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绾伏了伏身,“那就多谢大嫂了。”
目送季大嫂离开后,颜绾舒了口气,提着裙摆转身进了屋。
“吱呀——”
屋内,棠观也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用一根布条束着发,烛火的光芒扑撒在磊落的五官之上,虽然依旧冰着脸,但却因为这身平民装扮,往日的威严稍减,显露出独有的疏阔清朗。
颜绾进屋时,他正捂着胸口,唇色有些发白,动作缓慢的走到桌边,探身倒了些茶水。
“殿……夫君!”颜绾连忙疾步走了过去,“你怎么下床了?若是要喝水,叫我一声不就好了吗?”
棠观喝下了茶碗中的水,侧头看她,神色淡淡的,“你们在外面说些什么?”
“唔,就是让季大嫂请个大夫来替你看看……”见棠观蹙了蹙眉,颜绾连忙补充道,“我将耳上带的一对坠子给季大嫂了。想来,应该可以抵掉我们在这里的耗费。”
闻言,棠观的眉心果然微微舒展,下一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一旁自己换下的衣物中翻出了些东西,放在了桌上,“我身上也只剩下这些,你也全部收起来,若是那耳坠不够,便再择几样给她。”
颜绾忍俊不禁,垂眼朝桌上那匕首、玉佩、玉钵瞥了一眼,正要调侃几句,视线却是蓦地在一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玉色上顿住了……
“怎么了?”见颜绾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拿出的东西,唇畔的笑容都僵硬了,棠观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视线也落在一抹玉色上,不由怔了怔,转头深深的瞥了她一眼,随即便伸手将那盛着“玉肌膏”的玉钵拿了出来。
“你既不舍得,那这个还是留着好了。”
颜绾的一颗心都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面上的表情复杂而诡异,幽幽的看向棠观,她的笑容依旧有些不自然,“那剩下的……便由我收着?”
“嗯。”棠观颔首,又看了颜绾一眼,发现自己并不能看出什么,便也作罢了,转身缓慢的朝床边走去。
身后,颜绾眸底掠过一丝狂喜,伸出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将那枚陪伴自己三年多的玉戒从匕首和玉佩间拈了起来,收进衣袖中,她只觉得晕乎乎的,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了脑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就这样简单的,拿回了玉戒?
指尖在宽大的衣袖下轻轻摩挲着玉戒上的纹路,颜绾看了一眼棠观的背影,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一切,都应当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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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观敏锐的察觉出自从那日在这山村落脚后,颜绾便开始不对劲。
不对劲的种种症状表现在……
当他想要下床之时,颜绾恰恰好推门而入,见状,连忙扔下手头的针线,疾步就冲到了床边,“夫君!你怎么又要下床?!”
被重新摁回床榻上的肃王殿下黑脸:“……口渴。”
颜绾眯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扬起笑容,“夫君你躺着就好,我这就去倒茶~”
“……”
当他需要喝药时,颜绾一手提着圆凳,一手端着药碗就走到了床边。将手里的圆凳贴着床榻而放,她微笑着坐下,“夫君,喝药了~”
胳膊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扬手就要接过药碗,“我自己来。”
颜绾眨了眨眼,端着的药碗往回收了收,避开了棠观的手,“余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不宜妄动,所以还是我亲自喂药比较好。”
“……”
“啊——”颜绾像诱导孩子似的张嘴,舀了一勺难闻的药汤递到了棠观唇边。
“……”
当他想要沐浴更衣时,颜绾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依旧笑眯眯地朝只剩一件单衣的他挥了挥布巾,“夫君,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我来帮你?”
一口气没缓过来的肃王殿下重重的咳出声,冷冽的嗓音里平添一丝气急败坏,“颜绾!你还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吗?!”
颜绾笑容不变,“知道啊,可大夫嘱咐过了,说让我帮你擦身……而且,咱们现在不是夫妻么?”
“你的意中人呢?!”
“……”
“出去!”
