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点点头,感慨了一句:“那天的情况,确实凶险……也亏得你底子好。”
话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魏楚低头又喝起了茶,她心里明白,对于母亲来说,儿子女儿都是亲生的,也都是不可割舍的,她能够理解自家母后这些日子焦灼的心情,也能明白母亲的为难,所以,很多事,她其实并不愿意让母后太过操心。
刘氏沉默了一会儿,见魏楚还是安静地喝着茶,到底还是先忍不住开口了:“阿奴,你……你三哥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魏楚听到母后问了这句话,心里叹了口气,她放下茶盏,笑着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后,这件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收到消息,征北军的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三哥找到了一个神医。”
刘氏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了笑容:“真的吗?征北军已经没事了?那你三哥呢,他现在……还好吗?”
魏楚笑了笑:“挺好的,军队的情况控制住了,那就没问题了,北燕的军力远不及原来的伪赵,不足为惧。相信,三哥很快就能拿下北燕。”
刘氏笑着连说了几声好,像是放下了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她看着魏楚,笑着感慨:“阿奴啊,娘真的是老了。娘也知道,你们都还年轻,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都是好孩子……娘不拦着你们,可是,娘也有害怕的东西……因为你三哥的事,害得你难产,娘心里真是的……”
魏楚心里五味陈杂,她如何能不明白父亲母亲的感受?她多么希望他们兄妹之间能够永远和和美美、互相扶持……甚至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她也想要用尽量温和的方式解决兄妹之间的矛盾。然而,只能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氏见魏楚似乎有些走神,疑惑地唤了一句:“阿奴,怎么了?”
魏楚笑着转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阿娘,你放心吧,咱们家最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一切都只会更好。”
刘氏听到魏楚这么说,心里极为慰贴,微笑着:“是啊,那时候,咱们这些女眷从长安城逃亡,陆氏的人马兵临城下……那样的状况都挺过来了。说起来,阿奴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兵事的吧……到底还是苦了你了。”
魏楚笑了笑:“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母后也知道的。如今,我嫁人了,兵营里的事鲜少插手了。”
听到魏楚这么说,刘氏更高兴了:“是啊,娘本来以为你都要嫁不出去了,这一晃,连孩子都生了……看来,真的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果你当初不入军营,也遇不到驸马,找不到那么合你心意的人。”
魏楚点头:“是啊,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刘氏又絮絮叨叨地和魏楚说了好些话,说着宫里的琐碎之事,又担忧自己婆婆周太后的身体,还埋怨地提了提至今不肯成亲的魏宪……魏楚一直带着笑安安静静地听着,是不是地附和一句。
说到后来,刘氏自己也累了,便打发魏楚去见她父皇,魏楚将韦康留在未央宫让刘氏照顾,自己则起身告退,向着御书房走去。
一走出未央宫的宫门,魏楚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地淡了下去。她微微抬头远目,看着远处的山脉已是一片枯黄,不禁有几分恍惚,这么快竟入秋了。四季之中,秋主肃杀——到底还是萧条了些。
魏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收回视线,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太监通报之后,很快就出来笑着将魏楚迎了进去,魏楚刚迈进殿门,正好看到有人从对面走出来。她定睛一看,却是裴询和萧幕,魏楚心里一咯噔,看着两人的目光略有几分深沉。
裴询看到她,倒是笑了一下,朝她拱了拱手:“公主殿下安好。”
魏楚勾唇,回了一礼:“裴大人。”
萧幕一向和魏楚不对付,行起礼来也颇为随便,魏楚也从来没把萧幕看在眼里,她只是很奇怪,如今这个时辰,裴询进宫能有什么事?
