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听见萧峰知她父母情况,内心不由激动。她从来没见过父亲,或者也可能很小的时候见过,但根本不记得了,而母亲的记忆也十分模糊,她只记得母亲会在夜晚用很温柔的声音给她讲故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母亲的容貌,更记不起自己家住何方。对于寻亲,阿朱内心是十分渴望的,但是她却不大信得过这个粗犷野蛮的大汉,过去常听慕容老爷说,外头惯有一种坏人,拐带了小孩子去卖掉。在慕容博的误导下,阿朱很形象的把人贩子和老乞丐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萧峰不是老乞丐,但是丐帮长老的将来不就是老乞丐么。因此,阿朱有些担心自己会被卖掉。
阿碧在后堂里听见也十分担心,她怕阿朱阿姊会跟那位乔大爷走了,以后就见不到l。她自幼被父亲送来燕子坞,照顾她的就是只大了一岁的阿朱阿姊。因为早知道家人都没了,因此阿碧对于父母的念想没有太深,反倒是常年在一起的阿朱更想她的亲人,她十分担心阿姊会丢下她到父母身边去。可是又知道若阿姊真能找到父母乃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她不能去阻拦。两种心情搅在一处,让她十分焦急难过,不知如何是好。
把萧峰扔在堂前请他继续喝茶,阿朱托辞到后面请人给“阿朱阿姊”传送消息与阿碧偷会,一同商议。阿碧主张去问公子爷,阿朱则另有打算,她一直就不像阿碧那样事事依赖慕容公子,比起崇拜公子爷崇拜得五体投地的阿碧来说,阿朱的表现仅仅是个正常侍婢应有的态度,不过分谄媚也不卑躬屈膝,有吩咐会听从,其他时候则随心所欲,她可不愿意每件事都被人指挥着行动,特别是事关寻找自己父母这种一听就有很大可能会离开燕子坞的情况,阿朱可不认为慕容公子喜欢听到参合庄里有人惦记着身生父母可能会背离出庄的新闻。于是,阿朱道:“就算是丐帮的长老也口说无凭,他既然受我父母所托,想来认识他们。我就在这里也不走,让他去跟我父母讲,来姑苏见我好了。”对于自幼不见生父,又早早被母亲送人,阿朱不是毫无怨言的。
阿碧也是自幼离家,于人情世故懂得只会比阿朱少,因此完全没听出让父母来见女儿有何不对。不过江湖儿女在礼法上本来也不大注重,萧峰更是洒脱恣意之人,因此听了扮作阿碧的阿朱的要求,一口应承下来:“也好,在下便替阿朱姑娘走一趟,请其高堂前来一家团聚。”他敢说这话绝非无的放矢,以阮星竹脾性,得知亲生女儿下落绝对二话不说就来。至于段正淳,他只恨来中原的机会少,没条件都能创造条件,现在捧着借口上门,他来的估计得比阮星竹还快。
阿朱见萧峰一口答应下来,十分爽快豪气,心中便有了三分感激。只是到底还未亲见双慈,便没表现出太多感动,原本想一展厨艺答谢一番,萧峰却被燕子坞的茶水点心腻了胃口,认为江南宴席没酒没劲,便推却了。道了叨扰,也不提拜会主家,径直问了路线,划船走了。阿朱站在通向湖面的楼梯上遥遥目送,一边在心中描画父母容颜,暗自有些后悔没有随萧峰同去,一边又害怕现实可能不会尽如人意,相认了还不如有个念想来得好。一时间愁肠百结,左思右想,忽喜忽悲,不知到底如何最好。
萧峰却没有许多想法,今日走这一遭,虽然没见到阿朱,但知道她在慕容家过得不错,心里也很安慰。特别是如今阿朱还小,若真接走了跟着他去浪迹江湖可有的苦头吃了。萧峰想着,虽然不能见面,但能帮阿朱做些事情也是一份心意。待他找到阮星竹段正淳,他们认回阿朱,还不对这个自幼离散的女儿百般疼爱?想当初阿紫那样古怪狠毒的脾气,阮星竹也将她当做宝贝般疼着,段正淳嘴上说的狠,其实也不舍得管教。阿朱温柔善良,聪明伶俐强过阿紫十倍,岂不更该捧在手心上么。这么一想,不得一见的遗憾也就不剩什么了。
一心想着能为阿朱尽心,萧峰扳桨时使的力气便特别来得大,划得一个多时辰,充沛的内力缓缓发劲,竟越划越觉精神奕奕,又划了一个多时辰,天渐渐亮了,只见北方迷云雾中裹着一座小小山峰。萧峰略加辨认,发觉离无锡已经不远。索性弃舟上岸,展开轻功朝无锡城最大的酒楼而去。
