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愉道:“说到这,我把我写的美男谱拿来了,你要看么?”
“好啊。”
谢愉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本书。薛汲颜翻开一看,第一页,赫然就是王屿。才看了两个字,谢愉忽然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看,他们过来了。”
薛汲颜顺着她的手望去,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马缓缓行来,当先一人正红锦袍,衬得清冷的面容也有了一丝暖色,正是王屿。王屿和薛辞中间,是一个刀削斧刻般的少年,眉眼骄傲,每一个棱角都那么地清晰。
谢愉道:“那榜眼名叫杨至卿,是铁匠之子,祖上三代都是平民百姓。你觉不觉得他像一块刚凿出来的寒铁,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把锋利的宝剑。”
“听你那么一说,真是像呢。”薛汲颜笑道,一转眼发现王屿不知怎么发现了她,抬头直直地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雪莲破霜,风过竹海,清雅明净,泠泠风骨。薛汲颜被他笑颜所摄,手上不禁一松。
在谢愉的惊叫声中,那本书正正地砸到了榜眼杨至卿的头上。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只当是少女为了吸引榜眼而使出的招数。杨至卿抬首,楼上两位带着帷帽的女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幼的姑娘说了一句:“对不起。”
风微微扬起帷帽,他自下而上看清楚了她的脸,两颊圆润,一双眼睛清澈明亮。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女了。
薛汲颜在旁边暗笑,她正想着说辞呢,没想到杨至卿冷冽的目光一投上来,谢愉就吓得道歉了。下面有人笑道:“方才状元爷得了一顶掉下的帷帽,榜眼也不遑多让,接了一本书,不知这书中,是否有颜如玉啊。”
薛汲颜闻言,咬着唇暗道:这厮果然是个放浪的,招蜂引蝶。不知道又是哪个姑娘被他的皮囊迷惑了去。想着想着,一股无名的怒气窜上心头。薛辞亲眼看见了事情的经过,对着三妹妹直摇头,想要上前对杨至卿分辨几句,被薛汲颜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王屿莞尔,同样也吃了薛汲颜一记眼神杀。他不生气,反倒笑得更深了一些。薛汲颜暗骂了一句:登徒子,有病!拉着谢愉离开,关上了窗户。
谢愉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薛汲颜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平时装老成,这下露馅儿了罢。”
“三表姐,你不知道,刚才他的眼神真的很吓人啊。”
“我也看到了,我怎么没被吓到。”
谢愉沮丧地坐下来,道:“这下可惨了,我的京城美男谱啊,要怎么拿回来。”
薛汲颜慢慢地喝茶,道:“再写一本。”
谢愉都快哭了:“三表姐,书是你弄掉的,你不帮我想办法么?你不帮我,你就别想回去了。”
“我这不是正在想么?”
此时,门突然被敲了三下,谢愉跳起来道:“该不会是杨至卿找上来了罢,三表姐,我要藏在哪里好?”
第五十章
薛汲颜无奈道:“我们的丫头都在外头呢,不是熟悉的人她们会先进来通报。”
谢愉恍然道:“对,我糊涂了。”
薛汲颜等她好好坐下来,才道:“请进。”
薛辞摇着头进来道:“真是服了你们了。”
谢愉看到了他手里的书,心中一喜,道:“大表哥,书你帮我拿了?”
薛辞晃了晃书,道:“好啊,蕊儿,背地里编排我们。”
“大表哥,我可是把你排在前头的,有些人想排还排不上呢。”谢愉讨好地笑。
“看来我还要谢谢你啊,”薛辞笑道:“收好了,幸好不是武举三甲游街的时候掉下去,要不等着你大哥训你罢。”
“不怕,我把他也列进去了,虽然排在后面一点,”谢愉道:“再不济我去求大嫂,大嫂一出面,他肯定会把书还我。”
薛辞道:“行了,我走了,他们还在下面等我。”
薛汲颜道:“那快走罢,等下这个地方被围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就出不去了。”
薛辞将薛汲颜拉到一边,道:“过两日我打算请景逸到梅影湖游玩,你也来罢,咱们好好谢谢他。”
薛汲颜道:“你去就行了,拉上我做什么?”
“哎,上一次找他帮忙的时候你倒是赶着去,这一次又不肯了。过河拆桥么?”
