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什么时候,凌玉城清醒着的时候也肯这样让人抱呢?这么一天一天同床共枕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啊……
对自己哀叹了一声,元绍也抓紧清晨仅剩的回笼觉时间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千万要赶在凌玉城之前醒过来然后放开他躺平,不然……出现一些让大家都尴尬的反应就不好了……
皇帝陛下不为人所知的小小烦恼,还没维持到上朝的那一刻就消散殆尽。
事实上,作为一个皇帝,元绍大部分时间还是要放在政务上。尤其是今年,确切来说是从去年秋冬之交开始,随着战俘的投入使用和虞夏赔款的逐渐到位,各地道路、水利设施的建设轰轰烈烈展开,坐在最高处的人虽然用不着亲自下去监工,可好歹也得知道,这笔钱是不是花到了点子上啊。
平时不觉得,各地工程一铺开来,工部的人手顿时紧张。造东西这事儿,闭门造车可做不成,哪里的沟渠需要挖深,哪里的路需要拓宽加固,哪一段需要多少人手多少工具,又从哪里调石头调砖……看着都是些细事,没有专业的人才下去跟着跑,那真是事倍功半。工部从上到下,连官带吏撑死了就那么百十号人,天天跟户部核对预算单子、讨要核发钱款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去折腾这些事儿?
“陛下——不是微臣不尽心,微臣手里也没人啊——”
去年冬天做规划的时候,工部尚书就差抓着元绍的袖子当面巾使了。元绍也头疼,按说他科举也开了不少次,秀才举人之类也能抓上一把,但是现要去寻摸这么一帮人还真不容易——上哪去找这么一帮懂得造桥修路挖土方,能独当一面规划工程指挥调度,还得识文断字,能记账、会打算盘的能人四面撒开啊!
指望地方官?别开玩笑了……
这人手还必须快点到位,工部自古别称冬官,说的就是不管道路城墙,桥梁水利,都得趁冬天农闲时分劳作。不趁着秋冬之交快点开工,等明年开春农忙,从哪里调民夫去?
元绍头疼到吐血的时候,边上一张单子静悄悄递了过来。
“陛下,臣这里倒有几个挖过壕沟、建过营房,能写字会打算盘的人手,不知陛下用得上用不上呢?”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一叠纸,在将将递到他手边的时候,又飞快地往后一缩,握着名单的人嘴角含笑,侧头望将过来:
“只不过陛下,他们可都还是玄甲卫的人,陛下要用的话,好歹也给个说法……”
元绍细细看了眼名单,不由得眼前一亮。凌玉城用人,那是从来恨不得一个人拆成八瓣使,最好个个都上马能冲阵,下马能砍人,抓起笔能写字,拿起算盘会算账——用凌玉城的话来说,“当兵打仗总管不了一辈子,趁着在这儿有人教多学几门手艺,以后年纪大了出去也37 有碗饭吃。”军官们跟着他学兵法、学指挥、学用人,士兵们操练之余,就天天被这些写字算数,乃至铁匠木工厨活等各种手艺折腾得死去活来。
递到他案头的名单里人数不多,且有半数是受伤带了残疾,不适合继续打仗的。然而人人能写会算,个个都有一技之长,虽说职位不高,在虞夏的时候也是指挥过百儿八十号人的——至于规划工程的本事,凌玉城既然肯把名单递上来,应该也差不了。
真是场及时雨……可是,这场雨怎么下,似乎还有赖于掌管雨水的人高兴不高兴……
“你想朕怎么用他们呢?”
“首先,臣是不会让他们离开玄甲卫的;”凌玉城笑吟吟一手支着头,另一手举在面前,一个接一个屈起手指:“其次,陛下用人,总不能还叫臣付薪水吧?再次,在其位谋其政,陛下要他们干活,总得给个合适的身份……”
明白了,就是人算是暂借,不是从此就归了工部或者哪个部;薪水照付,官职还得给,以后如果干得好皆大欢喜,说不定他能借此要人,也算是这些老兵脱下军袍、进入官员系统的第一步。这些家伙何德何能,让凌玉城这样为他们打算前程?
