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鉴!”
魏楚垂眸看着紧张的阿青,睫毛微颤,神情有些晦暗不明:“起来吧,我没说你们有这种想法……”
阿青依旧单膝着地,不敢起身,她低着头,看不到魏楚的脸色,但她能感受到公主殿下那种不高兴的情绪,遂继续剖白:“殿下,奴婢立刻通知马六,日后所有消息同时抄录……”
“不用了。”魏楚摆了摆手,有几分意兴阑珊,“说了,不是怪你们。消息传给我和传给驸马是一样的,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军营呆惯了,突然没收到消息,有些不习惯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青低着头,咬了咬唇39 魏楚却没等她说,就吩咐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先下去收拾东西吧,长安的书院既已步入正轨,下一步,我们就刚去其他州郡了。这两三年,想必是不会回长安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
阿青点头:“是。”
阿青退下后,魏楚正打算合眼小睡片刻,就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就见桓昱缓步而来。
她冲他笑了一下:“今天回来这么早?”
桓昱还穿着上朝的官服,听到她说话,微笑地看着她:“我最近可一直都是按时回家的,倒是你啊,自从上次参加完韦家的婚事,就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都多久没好好说话了?”
魏楚听到桓昱这么说,红着脸瞪他:“咱们没能好好说话,是因为谁?”
桓昱见她如雪的肌肤上泛起了红晕,瞪视他的眼神更是恼怒中带着羞赧,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顿时抬手轻咳,眼神却藏着戏谑:“娘子,前头你怀着阿康,后头你又亲自哺育,好不容易阿康长大些,你还同我置气,把我赶出卧房,我这也是……”
魏楚飞快地打断他,脸上红得滴血:“桓昱!大白天的,你……你还有没有节操。”
桓昱已经走近了她,绕到她身后,低头凑到她颈边,在她耳边蹭了蹭:“娘子,这话题……可是你先提的……为夫一向都听从娘子的心意,娘子提这个,难道想现在……”
“闭……闭嘴!”魏楚坐不住了,转头怒视某人,动作大得底下的摇椅都晃了一下,整个人更是不稳地向边上倒去。
桓昱立刻收手将她揽住,脸上戏谑的表情也收了收:“好好好,不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魏楚见桓昱脸上恢复了她熟悉的温柔,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自从上次两人吵架,她把桓昱赶出卧房之后,就一直心存愧疚。后来再把桓昱请回来,她总是觉得略对不起他,所以床笫之间,但凡他有点要求,她也都半推半就顺着他……谁知道,某人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让她招架不得,发展到后来,便是像现在这样,连白天都……
魏楚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入了某人的套了,生气地伸手掐住某人的腰。桓昱疼得嘶了一声,立刻笑着求饶,表情也变得不正经起来:“娘子饶命,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唯娘子马首是瞻,娘子说一次绝不来两次……”
“桓昱!”魏楚气得猛锤他,“你闭嘴,闭嘴!”
桓昱知道她经不起逗,连忙揽着她:“我错了,我错了,阿楚别生气,别生气。
魏楚见他终于恢复正常,瞪了他一眼:“下次再敢……我就……我就再把你赶出去。”
桓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笑意温柔:“好,都听你的。”
两人打情骂俏地腻歪了这一阵,终于想到说正事了。魏楚把书院的事和桓昱说了一遍,脸上带着兴奋,只是说到可能要外出,这份兴奋稍稍淡了些:“你如果跟我一起走……就算计划地再好,人手安排地再多……咱们在长安的势力恐怕还是要受到打击啊,到时候若是功亏一篑……”
桓昱笑了一下:“你放心,文有秦家,武有虎贲,明有杜格,暗有马六,再加上你这么些年来的情报网,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定然能立刻知晓的。你去州郡修书院又不像藩王去驻地,无诏令不得回,如果长安真有事,咱们快马加鞭赶回来也没什么难的。”
魏楚凝眉:“我就把赶回来也来不及……”
桓昱抱着她:“若是不放心,咱们出城前,先除掉一些后患。”
魏楚诧异地回眸看他:“这……恐怕不易吧。”
“裴家也许暂时动不了,不过薛衍和韦道蘅,倒是有机会一并除去。”桓昱眯了眯眼,神情微冷,“薛衍娶了韦道蘅,倒是让韦竣山的心思活络了好些,若是让他们丈婿混到了一起,姓薛的可就要重新得势了。”
魏楚睨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同意韦道蘅和薛衍的婚事?”
