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直心里头反复想了几遍,心里头的火气便消散了许多。
“以后不准你再出府去惹事!”苏直冷声道。
杨氏一听,便知道老爷又对这个死丫头心软了。心里气不过,咬咬牙道:“老爷,怕是外头也传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要不要妾身这段时间去打探打探,看看若是有合适的人,到时候就给媛姐儿安排,让她先定一门亲事……”
说着,杨氏声音越来越轻,视线一眨不眨的盯着苏直看。
闻声,苏直点点头,“你去准备也好,她不小了,总归是要找一门亲事嫁出去的。”
见老爷开了口,杨氏心里头才畅快了许多。
苏三媛垂眸,没有吭声。乖巧的听着他们谈话。
苏直见苏三媛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心里头也就不再生气,只是想到外头那些风声,头就有些发疼。
二女苏常悦的事,已经闹得成了一些人茶饭后笑料的事。苏府长女再闹出这么一出事,何止颜面尽失!简直就是教子无方!
苏直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堵,又气这几个不懂事的闺女,又恼苏府变得乱糟糟的。
毕竟是夫妻了几十年,看到苏直这副样子,杨氏大约能猜到老爷的心思,一时间就不敢开口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唇,眼睁睁的看着老爷甩袖,愤怒的离开了正屋。
杨氏回头看了眼哭得娇滴滴的苏三媛,有些气恼。心里头竟然觉得若是悦儿也能像这死丫头一样这么多心眼也就好了。
转念一想,杨氏又觉得烦躁,便转身快步出了华安院。
等她们走了以后,苏三媛才不再哭了,擦干了脸颊上的泪水,觉得心头烦闷,几步走到屋外头吹吹凉风。
翠香跟在苏三媛身边,“小姐,你不是跟沐祈公子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怎么又会再见?还请他吃饭?”
“当时马车轮子被卡住了,那条街巷又只有他们一行人,所以他们帮了忙,我就请他吃饭了。”苏三媛解释道。
翠香点点头,没有再吭声。
掌灯时分,苏三媛借口想过去蔷薇院静静,便提着灯笼支开了几个人,去了蔷薇院。
站在寂寥的院落之中,苏三媛将一盏灯笼放在干净的位置处,几步走过去拥住白城安,懒懒的埋头靠在他怀中,嗅着熟悉的香味跟温暖的感觉。
白城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搂苏三媛。
他脸色有些憔悴,只不过月光下看不仔细,他皮肤本就白皙,俊美的容颜,总会有种孱弱的感觉,若不是眉宇之间的凌厉,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衣教头号杀手。
“怎么了?”白城安出声,眸光担忧,看着怀中的人。
“没有,只是想你了。”苏三媛喃喃道。
闻言,白城安失笑,什么时候这丫头变得这么矫情了?
“白城安,上次你说要跟我讲江湖故事的,可算数?”苏三媛从白城安怀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笑问道。
白城安想答复,突然一口血没忍住,从吼间吐了出来,他抬手随意的擦拭,却没有阻拦到苏三媛的视线,见她一脸担忧与错愕,白城安解释道:“我没事。”
苏三媛扶着她坐在一张石墩上,用手绢替他擦拭嘴角的血,“别骗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城安拉着苏三媛的手,勾唇笑了,“这是教主为了控制白衣教杀手,给每一位手下都种下的毒,每月发作一次,或是两次。”
“没有派解药给你吗?”苏三媛蹙眉,这样被用药物控制着杀人,该多可怕。
“那种药,吃多了有依赖作用。”
☆、95 疼的窒息
白城安咬牙,胸口一阵刺痛,他歪过身靠着树,不愿苏三媛见他此时疼的狰狞的面容。
窒息的疼痛,白城安咬牙,手紧紧的攥住。
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的手脚开始颤栗,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狠毒的虫蚁,一下一下的撕咬着。
纵使是白城安,这个江湖人称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难以忍受这种锥心般的疼痛感。咬破了嘴,一丝血溢出来,他缩坐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恨不能此刻灰飞烟灭!