“好吧,朕依你就是……”
这是去年年底之前,凌玉城刚刚痊愈时候发生的事情,随后这些人就被交给工部,分到了各个工程当中给主事者搭把手。正旦一过,元绍带着凌玉城启程北上,而留在京城操心工程进度的,自然就是已经几次奉旨监国的太子。
而现在,春暖花开即将农忙,就到了检验这些人成绩的时候。
皇后找陛下给手下人要官职什么的,吏部虽然觉得不合法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在要的都是八九品的小官,这等官职就是批发出去几十个也不心疼。至于皇后手里像这个等级的属下还有千儿八百个,未来都可能塞到他们这里来……这个,吏部尚书表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脑补过度,何况皇后自己的封地就不要用人吗?
至于工部,工部尚书亲自捧了厚厚一叠官札,上玄甲卫军府领人的时候还有些不甘不愿。咱这儿是工部,不是老兵收容所,更不是残疾人疗养院!弄一堆缺胳膊断腿的人来干什么,还说了只是暂借,舍不得就不要派过来啊!
这些抱怨没过几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等元绍北巡回来,工部尚书到他面前回话的时候,提起玄甲卫借调的那几十个人,满口都是赞誉:
“不愧是大人手里教导出来的人,文也来得,武也来得,写字算账,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一个人就能把几百人拨弄得团团转,五百民夫到他们手里能顶八百人用,又省工期又省钱,还不会引起民怨……”
就像那个名叫于青的断腿汉子,拄着一根拐杖下到京畿某个工地的时候,根本没人正眼看他。那汉子也硬挣,根本不差遣民夫,在崎岖不平的田埂上一瘸一拐地这儿看看,那儿聊聊,晃荡了两天以后关门闭户写写画画又是两天,第五天找到工部负责管理工程的那个官员,当头就是一张纸丢了过去。
“三尺宽、两尺深的沟渠,一个民夫一天能挖三丈;挖出来的泥土得装二十筐,一个农夫一次能挑两筐,从工地挑到堆土的地方再回来得一刻时间,总计两个半时辰才能挑完;一个有经验的泥水匠,一天能砌二十丈沟渠,但是所用的石砖得从五十里外的采石场运过来……”
最开头是一张简易地图,第二页开始,密密麻麻记着各个工种一天能干的活、每天物资的供应数量、专业工种的人数。掀到最后,根据前面收集的数据,列出了挖土要多少人、运土要多少人、砌沟渠送石头各要多少人,甚至规定了物资送进送出的不同路线,归拢一算,整个工期由五十天硬是缩短到三十五天。
“不然呢?”熬了两个通宵,满眼血丝胡子拉碴的断腿老兵乜斜着眼睛,看向说不出话来的工部官员,“能两个时辰立起来的营盘,非要拖到三个时辰,能用一百个兄弟干活的,非得上两百人?敌人打过来谁来抵挡?或者跟敌人说你们待会儿再过来,让我们把营盘立好先歇口气咱们再打?”
被丢到工地上的小官儿几乎要给于青跪下了。天可怜见,这年头人工也不是白来的,一年征发的徭役也就这么几十天,超过哪怕一天都得官府花钱雇人。再说,征发来的徭役你就能白用么?吃食呢?住的窝棚呢?赶上寒冬腊月的下水挖沟,一人一天还得给半升酒呢,这些都不是钱啦?
于青就此一战成名。两天以后,他被工部派专员加急送往另一处工地,若不是这个左腿膝盖以下断了半截的汉子坚持非要骑马,只怕来人还会亲自给他赶车。而当他的同袍们也以各自的方式站住脚跟时,“玄甲卫的人”作为一个整体,至少在工部上下,成了人人追捧的香饽饽——谁不想工期短、工钱省,年终的时候考绩好看哪?
