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是聪明人,龙倾寒瞧得出来,从他今日里对自己的表现便知晓,先予自己好处,诱得自己主动发问,最后又借话将自己赶走,以此而平复了剑派内对天剑宗不满之人的心。
龙倾寒微微扯动嘴角,道:“我如何做到,这也非你可知的,但我应承你的,必会做到。左右不过是几个问题,于你也并无害处,反倒能寻人替你复仇,何乐而不为呢。”
江予静静地看着龙倾寒的脸,眼里流露出不知是什么的情绪,良久,他才道:“只怕那人非你能敌之辈。”
龙倾寒一怔:“不知是何人。”瞧着对方对自己放下了戒心,幽泽剑从江予的脖子上缓缓落下,利落地收剑回鞘,龙倾寒追问道。
目光随着幽泽剑落,江予缓了口气,松下紧绷的身子道:“不知你可曾听过一个杀手组织,名唤‘战越’。”
“战越?”龙倾寒喃喃着道,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战越战越……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光,怵然知晓自己在何处听过了,那一日在骆城他偷听凤璇阳与那位新郎官对话时,便听到过这个名字,而这“战越”便是当时偷袭他们,致使凤璇阳受重伤的组织!
忆起凤璇阳受伤之事,一股凛冽的杀气从他身体骤然涌现,将江予骇了几步。龙倾寒双目一凛,冷声道:“听过。”
江予会意,继而又道:“这战越乃是近几年方兴起的杀人组织,真正的头是何人我却不知。但我猜想,那一日,大哥招惹的便是那个战越领头。”他一句话,将他大哥如何招惹的事轻巧带过,只留得最有用的信息给龙倾寒。
“何以见得?”龙倾寒没有追问这招惹的过程,只因他知晓,能让对方愤怒到杀人的,这招惹得必不轻。
江予低下了头道:“昔时我曾接触过几次这个组织之人,发觉他们的剑法有个特点,便是如同我大哥伤口的那般,一旦刺入体内,便会旋转剑身,挽出剑花,而后再抽离。我这些年来,见到数几个他们组织之刺杀之人,而每一个人的伤口,都大有不同,要么深浅不一,要么便是连剑花都无。可大哥的伤口却大不同,这血剑花深浅一致,裂口长度相同,没有丝毫不协调之处,可见对方的这手功夫极其纯熟,除却组织的头目,我再想不出有何人能达此境。而那一日我去接大哥时,看到那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可见他乃是有一定身份之人。”
龙倾寒的唇抿紧了,他没有问江予为何会接触那些组织之人,只因在江湖上走,能接触这些人的,不外乎便是自己花钱雇佣他们杀人。这江花剑派本便是个小剑派,武功不入流,杀不了几个人,是以会雇佣杀手也不足奇。而现下他关心的是:“你缘何能将你大哥接触之人,与杀死你大哥之人相联系?”
江予顿了顿:“我记得那双眸。说来,你可能觉得不信,但只怕你不知,我认人特别之准,哪怕是易容过的,我也能记得。因为一个人,哪怕易容了,那双眸是不会变的,眸里的神色,眸间的距离,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大哥接触之人,双眸里虽没有狠戾的冷色,但却有一种让人惊惧的寒息。他虽然对此都是冷冰冰的,但我却察觉到他身上有种森冷的寒气冒出,当时我一个激灵,生怕出事,便将那双眸记了下来。”
“可却未想,该来的终是会来的,”江予的眼底一黯,低下头道,“那一日我冲过去时,正见他易容成凤璇阳的模样杀人,当时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双眸,但当时心挂大哥安危,他轻功又高绝,是以便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了。之后,我曾暗中派人寻找,却寻不到了。”
龙倾寒的眉头都皱紧了:“之后,你见着对方有意嫁祸凤璇阳,是以便将凤璇阳杀人之事散了出去?”
江予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龙倾寒大抵已知晓究竟是何人有意针对凤璇阳了,是以便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多谢江前辈告知,你万可放心,我以天剑宗的名义担保,我断不会将今夜之事道出只言片语,再者,您什么也未告知我不是?”