薛汲颜心里暗暗思量道,有大哥在,谅他也不敢做什么,而且,这些无谓的纠缠,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他可是未来的宰相,得罪了他,以后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薛辞看妹妹答应下来,心下舒了一口气。当景逸告诉他心悦姝姝儿,但姝姝儿对他避若蛇蝎的时候,薛辞简直想挖开姝姝儿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王屿可是全京城夫人的佳婿人选,那么多丽姝供他挑选,他独独钟情于姝姝儿,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想到这同一届的状元郎以后要成为他的妹夫,叫他一声大哥,他便觉得通体舒泰。姝姝儿既然还没发现景逸的好,得让他们多些机会相处才是。
而与谢愉闲聊吃茶点的薛汲颜,完全不知道她的亲大哥已经被那衣冠禽兽收买了。
当夜,一向沾枕不久便可以与周公会面的薛汲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屿和谢钧的状元宴她都没有去,就是怕与王屿碰面。如今答应下来了,得好好想想说辞,让他打消念头。
打了几次腹稿,均不满意,想得头痛欲裂。索性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她锤了捶脑袋,想起上一世第一次遇见王屿的场景。
那是她二嫁后不久,顾夫人带薛家姑娘去参加宴会,她本不愿去,顾夫人说要带她散散心,别拂了长辈的好意。顾夫人已掌家,她不敢违拗,跟着去了。结果到了宴席上,无数的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顾夫人三人只装作听不见,与周围的人说笑。薛汲颜这才知道她来宴席的作用不过是衬托二房姑娘的纯美罢了。
她强忍着泪水离开宴席,假称去换裳,一个人跑到无人的偏僻处,倚在一株白玉兰下,想起逝去的母亲,憔悴的大姐姐和远走的二姐姐,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背后有一人道:“别哭了。”
她吃了一惊,吓得立刻站起来,未来得及拭去眼角的泪。一人从玉兰树的背后转出来,一身浅青色锦袍,眸如星湖,风仪湛湛,正是京中人人称颂的才子王屿。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自惭形秽。
正想着如何告辞离去,那王屿忽地向她走过来,她一直往后退,一直退到了粗壮的树下,避无可避。王屿伸出手勾住了她将将要滑下的一滴泪,道:“别再哭了。”
她垂下眼眸,指尖都在抖,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折身离去。留下弥漫空中的玉兰花香和一地黄白的花瓣。
薛汲颜翻身躺下,将被子蒙住头。寂静的紫云阁内,响起一声闷闷的叹息。
流樱飘絮看着睡在竹篮里的烟儿,依依不舍。
“姑娘,能不能不要送回去?”
薛汲颜扭过头去,不去看两双期盼她改变主意的眼睛。“它是别人家的,总要送回去的。”
流樱道:“要不我们花些银子将它买下来罢。”
薛汲颜摇头道:“它的主人不一定愿意卖,回头我让人再买一只好了。”
“买再好的,也不是烟儿了。”飘絮垂了脑袋道。
“姝姝儿,好了么。”薛辞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流樱道:“姑娘,要不还是让奴婢跟着去罢,无人伺候怎么行。”
薛辞听了摆摆手道:“今日是要去找些野趣,自己动手才好玩。
有我在,你们还怕姝姝儿被卖了不成。”
流樱飘絮皆笑道:“奴婢不敢。”
薛汲颜提了篮子出去,烟儿抬起脑袋,看到是薛汲颜,又翻个身子换个姿势继续睡觉。走了很远,薛汲颜还看到飘絮巴巴地站在门口,活像是个等着孩子回来的母亲。
她戳了一下烟儿:“你呀,真是会收买人心。”回答她的是极有规律的呼噜声。
薛辞原本是想租一条船向梅影湖深处划去,请文广楼的名厨做些河鲜,与王屿畅饮几杯。王屿却想起小时候的趣事,提议将船划至密林处,打些野味烤着吃,图个野趣。薛辞从小循规蹈矩,听了觉得新鲜,便答应了。