“……要不,我拿一根布条把眼睛蒙上?这样总行了吧~”
“出,去。”寒意森森。
再比如此刻,某个似乎已经完全适应“妻子”角色的女人正坐在他床边,目光无比殷切的望着他,“夫君,你若是觉得终日待在屋内无趣得很,我可以陪你解解闷啊~”
老实说,棠观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自己这位王妃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新婚之夜,她为了替自己那位意中人守身如玉,甚至不计后果的给他下了迷药。如今流落至此,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接(撩)近(拨)他,扰得他心烦意乱。
她到底想做什么?!
“夫君?”见棠观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眸色深深,颜绾愣了愣,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那你平日都爱做些什么?我也可以奉陪啊~”
棠观穿着一身纯白的深衣,没有任何纹饰,他半靠在床头,墨黑的长发垂在肩头,蜿蜒在衣袖之上。或许是因为白衣的缘故,他周身的冷峻凛冽之气尽数消散,没有那么冰冷拒人,而是静静的,宛若深潭,波澜不惊。虽然依旧是不苟言笑,但却已经和颜绾记忆里那个冷厉严酷的肃王判若两人。
他复杂的瞥了颜绾一眼,不动声色的应答,“习武。”
“……”
“练兵。”
“……”
“射猎。”
☆、第32章 山居(下)
这都是些什么兴趣爱好啊_(:3ゝ∠)_
颜绾的眼角微微抽搐,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夫君就,就没有什么,可以坐在这里,动作幅度不大的爱好么?”
“没有。”斩钉截铁的答案。
竟然就没有一个文雅些的爱好……
颜绾有些伤脑筋的揉了揉眉心,试探性的抬眼问道,“下棋呢?下几盘打发时间也好啊~”
棠观兴致缺缺的摇头,“我棋艺不精。”
那是当然……
下棋也需要算计,他要是多些心眼,也不至于被她害成如今的模样_(:3ゝ∠)_
颜绾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违心的笑道,“我的棋艺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夫君就和我切磋几盘如何?”
又被纠缠了片刻,棠观蹙眉,“这山村中怎么会有棋盘?”
“……”颜绾张了张唇,这才反应过来。
但下一刻,心中便有了应对之策,得意的扬唇,她站起身,“谁说这村里没有棋盘?”
说完,她便转身,小步跑出了屋。
棠观挑眉侧头,狐疑的看向半掩上的房门,却只听得院落里传来季大嫂的唤声和颜绾轻快的应答声。
“阿绾,今日我们村中那位师傅要做根雕,你上次不是说想见识见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我要在屋里陪我夫君。”
“啧啧,你对你夫君可真是没话说。”
“唔……季大嫂,我想要些纸笔……”
“行,你随我来。”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屋内,棠观眸子里有一抹光色划过,荡开不易察觉的一阵涟漪,唇角也似有似无的翘起,眉眼剑的冷峻冰消雪融,只剩下一片朗朗。
颜绾跟着季大嫂从季坤屋里拿了纸笔后,便折返回了屋。
将那略有些粗糙的毛边纸平铺在桌上,她提着笔尽量平稳的在上面划出了一条又一条直线。
不过片刻,那淡黄色的纸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纵横交错的棋盘。
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成果,颜绾一手拎着那画出的棋盘,一手执笔,回到了床边,朝棠观眨了眨眼,“喏,棋盘~”
大开眼界的肃王殿下眼皮跳了跳:“……那棋子呢?”
颜绾翘着唇角,在那画出的棋盘下垫了厚厚一叠纸,提笔在横竖交叉的一个交点处画了个圆圈,抬眼看棠观,“这是白子。”
说着,又将那圆圈涂黑,“这是黑子。”
琢磨了一下,她继续说道,“今日不下围棋,我这里有一个新玩法,夫君要不要试试?”
围棋太过复杂,单单是纸笔并不方便,所以只能换个玩法……
棠观眯了眯眼,薄唇微启,“说。”
“唔,就是看谁的五子先连成一线。”颜绾一边比划,一边将五子棋简单到极致的规则说给棠观听,“夫君可明白了?”