凌玉城塞过来当官的人不多,毕竟在他看来,青州根本处于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人手的状态,手头上这点人自己用都不够。能拨出二三十人,一是看在元绍的面子上,二是想要从这里开个口子,好让手下开始融入北凉的官吏系统。千里迢迢带他们过来,是想他们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可不是想他们辛辛苦苦打几年仗,老了残了退出军伍,抱着军功换来的几十亩地苦哈哈地过完下半辈子……
坐在元绍的书房里,听着工部尚书在御前满口赞誉,凌玉城不知为何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就这样把人送出去了么……未来还会从他这里走出更多的人,等这些人越走越远、越走越高,自己可还护得住他们,可还能让他们继续归心于自己麾下?
“大人,这些人……能不能就留在工部了?下官这儿缺人啊……”如果能再给几个就更好了……玄甲卫新招的兵不算,当年从虞夏带来的就有八千人呢……
思绪被突兀打断,凌玉城猛然回神抬头,只见工部尚书双手来回搓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满布皱纹的老脸笑得跟开了花似的。如果能做得到,凌玉城发誓,那老头子肯定会从眼睛里长出一只手来,把他麾下的人抢了就走,半个都不会留给他。
放了出仕的人就是要给你们用的,只是,这样轻易的松口,未免让人把我手下的人看得不金贵了……
也不接他的话,凌玉城侧转面庞凝视着元绍,眼梢斜挑,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陛下,去年冬天借给您的人,这会儿可以还我了吧?开春了,青州到处等着用人呢……”
“咳,朕这儿也缺人嗳。现在回去的话官位就可惜了,再说,朕也没有扣下他们的俸禄不给不是?”
……秀恩爱的请自重啊!打情骂俏,不要当着臣子的面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关于追老婆的技能点真是……
从来没有点过,这个技能树根本就是灰的!
今天被好基友说:
谈过恋爱的和没谈过恋爱的,写出来的文一看就不一样……
所以,亲,为了写好文,去谈恋爱吧……
一脸血
第91章 桃之夭夭灼其华
凌玉城在御前——特指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仪态从来恭肃端重,不被皇帝垂问不开口,不被元绍要求,不和任何臣子说话。对元绍进言一直是半转过身子面向主君,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元绍下巴到胸口一带,语气严肃而恭敬。和臣子对答的时候倒不一定,有时候从容耐心地娓娓而谈,让你如沐春风,有时候头昂得高高的用眼角看人,脸上除了冷笑还是冷笑,让你觉得你自己笨到最好一头撞死,多活一分钟都是浪费官家的俸禄。
至于凌玉城当着臣子的面和元绍说笑……所有臣子一致回答,我们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惊悚的场面!
凌玉城表示,闪瞎工部尚书狗眼之类实在不是故意的,主要是这段时间心情一直很好。
意外地发了一笔大财,青州的建设进度可以快马加鞭,原来至少要三年才能拨出的投资现在一年内就能到位;一场大战下来,各部对玄甲卫越发恭顺了些,连商队出去敲诈勒索哄抬物价的人都少了大半;派出去试水做官的下属表现也很好,这样下来,转业老兵们又多了一条出路……
然而最让他高兴的,还要数玄甲卫的士兵和低级军官们纷纷开始成家,连高级将领的亲事,也有人试探到他面前来。
这年头,有钱好办事。青州况且不是北疆那种连年战乱男多女少的地方,他这个封地之主的嫡系下属,走出去人人都要给几分面子。先前人生地不熟地还罢了,自从大量招募青州当地士兵入营,自有那心思灵活的人动起脑筋,想把自己的妹子、侄女、亲戚家的女儿之类说给同袍甚至长官。
玄甲卫军饷一向丰厚,军中操练得又紧,多的是军卒手里拿着银子没时间花去。这次拿到虞夏的赔款,凌玉城又额外许了娶亲的安家费——哪怕最低等的士兵也有二十两银子两匹绢,薄地也可以买个几亩,成亲时穿的喜服也能做两套,被面也能裁几床。但凡不要太铺张浪费,小小的家业足够立起来一份,成亲的场面很好看了。
——凌玉城麾下掌管青州庶务的金波表示,他先下手为强,分赔款绢帛的时候抢了一大批红的……
“看上你的人了?”元绍的口气半是惊讶半是调侃,“看上谁了?谁眼光这么好啊?”
