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的纸钱下,他的身影显得极其孤寂与落寞,幽幽一叹,古朴而略显苍老的嗓音将曾经的过往一一道出:“二十多年前的一夜,我夫人临盆,为我诞下一子,那个孩子,胸口有七星痣,看相的说,他这是大将之兆,将来定会有出息。当时我听之不知有多欣喜,是以便给他取了个名,唤作——龙星将。星将从小便很乖巧,性子有些冷淡,但为人甚是孝顺,他啊,最是喜欢看星星,每逢夜里,总缠着我们抱他到屋顶上看星星,他说他要变成天上的星星,用自己的光,照耀我们。”说起自己心爱的儿子时,他的脸上漾出了慈祥的微笑。
雨似乎因着他的话而被感动,渐渐停下。淅沥的雨幕拉开,淡淡的夜光显现,倒影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张满目慈爱的脸,那是——龙越。
龙越怅惘一叹,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衣人,眼里满含柔情:“那孩子啊,深得我所爱,我疼他当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去了。但可惜,他只陪伴了我五年,五年……”他身上抚上自己的面颊,悔恨地痛楚出声,“是啊,只有短短的五年,若果那一年,我未带他出外游玩,未一时忙于公事疏忽,将他弄丢便好了。可是……”
他忽而一顿,双眸变得空洞起来:“可是,我还是将他弄丢了。他还那么小,那么小,我把自己五岁的孩儿弄丢了,你知晓我有多痛么!我疯了一般地广撒消息去寻,在那里找得连地皮都快翻过来了,可是,他不见了,再也未找着了。”
白衣人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将头低下了许多,依旧不言。
“我一直在寻他,不停地打听可有人见过他,可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都未有。红绣她听闻此事快疯了,她日日以泪洗面,终于有一日撑不住,忽地病倒了。幼子走失,夫人病倒,我已临近崩溃。后来,瞧着红绣病情一直不好,我虽未放弃寻找亲儿,但重心已移到了她的身上。过得约莫一年的时光,江湖上起了纷争,我表妹的夫婿陷入纷争之中,我受她所托,替她抚养了她的亲儿。我对外宣称失踪的亲子已经找到,未免歹人再惦记,便给亲子改名换姓,化为龙倾寒。而此后,表妹之子,便以天剑宗少宗主的身份过了下来。我虽如此宣称,但我仍旧在暗中派人寻找亲子的下落,只可惜,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未寻到。好在养子还算孝顺,性子也似亲子那般冷淡,有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是亲子归来了。我其实并非一个好父亲好长辈,亲子走丢,我后又忙于事务,使得寻子之事懈怠。而养子,性子本便乖巧,却因我一时之失,冤枉打他,使得性子大变,与我疏离。我坚持着自己固执的观念,对那个一心为着自己着想的孩子,诸多猜忌,使得落至了现下,子不亲,儿不在的地步,孤身一人。如今回想起来,我这一生竟是过得极其狼狈。我一直想着,若过当初亲子未丢,我对养子又极尽宠爱,对那孩子又多加信任,会不会,他们便不会到今日对立相杀的局面。”
呼吸因着最末的这句话而窒住了,白衣人依旧蹲在那里,没有表情,但他身子的轻颤,却泄露出了他的情绪。
龙越叹息一声,目光远放,转移话题道:“我听闻近年来,江湖上兴起了一个杀手组织,名唤‘战越’,这组织有两大特别之处,一是有一特别的武器,名唤‘银绞杀’,二是剑手使剑,擅长一剑穿心,在穿心时手腕翻转,挽成一朵剑花。这组织不知由谁带领,平日里也甚少出没,但他们却独独针对一人,凤璇阳。”
白衣人身子一颤,依旧不言。
龙越侧目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凤璇阳曾同我说过,言道最近有人以子玥的真实身份而逼迫凤璇阳他去杀各门派掌门,之后那人又暗中捣鬼,在他欲秘密杀人前夕化身成他吸引各门派中人注意,使得杀门派掌门之事的祸端引致了他的身上。他还言道,他几经查探,发觉那害他之人,是个名为战越的组织,因而告知我这一事,期望我能助他,保护子玥。可那时的我,因着凤璇阳毁诺杀人之事,而对他极其绝望,是以觉得他不过是为自己的复仇行为找诸多借口,因而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对他诸多猜疑。后来,凤璇阳一气之下,将我带到九天教,关在了地底之下,不见天日。”
身子又是轻微一颤,白衣人垂落的手,隐隐握成了拳。
“在九天教的日子里,我武功尽失,心生绝望,以为凤璇阳一心想复仇一统江湖,方会将我关起,因此我对他极其仇恨,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后来,我发现我大错特错,我以为他在害我,殊不知,他是在保护我。我后来得知,在我所居之地上的守卫每日都会换一批,而送来的饭菜都是依着我们口味做的,甚至,在红绣绝食生病之时,凤璇阳抛下了与子玥约定的游玩,而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为着红绣之事,忙碌不已。在我被暗中放离九天教的前夜,凤璇阳来探了我,他告知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天剑宗同子玥,他在明敌人在暗,他有苦不能言,只得被迫看着子玥同他反目,这一切都是被他人所害,那一个名唤战越的组织所为的!那一日,他大笑着问我,你当初不信我,现下瞧着子玥同我反目,你可满意了!”
