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梦婷怔了怔,很感慨地叹了口:“我以为,所有人都无法避开预知未来的诱惑。”
魏楚大笑:“我也不能,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了,就当了是做了一场梦吧,从今天起好好在大梁生活。”
阮梦婷苦笑着点头。
“阿奴?”院中忽然传来了桓昱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急切。
魏楚一愣,见桓昱站在院中,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她转头对着阮梦婷道:“阿昱找我,想必有急事,我先离开一步。”
阮梦婷听到桓昱的声音,眼睛亮了亮,等到魏楚离开她的屋子,她立刻跑到门边,正好看见两人肩并着肩,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院门口走。桓昱侧头很温柔地对魏楚说了句什么,魏楚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似乎还激动地拽住了桓昱的袖子,而被史书盖章“性阴郁,喜怒无常”的晋太/祖,却没有露出一丝不满,反而握住了魏楚的手,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阮梦婷看着两人走远,在门边呆呆地立了很久,半晌,才自嘲地勾了勾唇:“我以前输的不冤,果然是真爱啊……”
而另一边,魏楚接连收到两个好消息,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大好:“孙大夫推荐的这个人,你认识吗?确定有把握能治好表哥的腿?”
桓昱见魏楚不放心地连连追问,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尴尬笑笑:“孙大夫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当初我拜托他去魏府,已经用了这份人情,这一次他不怕麻烦,愿意破例推荐人,想必他对这个?2 撕苡邪盐铡!?br /> 魏楚听到这话,心总算安定了几分:“如果能治好表哥的腿,我对母亲和舅舅,也算有交代了……刘家对表哥抱着那么大的期待,更别说还有待字闺中的宋姑娘。”
两人结伴来到厅中,从长安来的客人已经被州牧府的管家招待着坐下了,魏楚和桓昱一踏进客厅,就见客厅中的两人齐齐转过头,这一对上眼,两边都惊了一下。
“魏二娘子?”
“冯郎君!”
冯安远震惊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魏楚,急道:“二娘子怎么会在这里?此处兵荒马乱,二娘子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此处?”
魏楚见冯安远连珠炮似地发问,顿时有些尴尬,她求助地看向桓昱,正打算让他说点什么,就见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完全黑了脸:“冯郎君怎么会出现在荆州?”
魏楚心里苦笑,某人早就盯着冯安远,在这里看到他,只会更不顺眼。
冯安远依旧震惊地盯着魏楚,看了看她没来得及换下的一身戎装,又转头看了看魏楚身边的同样戎装铠甲的桓昱:“这……韦郎君不是朝廷派来的使臣,二娘子怎么会和韦郎君……”
魏楚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冯安远的话:“冯郎君怎么来了荆州,还和这位……这位郎君一起?”
冯安远身边的人已经看好戏看了很久了,此刻见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才对着两人做了个揖:“在下华谦。”
魏楚看了看华谦,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跟冯安远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就是孙大夫推荐来的名医,然而,整个客厅里除了冯安远,就只剩下他了。
桓昱转向华谦,还礼:“先生可是孙大夫盛赞的神医华大夫?”
华谦细长微挑的眉眼扫过魏楚,又满带戏谑地斜睨了自己身边的好友一眼,才回道:“神医不敢当,在下与孙大夫却有几分交情。”
魏楚此刻也收起了疑惑和打量的心思,人不可貌相,孙大夫毕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很认真地给华谦行了个礼:“华神医,您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荆州,魏某感激不尽,实在是我表哥的腿在战场上被不知名利器所伤,至今不能正常行走,家里实在焦急不已,才劳烦您跑这一趟。”
华谦见魏楚一副男子的做派,眼底的神色越加戏谑,他浅笑一下:“无妨,华某本来也是陪着友人出游,接到孙大夫的书信,便赶过来了。刘小将军为大梁负伤,华某于情于利都该尽心竭力。”
魏楚点了点头,几人的目光一下子又移到了冯安远这个“友人”身上,魏楚有几分尴尬,毕竟是半熟不生的熟人,忽然被撞破自己偷跑荆州的事,还是有点浑身不自在。
冯安远一直处于震惊状态,此时才稍微缓过神来,勉强笑笑:“冯某是为了绘制坤舆图才来荆州的,二娘子不是建议冯某来边塞之地看一看吗?”
