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璇阳无奈地颔首:“你爹其实也是个老顽固,坚持着正魔不两立,只是因着亲戚这层面在,方会同魔道有些接触,但骨子里的排斥感是抹不去的,受他多年教养下的你,自然多少沾染了他一些顽固的性子。”
龙倾寒怔了怔,忽而明了地对上凤璇阳的眸,诧异地道:“那你……后头我去久华派,甚至路过骨都与覆阴教之事,都是你安排的么,目的是为了……”
“不错,”凤璇阳点了点头,“也许确切地说,是我同龙越前辈一同商议的。复生后,你我第一次分别,你归家前,我曾去寻过他,言说你因着向梅山庄之事对魔月上了心,是以我想瞧瞧你的态度。若可,便想法子让你接受魔月,至少,得让你知晓,你亲爹并非坏人,而你也有那义务,去了解你爹的过往。”
龙倾寒微微一怔:“那为何表舅父他不直接告诉我,我爹真正的过往呢?”
凤璇阳轻轻抿唇道:“一来,他所知的真相并不多,若是多说反倒错多,倒不如将江湖上的流传告知你。二来,事实真相为何,不当由他一人决断,而该由你去亲自发现,亲自去认识你的爹亲,判断当年的纷争孰是孰非。若果你初听到魔月之事,便极其反感,甚至厌恶魔月,直觉他乃是恶人,那后头的自不必说了,更无需让你知晓事情真相,只因你知晓了,也接受不了。若是你当真有心知晓,不在乎他的身份,那便放你离去,让你同我去寻真相。”
龙倾寒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低头黯道:“那他为何还打我。”
“嗤,”凤璇阳捏了捏龙倾寒的脸,笑道,“虽说你们并非真正父子,但毕竟养了你恁多年,这感情早形同父子了。自己的儿子在外头同别个男人鬼混,你说,龙前辈能接受么。只是,我也委实想不到他会打你,是我疏忽了。”
他双眸暗了下来,道:“不过,兴许越是爱,越是恨你不争气罢。他毕竟是个盟主,死要面子的,自然便是想着你成才,也生怕你因着幼时曾在覆阴教同魔道一块之故,走上了邪道。总而言之,说白了,便是他总想着将正道同魔道划清界限,啧,这老顽固,当真难伺候。”
说到这里,龙倾寒忽地揪紧了凤璇阳的衣领质问道:“那你为何要关押他们,使得我……我……”
凤璇阳立时沉默了,他垂下了双眸,轻轻地推开了龙倾寒。他行到一边,望着外头的风景。静静地站立了许久许久,久到龙倾寒以为他不会说时,他才叹息道:“因为我要保护他们。”
凤璇阳轻轻一叹:“子玥,你可知我为何要杀那些正派中人么?”
龙倾寒诧异道:“为何?”问出声后,他才发觉自己嗓音里的颤抖,有那么一刻,他竟害怕从凤璇阳口中听到真相。
凤璇阳抿了抿唇:“你可还记得,覆阴教一战时,你冲出去的场景?那时的你身子因方擦过酒的缘故,还未套上外衫。”
龙倾寒一怔:“那……又如何?”
“呵,”凤璇阳冷冷地哂笑道,“问题便出在了这里,你手臂上的红莲印记便是因此而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这……也是导致他们被杀的原因!”