江予一愣,又了然一笑。
“您且放心,日后若能查出凶手,我必替你大哥复仇。”龙倾寒郑重地道。
江予显然对龙倾寒还未放下完全的戒心,可事到了如今,也不由得他不信了。他闭上目,点了点头。
“不过,在临行前,我想再过问一事。”
微微抬头,江予疑惑地问道:“何事。”
“不知江前辈可还记得那人的面目。”双眸一凛,划过一丝狠戾的寒芒。
第一零一章·百人失踪不见影
龙倾寒盯着手上这张江予画的画像已经许久了,从江花剑派出来后,他便一直在研究着这画像上的脸。月夜昏暗,虽然光线不足,但是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脸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眉目间有些熟悉,但仔细看,又觉得甚是陌生。他一路朝客栈走去,一直在拧眉回忆,可是翻遍他毕生所有的记忆,似乎都寻不到一张能与这容颜相符的脸。
他甩了甩头,又想到另一事上。将来,他若是要替凤璇阳脱罪,这江予可是关键人物,但难保江予不会遭到那杀手的暗杀,是以为今之计,还是快些赶回天剑宗,派人来保护江予才是。
思及此,他加快了脚程,回到客栈里,歇息了一晚后,便赶路朝天剑宗回去了。
为了尽快回到天剑宗,他路上马不停蹄,一路直赶,约莫十日后,便回到了天剑宗所在的玄明城。方一踏入熟悉的地方,龙倾寒便感到一股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轻轻扬起了一抹笑容,这才发觉,离开多日,竟是如此的想念这里。
此处许多的居民他大都相熟,往日里他归来时,大家都会热情地同他打招呼。然而,今日,却甚是古怪,大家非但未上前来同他打招呼,还状似未瞧着他一般的忽略他。
龙倾寒微微蹙起了眉头,明明瞧着对方余光中印入了自己的身影,为何大家却对他视若无睹,且无意中看到他的眼神里,也透着几分古怪。
瞧着这般奇怪的情况,他直觉不安,翻身上马,快速地驰到天剑宗所在的落山脚下。
今日这落山不知是怎地了,失了往日那般鸟鸣风喝的热闹,多了一份死寂的沉闷,没有鸟鸣,只有风打枝叶的单调之音。如此安静的情况,让龙倾寒心头的不安又多了几分。看着层层阶梯上的家门,他的心一直在怦怦直跳,欲要冲出胸膛一般,焦躁乱动。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上前走去,而这不安却随着脚步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放大。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他竟然紧张得浑身发抖,额头渗出了薄汗。有这么一刻,他宁愿这条阶梯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让他看到未知的恐惧。
然则,路终有到达的一刻,他静静地迎风在站这大门之前,只见其门扉紧扣,门口也无守卫之人。脸色旋即一沉,这般,与平日里大开玄门迎客的天剑宗完全两样,那恐惧越发放大,使得他欲叩门的手都颤抖起来。
“咚咚咚”,豪门被门环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响起,空旷中撩起了回荡的声响,然而,当着回响的余韵消失在山间时,这门依旧紧扣,仿若一点事叩音都未产生一般。
龙倾寒浑身一震,心跳骤然加快,恍惚中,脑中忽然浮现出当年全家被灭门的惨况,死人,鲜血,嘶鸣!他颤抖着手,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期望里头有一丝回应,来安抚他躁动的心,可是没有,始终没有回应。
他害怕得全身颤抖,踉跄了一步,看着那高高的门墙,轻咬下唇。
天剑宗为防有贼人来袭,这门墙建得极其之高,轻功一般之人都无法上去。但好在与凤璇阳在一块的日子里,他的轻功与武功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寻了个方便的位置,他执剑在地上一划,借助剑气一跃,轻易地便跃到了门墙之上,站在上头高高俯瞰。
心头一松,里头没有他预想中血光满地的惨况,但是却是一片安静,死一般的安静,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龙倾寒浑身一震,他跃下了门墙,环顾了四周,发现一点打斗痕迹都无,但是这般安静却甚是古怪。
他一心急,边朝爹娘所居的庭院跑去,边急忙大声喊道:“爹,娘!孩儿回来了!”携带着内力的喊声极其之大,在天剑宗内四处弥走,然而,除却久久荡开的声音在山间回响,便再无其他回应了。
他的心脏骤然一缩,加快了脚程跃去。当冲到了龙越所居的庭院里时,他触目惊愕,只见这庭院里满是萧索的落叶,奔跑时带来的风扬起,吹起地上滚滚的沙尘,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这里已许久未有人清扫过了。
他咽了咽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朝房间走去,轻轻地叩了叩门,期望里头能有人回应,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然,仍旧没有丝毫的回应。这一刻,他怕了,他害怕推门进去后,看到的是两具尸体,他怕,他怕又一次面对家人的死亡!
