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略一思索,展颜一笑:“那我先谢过少爷,不知少爷听没听过竹叶茶?”
果然夏少元也不答话,但是脚下步子都快得像要生了风,后面的几个丫头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待进来明园,夏少元冷冷地丢了一句,爷在书房,便径自去了。
楚非绯站在原地喘了好一会,才算是缓了过来,不就是一道新茶么,至于吗?
雪樱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楚非绯,上前笑道:“非绯可是要沏茶,跟我来吧。”
楚非绯拭了拭额上的薄汗,也笑道:“有劳雪樱姐姐。”一路走向廊下的偏房,一路随意地说笑着:“怎么没见雪晴那丫头?”
雪樱客气地微笑着。
今天夏少元在老太太房里的那番话,雪樱作为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也是听到了的。作为对明园知根知底的人,她自是知道怕是那雪晴长什么样子,少爷都没仔细看过。
如果不是雪晴和这个非绯都是信明身所出身,且之前楚非绯还有一个教雪晴沏茶的差事,少爷估计连有雪晴这个人都不知道。
少爷抬出雪晴来,不过是做挡箭牌罢了,这个挡箭牌保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雪樱想到此处,不由得对楚非绯也多看了几眼,琢磨着如果这明园要添人的话,这个非绯丫头,搞不好就是第一个,当下对非绯的态度也热络起来。
“那个丫头,就是一个吃空饷的,整天野的不见影,少爷将她给出去也好,省得占了我们一个名头,还不做事。”雪樱的话说得有些刻意的讨好。
楚非绯有些尴尬地微笑,其实夏少元这事做得有点不太地道,而且方雪晴和楚非绯还有那么一点老乡的关系,楚非绯心里对方雪晴还是有着歉意的。
她今天跟着到了明园,就是想给方雪晴提个醒,顺便还有些事要同她确认一下。
说话间,前面已经到了明园的小茶房,夏少元爱茶,这茶房里的茶叶种类自然不少。
四下的架子上是各式各色的茶罐,上面都用红纸标了名目。四下的窗户都被双层的窗纸糊住,既要保持房间的通风干燥,又要遮阳保持阴凉。所以在这样盛夏的季节,这房间里四下都放着阴凉的井水,有专人不停负责更换。
楚非绯微微咂舌,说到保存茶叶的精心,这夏少元算是头一份了。
也就是他这样爱茶成痴的人才会对茶叶如此上心吧。
楚非绯上前看了看,见这里各种茶叶香片,应有尽有,白黄绿青,各类茶分门别类地摆得整整齐齐。
楚非绯大致扫了一眼这些茶罐上的名字,便将这天佑王朝所有的茶了解了个大概,心里也隐约有数什么茶在这里算是稀罕物,制茶工艺又到了何种地步。
雪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楚非绯在茶架子间来回走动,虽然有些不耐烦,却也不敢催促,谁知道这丫头是不是已经入了大少爷的眼,说不定将来就成了这明园一个不高不低的主子,她又何必为这点小事得罪她。
楚非绯走了一圈,才选好一罐大叶青,捧在手中笑道:“让姐姐好等,少爷的茶又多又稀罕,让非绯几乎挑花了眼。”
雪樱微微一笑,这话原也不错,夏少元的茶房,在天佑王朝不敢说第一齐全,但也是那坊间的大茶坊比不上的。
雪樱送楚非绯进了望晚亭,就止住了脚步,只微笑着道:“我在这里候着就好,非绯要是需要帮忙,唤我一声,我便能听到。”
楚非绯心中微动,不由得多看了雪樱一眼,这也是个伶俐通透的人,楚非绯默默地想着,穿过那九曲十八弯的竹制回廊,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了那间竹屋。
☆、第四十三章 青竹碧碧茶生香
隔间的屏风后静悄悄的,楚非绯猜测夏少元大约是又在写字了。
按说夏少元嗜茶,喜爱书法,倒是和他的才名相配。穿上官服,夏少元也是衣冠楚楚,气质内敛,风华绝代中,又透着官威森严。
只是他在内宅的行~事......楚非绯嘴角微抽,那针芒大小的记仇心眼加上不怎么光明的手段,还真是有一种古怪的违和感。
案上的红泥小炉上总是温着一壶开水,楚非绯将炭火微微调大,然后去门外的那丛秀竹上选了几片细长的嫩叶。
等她再转回来时,夏少元已经从里面出来,正坐在案前,似乎要观摩她如何沏这竹叶茶。
楚非绯微微一笑,从多宝阁的架子上拿下了,一个青釉汤瓷的大肚茶壶,又选了一套同色的敞口茶碗。
夏少元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非绯行云流水地滚烫茶具,动作娴熟流畅,显然是做惯了的。
“看来你在祖母的小厨房,并不清闲。”夏少元慢慢地道。
楚非绯微笑,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顿:“我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自然是要事事打下手的,其实这样也好,练熟了手,将来自己......”