去过燕子坞,解决了一桩心事以后,萧峰感觉轻松了不少,破天荒的喝到半醉才找了家客栈倒头大睡。隔天醒来又叫了酒菜在房里自斟自饮个痛快,一边规划着去大理的路线,间或琢磨一下要如何面见大理镇南王。就这么潇洒了两三天,等萧峰彻底睡足了觉又吃喝饱了准备溜达着往大理去的时候,一出门就听见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少林寺玄慈方丈宣布退位让贤了。
第8章 大闹少林
萧远山一个没人看着就干了件大事——他闯进少林寺大雄宝殿,当着一堆来听少林高僧讲解佛法的香客豪杰和众多少林弟子的面儿,直接了当跟玄慈对话:“当年给你假传讯息污蔑老夫意图盗取武学典籍的混蛋是谁?识相的痛快点儿说出来,不然老夫把你婆娘儿子各个卸成十七八块全挂在你门上。”
少林寺直接炸锅了,萧远山差点儿就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玄字辈高僧里有几个都没忍住险些跟萧远山对骂起来,下边众弟子就更不用说了。玄慈在少林寺里德高望重,为人又亲切平和,对小辈弟子十分关怀,对平辈师兄弟亲密友好,深得人心,自从多年前从师父灵云大师手上接过方丈之位以后,尽心尽力,堪称武林表率。蓦地里冲进来一个妄人胡说玄慈有婆娘儿子,少林寺众僧没一人一口唾沫把萧远山淹了已经着实礼貌到不能更多了。
萧远山一人舌战七八十僧俗弟子,口沫横飞,嘴干舌燥,正暗自懊恼没带上儿子来充帮手,一边痛恨南朝汉人牙尖嘴利以多欺少,正在这时,玄慈忽然开口,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这位可是当年雁门关处为贫僧所累痛失爱妻的萧老施主吧,老施主命不该绝,总算让老衲少了一些罪孽。”
萧远山不乐意听他啰嗦,只以为玄慈是想搪塞过去,因此不耐烦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最好,快快把那浑人的名字报上来,不然……”
玄慈打断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言下之意,他决意自己一死以了仇怨,却是不肯说出传讯之人的名字。
他这番作为,萧远山反倒越发坚信传讯之人必是那跟玄慈私交不错的慕容博了。那日在燕子坞被儿子一言点醒之后,萧远山忽然想起慕容一姓根本不是汉人,而是鲜卑大族,再联想到前燕后燕,五胡十六国时之事,顿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萧姓在辽国是大姓,历代皇后基本都出自萧家。萧远山本人更是出身尊贵,身居高位,他父亲、祖父先后任辽国大将军,为国君征战南北,著有功勋,得爵位以酬。到萧远山入仕,当时的太后便是他堂姑母,辽兴宗耶律宗真还叫他一声表弟呢。久在宫廷官场出入的萧远山不难想到慕容博为什么会干雁门关那桩缺德事,当即把对玄慈的痛恨全转移到慕容博头上去了。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会原谅玄慈,一来玄慈是亲自动手杀他爱妻的人,决不可放过;二来他太蠢,要不是他听信慕容博鬼话联系中原武人前往截杀,就凭鲜卑人那落魄逆贼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掀起大浪。
萧远山被几个冲到跟前的少林俗家弟子激起了火气,扬手一人一记重掌拍了出去。这一下,许多少林僧侣也忍不住了,几个性烈如火的中年僧人,说什么都按耐不住,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拳,分几个方向就朝萧远山击去,还有些人上去扶起俗家师兄弟,剩下的众僧大多蓄势戒备。萧远山气得够呛,边打边骂少林僧没素质脾气坏不讲理,骂着骂着就想起最大的污点被绕过去了,顿时更来气了。
他在寺中一躲廿十来年,于少林武功家数烂熟于胸,接连出掌,将众僧一一击倒在地,抢在玄字辈高僧出手之前冲着玄慈威胁道:“你要保那无德的有人也罢,却不管你女人和儿子了吗?老秃驴,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抢去你儿子的人把他放在哪里?”