韦道蘅和薛衍早有结亲之意,之前是碍于薛衍的丁忧未过,这不,薛衍出丁忧之后,两家就订婚、结婚一气呵成。刚刚上个月,婚礼完毕。魏楚作为嫂嫂,本应该操持婚事,尤其在陆妙卿被韦竣山软禁之后。
但是,魏楚显然没这个好心,她身为公主,是皇家人不是韦家人,她不主持于公无错,至于于私嘛,整个长安都知道魏楚和韦道蘅不和,倒也没人敢出来说些什么。最后,韦竣山还是把陆妙卿放出来操持了。魏楚和桓昱都只是去露了个脸。
大约也是因为桓昱渐渐和韦家走远了,韦竣山开始着急了,想着和女婿薛衍搞一起去了。
魏楚眯了眯眼,阴沉一笑,本来觉得薛衍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她都把这号人扔到犄角旮旯,不过既然这人还要蹦跶,那她也不介意顺手把这两个前世的仇人送上西天。
官道上,一列长长的官兵队伍正在行进,不同于别的使者队伍,这一支队伍除了押送朝廷补给用了十数辆马车,其余人俱是策马而行,因此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魏楚扮作桓昱的侍卫跟在他的后方,兴致颇高地看着四周的风景,自她重生以来,就没出过司隶,现下看着官道上熟悉的风景,竟还有几分激动,虽然大部分都是尘土和荒山……
“二……副将,您累吗?”阿青也扮成了小兵,骑马紧跟着魏楚。
魏楚摇摇头:“不累,你还好吧?”
阿青兴奋地摇头:“奴婢没事,幸好在别业的时候跟着马师学过骑马,要不然,今天还出不来哩!”
魏楚一笑,她本来是打算把阿青留在军营里的,毕竟长途策马行军,她怕从未经历过的阿青吃不消。没想到桓昱倒是支持把阿青带上,说是多个丫鬟,方便照顾魏楚的起居,这次毕竟只是出使,不是去打仗。魏楚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等到了前面驿站,休息一会儿吧。”桓昱拉了拉缰绳,侧头对魏楚道。
魏楚点头:“嗯,听你的。”
正午时分,一行人按时抵达驿站,驿站长官已经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见几人下马,连忙让驿站的小官帮着牵马。
“几位里面请。”驿站长官并不知道几人身份,但他在这南来北往的驿站做了那么多年长官,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所以对这几人特别殷勤。
桓昱对苏祁示意了一下,苏祁点点头,拿着文书上前,递给驿站长官:“这是朝廷文书。”
长官连忙接过,打开一看,见果然是如他所想的贵人,态度更加恭敬:“上房已经给几位准备好了,里面请。”
魏楚跟着桓昱走进驿站,四下看了看,见到好些褐衣平民坐在一边,好奇又胆怯地看着他们。
阿青也看到了这些人,小声问:“驿站好多人哦。”
魏楚一笑,解释道:“除了来往的各级官员,普通人只要付一定数量的钱,也可以在驿站暂住,这些人大概是过往行商。”
阿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驿站的上房不多,但他们随行的人很多,魏楚对外的身份又是个小副将,本来该是跟另一个副将分配到一间房。
苏祁一看驿站长官这分配,立刻咳嗽了一声:“小宋,这间房换成我和你吧。”
那个小宋的副将似乎愣了愣:“长官,您不是单独有一间吗?”
