迹。
将几页擦湿后,他便暂时放下布巾,翻到第一页,目光逡巡,将内容浏览了一遍后,脸上的喜色却渐渐地敛下了。
没有,上面没有他所想的冥阳功破功之法,上面所写的内容瞧起来反倒像是……
他眉头一皱,又将内容大意浏览了一遍,看着上头的第一人称“吾”,他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这里头的内容,若是没有猜错,应是段书青他一生的自传。
他有些微的愣怔,他实是未想到段书青竟会在这书册里记下自己的生平事迹。不过,想到段书青坎坷的一生,他对段书青这人也不禁好奇了起来,如今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若是不看看段书青的一生,岂非亏了。
想到这里,他抿唇轻轻一笑,走过去把窗户关好后,便回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裹好被子,待得微冷的身子被捂暖后,他才沾湿布巾,抹上书页,一页一页地看起来。
这三本冥阳功书籍书页颇多,而每一页均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可见段书青所记录的59 一生有多丰富。
淡淡地展开每一页来读,龙倾寒不由得被段书青传奇的一生所吸引了,这自传是从段书青七岁那年开始记起的,却没想七岁的稚童便能记得那么多事。在文字之中,龙倾寒也看到了段书青与钟问之间的纠葛。
龙倾寒淡淡地看着,眉头都皱紧了,原来当初师尊常鹤秋所说不错,段书青并非推翻大殿香炉之人,真正推翻的是钟问之,但当时路过的派门长老都未发觉,皆以为是段书青所为,是以厉声呵斥了他一番。可那时他还年幼,不懂得人心险恶,也并未在意,反倒感激当时假意蘀他求情的钟问之,因而这事后他反倒同钟问之关系更是密切了。目光逡巡,发现在这一故事说完后,段书青却在这一段后加上了一句话:可叹昔时年少,不知人心,是以方致后头酿下大错。悔之,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