此时,薛汲颜看着一向穿戴整齐的大哥挽着裤脚,举着一把尖木叉叉鱼,止不住笑:“薛侍郎大人,都快正午了,您能快点么?”琼林宴后,薛辞任户部侍郎,杨至卿任大理寺正,而状元王屿,颇有些意外地去了翰林院做着一个闲职。
在湖边大石上晒太阳的烟儿抬起头,“喵喵”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
薛辞有些沮丧,这鱼儿也忒灵滑了写,他叉了一个早上,愣是一条鱼也没有叉到,实在是有些丢脸。鱼篓里孤零零的一条鱼,还是王屿做示范的时候叉上来的。
林中簌簌而动,王屿一身玄色窄袖胡服,戴了一个大斗笠,挽着弓箭,提来两只肥硕的山鸡。看到薛辞一身是汗,毫无收获,不意外地笑了笑。
“怀嘉兄,你歇一歇罢,我来。”
再这样下去三个人只能吃一条鱼了,薛辞不好意思地将叉子交给王屿,在薛汲颜身旁坐了。薛汲颜递给他汗巾,打趣道:“今儿应该把宋姐姐请上,让她看看大哥的这一面。”
“她呀,应该忙得很。”两人的婚期将近,她的嫁衣不知道绣好未。等了两年,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了。思及此处,薛辞不觉心头一热。他看了看日头,闻到身上的汗味,拿了包袱起身道:“我去林间洗一洗。”
薛汲颜站起身来,动了动嘴。她不想和王屿单独待在一起,可是大哥要去沐浴,她总不能跟着去罢。薛辞没看妹妹期期艾艾的眼神,径直走了。
王屿举着木叉在水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忽地一沉,叉上来一条鱼。
烟儿看着那叉上扭动的鱼,站起来,灵巧地跳过几块凸在水面上的大石,去看湖里漂动的水草和小鱼。耳尖一动,伸出粉□□白的爪子去捞鱼。不妨石头边缘湿滑,它歪了一下,眼看就要栽下去。
薛汲颜吓得惊叫一声,王屿眼疾手快,将烟儿提溜起来,它的半边毛已经湿透了。王屿无奈,提着烟儿回到岸边,日光正盛,王屿虽然戴着斗笠,还是热的满脸通红,几滴晶莹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顺着弧度优美的下巴流进衣襟里。修身的胡服将他俊挺的身材展现无疑,可以想象,这衣服下的健壮肌理。
薛汲颜面色一红,有些局促,而王屿只是将烟儿放回它刚才晒太阳的大石上,便折回去叉鱼,一眼也没有望过来,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
烟儿翘着一只腿去舔身上的湿毛,朝着薛汲颜叫唤几声,薛汲颜没反应。它便自己去拱她身后的包袱,翻出一包银鱼干来,吃得欢快。
微风中,水面微澜。薛汲颜准备了一肚子拒绝的话,现在全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是他靠过来,她便可劝他放弃。可是现在王屿一副守礼的样子,似乎已经忘记了普渡寺的事情,她这时候说,岂不是显得自作多情。
正想着,王屿又叉上来一条鱼,他将鱼放进鱼篓里,道:“三姑娘若是烦闷,可去林中走一走。只是不要走得太远,以免危险。”
这是不想和她待在一处么?你不想看见我,我还不想看见你呢!薛汲颜冷冷道:“多谢王二公子提醒,我就不打扰公子了。”说罢快步向林中走去,王屿半张脸处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第五十一章
薛汲颜一边重重地踩着地上的绿草,一边生闷气,不就是相貌好,学问好,家世好么,有什么可傲的。不就是以后当上宰相,娶了薛涴颜么,有什么了不起。
耳边传来哗哗水声,薛汲颜醒悟到前面是大哥洗浴的林间小溪流,脚步一顿,换了另外一个方向走。
林中满目苍翠,零星的野花点缀,其中有一株红色的山茶花,十分惹眼。她走过去摘了一朵把玩着,那鲜艳的红色似乎漫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想起上一世,薛涴颜出嫁的时候,鞭炮铺地,十里红妆。他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骏马到薛府迎亲。她偷偷地在暗处看了很久很久,不知怎么被王屿发现了,他径直走过来,问道:“嫁衣绣好了么?”