“什么?!”龙倾寒愕然道。
凤璇阳广袖一拂,回过身来,一步一步重重地朝龙倾寒走去:“当年我们流浪,遇上龙前辈后,我将你交给了他,而他则替我寻到了家人,是以我归去了花家,你也不再见过我。回到花家后,我将磨岳剑里头的秘籍取了出来,将这武功死记在了心里,开始修习,但那时年幼,身体受不住灼息,因而屡试屡败,到后头,我爹生怕我出事,便将磨岳剑放入了密道里锁起,只将龙形簪留予我。岂知后头花家因着磨岳剑之事出事,爹为了护我,便连夜将我送来了天剑宗,呵,子玥,你可还记得那个推翻米缸,害你被打的孩子么,那便是我。”
龙倾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联系先前枫叶山庄时那庄主口中的讯息以及他的回忆,他自然能想得出凤璇阳便是当年那孩子。
凤璇阳继续道:“后头我爹因为顾及花家,将我丢下便匆匆离去了。而你因被打而生了大病,多日不见好,自然也未注意到我的存在。之后你师公来救你后,我便央着你师公给我算了一卦,卦象显示,终其一生,为爱而生,为爱而亡。”
双眸缓缓地睁大,双唇也因讶异而开启,龙倾寒将最后这两句话反复咀嚼,才感慨得到其中的情意。
“你师公指向我朝南而去,此生必有作为,但若作为不当,便有毙命之险,”凤璇阳微微停顿,“后来,我意外听闻花家被灭之事,心生绝望,加之你被打之事,我便想着离开龙家,回到花家去。我留下了龙形簪以及慢心毒予龙前辈,央着他将我送往南方。我朝南一路前去,半途路过九天教时,护送我的侍卫被杀,我……我被教主带到了九天教。为了活命,我易名凤璇阳,在那吃人的地方摸爬滚打,一步一步地爬上教主之位,到最后,手握生杀大权,将当年灭我花家之人,一一杀尽!”
龙倾寒双眸暗淡了下来,嘴里满含苦涩,在他享受着少宗主的无上荣耀时,凤璇阳却是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凭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染血踏上顶端。比之凤璇阳,他太幸,太幸。
“那么后来呢,”龙倾寒启唇轻问,“你已为花家复了仇,那便可……”
“可如何?”凤璇阳勾唇笑了起来,“退隐江湖,还是去寻你?呵,子玥,你可知么,在将你交给龙前辈抚养时,我应承他两事,一绝不同你提你的过往,二绝不替师父师娘复仇。但可惜,我毁诺了。”他双眸一黯,看向龙倾寒的目光里含着不明的光,“得到教主之位后,我便派人前去查清当年攻打覆阴教之人,查清后,便暗中派探子到那些人的身边潜伏,若是那些人有何不轨之举,探子需得立时告诉我。”
他顿了顿,叹息一声道:“我当真庆幸那时派探子潜伏在那些人身侧。只因后来那些人不知从何处来的消息,竟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意图要联合起来,揭穿你!”
“你说……什么,”龙倾寒踉跄了一步,被这消息骇得站不住脚,他忽而恍悟了什么一般,抖着声道,“莫非你……”
“呵,”凤璇阳苦苦一笑,“可还记得你臂上的红莲印记,同师父,也即是你爹脖子上的一模一样,逢人见之,必会猜出了你的身份。当年你冲出去,自然便被他们瞧着了你的红莲印记。而被灭教后,他们本似忘了此事,但不知是何人挑唆,使得他们忆了起来,是以他们便想着将你揭穿,借此,将你爹扳下台!”
双瞳骤然一缩,龙倾寒吞沫了一口,静等着凤璇阳道出后头的真相。
“死人,世上唯有死人不能说话。是以,我打听到这事后,将能杀的知情人都杀了,但凡有一点消息露出之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而之后,为了避免江湖再起纷争,将祸端引致你身上,我便自称为段书青之子,故意在最显眼的额际画上了红莲印记,打起了一统江湖的旗号,将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我是为你爹着想么,不,那你便错了,子玥,”怵而抬眸,对着那个他深爱了一辈子的人,重重地道,“我这一生杀伐天下,颠覆江湖,只为了一个你!”
第一六五章·当年苦痛亲口诉
心,因着这句话而剧烈跳动起来,久久不能平缓。龙倾寒定定地望着凤璇阳,双唇微动,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好似千言万语都无法诉尽心头的感动。
他以为他杀伐天下是为了权力,他以为他颠覆江湖是为了复仇,殊不知,这一切的一切,为的只是一个人,一个他承诺要保护一生一世的人。
“你怨我要复仇不要你,但你可知,我心底是多想抛下这个江湖,同你归隐。可是,子玥,我做不到做不到!”凤璇阳一甩袍袖,震声道,“在我未给你一个安定的天下时,我还不能同你归隐。我必须将所有知情人都杀个干干净净,将这一真相彻底掩埋!”