棠观扬眉,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嗓音低沉,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些邪门歪道……”
颜绾唇角的弧度越发扩大,权当这是肃王殿下对自己的夸奖,“o(* ̄▽ ̄*)o”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再也笑不出了……
“我赢了。”
棠观最后在一交点处画了个完美的圆圈,提笔将它与斜下角的四个圆圈连成了一条线,淡淡的开口。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拎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已连成直线的五子看了又看。
她竟然输给了棠观?!
在五子棋这种益(智)智(障)游戏上输给了脑子一根筋的肃王殿下?!!
以智谋无双著称的危楼楼主十分生气,坚信这是她疏忽大意才输了一局。
于是,赌上危楼的尊严,颜绾重新画了一张棋盘,在床边重重拍下,“再来!”
两人再次垂下了头,将笔递来递去,在那棋盘上画下一个又一个圆圈,你来我往,屋子内十分安静。
趁着颜绾沉思的空当,棠观抬起头,视线避无可避的落在她身上。
女子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裙,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细带简单束着,面上未施丝毫粉黛,不似之前的温婉雍容,倒是显得纯净脱俗,却又多了丝灵俏。
她静静的伏在床边,眉心微蹙,一双桃花眸眼角上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几乎已经画满圆圈的纸上,下意识的就咬起了笔杆顶端,面上满是苦恼。
棠观的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犹豫了一会儿,颜绾终于下定了决心,提笔在那交点处画了个圈并涂黑,抬眼看棠观,并将笔递了过去。
棠观敛了敛眸中的笑意,接过笔,像是早就想好似的,抬手就在一处下了白子,作势便要连线……
“等等!!!!”
一眼看出了已经成势的五颗黑子,颜绾叫了一声,连忙抽出了“棋盘”,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悔棋,“我刚刚手抖,画错了地方。方才那一步,不能算!”
向来对悔棋之人深恶痛绝的肃王殿下头一次没有恼,只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她随便改。
颜绾满意的放下棋盘,将棠观方才画上的那个圆圈涂黑,硬生生阻断了原本的五子连线。“不改了?”
“嗯嗯。”
“落子无悔?”
“……”颜绾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棠观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接过笔,再次果断的在一交点处画了个圆圈,笔锋一转,依旧稳稳的和右上角连在了一起。
五子连线,白子胜。
颜绾黑了脸,默不作声的从床边站起身,将摊在床边的纸笔通通摞进了怀里,转身就朝门外走。
玛德,失策了!
“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坤在家门口和一群孩子疯闹了一会儿,满头是汗,刚进院子就瞧见了抱着一叠纸坐在台阶上的颜绾。
颜绾抬眼,无精打采的回应了一声,“你终于肯回来了?刚刚你娘到处找你。”
闻言,季坤的小脸即刻垮了下来,“我就,就出去玩了一会儿,怎么又被娘发现了……”
然而,一个孩子的记性可能只有七秒。
当他的视线落在颜绾怀里时,面上的苦色登时消失殆尽。
有些好奇的在颜绾身边坐下,他那刚刚玩过泥巴,脏兮兮的小手就伸向了那叠画满了圆圈的纸,“姐姐,这是什么?”
“唔,五子棋。”
“那是什么?”
“……”见季坤十分感兴趣,颜绾想了想,便将手里的纸摊在了地上,画了一小小的棋盘,又简单的讲解了一遍规则,“五子连成线……”
季坤似懂非懂的一听明白,就兴奋的拉着颜绾要来一盘。
和孩子下五子棋不需要用多少心思,颜绾便一边画着圈,一边却发起了呆,神思竟是飞到了山外。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危楼,想到了渊王,想到了晋帝……
其实,若是能像现在一样,和棠观在这山野中待着……倒也不错。
等等!
她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颜绾登时惊了惊,连忙摇头,将它从脑子里甩了出来。
什么鬼?!她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小山村里呢?更何况……还是和棠观?!