她愣了愣,讷讷道:“快好了。”
他似乎笑了笑,被簇拥着走了。她呆呆地立着,一直到薛涴颜的十八台大轿看不见了,才缓缓扶着飘絮往回走,去绣她胭脂色的嫁衣。
不久之后,她就要嫁给王屿做妾,从侧门抬进去,一辈子在薛涴颜面前伏低做小,任搓任扁。下人们都说:“五小姐真是贤德,嫁了好人家也不忘记三姑娘,王家可是从不纳妾的。”
胭脂色的嫁衣展开,只差一点点就能完工了。前两套嫁衣都是请织云坊的绣娘做的,改了又改。这一次,她只能让飘絮帮衬着做,为着这个,她的女工倒是大大进步了。
将嫁衣内衬翻出来,她加了个小内袋,将一包□□缝了进去。这将近十八个年头,她已觉过得很长很长,很累很累了。她没有勇气,再去过下一个十八年。
心头一痛,薛汲颜扶了身旁的一棵大树,停下来喘息。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却发现,她迷路了。
几只黑色的鸟儿从林中飞出,从薛汲颜头上掠过,薛汲颜想起王屿说深林处可能有危险,急急忙忙往回走,最后一路小跑起来,冷不防踩到了绵软的东西,她低头一看,一条花蛇迅速地游向深草。她简直整个头皮都麻掉了,不断催促着哆嗦的身子往前跑,脚下一绊,直直地往前摔。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在惶惶中紧紧地抓住了,抖着唇道:“有,有蛇!”
王屿等她站直,很快地抽了手,道:“三姑娘,不是说了让你别往深处走么?蛇大多是怕人的,不会主动攻击。快出去罢,怀嘉兄都等急了。你跟着我走就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句别的话也没有说,薛汲颜急忙跟在后面。
王屿身高腿长,走得极快,一点也没有顾及薛汲颜的意思,薛汲颜刚才绊了脚,隐隐作痛,吃力地跟在后面。转过一个拐弯,王屿的身影却消失了。
薛汲颜往前急走几步,还是没有发现王屿,她急得快哭了,终于忍不住唤道:“王屿!王屿!”
没有人回应,薛汲颜惶惶然站着,喃喃道:“王屿,不要丢下我。”
正无比彷徨,王屿从绿枝掩映中走出来,眉目中隐有笑意。缓缓道:“男女授受不亲,总要离得远一些,才能显示姑娘的清白。”
原来是在逗她玩儿,薛汲颜看着他嘴角扬起的微笑,气得想踢他。一抬脚扯到了痛处,哎哟一声矮下身去。忽地身子一轻,被人抱到了怀里,抱她的人,正是那个方才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男子。
“扭到脚了?刚才怎么不说?”
“无耻!”薛汲颜扬起手想要打他,却被他轻易抓住了。他受过她一次打,怎么会再受第二次。王屿抱她到一块大石上坐了,道:“刚才还眼泪汪汪地找我,唤我的名字,怎么又凶悍起来。”
薛汲颜气鼓鼓道:“你是故意的,你不是好人!”
怀里的小女子脸色艳似樱桃,小嘴紧紧地抿着,因着生气,胸前的起伏有些大,一下一下地贴着他的手臂,他不觉有些酥麻。
眸色一深,他不顾怀中人的挣扎,压下身去。没有涂口脂,却依旧甜软。他这次没有闭眼,眸中的星湖向外蔓延,遮住了林间的日光,恍惚中,薛汲颜似乎掉进了那湖星光之中,夜色浓浓,她在湖里飘飘荡荡,温柔的风吹拂着她的每一根发丝,外面的世界离她很远很远,她心中一片宁静。挣扎的手软下来,王屿轻声一笑,顶开贝齿,不容拒绝地扫荡一遍,狠狠地尝了个够。
待薛汲颜回过神,王屿已是收了唇,呢喃道:“姝姝儿,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薛汲颜睁圆了眼睛,想到刚才居然陷入了他的美色之中,没有拒绝。羞恼中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差点跌下来,王屿将她捞回怀里,道:“你又做什么,好好说话不成么,烟儿都比你乖多了。”
拿烟儿比她,薛汲颜瞪道:“鬼才喜欢你!”
王屿笑了笑,道:“那你为什么总是偷看我,我一和你对视你就看呆了?我不理你,你就失魂落魄的?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你自己还懵懂罢了。
再说,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的容貌,家世,文采,哪一样辱没了你,你到底在别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