苏三媛走过去,紧紧地抱住白城安变得冰凉的身体,很凉,触手的感觉就像是碰到一块冰。
“难道每次发作只能这样强忍着疼吗?”苏三媛用脸去紧贴着白城安冰凉的脸,试图焐热他,使他不再感到那么痛苦。可是怀中的人,明显难以忍受那种痛苦,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栗,额间几条青筋冒出,眼眸发红,嘴唇泛白,唇角有血丝。
那么的痛苦。
疼的他明明已经忍受不住了,可是他仍旧咬着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白城安,告诉我,那解药在哪里?”
白城安一声不吭,只是任由着疼痛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肤,那种痛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次发作的时间,大概是一炷香左右,可对他来说,像是耗尽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来承受着这份痛楚。
他闭着眼,等到痛楚逐渐消散,他才缓缓睁开眼,冷声道:“我宁可痛死,也绝对不会吃那解药。”
“干嘛这么执着?”苏三媛道。也试图想借说话,来转移他一些注意力,使他不再感到那么难受。
“我想离开白衣教,不想因为那解药,受制于别人,成为杀人工具。”白城安迷茫的看着黑夜,看着苏三媛,呢喃着说道。
苏三媛不忍心看他那抹憔悴的神色,那么落寞的语气,像是被抛弃的孩子,那样孤单无助。明明都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还这样露出让人心疼的神情。苏三媛勾唇苦涩的笑了,伸手抚摸白城安冰凉的脸颊,她的手划过他的眉,他的眼,浓密卷翘的睫毛。
白城安从疼痛之中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缓缓地抬起手,扯住苏三媛的手,喃喃道:“这毒我每半月都会用药浴来浸泡身体,再过一年,我这身体就养的差不多,到时候就可以让人帮我刮骨解毒。”
“恩。”
一听就很痛,可是苏三媛不敢去干扰他的想法。
苏三媛扶着白城安起身,“你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就好,别总是逞能。”
白城安运行内力,自行调节了一番絮乱的气息,睁开眼,又吐了一口压在胸口的淤血,才好受了许多。
“江南那边,有个叫沈春晓,他精通占卜,在后山处建了一处房屋,每日中午时分,便摆了一张桌椅,在那里等着给人算命。”白城安缓缓地说道。
苏三媛抬眸,看着白城安苍白憔悴的俊颜,没有吭声。
这是在讲江湖那些奇人的事情吗?
苏三媛心中困惑,又有些心疼。
“你不想听吗?”白城安见她蹙眉,伸手替她抚平眉宇之间的担忧之色,神色平和的看着苏三媛,“沈春晓还挺有意思的。”
苏三媛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挨着白城安坐下,“为什么有趣?”
白城安抬手,微眯眼眸,仰望着夜空,唇瓣轻启,笑语道:“他有一回给人算命,结果算出那人不是普通人。那人问他,我能不能躲过这场劫。沈春晓就说我一个算命的,怎么会知道这个。”
“来找他算命难道是妖怪?”苏三媛瞪大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江湖上传的最久的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编造的。”白城安瞥了眼苏三媛,说道。
想起上回也听雨慧讲起,说白城安的灵魂被护法用法力摄取,成了一个只会杀人的怪物,那不也是假的么。
细细的思索了一番,苏三媛便觉得不足为奇,道:“那这个故事有后来吗?”
白城安点点头,“后来那个人闷闷离去。两天之后的夜晚,一道闪电几声雷鸣响,沈春晓躺在床上掐指细细的算着,原来先前找他算命的那只狐狸曾做过一件好事,用新鲜的水果供养给庙里的菩萨,还救济过一户人家。因此造化,竟也躲过了劫难。”
顿了顿,继续道:“沈春晓后来就出去捡了那只受伤的狐狸回家悉心照料,因此狐狸伤好了以后便发誓保护沈春晓。因此他在江湖上外号被称作狐二仙。”
听着听着,苏三媛又觉得有些可信了。
有些地方确实会供养狐狸、黄鼠狼这一类。也不知道这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他算命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苏三媛猜忌道。
“关于他跟狐狸的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真假,只不过他这个人,确实厉害。”白城安说道:“我记得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算的三件事,后来有两件事应验了。”
苏三媛猜想白城安没有挑明说是哪三件事,自然也是不想告诉她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突然想到了先前在庵里遇见白城安的事情。
苏三媛原想问出白城安之前去供养庙的事情是不是跟那个沈春晓有关,话到嘴边,又担心刺到白城安,便转移话题道:“他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非得在那座后山帮人算命?如果去走巷串街坐着,不是能赚的更多吗?”
