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军?圣旨读完了,您可以接旨平身了。”內侍也小声提醒。
奚息半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从跪着的姿势变成了席地而坐,挺直的腰背一下弯了。
“棠遇……”他抬手抱住了头,欲哭无泪,“你深井冰吧?啊??你是北齐派来害我的吧?!”
“……”
“你丫添什么乱啊!你给我趁早滚回去好不好!”
“……”
“你要是上了战场,小爷我还得伺候你!!我不管!!我要抗旨……唔。”
棠遇黑着脸将某位撒泼打滚的少将军从地上提了起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转而瞪了一眼传旨的內侍,“看什么看,你可以回去了!记住!你什么都没听见!”
“是,是……奴才什么都没听见……”
天高云淡,日暖风微。
浩浩荡荡的大军朝城门外行进,最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人,一人穿着盔甲,□□是一匹黑色良驹,而另一人锦衣华服,骑着白色骏马,画风迥异,却又自然相合。
隐隐的,还能听见两人火星四溅的拌嘴声。
“棠遇,你一定有病,你一定脑子不好。”
“……你才有病!”
“你父皇怎么就把你放出来了呢?你出来之前吃药没?”
“我父皇不放我放谁?四哥和棠珩,他舍得放吗他……”
“那你母妃怎么就把你放出来了呢?”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不是,我就不懂……我打仗去你跟来干嘛?恩?我就想问,你跟来干嘛!你跟来有什么用!”
“谁跟着你了?!本王是父皇派到阵前以安军心的!”
“……你有病……”
“你就这一句台词了是么?”
后排的将士:啊,好吵。皇上能不能把璟王殿下收回去?他和奚将军在一起,简直就是场灾难啊。
= = =
肃王府。
“你说……璟王跟着奚息一起走了??”
春乏秋困,颜绾最近尤为嗜睡,再加上棠观向来惯着她,她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刚坐在梳妆镜前打了个哈欠,她就听到了今天的头条新闻。
“什么叫璟王跟着奚息一起走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不然怎么半天都没听懂这句话呢。
无暇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字条,“莫云祁说,璟王今天一大早就入了宫,在皇上面前软磨硬泡了几个时辰,说是军中人心惶惶,所以应当派个皇子前去坐镇。然后求了道圣旨,便急匆匆赶到城门口去了。”
“……”
颜绾目瞪口呆。
棠遇这,这是要上天吗?怎么如此突然的就跑战场上去了?
“可打听到了原因?”
“原因就是要坐镇军中,以安军心。”
“……”
颜绾憋了一会儿才让自己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鬼才信咽了回去。
……不过说到底,虽然棠遇平日里还看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怎么着也是个皇子。突然有了这样忧国忧民的觉悟,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情……
可她总觉着……
这事应当还能和奚息牵上些关系呢?
“棠观知道了吗?”
棠遇这个兄控,走之前总不会连自己四哥都不透露一声吧。
无暇冰着脸将手中的字条揉进掌心,“肃王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说着,随意的松开手,方才的字条已经没了踪影。
“……”
还没等颜绾反应过来,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肃王殿下便皱着眉推门而入。
无暇识相的退了出去。
“怎么了?”颜绾明知故问。
“阿遇领着圣旨上战场去了。”
从面前的铜镜中看棠观的表情,似乎不是太愤怒,反倒郁闷多一些。
尽量忽视内心的羞耻感,颜绾强行惊讶,“圣旨?圣旨让他去北疆做什么?!”
棠观也没有坐下来,一直在颜绾身后低气压的杵着,视线落在她后脑勺上,“今日休沐没有早朝。他自己一大早入宫,向父皇求了这道圣旨。”
“……他没有和殿下你说过?”
听这口气,棠观似乎不知情??棠遇当真胆子肥了,竟然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就走了?
颜绾愣了愣。
棠观本就郁闷的神色更加凝出冰渣子了,一声不吭的从衣袖中掏出封信,往梳妆桌上一扔,唇畔勾出一抹冷笑,“信中说了。”
“???”
“特意嘱咐下人在寅时后把信送到,”顿了顿,棠观又冷笑着强调了一遍,“寅。时。后。”
“阿遇这次……真是用心良苦了。”
颜绾挑眉,将一旁的信封摸了过来,随口安慰某位心灵受伤的殿下,“你也不要太担心,虽然这次战况激烈,但有奚息在,他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棠观气极反笑,“我就是担心他给奚息添乱。”
颜绾拆信的动作顿了顿,默默腹诽,可以的,亲哥。
“……你们也太低估阿遇了。虽然他在你们心中永远是不懂事的弟弟,但他毕竟也这么大了。身为大晋皇子,他也有自己的担当,总不能成天被你们护在身后,做什么事前都要听你们的意见,你们答允了,他才去做。”
棠观沉默。
面上密布的阴云渐渐散去了些,唇角噙着的冷笑终于收起。
其实他也不是怪棠遇鲁莽,只是怪他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罢了。
事实上,若不是担心自己走了后棠珩会在京城兴风作乱,耽误前线战事,他倒是也想要亲赴阵前,和奚家军共进退。
“我想,从小到大,他应当还是第一次这么坚决的要做一件事吧?哪怕知道你们会反对,他还是执意进宫去求了圣旨。既然如此,他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至于拖累……难道在你们心中,他一无是处,除了累赘就是累赘么?”
