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道:“我的澄哥儿会走路了,以后慢慢长大,祖母就抱不动了。”
澄哥儿仍是道:“祖母,抱抱。”
沈氏听这口齿清晰的祖母,心头一软,抱过来道:“哎,我的澄哥儿,祖母有一日力气,就抱你一日罢。”
白萼去了一会儿,回来脸有些红,道:“夫人,少夫人还未起。”
沈氏明白了,清咳了一声。宁欣公主笑道:“这弟妹是娶对了,二弟冰凌凌一个人,现在会疼人了。”
沈氏叹了一声道:“刚把他从寒山寺接回来的时候,我满心要疼他,谁知看到他的模样,心里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他越长大,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宁欣公主道:“母亲别再想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不是挺好的么,二弟也没有长歪了去。”
沈氏微微一笑:“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儿女过得好,其他的,就是其次了。”
薛汲颜从沉睡中醒来,已过了正午了。她恼恨地锤了捶被子,离珠听到动静,在帐子外面道:“少夫人?”
薛汲颜道:“我起了,打水来罢。”
离珠勾起帐帘,薛汲颜道:“我恍惚中听到外面来了人,是不是?”
离珠手一顿,道:“是白萼姐姐来了。”
薛汲颜捂脸,她被王屿折腾得总是不能早起,已是多日没有去请安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许多花样,竟是么有一日重复的,实在是荒唐,不行,今晚一定要收拾这个登徒子!
登徒子王屿下了朝,施施然来到父亲的书房,道:“皇宫藏书阁的《归藏》残卷,只剩下这几张了。”
王译看着用油纸包好的黄旧纸张,道:“放下罢。”
王屿抬眸,微微皱眉道:“父亲,那本《周易》比原来向外斜了半寸。”
王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眸间一缩。王屿笑了笑道:“儿子先回去了。”
王译凝视着那本《周易》,道:“管家,吩咐下去,今夜皇上与我商议国事,我要留宿宫中。”
回到涤尘阁的王屿,吃了个闭门羹。他摸了摸鼻子,转脸看向离珠。离珠道:“今儿白萼姐姐过来,少夫人还未醒。后来少夫人知道了,就--”
王屿笑了笑,姝姝儿这是羞恼了,也罢,这些时日折腾她折腾得有些过了。这种事,还是细水长流比较好。于是他道:“告诉少夫人,膳食多用一些,我去书房了。”
离珠进了屋,看到薛汲颜在用细布擦一根长长的金簪,金簪尾部尖尖,看得离珠心头一跳。看到她进来,薛汲颜道:“少爷他说了什么?”
离珠道:“只是让少夫人多吃一些,就去书房了。”
薛汲颜恨恨道,多吃一些再让他多折腾么,哼,要是他今晚再胡作非为,她就用簪子扎他,看他怕不怕。离珠看着少夫人面上有些扭曲的表情和手上的尖簪子,悄悄地抖了抖。
是夜,两个轻巧的黑影娴熟地躲过暗卫,猫一般摸进了书房,她们通过观察发现,每当王译遇事滞留宫中的时候,暗卫便少了一半。上一次时间短,她们没有找全,这一次,机会又来了。
谁知,她们刚走近书架,还未伸出手,书房里忽然亮了起来,一群侍卫簇拥着的,是白日宣称要留宿宫中的王译。
两个黑影对视一眼,心道中计,一看书房外,已被早就埋伏的暗卫围住。她们眼睛一闭,咬下了藏在牙中的□□。王译立刻喝道:“拦住她们!”管家眼疾手快,卸下了一个人的下巴,另一个人,已倒地身亡。
活着的那个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王译,王译道:“去,把她藏着的东西都挖出来。”
暗卫压着活口下去了,王译看着管家,目光沉沉:“去查,王府里少了什么人?”
管家应声去了,王译看一眼地上的尸首,立刻有人拖下去了。王译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很快,管家回来了,他迟疑了一下,王译道:“只管说。”
管家垂首道:“公主的贴身侍婢诗情画意没了踪影。”
王译望了望浓重的夜色,道:“去请公主过来罢。”
管家到图南阁说明来意,王峥对宁欣道:23 “这么晚了,我同你一起去。”
管家道:“大少爷,老爷只请了公主。”
王峥闻言皱了皱眉,宁欣公主笑道:“父亲只是要问问诗情画意的事情,你紧张什么,我去去就回。澄哥儿还睡着,要是闹了,你就去哄哄他。父亲和母亲,总要有一个陪在他身旁。”
王峥目光一闪,还是应了。宁欣走出院门,忽地说道:“管家且等一等。”
管家停了下来,宁欣返回楼中,向暖阁而去,乳母见她进来,唤了一声:“公主。”宁欣公主摇了摇手,走过去亲了亲澄哥儿的小脸蛋,小家伙,长得多像她。她留恋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夜色很静,只有冷冷几点星辰,好似她拿了披帛跑到御花园的那个夜晚。宁欣公主抱了抱双臂,提裙走进书房。
王译开门见山道:“公主可知道我为何找你。”
“知道,”宁欣公主轻声道。
“那么,公主是说还是不说呢?”