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玄慈顿时了然,当年毁了叶二娘容貌,抢走两人儿子的就是萧远山了,动机也一目了然,除了报仇还能有第二条么?
少林众僧听到这妄人还在污蔑方丈,顿时掀起了新一轮喧嚣。大殿里许多进香客江湖人第一波未反应过来的,这会儿也全跟着叫骂开来。这些粗豪之人骂起来可不像少林僧们有诸多克制,直接村的野的,脏的鄙的,怎么难听就怎么喷了。
人人都在为玄慈打抱不平,然而,玄慈却承认了。
玄慈平静的打断了众多信誓旦旦为他节操担保的崇拜者们,道:“萧老施主,贫僧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然而,此时乃贫僧一人所为,与本寺无关。少林千年清誉,还请萧老施主口下留情。”
萧远山见玄慈完全不狡辩,有点儿愣住了。其他人比他更楞,群僧和众香客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信徒们和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丑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二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从未得一见,只道他出生即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日夜为此悬心。”
萧远山愣愣接道:“你既然想知道,就老实告诉我当年在雁门关给你传递消息的人是谁?你说了,我就告诉你,你儿子今在何处?”
戒律院首坐玄寂是个直性子,听得那姓萧的妄人一口一个“雁门关”,一句一声“当年”,一会儿一提“二十多年前”,好奇的肠子都痒痒了,见方丈似乎被这人拿住把柄威逼,便不爽的大喝道:“究竟雁门关发生过什么事?这位施主,还请你说个明白,别藏着掖着,你我都是江湖中人,爽快些吧!”
萧远山嘿嘿冷笑道:“你问问玄慈,看他敢不敢让我说?”
玄难闻言转向玄慈:“掌门师兄,这事……”
玄慈摇摇头:“当年种种,乃是老衲误信人言,酿成大错,深愧于这位萧老施主,一切业报自有我来承担。”
少林众僧闻之皆是心头酸涩,心知方丈是真的给人拿住了把柄。
萧远山却不爱听这些业报业报的废话,他要的是人名。咬咬牙,萧远山索性直接提供选项:“是不是姑苏慕容博那个老匹夫?”
玄慈再料不到萧远山会知道慕容博,更加不知道他早知自己与慕容博私交笃深,不由得怔了片刻,随即就恢复过来。萧远山何等精明,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话不说,直接放大招:“别瞒了,你以为自己兄弟情深呢,殊不知那老匹夫是诈死,笃定了你不会去嚼死人的舌根。”萧远山的语气充满轻蔑,心中给玄慈又加了一条罪名:蠢就算了,被人忽悠了却碍着面子情谊不知道去算账,做人憋屈到这个份儿上,他怎么还有勇气活着?!
慕容博内功精湛,又无恶疾,二十多年前突然死亡本就令人生疑,玄慈以己度人,还当慕容博也像他一般,乃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他知萧远山敢打上门来,是确有证据证明慕容博假死的。且玄慈和慕容博相识多年,虽不知他那大燕皇族后裔的身份,却隐约猜的出他胸有大志,抱负不在江湖方寸之地,那么当年他挑动中原群豪与契丹武士为敌,想必也是为了他某项大计。然而纸包不住火,萧远山绝望自尽之前写在雁门关石壁上的遗书暴露了真相,慕容博想来是怕他质问,到时无可辩解,以他在江湖中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令慕容一族与中原英豪,乃至宋辽官方为敌。是以,利用了自己的性格,知道他只须一死,自己便再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想到此处,玄慈顿感心塞,瞬间与萧远山心有灵犀了一刹:憋屈到这个份儿上,干嘛还替他着想?