似乎明白魏楚在想什么,裴询对着她笑了一下:“征北军有喜讯传来,陛下便找老夫商谈了一下。”
魏楚心一沉,面上却毫无异色:“裴相辛苦,如此时辰,还要处理政事。”
裴询笑着摆手:“惭愧,惭愧,不能帮陛下分忧,老夫实在惶恐。”
父皇已经得到了征北军的消息,魏楚心知自己失了先机,她也不欲与裴询多言,朝他拱了拱手,便疾步往里走去。
萧幕瞧着魏楚的背影,对裴询道:“裴大人,秦国公主可也是为了征北军的事?”
裴询笑了笑:“自然是的。”
萧幕哼了一声:“如今齐王殿下不仅无过还有功,拿下北燕也是迟早的事。魏氏皇族,有战功的可就不止她秦国一人了,我看她还能逍遥到什么时候。”
裴询没有接话,裴家在做的事,萧幕是没有资格知道的,故而裴询只是抚了抚长须,笑道:“皇家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咱们做臣子的,只需为君分忧。”
萧幕一听这话,便知道裴询不欲讨论这些事,他也不以为忤,萧家和秦国公主有仇这件事,整个长安都知道。而秦国也不会因为他态度变好,就能放过萧家,所以萧幕完全不在意这些话传到魏楚的耳朵里。
更何况,秦国那个几乎和所有世家都不对付的架势,他就不信裴家能毫无芥蒂,萧幕想着,便笑了一下:“裴大人深明大义,萧某要多向您学习。”
裴询抚了抚长须,往前走去,萧幕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皇宫。
魏楚走进书房的时候,魏覃正第二遍看军报,他边看还兴奋地拍着桌案:“好!好啊!”
魏楚见到父皇如此兴奋,心里知道瘟疫的事处理地很对父皇的胃口。她敛神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魏覃见魏楚来了,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阿奴来了,快过来,你看看征北军的军报!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你三哥那边还弄到了治疗痢疾的方子,这以后,若是哪里再发生痢疾,也不用担心了!”
魏楚走过去,看了看父皇面前的军报,内容果然如父皇所言,一是禀报了瘟疫已经控制住这一情况,另一方面就是献上了痢疾的药方,但是军报上并没有提及尹越的名字,只说是一位征召来的神医。
魏楚看到这里,便朝魏覃一拱手:“恭喜父皇。”
魏覃笑了笑:“你三哥还算没糊涂到家,总算没有惹出大乱子。如今瘟疫治好了,北燕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这药方倒是大功一件,这位神医要赏!要大赏!”
魏楚忽然退后一步,朝着魏覃的方向跪下:“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赐罪。”
魏覃正高兴着呢,猛地见到女儿突然下跪请罪,愣了一下:“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魏楚低着头:“父皇,因为儿臣的鲁莽,导致信息错误,让您误判军中的情况,也误会了三哥。这都是儿臣的错,因为儿臣的轻率,才让三哥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儿臣有罪。”
魏覃听到魏楚这么说,垂眸看了看她,好一会儿才道:“阿奴,若是请罪,这应该不是重点吧?”
魏楚心里一咯噔,这是要追究她在军营里插人?她垂眸,手掌慢慢攒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她半跪在地,只听到父皇的声音传来:“阿奴,看到你的信报之后的第二天,朕也收到了禀报征北军瘟疫的一份信报,你猜,是谁送出来了?”
魏楚心底一凉,背后发冷,她僵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对上魏覃的视线,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开口:“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的线报来自……肖确肖将军。”
魏覃看着她,就那样平静地和魏楚对视,魏楚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这一把,若是赌输了,他们父女之间的信任就会出现裂缝——而一旦有了裂缝,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这是魏楚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魏覃忽然大笑了起来:“果然是肖确这家伙!这小子,服谁不服谁,还真是明明白白挂在脸上了!阿宪想要收服这小子,可不容易!”
魏楚附和地笑了一下,赌赢了!