楚非绯猛然住了口,心虚地瞟了夏少元一眼,转了话题:“今天我要沏的竹叶茶,其实算不得什么新茶,只是有些花式罢了。”
好险,刚才楚非绯差点就将自己将来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现在与夏少元也算是熟了,毕竟将自己脑袋拍出~血,撸袖子抽人的事都做过了,她再装什么恭顺温良就是可笑了。
所以在无人的时候,楚非绯在夏少元面前也就随意起来,说话也是你啊我啊的,就是有时候一不留神会将心里话说出来。
夏少元盯着楚非绯将烫好的茶杯放在一边晾着,拿起那早已洗净的竹叶手指翻飞的编了起来。也就是几个呼吸间,一个栩栩如生的竹叶小船,就出现在楚非绯手上,只是似乎还未完工。
楚非绯看着夏少元惊奇地睁大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指的动作,虽然是堂堂七尺男儿,却在此时流露出一丝孩子气。
不禁抿唇微笑,她托着手中的未完工的碧绿色的竹叶小船,让夏少元各个角度仔细看了看,方才道:“少爷帮个忙,将那罐大叶青打开,半铜勺的茶叶,谢谢。”
夏少元抬眼看了楚非绯一眼,对楚非绯的指使非但没有生气,还有些兴致勃勃地依言舀了小半勺茶叶:“然后呢?”
“这里。”楚非绯笑着示意自己的手中的竹船:“船舱中央。”
那竹船也就两指来高,纤细精巧,夏少元屏着息,小心翼翼地倾倒进也就盛下一枚铜钱的船舱,然后看着楚非绯手指继续翻飞,将那船舱封了口。
楚非绯然后将那大肚的茶壶的盖子打开,注了热水,将手中的包着茶叶的竹叶小船,用指尖轻轻地按进水里,片刻后,楚非绯撤回指尖,竹叶小船从水里一跃而起,水波荡漾间,亮黄色的茶汤从船底晕染出来。
夏少元看得目不转睛,此时见此情景忍不住跃跃欲试,也伸出指尖小心地将那竹叶小船按进水里,然后再放开,每一次放开,竹叶小船都会在茶汤之上跃上两跃,茶壶中的茶汤色泽更亮,茶香也满溢了出来。
青色的茶壶,橙亮的茶汤,碧绿的小船,宛如那青山秋水间,夕阳下的一叶孤舟。
“熏若春日气,皎如秋水光......”夏少元看着那橙亮的茶汤渐渐色浓,其上的一叶碧舟煞是好看,不禁赞叹地道。
楚非绯微笑着看夏少元发痴,自己又拿起几片竹叶,不过这一次就要小了许多,看上去也更加精致可爱。
将那艘半个小指大小的竹叶船,放进茶碗里,然后将泡好的茶冲了进去。
碧绿色的小船在亮色的茶汤中翻滚,像是正在经历着滔天巨浪。
罢了,楚非绯整颜肃容,两手捧起茶碗,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少爷请用茶。”
夏少元也跪坐端正地双手接过,一股青竹特有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再配上大叶青本来的茶香,多了分野趣,添了分清雅,那茶汤上的一叶小舟,又有一种江平天野阔的舒意。
楚非绯静坐不言,只微笑着看夏少元自顾自地对那竹叶茶点头品评,自言自语。
目光有些无聊地落在周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案上,放着的正是昨日那盛着玉如意的锦盒,再回头看看还在发痴的夏少元,心中就是一动。
昨日那本就破损的玉如意突然间变得看上去完好无缺,不要说秀菊无法理解,就是楚非绯也傻了半天。后来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想要询问夏少元可是六王爷做了什么手脚,却一直没得到机会。现在见夏少元似乎没工夫留意她,楚非绯便动了偷偷看一看的心思。
楚非绯轻手轻脚地溜到案前,打开了那锦盒,里面的玉如意玉质晶莹,珠光宝气,确是没有什么异样。
楚非绯惊奇地按照记忆中的裂纹的地方下手摸去,才觉出点不同来,那如意上分明被涂了什么,难道是什么胶水?楚非绯异想天开,不知道什么胶水这么神奇,连玉石都粘得这么完美无缺?