玄慈是还不知道,他与叶二娘生出私情,犯下淫戒一事也是慕容博的手笔,倘若知道,别说憋屈,早该憋死了。这件事慕容博做的隐秘,就连重活一回的萧峰和盯着玄慈二十多年的萧远山也不得而知,因此,玄慈“十分幸福”的被瞒过去了。
却原来,当日慕容博诈死之后,左想右想还是不大放心,生怕玄慈有朝一日忽变性情把他恶行宣扬出去,因此打定主意要抓玄慈一个大把柄。可是玄慈自幼出家,身为少林方丈亲传弟子,早早就预定了住持之位,又为人端方正直,想找茬儿也找不出来。然而慕容博是何等人物,没矛盾都能制造出矛盾来,没把柄他还不自己造一个塞到玄慈手里去?是以,便有了叶二娘一事。其实当年叶二娘自己也说过“不是他引诱我,是我去引诱他的。”,这便是慕容博的高明之处了,就连当事人叶二娘也只知道自己是受人之欺,故意去引诱玄慈犯戒,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就干出这档子害苦了情郎的缺德事儿。玄慈身不由心犯了佛门清规,又碍于身份名声不能对叶二娘负责,最后连亲生儿子都丢的没影儿了,十几年来心中备受煎熬,哪里还有余力去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呢。
慕容博就此得逞,牢牢握住了玄慈的一大丑闻,结果却始终没用上,直到最后给萧远山拿来报仇,都没人知道慕容博在此事中掺了多大一手。
正因为玄慈不知细情,才对慕容博依然有些维护。萧远山咄咄逼人叫他交出慕容博,玄慈也只交待了一半:“当然向我传讯之人确实是姑苏慕容博,然而慕容老施主之死江湖上广为人知,萧老施主你既说他诈死,那便自去寻吧。”说完,转向少林群僧,坦然承认了自己与一女子有私情,且两人生有一个儿子之事,随即,以方丈身份下了最后两道法旨。
其一是问玄寂:“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伤鹳林清誉。玄寂师弟,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
玄寂支支吾吾了片刻才道:“这个……师兄……,色戒是大戒律,应罚当众重打三十棍。”
玄慈点点头,道:“身为方丈,罪刑加倍。执法僧重重责打玄慈六十棍。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说着跪伏在地,对着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少林寺方丈当众受刑,那当真是骇然听闻、大违物事之事。众僧面面相觑,心下悚然,眼望玄寂,听他宣布如何处罚。玄寂自己也心慌意乱,迟迟不敢传令。玄慈见状,厉声喝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玄寂含泪道:“是!执法僧,用刑。”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
萧远山被晾在一旁,原本十分气恼,然而他见玄慈勇于当众受辱,以维少林清誉,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心下也大为佩服,想着玄慈已经指认了慕容博,自己也令他面目无光,就当两抵了,待他受刑完毕,好生跟自己相求,自己就顺水推舟将他儿子下落告诉他,让他自去少林寺青年僧人中找那背上烧有九个戒点香疤的小子就是了。
他却不知,玄慈听得儿子性命无碍便放心了,再次以己度人,觉得萧远山肯定如他对萧峰这般,将他与叶二娘的儿子好生托付于旁人抚养,说不定还请了人传授武艺,因此根本不打算询问那孩子身在何方,生怕因此破坏他现有天伦。
一时受刑完毕,玄慈提起真气护住心脉,忍痛下了第二道法旨:“玄慈身犯佛门重戒,品行不端,乃是平日惰于参禅,以致三毒六根之害,酿成今日之祸,从此不堪领袖群伦,故而废去少林方丈身份,戒律院面壁忏悔。方丈之位,当另请贤明接任。”
第9章 父子双拼
少林寺一场风波,没过几天就传遍了武林。人人都在议论玄慈之事,大多关注与那个和他有了私情的女人是谁,又忙于猜测二人之子现在是何身份,一时间? 蟹醒镅铮巳硕荚诠匦陌素裕炊凰庇谥钡蕉嗄昵胺⑸谘忝殴氐木晌帕耍悄饺莶┘偎酪皇拢窃掠嗖疟患瞧稹?br />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慕容博来说简直太多,当日他隐身少林寺后山得知萧远山当众揭开他假死,又逼着玄慈透露他乃假传讯息之人以后,连夜就下山,直奔姑苏燕子坞自己假坟茔所在的小岛。分分钟掏了一具足以以假乱真的白骨回来塞在里面,等众多武林豪杰想起这茬儿闹上参合庄一辩真伪的时候,慕容复被逼无奈,当众揭起棺材板亮出“父亲”遗骨,力证清白成功,于是,舆论立马又转移到了萧远山和萧峰父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