他低垂下了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这才缓缓地推开了门,迟疑了许久,才一步一步地踏入里头。
他轻声朝卧房走去,口中小声地叫唤着爹娘的名字。当走到尽头之时,那心中所想的尸体没有出现,此时,心中的巨石终于得以稳稳落下。
可是,看着这空荡毫无一人的房间,心头的不安再次涌上,此处没有人,那么人究竟去了何处。他的唇抿紧了,怵然撒腿朝外头跑去,用脚踹开了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冲到里头大声询问:“有人么,有人么!”
然而,直到他将天剑宗跑遍了,累极倦极,嗓子喊哑之时,也没有一点儿人迹。
偌大个天剑宗,里头住了多少的人,可是却一个人影都无,究竟他们去了哪里!为何竟都消失不见了。
明光一闪,他忽地想到城里那些人古怪的神情,急忙冲了出去,回到了玄明城里,找到一个平日里与天剑宗交易粮油的米商,厉声问道:“天剑宗究竟发生何事!”
看到那突然冒出的龙倾寒,米商被吓了一跳:“龙……龙少主,您回来了。”
龙倾寒一急,急忙扯住了他的手臂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天剑宗究竟发生了何事!”
米商一顿,余光瞥了一眼四周,当即便拉着龙倾寒到了里间,悄声跟他道:“这个……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大约几日前,我还见着过天剑宗的人下来买米。当时我手头上的米所剩不多,供货不足,便说待三日后,这米送至后,我再派人给天剑宗送去。岂知三日后,我派人送去时,却无人来接应。伙计无奈地归来,同我说,当时大门紧闭,他们敲了许久的门都未有人来开,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都未有人开门后,伙计们便归来了。”
一记响雷,在龙倾寒的耳边砰然炸开,他震惊得脚步微晃,颤抖着问道:“你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着天剑宗之人,是何时?你确信那是我们的人么?”
米商皱了皱眉,回忆道:“约莫是九月初的时候,具体哪一日我也记不清了。但我确信必是你们天剑宗之人无疑,平日里都是那个小伙子来我这买的,我不会认错。”
“那在那三日里,你可还见过天剑宗其余人。”
“唔,我想想,”米商敲了敲下巴,双眼忽而一亮,“是了,我忆起了。送米前两夜,约莫子时时,我出外饮酒归来,正巧在街上碰见了龙宗主,瞧见他手里正拿着剑,一个人似要出城去。当时夜已深,我以为又是你们江湖中人要去比武甚的,也未在意。且他当时的脸色有些凝重,我以为他心情不佳,便未敢上前与他问好。”
龙倾寒闻言,浑身大震,他爹平日里作息极其规律,这亥时末便已经就寝了,怎地会子时末还外出,甚至还带着剑!他脚步一晃,继续问道:“那之后呢,第二日你可还见着我爹归来。”
米商皱眉思索,摇头道:“未有,从卯时正至戌时初我开店期间,都未见过他。不过,这也说不得准,毕竟他夜半归来也有可能,再者,玄明城如此之大,他兴许不走我这条路,而行另一条呢。但龙少主你倒是可问问城里的守卫,兴许他们有记录。”
龙倾寒抿了抿唇,拱手道:“多谢,若果有何线索,我再来寻你。”
米商客气地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若果能为你寻着龙宗主,也是好的。”
听得这话,龙倾寒脚步一顿,拉回欲离的身子,问道:“听你口中所言,莫非你知晓我爹已经失踪?”