空洞的双眸里瞧不清任何的东西,龙倾寒惊得差些站不住脚:“可江湖如此多人,你焉能杀尽,再者,若是挑唆之人直接同未参与灭教之战的人告知了此事,使得全江湖人都知晓了,那你又如何能瞒。”
凤璇阳冷冷地哂笑道:“子玥啊子玥,你当我为何要自称为段书青之子,甚至身穿红衣,使一把同师父的剑相似的赤煌剑,为的便是混淆他人的视线,使得不知情之人,认为我方是真正的段书青之子。而再加之龙前辈在武林上的威望,若非亲眼见着你胳膊上的红莲,他们又岂会真正怀疑你的身份。是以幕后之人,只有从当年参与此事见过你之人下手,方可确保此事成功。”
“那……”龙倾寒低眉再询,“为何幕后之人不同时对各掌门放出消息,反倒使得你留有余时去杀各门派掌门。”
一抹冷笑勾在了唇角,凤璇阳轻声道:“因为那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我,并非你。”
“什么?”龙倾寒的双瞳怵而睁大,将这句话放在心底咀嚼了几下,渐渐地似明了了什么。
凤璇阳轻轻颔首,道:“若果那人当真有心对付你,早如同你所说的那般,在江湖上广散消息了,如此,我也杀之不及。是以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引我上钩,让我前去诛杀各门派掌门罢了。”
目光愈发地呆滞,龙倾寒震惊地问道:“那他为何仍多此一举,先你一步杀人,嫁祸于你。”
“呵,”凤璇阳讽笑道,“若果我秘密将那些人杀了,那这钩,也钩不着东西了。既然目的是针对我的,自然得让我先生起杀机,主动出手杀人,如此,他方好嫁祸于我,确保这人会是我‘杀’的。向芊双之事后,你也当知晓了,教中多少都有那幕后之人的手下,是以我即便再如何小心地行动,只要那人一声令下,我的杀人行径,依旧会曝出。是以,与其偷偷摸摸地受人质疑而后狡辩,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去将那些人杀了!呵,幕后之人的这一招用得真好,既不让他人会怀疑到他身上,也成功地使得祸端引致了我的身上。”
“复生前,也是如此么?”龙倾寒呆滞地问道。
“是,无论复生前后,我杀人的目的,”轻轻抬眸,满含深情的目光对上龙倾寒,“都是你。”
“为何……那人会知晓你我的关系,甚至利用了我,对付你?”
凤璇阳轻轻抿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复生前我杀伐了江湖后,便去查探,却查不出蛛丝马迹,本想着复生后,能不重蹈覆辙。岂知,该对付我的还是会来的,为了你,我终归还是得血洗江湖,杀尽天下!”
“你……”龙倾寒震惊地望着凤璇阳,久久不能言语。
“我当我想杀人么,根本不,为何复生后我一直同你相缠,便是想抛却一切,与你重回幼时时光,带着你去慢慢了解你的爹亲,去带你解开红莲之蛊。可是那一日,我得知有人秘密前去挑唆当年参加覆阴教一战的门派掌门,揭了你的身份,我大怒之下,便命人将他们杀了。之后苗疆归来,我便打起了复仇的旗号,去杀人。我欲避开祸端,可是却不知如何能防,我也曾寻过龙前辈,告知他将来必会有人用你身份之事挑唆门派掌门,可他却是个老顽固,这等未知之事他岂会相信,是以……”凤璇阳顿了顿,无奈地叹息一声,“子玥,你告知我,我还能怎办,亲自去说,劝那些掌门人放手么,可是,他们岂会应我。是以,我除了杀了他们,我还能如何保护你,掩藏你的身份。”
一腔无奈从口中诉说,漫进了龙倾寒的耳里,心里头的滋味不知是酸是苦:“莫怪那时离诉如此生气你为了我而放弃设下的套。你为何不告知我,由得我以为你一心只有复仇,甚至……甚至同你反目。你当知,若是你告知我,我也不会阻止你,甚至,我也可以同你一起杀了他们!你忘了,他们也是我的仇人!”
“呵,”凤璇阳苦苦一笑,“子玥,先不论你知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便是知晓了,你如何去杀,你去杀,那便是坐实了你的身份!细想若果未将其杀尽,使得杀人之事流传出去,言道龙少主为了避免他人发现自己乃是魔月之子的身份,而秘密将知情的掌门暗杀,你说这江湖又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我为何不肯告知你,你的身世,甚至伪装做魔月之子,便是为了以防他日有人揪住你的身份,对付你!你的性子虽淡,但你却最不善作谎,若果你知晓了你的身份,当出了特殊情况,迫使你不得不面对众人的质问时,你必有所拘束而露出马脚。可你若毫不知情,出事时便可为自己厉声辩驳,而我也可替你挡去风雨!”