身后突然传出夏少元的声音:“六爷的手下那位侍卫是个易容高手,这如意上涂的是一种易容用的明胶,贴在脸上就像是真的皮肤一样,贴在玉石上,便就像是玉石了。”
楚非绯有一种做贼被抓的心虚感,而且夏少元的声音这么近,显然就站在她身后,他不会是在她刚站起来的时候就发觉了吧。
不过相对楚非绯的尴尬,夏少元却似乎并没有觉得楚非绯此举有什么不妥。
他从楚非绯身后伸出手来,合上了锦盒:“不过这也只是障眼法罢了,这玉如意坏了就是坏了,但是祖母赐的又不能不拿出来摆放,我还在头疼这件事呢。”
夏少元站得离楚非绯极近,楚非绯几乎能感到他身上传来的男子的气息,不禁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也不转过身来,只是低着头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啊少爷,给你添麻烦了。”
夏少元盯着楚非绯白~皙的颈后细嫩的绒发,微微抿唇:“说起来你也是遭人陷害,知道找我求救,说明你还不算太蠢,那么现在,有没有改变主意?做我的人,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毫无根基的浮萍,朝不保夕。”
楚非绯知道夏少元说的是表小姐珍珠今日讨要她的事,心中也是一堵,她到天佑王朝时间不长,但是经历可不少,这内宅中的明争暗斗,诡计陷害,她也是受够了,所以便起了自己出去另起炉灶的心思。
但是她签证过来的身份是丫鬟,却不是那么容易就改行的,这个还要去身所询问一下教官相关的规定,搞不好她就得提前黑下来了。
只是如此一来,资金就成了大问题。
楚非绯在这里心思已经转了几千里去,全然忘记了身后还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夏少元。
☆、第四十四章 表小姐要冲喜了
夏少元默默地望着低头不语的楚非绯,她竟然还是不愿意,哪怕明知道那边的心狠手辣,对她已经起了杀心,她还是不肯躲到他的羽翼之下。
他可以替她化解这次的危机,那么下次呢,如果他正好不在府里时有人加害于她,她又能怎么应对?
她是聪明,有灵气,懂得进退,知道韬光养晦,可是她却也是个弱女子,这相府唯一能保护她的就是名份,她却又不屑。
夏少元心里乱糟糟的,眼前一忽想着她刚才沏茶时的灵动样子,一忽又想起她额头滴血时的狠绝,冰窖中她敢撸袖子抽他,一转身又动脑子想出了解困的方法......
夏少元觉得眼前的丫头,像一匹顽劣的骏马,他想收服,却又舍不得鞭打,他给她好处,她却又不屑一顾。
眼前的女孩僵着身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单薄的身形愈加显得脆弱,可是夏少元却知道那单薄的身体里,有着让他也叹服的灵气,也有着不输于他的机巧谋算,还有着连他也自叹弗如的刚烈果断。
他盯着她柔美的背影,想掐起她的脖颈质问她,她到底想要如何?跟了他夏少元究竟哪里委屈了她?