苏祁简直想敲着二愣子,他用力咳嗽一声:“我就是想跟你一间。”
小宋已经快傻了,结结巴巴地终于挤出一句:“好……好的。”
魏楚远远地站着,在一旁很没良心地大笑。
桓昱笑着看她,拍了拍她的肩:“让阿青去收拾一下你的屋子,你先来我房里坐会儿。”
“哦。”魏楚跟着桓昱进了他的房间,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始“嗤嗤”地笑,笑罢才道,“其实不用那么讲究,随便找的地方让我和阿青挤一挤就行了,真打起仗来哪还顾得上这些。”
桓昱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好啊,那你跟我挤一挤吧。”
魏楚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张脸涨得通红,在这方面,她老是被桓昱占便宜,想到这个,魏楚立刻愤愤不平,脑子一热就开口了:“好呀,你不介意,我当然不介意,又不是没挤过。”
这下轮到桓昱傻眼了,半晌,他才轻咳一声,相当不要脸地顺杆爬:“那行,你让阿青把行李拿过来吧。”
魏楚用力吸了两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好!”
桓昱看着魏楚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屋子,满脸笑意怎么也止不住,估摸着魏楚快要回来了,才把得逞之后的得意劲儿给收回去。
魏楚一跨出屋子就后悔了,整个人就像被针戳破似的,一下子就蔫了。但是她堂堂秦国大长公主,威名赫赫,一言九鼎,哪有把话收回去的道理!魏楚视死如归地往自己的屋子里挪动,好容易挪到门口,就见阿青已经在整理床铺了,她支支吾吾:“阿青……那什么……你把我的行李……搬到隔壁去……”
阿青下意识地答应:“哦,要换屋子吗?奴婢现在就……哎?隔壁不是桓将军的屋子吗?”
魏楚转了个身,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搬过去就行了,晚上你住这边……”
阿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满头雾水:“娘子你住隔壁,那桓将军住哪儿呀?奇怪了……”
魏楚逃似得窜出门,但又不想回桓昱那里,只能从驿站后院,溜溜达达地往前厅走,前厅是吃饭的地儿,现下也差不多是饭点,有不少借住的平民已经坐在那儿吃饭了。魏楚一行人是不用到前厅跟人挤桌子,驿站长官铁定会怕人单独送饭。
魏楚一出现,驿站长官就看到了她,连忙笑着迎接:“副将,您的饭菜,我已经派人送到后院去了。”
魏楚摆摆手:“我知道,只是出来看看。驿站里平时也这么多人吗?”
驿站长官以为她对这些庶民不满,连忙解释:“驿站平日人不多,官府也不愿让驿站空置,所以有时也允许普通百姓停留。”
魏楚摇头笑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长官放下心,就回话道:“平时人倒是不多,但是最近有行商很多,所以驿站也忙了几分。”
魏楚微蹙眉:“最近行商很多,是往哪里去的?”
长官心思活络,一下子就明白了魏楚的意思:“是往荆州,但是……最后恐怕是去凉州。”
魏楚忽然很有深意地一笑:“去伪陈的地盘?伪陈不是没有和大梁通商吗?”
长官搓了搓手,尴尬一笑:“这伪陈虽然没通商,但也没明令禁止啊。只要有利可图,商人嘛,铤而走险的也不少。”
魏楚一听这话,更感兴趣了,直接请长官坐下,笑着问:“凉州不是刚刚经历了蝗灾吗?当时可是寸草不生,怎么这么快就有利可图了?”
长官一听这话,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您不说这个,我倒还没响起来,这些商人去凉州,似乎带回来很多西域的东西,有特别大颗的红蓝绿各色的宝石、还有从来没见过的酒和香料,这些东西可值钱了,最近交州、益州和荆州,很多贵妇出高价买!”
这是和西域通商了?魏楚皱了皱眉,又问:“除了宝石香料,可有皮裘、毛革之类的东西?”