一听这话,桓昱看向冯安远的眼神更加冷沉,魏楚心下尴尬,强笑:“是吗?不过现在凉州和荆州乱得很,除了伪陈大军,还有流民和山匪,冯郎君这时日选得不太好。”
冯安远是个耿直性子,一听这话,又绕回了原话题:“正因为如此危险,二娘子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桓昱继续持续地放冷气。
华谦的眼神从三人身上扫过,简直都快憋不住笑了,他瞅了瞅耿直的好友,终于开口解了围:“听说凉州军已经击退了伪陈军?想必是韦将军的功劳吧,如今荆州安定,凉州也指日可待,我等的安全自然不成问题。”
桓昱看了看冯安远,突然笑了一下,回话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凉州军和阿楚的功劳。”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寂静无声,连华谦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第69章 君子非我所愿
魏楚掩饰性地干笑了两声:“哈哈,哈哈,韦将军真是会开玩笑。”
桓昱笑着没说话,冯安远惊诧的眼神在魏楚和桓昱之间转来转去,室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无比尴尬。
华谦收起眼底的惊讶,总算开口破解了这尴尬的气氛:“不知韦将军和魏女君是否方便?若是方便,不如带在下先去看看刘小将军的腿?”
一听到华谦提这个,魏楚也顾不上其它,立刻连连点头:“当然有空,华大夫这边请。”
魏楚领着华谦急匆匆地往外走,屋子里只剩下了桓昱和冯安远两人。
桓昱见魏楚走了,也不愿意和冯安远多谈,他对着冯安远拱了拱手,就转身想要跟上魏楚的脚步,且不料身后的人却开口叫住了他:“韦郎君。”
桓昱脚步一顿,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转过身,轻咳一声:“冯郎君可有什么事?”
冯安远虽然脾气耿直,但并不是笨人,在经历了两次震惊打击之后,他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魏楚在长安的作为,他是亲眼所见的,如今她偷偷地跟着使者团从长安来到荆州,甚至参与到战场上,想必也是魏国公允许的,甚至,也能明显看出魏楚和眼前韦家郎君的关系不浅,但是……
冯安远轻咳一声,微垂着眉眼,认真道:“韦郎君,魏女君毕竟是女子,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喊她闺名,这对她不好。”
桓昱听着这话,忽然笑了一下:“有何不好?”
冯安远怔愣,完全没想到桓昱会这样反问。
桓昱看了冯安远一眼:“韦某要去看刘小将军,冯郎君若是舟车劳累,管家已经安排好了客房。”
冯安远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我与刘小将军亦是旧识,我也跟韦将军一道去看看。”
两人一起走出门,桓昱并没有跟冯安远说话,冯安远也垂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刘重文的院子,就听见魏楚急切的声音:“华大夫,表兄的腿怎么样?”
华谦直起身子,收回手里的银针,站起身,似乎在沉思,魏楚很着急,但又不敢打断对方的思路,反倒是刘重文一直温和地笑着,拉了拉魏楚的袖子,劝慰她:“阿奴不要着急,我的腿已经好多了,至少现在走路不成问题。”
魏楚垂眸对上刘重文带着笑意的脸,心底一酸,强笑道:“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刘重文似乎真的不在意腿,甚至还开口询问战场上的事:“听说伪陈军已经被打退了?这个消息传回来,祖父的精神都好了很多!听说阿奴还立了大功呢!”