她当初嫁入肃王府就是为了拿回玉戒,如今玉戒已回到她手中,只要待棠观伤势好转,他们能走出这山村时,她就该带着无暇豆蔻回京了。
所以……这几日她才会如此费心费力的照顾棠观。
毕竟,再过些时日,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还是珍惜最后这几日吧。
“姐姐,姐姐!你输了!”
正愣怔时,一旁的季坤却突然激动的跳了起来,“姐姐,你看,我这五子连成线了!!”
颜绾一愣,终于回过神,垂眼看向那已定的棋局。
果不其然,季坤竟然真的先她一步,五子连线了!
“……坤儿很有悟性。”扬了扬唇,颜绾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季坤拈起那张纸,倒也不傻,眨巴眨巴眼仰头道,“姐姐刚刚在想什么,都没看坤儿在哪里画圈~”
“唔……”颜绾哑然。
“我知道了,姐姐一定又在想屋里的大哥哥是不是?”季坤肃着小脸感慨了一番,“姐姐你对他真好!”
颜绾哭笑不得,捏了捏季坤肉嘟嘟的脸颊,“因为他是姐姐的夫君啊。”
“嗯。”季坤点了点头,“我娘说了,以后找媳妇一定要找像姐姐这样的!”
“吱呀——”
颜绾还没来得及作何“获奖感言”,身后的房门就突然被从内推了开来。
颜绾和季坤不约而同的转头,只见棠观倚门而立,身姿颀长挺拔,一身毫无纹饰的白衣难掩其风华气度,面色苍白,剑眉朗目依旧英俊。只是,神情却有些阴沉,目光幽幽的看向躲在颜绾身后的季坤……
第一次见面就被吓哭的季坤心有余悸,一见这大哥哥又“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释放寒气,连忙松开了正揪着颜绾裙摆的手,一扭身,撒腿就跑开了。
☆、第33章 吃醋
第三十三章吃醋
见棠观又下了床,颜绾连忙站起身迎了过去,“你怎么又出来了……”
目送着熊孩子的背影颠颠的跑远了,棠观收回视线,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颜绾,也不说话,便转身回了屋。
一脸懵逼的颜绾:……??
不明所以的跟进了屋,颜绾手里还捧着画棋盘的一叠纸,只听得棠观低沉的磁性嗓音传来,“不是说要陪我下棋解闷么?”
“……”颜绾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回到床上修养的肃王殿下,郑重的摇了摇头,羞耻的重复了某殿下之前说过的话,“我棋艺不精。”
她才不要一直输!
视线恰好转到桌上的话本上,那是之前她向季坤借的……
“唔,坤儿私藏的话本,夫君要不要看?”颜绾放下手中的纸笔,兴致勃勃的拿起话本走到床边,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垂眼翻开那话本,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啊,讲得是一千金小姐在寺庙内偶遇江湖浪子,两人一见倾心、私定终身……”
说到这儿,颜绾的声音顿了顿,微微蹙眉,又翻回话本第一页瞥了一眼。
坤儿怎么会有这种话本??
and剧情怎么如此眼熟?
同样觉得情节耳熟的肃王殿下眉心也拧成了川字,耳畔突然回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与颜绾此刻的碎碎念几乎完全重合。
——“不敢欺瞒殿下,妾身,妾身已有意中人,原以为能等到他来荣国侯府提亲,却不曾想……”
——“是,是我的意中人。他,他是江湖中人,对这些草寇的套路略知一二,这黑话也算是趣闻之一。”
千金小姐,江湖浪子,私定终身?
“剧情老套,毫无新意。”丝毫没有察觉到棠观的异样,颜绾摇头给了个差评。
又随意翻了几页,视线在某一处顿了顿,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啧,结尾倒有些不一样了。千金小姐后来嫁给了一位皇子,这傻皇子为两人的爱情所打动,竟纵他们私奔离开了京城,噗,好大一顶绿帽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