“他不是为了赚钱,世俗一些东西,他倒也不稀罕。”白城安松了松筋骨,从地上站起身,脸庞依旧苍白无血色。
苏三媛时刻留意着白城安,见他恢复的很快,跟寻常时候没什么两样,才松了口气,便问道:“那是为什么?”
“他有个幼子身体多病,是个福薄之人。所以他以免费替有缘人算命,来替小儿积一些福。”
白城安说着,伸手来拉苏三媛起身。
“夜深了,该回去了。还有你那些基本功得好好练,别偷懒。”白城安说道。
“最近这几日总是忙这忙那的。”苏三媛笑着扯了借口,又懒懒的伸手去搂住白城安的腰,懒懒的窝在他怀中,总觉得他的怀抱很香,令她格外的安心。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听着赖在怀里头的人撒娇一般的低语,白城安抿唇笑了笑,眼中情愫复杂。
那件事,也快开始了。是成是败,要听天由命了。
☆、96 新婚之日
次日。
郕王朱祁钰亲自上门来接苏常悦过去。由于老夫人刚去世,还在守孝期间,不易过分热闹,因此便决定把一切事宜从简操办。
或是等过一二年再办仪式。
没有人通知大小姐,又因为老爷暗中下达了命令,今日华安院一个人也不允许随意离开。
“郕王,老夫这辈子也没有求过谁。”苏直伸手扯住朱祁钰,叹息道:“小女不懂事,做了这等混事,还请郕王念及老夫的面子,多多包涵,对她好一些。”
朱祁钰应了声,牵着苏常悦的手,从正门离开。
临上轿时,苏常悦透过红方巾底下视线,看了眼倚在门外的爹跟母亲,心头一阵酸楚。
轿子颠颠晃晃,苏常悦又觉得很想呕吐,便倚靠着轿子选了一处舒服些的位置靠了会。
脑中思绪混乱。
隐约想起那一日呕吐被发现有喜以后,爹跟母亲脸色都变难堪了。
爹好面子,不希望被外头的人取笑,跟郕王商量,这才提前将她接去郕王府邸。以最简的方式,她穿着嫁衣,红方巾被她轻轻地扯起,令她自己能看清窄小的轿子,她的手脚觉得一阵阵发凉。
每一阵呕吐的感觉,都令她身心发寒。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方才感觉轿子停了下来。轿外有个婆子来牵她出轿,引着她进到一处陌生的宅院,苏常悦透过红方巾看到地上的碎石铺垫成的甬道,看到边上的抄手游廊,隐约听到有水流声从石缝间流出,却唯独没有看见郕王的身影,听到郕王的声音。
就好像原来外面骑着马的人,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屋内很安静。
那个引她进屋的婆子说,“侧妃,王爷他临时有事,就不过来,你好好歇着,等过几日事忙完以后,王爷便会过来瞧你。”
说完,也不等苏常悦出声,那婆子便离开了。
苏常悦揭开红方巾,看了眼陌生的屋子,三面墙粉白,冷冷清清的,靠墙有一处柜子,上面整齐的摆放了几样陶瓷、画卷。外间临窗边有一处木炕,苏常悦受不了里间的冷清,这间屋子一点也没有新婚的喜庆感觉。
跟幼时幻想的成亲,简直是天差地别。
苏常悦再也忍不住扑到床铺上,伸手抱住枕头,嘤嘤的低声哭了起来。
屋门被推开,传来一声细碎的声响。有脚步声缓缓走来。苏常悦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安和郡主。
只见安和郡主眉眼间含笑,带着戏虐的神色,静静地观看着。
“不好受吧?”汪美麟笑语道。
苏常悦抿唇,没有吭声。
汪美麟俯身,用染了凤仙漂亮的指甲,轻轻挑起苏常悦的下颌,盯着她水汪汪的一双眼眸,慢慢的一字一句道:“以后有的是委屈,让你受的,现在也别光顾着哭了。还是想想怎么把孩子弄掉吧。”
苏常悦错愕,含着泪怔怔的看着汪美麟。
“我可不希望,被你这样的贱人先怀了王爷的骨肉!”汪美麟见她还装,气的抬手,重重甩了她一耳刮子,怒声道:“王爷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别想着跟我强,否则我以后整死你!”