魏楚听到这话,更心酸了,表哥努力这么久,从小就被家里培养着要接外祖父的班,可是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别人拿战功。
华谦不停地在纸上写什么,过了会儿,才转头看向魏楚和刚刚走进来的桓昱冯安远等人:“以前的大夫说的不错,关键是有碎铁片嵌入的问题,想要彻底痊愈,一定要将碎铁片取出来。”
魏楚心一紧,脸色不太好看:“那神医您可有把握……”
华谦皱起了眉:“可以一试,但是不敢保证。”
魏楚紧紧握住了拳头,心下一阵失望,倒是刘重文开口了:“那就麻烦华大夫。”
桓昱和魏楚都惊讶地看着他,魏楚的神情有些复杂:“表哥,你……”
刘重文对上魏楚的视线,神情很温和,眼神里却写满了执着:“没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了,既然如此,何不试一试?”
魏楚闭了闭眼,半晌,才走向华谦,躬身行了个大礼:“一切就拜托华大夫。”
华谦见她态度诚恳,倒也有几分动容,他侧身让了让,没有受魏楚的礼:“几位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华谦要给刘重文查看身体,魏楚、冯安远和桓昱也就是顺势离开了院子,走到了岔路,魏楚正下意识地跟着桓昱往另一边走,就听见分冯安远忽然开口:“魏女君,可否帮冯某看一看坤舆图荆州的部分。”
魏楚很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冯安远仓惶地避开魏楚的眼神,垂眸,耳根微红:“是,魏女君参与了击退伪陈的战役,那一定对荆州山险和城防布局很了解,我想对坤舆图进行这方面的补充,所以……所以……希望女君能够同意。”
桓昱听到这话,再看到冯安远那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以前还是他把人家当假想情敌,但现在看来,这位实打实地就是来跟他抢人的!还当着他的面出手!
桓昱内心简直暴躁,他直接道:“韦某不才,也参与了这次战役,不知是否有资格能帮冯郎君完善坤舆图?冯郎君才高八斗、素有君子之命,想必也知道魏女君毕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冯安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桓昱斜睨他,神情冷然。
魏楚就是再蠢,现在也了解情况了。虽然她母亲很欣赏这位冯郎君,曾数次想要给她牵线搭桥,而她本人也觉得冯家是世家里头难得顺眼的一个,冯安远本人也确实名不虚传,是个真君子,真名士。但是,她真的从没想过要跟这样的冠绝长安的人物有什么情感上的交际,说的直白点,他们就不是一路的人!
魏楚看了看桓昱那个表情,又看了看冯安远窘迫的样子,转头对桓昱道:“韦将军要不先回,我和冯郎君聊几句?”
桓昱一听这话,险些当场炸了,但他对上魏楚的眼神,看出了她眼底的安抚之色,终于理智了几分,知道她不是喜欢纠缠的性子,留下来估计是和冯安远摊牌。想到这里,桓昱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勉强道:“在下先告辞了。”
桓昱大步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冯安远和魏楚两人。冯安远被桓昱戳破之后,就一直低垂着眉眼,魏楚心中纠结,冯安远是个不错的人,她也没有和冯家撕破脸的意思,本来能和冯家未来继承人打好关系她是乐见其成的,但是现在……
她咳嗦了一声:“冯郎君的坤舆图荆州部分能否给我一观?”
冯安远见她说话,飞快抬眸看她一眼,又垂首:“好……好的。”
魏楚指了指对面的凉亭:“去那边坐坐?”
冯安远跟在魏楚身后,进了凉亭,坐在一边,又恢复了沉默。
魏楚一直抬手喝茶,眼神在冯安远身上飘过,心里很是无奈,人家表现地那么羞涩,她总不能直接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想想就无比尴尬!
过了好一阵,她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冯郎君,其实这一次我来荆州,我父亲是不太赞成的。”
听到这个,冯安远终于抬起了头,神情紧张:“那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魏楚一笑:“不是,是我说服了他。”
冯安远不笨,听懂了魏楚的意思,他喃喃道:“为什么?”