龙越怅然一叹,嘴里满含苦楚:“当时我还未有何感觉,可是当我离教后从九天教右护法口中听出凤璇阳为我所做的一切后,我的心是久久不能平静。而,给我最大打击的,是一封信,一封子玥在临走前留在我房内的信。这封信内,他告知我,战越组织对凤璇阳的嫁祸是确有其事,信中写明了他在九天教期间的过往,告知我说有一日发觉向芊双在对外传递消息,而他便依着这消息所传达的符号,与凤璇阳赶去了万花寺,哪知了尘方丈还是中了战越的敌手,命丧当场,而命丧当时,恰巧有人见到他与凤璇阳两人,后头也不知是何人故意误传,使得凤璇阳成为了杀人凶手。子玥这人老实,不会说谎,再结合先前凤璇阳所说的,我真真确信了此事,只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
他又是一记长叹,目光流转,定定地看向白衣人:“子玥那封信里写明了战越的特征,还言道他曾在苗疆五蛊童子居内见过一个印记,形似战越的剑花,猜测这战越之首,有可能便是五蛊童子的义子。而他在江花剑派那处,也曾见过类似的剑花,从现任掌门口中得知,那战越之首,似擅长易容。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大震,最令我吃惊的是……”
第一六八章·原来亲子常伴侧
似要平静内心躁动一般,龙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怵地,他转身正对着白衣人,冷声道:“他在我天剑宗里头发现了这个剑花的印记。”
双瞳怵而一缩,那白衣人的呼吸变得颇为不顺。
“那个印记你可知晓在哪么?呵,”还未待得那人提问,龙越便话语一转,言着其它道,“数个月前的晚上,凤璇阳寻我商讨事情未果之后,我便被迷昏了,待我醒来时,我夫人忽而哭声对我道,凤璇阳将我养子的侍卫杀死了,当时我听之,宛如晴天霹雳,便细问了当时的情况。原来在我被迷昏后,凤璇阳便去天剑宗,寻了我夫人,当时我夫人正在那侍卫的房内,正打算唤他去寻我,殊不知凤璇阳亲自上门,侍卫为了护着我夫人,便拔剑相向。两人僵持了许久,后头侍卫他武功不敌,被凤璇阳一剑穿心,倒下在了房门前的阶梯上。夫人见之,嘶声冲过去,谁知他已殒命,夫人一急之下,缓不过气来,晕了过去。之后我们俩便到了九天教里,那个侍卫的消息便不得而知了。”
白衣人的脸色随着龙末的这话,越来越沉,整张脸都低垂下来,掩在了发间。
龙末吞沫一口,继续道:“后来我被凤璇阳放出来后,回到了天剑宗里,依着子玥所指,去到了那侍卫身死之处,而后……”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话题转道,“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武功,即便刻意掩藏,但在危急之刻,总是会现出的。例如,会在与凤璇阳这等高手对敌时,心急之下,展露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招——剑、花。不错,那剑花的痕迹印记,便在房门前的柱子上偏下的地方,虽很好的借由柱旁的盆景掩藏,但终归还是在柱子上留下了剑花痕。”
说完这里时,他瞥了白衣人一眼,发现他的拳头已经攥起,呼吸颇有不顺。“而我依着子玥所指,我又瞧了一遍地上残留的血渍,发现那些血渍并不多,只得数滴罢了,若果当真是一剑穿心,凭凤璇阳的功力,那么必会使得侍卫在地上留下大片血痕。可事实却是没有,那么便只得两种可能,一,我家夫人瞧错,或是凤璇阳的剑拿捏不准,未刺入心脏。但我家夫人也是会武的,这眼睛何其厉害,哪瞧不出这剑入未入心脏,且凤璇阳亦非马虎之人,若果未入心,他岂会承认自己杀了人。是以,唯得第二种可能,那便是侍卫的心脏,不在右侧,而在左侧,是以,地上血迹不多,他,自然也未死。”
身子因着这话而剧烈颤抖起来,白衣人的呼吸愈发地凝重。