“是天策卫的人。看上的是臣的亲卫队副队长丁柏,”凌玉城在书桌对面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身前的桌面上,指尖轻轻交叠。“对方提的是一个参将的侄女。臣不敢自专,特来请示陛下。”
“天策卫的人啊……”元绍尾音拖得长长的,口气不无玩味。天策卫是楚王殿下——也就是北凉太宗皇后的入幕之宾——从无到有,亲手带出来的队伍,虽说楚王薨后被过继给他的世子——也是世宗皇帝的侄子周王——带回了皇室,其中下层军官还是和兴武卫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是怎么想的?”
“臣倒是希望他们娶小门小户的女子……”凌玉城的口气里不无苦恼。“只要出身清白知书达理,可以为丈夫支撑门庭,照顾僚属亲卫就可以了。可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次不好推啊。”
“又被人拎着鞭子抽上门来了?”
“……陛下!”有一个奚军已经够了!
元绍其实能理解凌玉城怎么想。换成他,也不愿意本来好好铁板一块的玄甲卫,属下们你找一个高门贵女、我找一个高门贵女,还偏偏不是一个势力的,结果弄得四分五裂。如果是传承了两三代以后还无所谓,现在的玄甲卫,根基还浅,可禁不得这般拉扯。
问题在于,不是高门贵女,哪里来那么多知书达理的女子?字都不认识好吧!
“其实要照你的想法给他们找老婆也不难。怎样,求求朕,朕就给你指一条明路?”
“陛……下……”
声音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元绍哈哈一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其实很简单,今年宫里又要放出去一批宫女……宫女看不上,女官里总有知书达理的,随便你先挑啊!”
“……”
“你又不是没挑过……上次不是还找朕要了一个人吗?”
“……”
“女官看不上的话,那些美人啊才人啊什么的也可以哟……”反正他也宠幸不了几个,养一两年,还不是打发出宫换下一批的份,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凌玉城说话的声音几乎是一丝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况且讨要宫人并非人臣本分,还请陛下不必再提了……”
……这副毛都炸起来,想要亮爪子又不敢亮的样子真有意思啊!
忍了又忍,凌玉城还是决定把话题转回原处:“其实臣派人打听过,那姑娘十来岁就父母双亡,靠着叔叔家一点接济,自己一个人拉扯几个弟妹长大。现在最大的弟弟已经娶亲,在天策卫里颇受他那个参将叔叔重视,也来听过几次臣的兵法课。几个弟妹都定了亲,只有这个姐姐年纪大了,又死过一次未婚夫,不好嫁出去……”
所以地位高、年纪轻,只不过因为根基太浅所以不好找老婆的玄甲卫就被盯上了?也是,之前还在观望,一年多下来,玄甲卫要实力有实力,要军功有军功,要圣眷有圣眷,高门大户的嫡支是舍不得的,旁支或者庶女嫁出去一个,那是好主意啊……没看去年骠骑卫的姑娘拎着鞭子上门,家里大人不但不阻止,还帮忙提亲来着?
“听起来人倒是不错的……所以你是嫌门户太高想让朕帮着推掉?”
“不是这小子手贱去玩一把英雄救美臣至于发愁么!”
丁柏和那个女子结缘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无非人家姑娘出行时候座马惊了,正赶上丁柏路过。如果是马车,救下人还能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扬长而去,救个骑马的姑娘么……呵呵,呵呵……
“好啦,周王手下多半是朕的人,天策卫一贯也是谨慎的。”眼看凌玉城已经被逗得发毛,元绍一边可惜不能再撩他了,一边大方地开口:“不就是个参将的侄女么,父亲还过世了,不用这么小心。这门亲事朕准了!”
“多谢陛下。”
“好啦好啦这也要谢,丁点儿大的事……嗳,那些宫女,你真不要了?”
得了元绍一句金口玉言,后续的婚事就极其顺利。到了第二个休沐日,凌玉城出宫踏进军府,就看见满目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属下来报,迎亲的队伍已经万事齐备,就等大人过目以后出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