双眸怵地缩紧,龙倾寒踉跄了几步:“我……我可以易容去杀。”
“易容?呵,”凤璇阳哂笑道,“你易容在我身边时,你可曾见过我有一次杀人带着你去的?你怨我瞒着你,不同你分担,可我何尝不想你能常伴左右,与我一同杀敌!可是我不能!每每看着剑下的鲜血,我都想作呕,可是为了你,我必须强撑下去!子玥,易容终归是假的,连我也无法保证可会有高手识破你的易容,甚至会出什么意外。子玥,我赌不起,赌不起!”他缓了缓语气,闭目道,“再者,你以为你代表的仅仅是你一人么,你代表的是整个天剑宗!若是你杀人之事被他人发觉,遭殃的是你们整个天剑宗,是将养了你多年的龙越夫妇!”
心宛如被一记闷雷劈中,砸得他浑身震颤!龙倾寒空洞地望着凤璇阳久久不能说话。是的,从一开始他便没得选择,从他失去记忆成为天剑宗少宗主开始,他便注定了不能揭穿自己的身份,只能被动地接受被人保护,因为他代表不是他自己,还是他们整个天剑宗!若果他的身份被揭,出事的,是天剑宗!
“为何我要将龙越夫妇掳来,并遣散天剑宗所有人,便是为了保护他们,因为我不知下一个魔手,可会伸向他们,可会使得天剑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他们毕竟是将养了你数年之人,我既护了你,我也定护着他们。你我苗疆分离后,我去寻了龙前辈,告知他让他暂避我九天教,待得这些风头过去后,我再让他们离去。哪知晓,他是个老顽固,言说我杀人之事不但毁了诺,还拿保护你为借口,为他所不齿,因而拒绝了我的提议,还说只是瞧着我所杀之人该死,以及多年来对你相护的份上,才未杀我。我听之后,极其气愤,当即便不顾他的想法,将他打晕。将他安顿好时,已将至天明,我便赶去了天剑宗欲带走你娘。而至于龙末之事,”凤璇阳顿了顿,看向龙倾寒歉疚地道,“我当真是无心的,那时对打之下,我并未出重手,连剑都未朝向他的心脏,哪知他竟忽而撞了上来,而后,一剑毙命。后来,尚红绣晕过去后,我亦将她带回了九天教,并遣散了其他天剑宗人,将龙末寻了个后山的僻静之地掩埋了。”
一口凉气怵地倒吸回了肺腑里,龙倾寒怔愕地睁大了双眼,慢慢地将这个消息消化。
“你大可将此事告知于我,为何要瞒着我关押他们。”
“呵,”凤璇阳冷冷一笑,话带凄凉,“告知你什么,告知你我杀龙末是迫不得已,告知你我关押他们是有苦衷的么?呵,你会信么,信一个杀死你哥哥的凶手!”
心骤而停止?2 愫怎牧耸剑恢萌绾位卮稹?br /> “子玥,我瞒在心底,你以为我不痛么,由得龙越夫妇误解我,我不痛么。可是我有何法子,龙越是个固执的人,尚红绣因着龙末被杀之事对我怀恨在心,屡次想着自尽。既然如此,与其给他们好处,好茶好饭供着,倒不如喂他们吃散功散,将其关押起来,用恨意逼迫他们活下去,直到事情解决的那一天。是以,你让我如何告知你这一切,事情的缘由我如何细说,终归,我无法寻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告知你关押双亲的真相。我甚至,会害怕,害怕你知晓我杀了龙末后离我而去……子玥,我不能说,也不敢说啊!”
龙倾寒默默地听着,心里泛起了无数的苦楚。凤璇阳太爱他,是以更怕失去他,与其日后被他发现同他决裂,倒不如瞒着自己,享受多一日在一起的时光。
“其实,”凤璇阳顿了顿,偏过头去道,“子玥,其实你初次扮成送饭人的模样下井探望龙越夫妇时,我已感觉到那人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