说着说着,颜绾突然有点认真了,“再者,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无所不能,凡事都有第一次。战场上刀剑无眼,最能磨砺心智。难道你当初第一次上战场时,就不是累赘了?没有累赘的第一次,三年前你怎么能领兵出征还活着回来?”
棠观眸光微闪,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视线从颜绾的后脑勺上移向铜镜,落在镜中正低眉敛容,一边读着信一边碎碎念的颜绾身上。
“三年前你回京时,倒是威风凛凛,满城百姓夹道欢呼。那么第一次呢,保不齐是从哪灰溜溜的回来的……”颜绾小声补充了一句。
棠观的耳力自然比颜绾想象的要好,然而哪怕是听清了,他也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是神色莫测的盯着颜绾。
将棠遇留下的信大致看完后,颜绾一抬眼,便发现棠观又眼神很诡异的看着她,心头一梗,却还是鼓起勇气瞪眼反问,“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棠观笑了。
没错,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是十分十分十分正常的笑,眸底都粘着些笑意。
素来冷峻的面容被这一笑柔和了轮廓,虽然只是转瞬即逝,颜绾也看得愣了愣。
“我只是在想,”棠观低头,“以后你会把我们的孩子教成什么样。”
“……”
嗯哼??
颜绾转开视线,仔细思索了一下。
这话题到底是怎么从棠遇转到孩子上的?
不过不管怎么转的,棠观对这个话题看起来倒是很感兴趣,竟还饶有兴致的问她,“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我要是喜欢女孩,为什么要嫁给你??早就让无暇带着我私奔了。”
颜绾的脑回路突然变得极为清奇。
“……”
肃王殿下空白了几秒,才明白了这独特的理解方式,随即对无暇的敌意瞬间窜到满格。
“无暇。”
颜绾突然扬声唤道。
肃王殿下面色一凛,“叫她做什么?”
“叫她陪我去骊山看软软啊。”
颜绾不解的看了一眼警惕性飙升的棠观。
“……我也去。”
“啊哈?”
☆、第1章 .19
第一一一章子嗣
骊山。
已经入了冬,林间的树枝大多变成了枯桠,只听得其间穿梭的萧瑟风声。
再加上连绵了许多日子的雨,山脚下氤氲着一股清冷的湿意,就连阳光都没能驱散。
湖畔的小宅里,本就没有太多仆人,此时更显冷清寂寥。
颜绾和棠观一走进院子,豆蔻就迎了上来,满脸都是终于见到活人的惊喜,“王爷,王妃。”
没在院中见到软软,颜绾有些诧异。
按照她平日里在别院里的习惯,只要不是困了累了,都要在院中习练兵器。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她都快闷病了,今天难得天气好,她竟不在院里?
“软软呢?”
豆蔻支吾了几下,压低声音道,“自从来到这宅子里后,软软就没怎么出过屋。每日都在屋里玩九连环,闷闷不乐的样子。”
颜绾蹙眉,“这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说完也不待豆蔻解释,便疾步走向软软所在的屋子。
棠观也跟了上去。
“吱呀——”
颜绾率先推开了门。
屋内,女孩穿着一身粉色衣裙,乖巧的坐在书案后,因为身子太小的缘故,坐在书案后仅仅露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
略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粉嫩干净,那双澄澈的异瞳终于没了白纱的遮掩,垂下的眼睫也变得清晰可见,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金辉。
颜绾进屋时,她正趴在桌上,小手不断的捣鼓着那精巧的九连环。
神情虽专注,但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然而下一刻,一听到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却是蓦地抬起头。
一见是颜绾,那漂亮的异瞳骤然亮了亮。
“软软~”
颜绾笑着唤了一声,习惯性的蹲下身张开手,准备迎接飞扑过来的软软,然而……
软软的确是一下丢了手里的九连环,跳下了凳子,但刚一张唇,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将那声娘亲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脚下的动作也是一顿,竟是有些迟疑的朝颜绾走近。
“……”
完了,才几天不见小孩就翻脸不认人了。
颜绾心头仿佛中了一箭。
软软其实并非翻脸不认人。
相反的,她只是有些害怕,不知道还该不该称呼颜绾为娘亲。
莫名被送到了这处宅子里来,尽管软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觉得,?6 馑坪鹾蜕洗文歉隼弦泄叵怠?br /> 上次那个老爷爷见到她时,似乎很惊讶。娘亲出现后,她叫了一声,结果娘亲的脸色都变了。
第二天,她就被送到了这个宅子里。
所以……
她是又一次被抛弃了么?