苏常悦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住,强忍着傲性子,只慢慢的回过头,抬头看向汪美麟,隔了好久,苏常悦轻声道:“好,以后姐姐说的,我都听你的。”
闻声,汪美麟一愣,以为是听错了,便多瞧了苏常悦几眼。淡扫蛾眉,肤若凝脂,红嫁衣衬的唇红齿白,身形娇柔,柳腰不堪盈盈一握,确实是个罕见的美人儿,只不过做的挖姐姐墙角的事,就脏了这么漂亮的样子了。
汪美麟笑起来,看着苏常悦,“妹妹,你真愿意听我的?”
“恩。”苏常悦闷闷道。
“我也没有什么需要你来做的,唯独一件事,你让我很生气。”汪美麟耸了耸肩,笑道:“你也知道,我是正妃,你是侧妃,哪有怀孕比我早的道理?传出去不是要让我很没有脸面的。”
苏常悦没有说话。
“你只要想个办法,早点打点那个孩子,我就不再刁难你了,且让你在这府里头过些舒坦的日子。”汪美麟笑语道。
“我会想办法的。”苏常悦低声道。
汪美麟点点头,“随你咯,这个是你的事。要是扯到本郡主身上,小心我拨了你的皮!”说完,懒得再理苏常悦,迈开步子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到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苏常悦才又失声大哭起来,埋头在枕头上,任泪水哭化妆容,心里头才会好受许多。
哭得累了,苏常悦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外头敲着窗户。她听见了,便起身出门去开,然后看到尘子拿着她的手帕站在那儿,冲她笑,“二小姐,你这手帕落在我这了,我给你送回来,你可收仔细了。”
苏常悦拿过手帕看到上面沾着血,被血吓到了,那是她的落红。苏常悦尖叫起来。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刚刚发生的竟然是一场噩梦。
屋内点了蜡烛。
先前那个婆子将饭菜端进屋,随手放在桌上,也不看一眼苏常悦,说了一句“侧妃,饭菜就放这了,你自己吃吧。”说完,那婆子就关上门离开了。
隔了不知道多久,随她一起来的彩屏、彩蕊才从屋外头走了进来,一进到屋内,苏常悦便看到她们脸颊上巴掌印,以及通红的双眼。
“是安和郡主打的吗?”苏常悦出声问道,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
彩屏、彩蕊面面相觑,快步走到二小姐身边,道:“小姐,我们没事,这点苦都不算什么的。只求小姐能记得夫人的话,别意气用事了。”
苏常悦深深吸了口气,叹息道:“我知道了。王爷是在什么地方?”
“小姐。”彩屏跟彩蕊两人看着小姐第一日来这里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跟着心疼起来,“王爷他今日在王妃那儿过夜,小姐你也别难受,以后都会变好的。”
“但愿如此。”苏常悦闭上眼,低低的说道。
屋内的一切冷冷清清的,不知道这样受冷落的日子,还会持续多长时间。
☆、97 醉香楼,我还困着呢
醉香楼。
清香这几日慵懒,谢绝接应一些客人。
闺阁变得格外清净。
唯独眼前那个白衣男子,让她抚额,有些无奈。
清香道:“夜离,别在我眼前晃,很招人嫌,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夜离勾唇笑了,一双迷惑人心的漂亮桃花眼眨巴着,修长的手指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过来,我帮你梳理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