魏楚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看着眼前的湖水和湖里枯败的荷花,又垂眸,看了看游动着的锦鲤,笑一下:“因为喜欢呀。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旁人觉得战场很可怕,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人心惊胆战,可是没法子,我就是喜欢,喜欢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喜欢冲锋陷阵,喜欢派兵布局,喜欢这所有的一切……”
魏楚转身,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容:“我想你应该理解,就像你喜欢踏遍大梁山河,打仗之于我,就像坤舆图之于你。”
冯安远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拒绝,他着急地站起来,眼神真切地看着魏楚:“我知道,我当然理解!这并没有什么!”
魏楚失笑:“冯郎君,怎么会没有什么?我在长安城里的名声,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所做的事,有悖纲常,但是很遗憾,我不可能停下来。”
冯安远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很柔和:“我并不在乎……”
魏楚摇了摇头,唇边带着笑意:“冯郎君,你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代表着什么。我只说一点,若是我站在了朝堂上,就注定会和你、你的父亲、你的叔伯、和朝堂上所有的臣属,正面交锋,即便他们其中的某一个成了我的夫君、我的阿翁,我也不可能对他们俯首帖耳,这在纲常里,叫做大逆不道!”
冯安远似乎怔住了。
魏楚继续说:“我会抛头露面,甚至会住在军营里。我可能数月不归,甚至终年戍边在外,我管不了家,也不会在意后院……你要知道,随便哪一条,都犯了七出之罪。你真的明白吗?”
冯安远哑口无言,他呆立着,直直地看向魏楚。
魏楚叹了口气,笑了一下:“如果你还需要完善坤舆图荆州部分,随时可以把图纸给我。”
冯安远的眼神有几分急切,又有几分悲哀,可他没法说出任何承诺,只能看着魏楚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眼前……
第70章 辞荆州归长安
自从和冯安远说开之后,魏楚就有好多天没见过他,倒是华谦因为刘重文的治疗问题,天天都会见到。不过华谦表面上看是个好相处的谦谦君子,但骨子里其实是个有点傲有点强势的人,和魏楚除了治疗话题,鲜少谈到其它。
是日,北方迟到的春天终于还是来了。春光乍暖,天气转温,连树叶似乎都在一夜之间抽出了绿芽,整个塞北阴沉沉的云终于散去。随着严冬的离去,州牧府中一众人的身体也渐渐爽朗起来,刘敬义大将军的身体复原得也很快,他现在已经能够站起身来走走。他一站起来,就急着想要去看孙子,魏楚劝不住,就搀着自家外公往刘重文的院子里去。
刚走进去,刘敬义就看到华谦正拿着刀子往刘重文的腿上比划着,他一下子就惊到了:“这是干什么呢?”
刘重文见祖父进来,连忙想要站起来,倒是华谦把他按住了,让他不要动,他自己则转了个身,对刘敬义行了个礼:“刘将军,刘小将军的腿嵌入了碎铁片,必须开个口子,把铁片取出来才能彻底痊愈,而且须得越快越好,否则碎片与皮肉嵌合,处理起来会更加困难。”
魏楚也有些惊讶:“这……今天就要动手了?”
刘重文笑了笑:“不是,华大夫在给我讲解具体的过程,好让我不要太害怕。”
华谦收回手里的刀子:“刘小将军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错,最近几天可以考虑动手了。”
刘敬义看了看华谦收起来的刀子,又看了看刘重文的腿,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但他还是拍了拍刘重文的肩:“好样的!我刘家男儿就该有如此胆量。”
刘重文只能笑笑,倒是华谦很同情地看了刘重文一眼。
刘敬义在刘重文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就转身要去军营看看,魏楚不放心地想要跟着去,刘敬义看她一眼,忽然笑着道:“你就不要去了,让那位韦小郎陪我去吧。”
魏楚见自家外公的眼神颇有深意,脸色有些尴尬,诺诺地应:“好……好的。我让人去请他过来。”
刘敬义大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找找他吧,如此有潜力的年轻人,我也想认识认识。”
魏楚尴尬地留在原地,半晌又好笑地摇摇头,转了身,打算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华谦站在一棵松树下,一身宽袍,负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