这几日,软软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她乌龟爬似的挪着步子,也是不断的想着如果再叫一次娘亲,会不会就连这个宅子都待不下去了。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一个答案,不远处的颜绾却是蓦地站起身,气势汹汹的朝她走了过来,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颜绾略有些吃力的将小孩拎回怀里,瞪了瞪眼,“这才几天,就连娘亲都不认识了?!”
软软愣了愣,盯着颜绾的脸盯了一会儿,才谨慎而小心的张了张唇,“娘……亲……”
颜绾满意了,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捏了捏软软的脸。
她本就抱得吃力,这个时候还作死的腾出了一只手,更是身子一歪,差点连人带娃摔下地……
棠观眉心一蹙,刚要闪身上前,却有一道堪称鬼魅的身形比他更眼疾手快的扑了上前。
无暇男友力max的托住了自家楼主抱着孩子的手,稳稳的低声开口,“小姐当心。”
一旁反应不够迅速的肃王殿下瞬间黑脸,看向无暇扶着颜绾的手时,眸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缓缓上前,他冷冷的咳嗽了一声,不由分说的从颜绾怀里抱走了软软。
见状,无暇的警报自动解除,默不作声的松开手退回了原地。
……她怎么莫名的感受到肃王周身有一股杀气?冲谁??难道是她???
颜绾舒了口气,这才终于无所顾忌的抬起两只手去揉软软的脸,“现在知道叫娘亲了?”
软软的小脸被揉的有些变形,“软软只是怕给娘亲惹麻烦……”
“……”颜绾手下的动作一顿。
棠观垂眼,看向软软脑袋上的两个小发髻,“怎么了?”
软软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才伸手牵住了颜绾的衣袖,“软软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所以娘亲不要软软了……”
那双异瞳里盛满了惶惶不安。
那湿润却忐忑的眼神仿佛一下穿透了颜绾的心尖,让她的心口有一角骤然塌陷,“怎么会呢……”
声音不自觉放柔,“娘亲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软软的……”
软软的眸色亮了起来,声音却还是糯糯的,“真……真的吗?”
颜绾郑重的点头,伸出小指头,“真的,娘亲和你拉钩。”
软软一下笑了,开心的伸出小指头,和颜绾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 =
从骊山小宅里出来后,颜绾明显变得有些消沉。
就连棠观主动和她说些什么,她都常常走神,完全没有听进去。
“听说最近京城里来了一个高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在观音寺边为普通百姓占卜算卦。”
难得的,肃王殿下主动开口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
然而换来的却还是颜绾放空的眼神。
察觉出了颜绾的不对劲,棠观蹙眉,微微倾身拉过她的手,“怎么了?”
颜绾回过神,看了一眼棠观,“没事,我只是在想软软。”
棠观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若是真舍不得她,我便派人将她接回府中。”
颜绾垂眼,摇了摇头,“不必了,她现在离我们越近……就越危险……对了,刚刚你在说什么?”
棠观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似乎稍有好转,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不过短短几天,那算卦之人已经被京城百姓奉为活神仙。”
活神仙?
颜绾抬头,和棠观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些什么。
才来京城几天的高人,突然被无数百姓拥戴。
事过必妖。
= = =
尽管自从开战后,京城内就不再同往常一样繁华热闹,但观音寺周围却还是车水马龙,聚集了不少小摊贩。
颜绾原以为下车后还要一顿好找才能找到那高人,却不料顺着人|流随便走走,就已经排进了一莫名其妙的队伍。
颜绾朝前面看了一眼,只见这队伍最前方已经排到了胡同里,不由推测,“这里的人……恐怕都是来找活神仙的吧?”
为了方便行事,无暇和顾平并没有跟来。人群有些拥挤,棠观将她拉近,几乎完全护在了怀里,“或许吧。”
“你们,是来找大仙的?”
身后有一男声传来。
两人转头,这才瞧见后面竟不知何时也已排上了两人。
一男一女,看上去应当是夫妻二人。
棠观自是不擅长与人搭话,交际这种事还是得颜绾亲自出马。
“这位大哥……也是来找大仙的?”
颜绾笑了笑。
“是啊,我听隔壁邻居说大仙算卦可灵了,所以带着我媳妇儿来看看。”男人乐呵呵的看了一眼棠观,“二位也是一起来的?”
颜绾眯起桃花眼,挽住了棠观的胳膊,“我也是听说了这位大仙的灵通,所以硬拉着我夫君陪我来看看。这里每天都有如此多的人来找大仙么?”
这个时候叫起夫君嘴倒是挺甜的……
棠观斜了她一眼。
“是啊,今日的人还算少的了。”
颜绾扭头看了一眼转进胡同里的队伍,嘴角抽搐。
今日还算少的了……
“看二位的衣着,似乎不像是普通人。”
女人开口了,观察力果真比她夫君强不少。
颜绾笑容丝毫不变,习惯性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是外地来的,也就是普通的商户罢了。”
女人有些惊讶,“外地到京城来,就为了找大仙?”
男人似乎很得意,“你看,我就说大仙厉害,这名声都传出京城了……不过,你们是要找大仙算些什么?”
“……”
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