瞧着白衣人这般,龙越心头是说不出的哀苦与难受:“那个侍卫,名唤龙末,是子玥五岁之时到来的,我依着亲子走丢之故,对他也视如亲儿般看待,殊不知……”话语忽而哽住了,连声音都含进了呜咽,“殊不知,他便是?3 他踉跄了几步,悲戚地道:“确切地说,子玥同他师父离家后几年,那个龙末方是我的亲儿——龙星将。那一年,子玥离去,未将龙末带上。同子玥自小便在一块的龙末,哭着奔出去送子玥,岂知因此而染上了风寒,因着伤心过度,这风寒久久都不见好,撑了几年,原以为他会这么去了。哪知有一日,他的病忽而好了起来,我们欢喜之余,也发觉了一事,他的性子变了,原先虽也是如此淡漠,但病好后的他,却变得愈发木讷与寡淡,当时我们都沉浸在他病好的喜事之中,并未有所猜疑。问及他如何病好,他言道乃是梦中见到少主归来,便无药自愈了。此后不久,子玥当真是归来了,那时我们欣喜之刻,也全然未发觉,这龙末早已变成了另一个易容成他的人,一个名唤龙星将之人。”
龙越苦笑着看着白衣人:“我亲儿星将,他的心脏生在左侧,此事连他娘都不知晓,唯得我一人得知。”他将篮子里的一本册子取了出来,甩了几甩,“我手上这本,乃是他作为龙末这身份时,所写的日志,时间从他十七岁那年才开始记起,而他十七岁那年,恰巧是龙末病好的那一年。如今想来,那个会哭着送子玥的龙末,想必早已死了罢。而几日前,我藏起的磨岳剑,不见了踪影,能如此轻易取出剑不被我发觉的,除了我身边之人,还会是何人,星将?”
身形缓缓地拔高,站起,白衣人慢慢地转过了脸来,正对上龙越。剑眉星目,目光中含着桀骜的硬气,眉目里与龙越有八分相似,这张脸于龙越而言,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将近二十年未曾见过,熟悉的是,那张脸的轮廓形貌与自己何其相似。
“星将……”呜咽立时哽在了喉头,瞧见亲儿的一瞬间,龙越眼底的泪再忍不住地冲了出来,红了眼眶。他走上前,欲给龙星将一个怀抱,但龙星将却是步伐几退,避了开来。
“你如何得知是我。”森冷的语气从龙星将的口中吐出,他冷冷地看着龙越,没有半点情意。
龙越心头大痛,暗自悔恨自己的这一生究竟负了多少人,怅惘一叹,他泣声道:“我被凤璇阳迷昏带走时,犹是夜半,可红绣却是待得天明时才唤你去寻我,那时我听之这事,便已心生怀疑。红绣对我有多重视,我是明了的,离天明有如此多时刻,她自是不会如此耽搁。而唯一能让她耽搁如此多时候的原因,恐怕……便是你。后头你死去后,红绣发狂了一般,喊着子玥替你报仇,那时我便觉不对劲了。之后归家后,我便去问了她,她在我旁敲侧击之下,终于道出,我失踪那一日,她去寻你后,你便同她道出了自己乃是我们亲儿的身份,诉说了失散后之事,因而耽搁了时候。之后,若是我未估错,凤璇阳刺心的那一剑,是你故意撞上去的罢,目的便是让凤璇阳多担一条罪名,使得我们夫妇俩乃至子玥与他反目,而你,便可借机恢复自己的身份——战越组织的头目!”
双瞳怵而一缩,龙星将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冰冷,他低声哂笑着道:“她明明答应我不说的,却没想,呵……”
听得他这声怨,龙越哪还听不出这亲儿不愿与他相认的想法,他心头悲痛,痛楚地道:“星将,你可是怨我,当年我也并非有心将你弄丢的,之后我为了寻你,付出了不少心血,我……”
“闭嘴!”袍袖震怒,龙星将厉声喝道,“无论如何,事实已然发生,不能改变!若果当年,你并非忙于正事,多放些心思在我身上,我岂会被人拐走!你知晓我被拐去何处了么,苗疆!”他震怒地一拍胸脯,在龙越的震惊中怒声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对我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偏远地方!若非有他们收留我,只怕我早死在那了!”