第104章 公主失宠修书院
“不过,肖确那小子,竟然服你?”魏覃疑惑的声音响起,语意中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魏楚刚刚放下的心有瞬间提了起来,肖确是她拉出来挡枪口的,事实上这位肖将军和她一点也不熟。她很清楚,等肖确回来,父皇若是真去和对方对峙,此事必然立刻暴露,但她现在没办法,只能硬扛着:“这……”
魏覃也没有真要魏楚回答的意思,他将魏楚扶起来,又瞧着她,继续笑着开口:“不过,阿奴,你现在毕竟不再主管军队了,以后这些事还是交给旁人去操心吧。”
魏楚心里一惊,知道这算是委婉地提醒她,果然她往军队里插人的行为还是让父皇不太舒服了。魏楚心里早有成算,此刻也不算太慌张,她笑了一下:“征北军这事确实是儿臣多管闲事了,儿臣知罪。不过,日后儿臣有自己的事要忙,军队吗,还是交给三哥操劳吧。”
魏覃听她这么说,感兴趣地问了一句:“哦?你有什么事要忙呀?”
魏楚顺手帮魏覃研磨,笑道:“父皇忘记了?儿臣可还有开府的事没办好呢,这可是件麻烦事,儿臣要用人,可是人才从哪里来呢?所以,儿臣想着,得办书院!”
魏覃一听这话,立刻笑了:“哈哈,你要先办书院培养人才,再用让这些人才到你府中?那你这开府的事要办到猴年马月去啊!”
魏楚闻言,笑了笑:“父皇这个观念就不对了,培养人才那是百年大计,除了我公主府需要人才,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岗位需要人才呢。我大周想要昌盛,自然也要让这些人才生生不息。”
魏覃本来还笑着听着,等到听到魏楚说到大周昌盛,生生不息,他就明白了几分,脸上的微笑稍稍淡了几分:“阿奴,你就如此笃定世家不可信?”
魏楚斟酌片刻,回道:“父皇,这并非士族庶族谁更可信的问题,而是——平衡。对我大周来说,朝堂上不能出现一家独大,不论士庶。”
魏覃开口:“你想扶持庶族,想法是好的,可是做法却是难的。开书院可以,但是这批读书写字的庶族若是想要进官场……士族会立刻反弹!到时候,扶持庶族不成,反倒让朝政受到影响……此事若是容易办,前几朝也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地步。”
魏楚点头:“父皇说的儿臣明白。此事也确实非一日之功,需要我大周几代人为之努力。也许向世家妥协,或者利益交换会容易得多,但是殷鉴不远,那样的路,咱们不能走!”
魏覃眸光微闪,似感慨似叹息:“你这个理念倒是从来未曾动摇过……那你说说,这批人培养出来以后,你打算如何让他们进入官场?”
魏楚低头,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第一批人,儿臣只打算培养他们做庶务。父皇也知道,士族向来不屑于琐碎的庶务,也多得是世家子视金钱如粪土。”
魏覃点了点头:“可行。但是,若是你的书院长久只培养会做庶务的人,日后,不可能会有三公九卿从里面走出来。”
魏楚俯首:“此事有个度,儿臣心里有数。”
魏覃听到这话,忽然笑了笑:“所以,你今日来其实不是来找朕商量的。”
魏楚俯首一拜,随即笑着直起身子冲着魏覃一笑:“儿臣今日来,是来要圣旨的。”
魏覃哈哈大笑:“好!圣旨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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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皇帝陛下给一向恩宠无双的秦国公主下了一道圣旨,说是委任公主修建书院,必要让大周每一个州郡都有书院,让每一个愿意进学的人都有机会接受教育。
这圣旨惊动了整个长安城,几乎所有人都在忖度秦国公主是不是失宠了。征北军的喜讯一传来,秦国公主就被打发去修建书院,这显然就是公主和齐王的博弈啊!征北军一出瘟疫,秦国公主第一时间就告到陛下面前,导致齐王受到训斥,还差点失去领导权,如今齐王治好瘟疫翻身了,自然也要对秦国公主进行反击!如今看来,在陛下心里,到底还是儿子重要些,看吧,这不就把秦国公主贬去修书院去了。
也无怪长安众人会这么想,毕竟秦国公主原本是主掌军队的,后来就算不能再掌握兵权,那也照样是国公主,位比亲王,地位超然,儿子更是一落地就封了侯爵。可现如今呢,竟然去修书院!圣旨里还明明白白写着,要让每个州都有书院,这是多浩大的工程,少说也要花个五六年吧?