可是他又怕,怕她又像那时那样,在书案前,额头滴血,斜睨着他冷笑:“夏少元,我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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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少元只觉得胸闷得厉害,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其间,想要宣泄却又找不到出口,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死死地盯着这个近在眼前的丫头,拳头隐忍地攥得骨节青白。
只是最后他还是缓缓地后退了开去,一直退到一个守礼的距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明日辰时,在二门等我。”
感觉到身后那让人觉得不安的身形退了开去,楚非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夏少元有些情绪起伏,她也觉出来了,只是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又惹毛了他。
在楚非绯的眼中,夏少元心眼窄小,睚眦必报,现在又加了一条,喜怒无常。
此时觉出夏少元的情绪不对,楚非绯也不敢多待,只是低着头匆匆告退,便离开了水榭竹屋。
在路过下人房时,楚非绯留意打听了一下,果不其然,方雪晴并不在明园。
“那丫头,恐怕又在霖苑那里晃悠呢。”廊下一个快嘴的丫鬟撇嘴道。
雪樱从回廊的另一侧走了过来,听到此话,瞪了那快嘴的丫头一眼:“膳房那里今天忙不过来,你这么闲,就自个儿去把今天的瓜果领了吧。”
快嘴的丫头看看那当空的烈日,有些不情不愿,但又不敢违背雪樱的话,撅着嘴走了。
雪樱微微摇头,这一个两个都这么口无遮拦,等这院里有了主母,还不得......想起刚刚从姐妹那里听到的消息,雪樱的心情沉重起来。
目光落在楚非绯的身上,心中一动,雪樱撑起了笑脸:“非绯这是要回去了?”
楚非绯也陪着笑道:“是呢,顺路过来看看雪晴,谁知这丫头不在。”
雪樱这才想起,这雪晴和非绯似乎都是信明身所出身,又是同时进府的,想必也有些私交,略一沉吟道:“非绯,我听霖苑的姐妹说,经常看到雪晴在那边的园子外闲逛,你知道我们明园的丫头要是和那边有些牵扯......”
雪樱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只静静地看着楚非绯,所谓听话听音,有些话不必说那么明白,她相信楚非绯一定懂了。
楚非绯微微苦笑,雪樱的意思很明显,一是告诉她,霖苑那边的主母已经注意到了雪晴,处置她只是时间问题,二是提醒她,就算相爷看上了雪晴,做父亲的从儿子的院子里要人,说起来太难听,此事断不会成功。
如果非绯是雪晴的朋友,就该提醒一下雪晴,及时悬崖勒马,如果非绯和雪晴不对付,这时只要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就能除去一个眼中钉。
说起来,雪樱这是很明显地卖了楚非绯一个人情,楚非绯自然心领神会,微微福身道:“非绯明白了,谢谢雪樱姐姐。”
雪樱满意地微笑,越发觉得楚非绯是个伶俐明白人,如果是她能上~位,将来这园子里也能多一个助力。
当下便决定再卖楚非绯一个人情,雪樱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方才踏前一步,低声道:“非绯,我是当你是好姐妹,才告诉你这个消息,刚才我遇到珠苑里当差的姐妹,听说相国打算听从御医的话给表小姐冲喜。”
“冲喜?”楚非绯惊讶地瞪大眼睛,表小姐竟然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亏得身所那段新人培训的填鸭式灌输,楚非绯对冲喜也不是一无所知,她知道通常只有病人病入膏肓,药石无效的情况下,才会用这种方法,借用结婚时的喜气冲掉霉气,以期病人痊愈。
楚非绯不知道雪樱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消息,遂以着聊八卦的态度道:“一时半会,恐怕也不好找人家吧。”
雪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拉了她一把,楚非绯不得不凑近雪樱,配合地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你来的晚,不知道咱们少爷其实是订给表小姐玉珠的。”
“啊?”楚非绯着实诧异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表小姐将夏少元视为囊中之物,是她一厢情愿,没想到居然是早就订了亲,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玉珠敢明目张胆地将手伸进明园,而相府众人一直默许的态度。
楚非绯有些恍然大悟地道:“这就是说少爷就要大婚了。”
雪樱瞪着楚非绯,不明白刚才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蠢。
楚非绯看着雪樱的脸色似乎不渝,连忙道:“谢谢雪樱姐姐,非绯知道了,会及时准备的。”
雪樱微微点头,这消息算是个大人情了,如果这个非绯够聪明就应该赶在大婚之前给自己拿个身份,不然等表小姐玉珠做了主母,以她的狠毒性子,哪还可能让非绯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