长官仔细想了想,一击掌:“有,还真有,不过现在开春了,这些东西卖得不多。”
魏楚勾唇一笑,眼里隐隐带上了几分杀意:“原来如此,引狼入室,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魏楚的声音极低,只有驿站长官听到了,他忍不住颤了一下,偷偷地瞄了魏楚一眼,不再说话。
驿站长官如坐针毡,没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站起身。
魏楚刚想立刻,就听到身旁有人问:“这位长官可是从长安来?”
她微微侧头,一看,是个面容俊美、身材高大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很得体,看着就出身不凡,可违和的是,这样一个人却穿着粗布褐衣。
魏楚眸光一闪:“是,你也是长安人?”
那人笑着拱了拱手:“哈哈,长官好眼力,某确实是长安来的商人。”
“请坐。”魏楚指了指边上的座位,“先生也是看上了凉州的西域货?”
那人挑眉看了魏楚一眼,笑道:“可不是嘛,这西域珠宝和皮裘,在长安城可是供不应求啊。”
“先生这话可就错了……”魏楚以指骨敲击着桌面,面上似笑非笑,“珠宝自然西域第一,这皮裘可不是……”
“哦?”那人表情戏谑,一笑,“那长官以为哪里最佳?”
魏楚亲启双唇,吐出两个字:“匈奴。”
“哈哈,长官真会说笑。”那商人忽然笑了起来,但眼神却一下子锐利了。
魏楚勾了勾唇,将手边的茶盏推倒那人的身边,低声道:“既然先生也要前往凉州,不妨与我们同行?”
那商人干笑一笑:“长官如此抬举,某愧不敢当。”
魏楚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说你当得,你自然就当得。”
“长官说的是。”
“两位这是聊什么?”魏楚还没说话,就听见桓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骤然尴尬起来,转头一看,果然看见桓昱黑着脸看她。
戏要做全套,她连忙站起身,像个小兵一样,对着桓昱行了个礼:“将军,这位先生想要和我们同行。”
桓昱上下看了那人一眼:“官道只有一条,自然是一道走的。”
那商人笑着点点头。
魏楚还想问点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喧闹,驿站的小吏似乎在大声驱赶什么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桓昱和魏楚俱是一皱眉,两人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吏见是贵人来了,连忙行了个礼,特别无奈道:“将军,这疯婆子在这一带特别有名,经常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还会发疯伤人,我们也是没办法,放她进来,怕她冲撞了各位。”
魏楚凝眸看了看躺倒在驿站门口的蓬头垢面的人,衣衫褴褛,头发结成一块一块,遮住了面容,一双手满是污泥,指甲更是长而漆黑,那女子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确实看得人瘆得慌。
“这人是哪儿来的?”魏楚问道。
小吏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三四年前突然出现在龙岩县,一直就是这幅样子,靠着吃附近酒家的剩饭剩菜活着的,也有人把她送到官府,但是她疯了,官府也查不出她的籍贯……后来就不了了了之。”
桓昱转了个身:“走吧。”
魏楚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心中始终有种怪异感,她侧身掏一锭碎银子给那小吏:“这些银子,给她弄点饭,收拾收拾吧。”
小吏接过碎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
那小吏刚刚将碎银揣进口袋,强忍着疯婆子身上的恶臭,伸手去拉她,可是刚刚还蜷缩成一团念念有词的疯婆子,在小吏接触到她的时候,却突然极具攻击性地跳起来,一边用力地厮打着小吏,一边高声尖叫:“滚开!你们别想抓到我,你们滚开!”
小吏脸色不大好看,但是一想到口袋里的银子,还是耐着性子靠近:“我不是抓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疯婆子顿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小吏,说不出地深情款款:“六郎,是你来了吗?六郎,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那小吏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婆子说出这样的话,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还要赔着笑道:“是,我是六郎,跟我去吃东西好吗?”
小吏的手眼见着就要抓到了疯婆子,疯婆子却突然暴躁,漆黑的手指狠狠地抓了小吏一下:“不!你要杀我,你要杀我!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要在这里等……我要等秦国公主,我要把一切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