五六年不在权力中心,以后还能回得来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秦国公主是失宠了。尤其是和魏楚有仇的几个世家,萧幕简直想要开三天流水宴庆祝一下,就连一向多疑的裴询都心情大好,毕竟这离间计的效果实在好得出奇,齐王都还没回来,秦国就被排斥出权力中心了。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结果确实显而易见的,秦国公主落败。
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魏楚却不以为意,一心一意地逗孩子,桓昱也淡定得很,继续在军营里训他的兵,他手下如今可不止一个虎贲营,毕竟他身份特殊,世家和勋贵都希望他能走得更高,基本上楚维的位置就是给他定着的,如今不过是熬着资历罢了。然而,桓昱想要的当然不仅仅是熬资历坐上三公九卿,他想要的其实是训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譬如虎贲营,又譬如他现在接手的羽骑营。
桓昱理解魏楚想要做的事,而现在魏楚明显已经不方便直接掌控军队,但是任何的变革都不可能完全脱离武力,所以,桓昱必须对军队拥有一定的掌控力,以备不时之需。魏楚并不希望会用到这最后一步棋,兵戎相见对国家或者个人都没有好处,可是,这场棋局,她也不能输!
魏楚怀里抱着韦康,韦康的手里攒着明黄的圣旨,翻来覆去玩得起劲儿。魏楚也不制止,反倒还笑着逗了逗儿子。
“公主,秦先生来了。”阿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魏楚点点头:“让秦先生进来吧。”
秦觅走进来,朝魏楚拱了拱手:“草民给公主殿下请安。”
魏楚笑了一下:“秦先生如今是公主府中主簿,可不是草民了。等再过些日子,您提给我的那些人选的职位也都会定下来,到时候朝廷也会记录在册。”
秦觅笑了笑,随即便说出了来意:“公主可曾听闻如今长安城沸沸扬扬的声音?”
魏楚笑了:“是说秦国公主终于失宠的声音吗?”
秦觅无奈一笑:“看来是秦某太过大惊小怪了。”
魏楚将孩子递给阿青抱着,笑着摇摇头:“非也,这于本宫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先生想必知道北燕那边的事情吧?”
秦觅点头:“有所耳闻。”
魏楚接着道:“不瞒先生,这件事是本宫草率了,故而落入了他人棋局之中,为了尽可能保存实力,本宫只能暂时避其锋芒。”
秦觅皱了皱眉:“公主不欲于齐王直接对垒,觅可以理解,但是公主离开朝堂修书院怕是有些不明智。您应该知道,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而书院一事又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到时候,若真是出了什么变故,觅担忧公主错失良机。”
魏楚笑了一下:“先生,全天下都知道秦国公主权倾朝野,可是只要您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本宫在朝堂上的地位是非常尴尬的。从龙之功虽然大,但本宫也已经享受了逾制的待遇,真论起来,大周并不欠本宫;武将和军队虽然尊重本宫,但本宫其实并没有号令之权;文官与本宫向来少有往来,世家更是与本宫交恶……本宫真正握在手里的,只有如今尚未成型的府衙班底和那一万府兵。最多再加上桓昱手里的三个营。先生可知道,若是本宫再不从风尖浪口上下来,会是什么境况?”
听了魏楚的话,秦觅似有所感,眉宇紧皱:“公主会成为一个地位极高却毫无力量的政治傀儡。”
魏楚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政治傀儡,而是一个,只要有心人掀起了由头,就会被群起而攻之的靶子!”
秦觅恍然大悟:“所以,公主是趁势而退,由明转暗!”
魏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如果一直在明面上,任何政治资本的增加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这对我们要做的事,非常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