“他们……”龙越浑身一震,“莫非是五蛊童子,可他们不是喜好杀……”
“不错!”龙星将打断了他的话道,“当年他们从贩子手里买下我时,便想着用我炼蛊,但瞧着我至死不肯屈服,争执之后,他们被我傲骨所动,渐渐地软化下来。姑姑不忍心伤我,便劝义父们一同将我认作义子,抚养我成人。此后几年,我一面栽培势力,一面想着法子回去。你以为我想归来同你团聚么,呵,错了,”眸里忽地射出了凄厉的冷光,他厉声喝道,“我归来,只想将龙倾寒杀死!将这个夺了我父母之爱的人杀死!凭甚,他一个魔道中人凭甚拥有天剑宗少宗主的身份,凭甚能得到你们的爱!凭甚!”
“是以……”龙越为他的想法而震惊了,“是以你便想着公开子玥的身份,可是……你怎会知晓子玥的身份。”
“呵,”龙星将冷冷地笑道,“你可知,在幼时时,我在苗疆同花修鸣打过一架。那时的他侮辱我义父为丑八怪,我一怒之下同他打了起来,后来我敌他不过被劝开了。可他也未得好处,呵,我暗中给他种了个蛊,使得他去何处都可为我所知,如此,待他长成之后,我便可寻他复仇了。之后我便让义父一直暗中关注着他,因而自然从他的行程中,知晓他与子玥到了天剑宗,子玥的身份,只需多加猜测,便可知晓了。我一直关注了花修鸣数年,直待后头他到九天教后,因修习冥阳功之故,使得蛊虫承受不住灼息爆体而亡,我才失了他的消息。”
龙越越听越是心惊,那时的龙星将不过几岁,竟有如此心机,他焉能不惊。他所识得的龙星将,是个乖巧的孩子,怎知竟会变成了这般富有心机之人,究竟他走丢后发生了什么!
龙星将抬手按上自己的胸口,冷冷地道:“我长大后,我离开了义父,来到了天剑宗易容成了龙末的模样,待了下来。可是你知晓我为何不同你们相认么,因为……”双眸怵地射出凌厉的杀气,狠狠地砸向龙越,“因为我恨你们,恨你们丢下远在苗疆的我,恨你们将身份将爱给了龙倾寒!全给了他,给了他!”
第一六九章·灭庄凶手在此
听着那泣血的控诉,龙越浑身一震。他苦涩地道:“这便是你一直以来在暗中针对子玥的缘故么。”
“呵,”龙星将摇晃着站直了身体,冷声笑道,“不若你以为呢,他夺了我的一切,夺了我的父母,我不害他,我害何人!战越战越,其实是斩玥!”
龙越浑身大震,心头悲痛,摇着头叹息道:“可子玥一直将你视作哥哥般看待,你怎如何狠心。再者,凤璇阳何其无辜,你为何要这般对他。”
“凤璇阳?!呵呵呵,哈哈哈!”龙星将忽而朗声大笑起来,怵而脸色一变,狠狠瞪向龙越,“凤璇阳那个畜生!他杀了我的义父,杀了我的姑姑,毁了我们全家!我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心脏猛然一缩,龙越的双目越瞪越大。
“你可知,那一日我同子玥前去向梅山庄的半路,凤璇阳与子玥见了面后,便奔去了小树丛里,我当时便想跟上,哪知竟被凤璇阳的手下阻下了去路,因而……”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龙星将空洞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神采,“因而当我赶到时,看到的只是我义父们冰冷的尸体……凤、璇、阳,这一切都是凤璇阳为之!义父们将养了我十数年,你能明白我看着他们尸首时的那种感受么,你能明么!后头我姑姑为了义父,不惜扮作妙龄少女去接近凤璇阳,可叹她常年在苗疆治蛊,涉世不深,被凤璇阳识破了阴谋,而后……她便死于凤璇阳之手!龙越!”他厉声吼着自己爹亲的名字,大声道,“若果你是我,瞧着自己的亲人惨死他人手中,你能不恨么,不恨么!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不,不止他们俩,所有害死我义父之人,我尽数都要杀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