米商眼珠一晃,看了一眼外头,便低声道:“当时伙计不见人后,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发觉无人,便觉得古怪了。后来没得几日,陆陆续续也有人前去,都是败兴而归。之后,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出,这天剑宗宗主失踪之事便闹得全城皆知了。”
龙倾寒一怔,思及那些人古怪的眼神,又问道:“既是全城皆知,你为何仍如此神秘地拉我至这暗处细说。”
“嗨,龙少主,你有所不知,”米商一拍大腿,忿恨地道,“你不在的时日,听闻江湖上出了杀人的大事,许多江湖门派的掌门齐聚玄明城,一同去寻龙宗主,哪知都被龙宗主给挡下了,之后他们各个败兴而归。虽说他们都已离去,但防着些总是好的,若是让他们知晓,如今龙宗主已经失踪,指不准这些人会将气迁怒至你们天剑宗的身上,是以大伙即便知晓此事,也不会胡说出去。”
闻得这话,方才急躁的心都升起了一股暖意,他爹果真厉害,赚尽人心,他若能有他爹一丁点儿本事,当是多好。
他微微一笑,颔首谢过米商后,便告辞了。出门后,他身姿一拔,便朝城门跃去。至城门后,他寻来了几个九月初值夜的守卫,打听了一番,但也只听得,他爹龙越乃是九月初九当晚出去的,但似乎一直都未归来,不过他们守卫称,龙越毕竟是个有武功的江湖人,指不准从侧边翻墙而入也说不准。
龙倾寒闻言一震,九月初九,而今日九月十四,那便是说这是五日前发生的事。心中一阵胆寒,他震惊得双瞳大睁,若果那时他未在路上因为花修鸣之事耽搁,那么也不会见不着他双亲了。
他踉跄了几步方站稳住脚,为何,不过是从苗疆回来的短短十数日,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爹失踪未归,那么其他人呢,天剑宗里头,带上弟子,少说有百余人,为何竟忽然都失踪不见了。
他一步一步,颤着双腿回家,边行边冥思苦想这其中的问题。听守城的人说,并未瞧着天剑宗有大批人离去,但若果分成几人相继离开,那他们便不知情了,毕竟每日里出城之人甚多,他们也记不得天剑宗里头人的模样,且天剑宗处在山上,指不准宗内众人会从山的另一头离开。
思及这点,龙倾寒加快了脚程,折到了落山的后山,瞧瞧可会瞧着有离开的痕迹。
然而,不知是他们未从此处离开,还是因为时日已久的缘故,都未发现什么端倪。那些人仿若人间蒸发一般,突然便不见了踪影,寻不到了。况且这后山地势险要,平日里都没人敢翻出天剑宗的门墙,到后山玩耍。而天剑宗自建成以来,也只是辟了一条从玄明城到宗内的路,另一条路却是未辟,若果当真是从那处离开的话,宗内老弱妇孺必走不了多远。
那,可会是……脑中闪过一道明光,龙倾寒幡然醒悟,急忙冲去了父亲的居房内。
第一零二章·惊知家书被偷换
龙倾寒冲进了龙越的房间里,四处寻找着机关。他以为能一夜之间消失恁多人,而又不经过城里及后山,那么,便只可能是宗派内有密道了。而一般密道都用于主人避险之用,是以大都会建于主人房内。
不过,他在天剑宗里二十年,却一直都未听龙越提起过密道之事,因此此时找起来,甚是困难。
他找了许久,所有可疑的东西他都动过了,但却一直未能找着所谓开启密道的机关。
失落之下,他轻叹一声,双手撑在书桌之上,以舒缓心头的压抑。然而一个晃眼,他便被书桌上头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只见书桌正中央,一枝狼毫下压着一张被墨迹晕染了点滴的纸,他愣了愣,从纸上墨迹以及狼毫的随意摆放来看,似是他爹当时犹在写东西,但不知发生何事,使其匆匆地丢下了笔离去。
龙倾寒拿开了那只狼毫,取过下方的纸大致浏览了一遍,愕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