宁欣沉默,王译叹了一口气,道:“宜昭,进入王府这么些年,你的心防还是没有放下。我现在,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问你。”
宁欣抬起头来,王译道:“你是我王家长媳,澄哥儿是王家长孙,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失去。”顿了一下,他又道:“若是你一直被那暗中的势力牵着走,等景明做了宰相,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在景明心中的位置如何,你比我要清楚得多了。一步走错,景明便会落进深渊。”
宁欣颤着唇,道:“父亲,你别杀她们,她们只是--只是想为亲人讨公道。”
王译目光深深,他早就察觉到京城有暗流涌动,只不过他想看看这股暗流要做什么,便没有打草惊蛇。如今这暗流涌进了王府,看来,是时候会一会那些人了。
薛汲颜睡得朦胧之间,忽听到门外一些声响,她睁开眼道:“什么声音?”
王屿道:“无事,是管家在查一些东西,接着睡罢。”
薛汲颜还是起了身唤道:“离珠!”
离珠在门外应道:“少夫人。”
“外面谁来了?”
“是管家,叫下人们起来问了些话就走了。”
“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
薛汲颜偏头看王屿:“你早就知道?”王屿侧身面向她,道:“猜的。”
薛汲颜斜了他一眼,重新躺下,心中却是在想,管家为什么要查下人们。辗转反侧间,冷不防一直手横过来,道:“不睡?”
薛汲颜道:“别吵,我在想事情。”
“既然还不睡,不如先做点别的事情罢。”
“不要!”薛汲颜恼怒道,“明日,我一定要去给母亲请安了。”
“一次就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不得薛汲颜做主了。
“姐姐,外面巷子里有一辆马车。”
凌霄看花楹的神色有些不寻常,停下了修指甲的手。花楹接着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宰相王译。他的随从,送进来杜鹃的一截断指!”
凌霄神色一变!杜鹃以前受过伤,小指有一条浅淡的疤痕。看来她们已经被王译擒住了,杜鹃山茶暴露,那么公主呢?
“我去会一会王相。”
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不,”凌霄道:“若是我回不来,你就带其他人离开,回南疆去。”
花楹不愿,凌霄道:“想一想望哥儿。”
花楹一怔,停住了。
下得楼来,有男子抱过凌霄,道:“坊主这是要去哪里啊,不如陪我喝杯酒罢。”
凌霄红红的指尖点过他凑过来的脸,道:“奴家有客人,您下次请早。”
拉长的媚音让男子的身子都酥了,早有两个姑娘拉着他道:“公子叫我们好找啊,走呀,快和我们去划拳。”
那男子笑眯眯地被拉着走了,凌霄转到后院,上了一辆毫无纹饰的马车,道:“去巷子口,跟着那里的一辆马车,它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第七十五章
两辆马车一路行到西山脚下,方才停车。
凌霄下车,看到前面站着的人,笑道:“大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先送来一件吓死人的东西,又一直叫奴家追着跑。”
王译回身,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之人,凌霄在他的目光下凝住了笑,拿团扇遮了面,道:“您这样看着奴家,奴家怪不好意思的。”
王译道:“你是苏湘容,还是苏湘盈?”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呀?这两个人,奴家一个都不认识。”
王译道:“十年前,苏家劳役之地忽然山崩,将苏湘容,苏湘盈和苏望埋了。你的年纪,与苏湘容和苏湘盈都差不多。”
凌霄道:“大人仅凭年纪就将奴家打成另外一个人,奴家不依。再说,您都说山崩了,哪里还有活口呢?”
王译冷冷笑了笑,道:“采蝶轩的蝶姑,梅影湖采莲舫的碧帘,薛家放走的姨娘花楹,还有,用了两个身份游走在大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谋士,要我一个一个抓起来问么?”
凌霄娇媚的神色褪去,她道:“宰相大人既然知道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还不动手。”
王译道:“这个,你们应该感谢宁欣公主。你们现在马上收手,退回南疆,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是么?是为了公主,还是为了其他人。”凌霄笑了笑,道:“宰相大人,午夜梦回,灵君姑姑可去找过你?”
王译眸光一暗,凌霄又道:“你真的相信,高贵典雅,温婉多才的灵君姑姑真会做出下毒之事?”
“往事已矣,想太多,徒劳无益。”
凌霄哈哈笑了两声,道:“你们一直荣华加身,当然不想追究,可是我们苏家因此被灭了门。我们姐妹要是不依附顺天教,如何能有机会查明真相?”
“恐怕,你们要做的不是查明真相那么简单。”
“当然还有!”凌霄道:“密匙是我们苏家的东西,若是在宰相大人手中,请归还。”
“你们想拿了密库里的财富兴事?”王译道:“密匙,不在我这里。它已随着二皇子在人世中消失了。”
“你!”
王译背着手走回马车,道:“五日之内,将你们的人撤出京城,苏望离开大皇子和四皇子的封地,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凌霄看着离去的马车,眼神明灭不定。
花楹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日,才等到凌霄归来,她上前握住姐姐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她心里一惊,道:“姐姐,怎么样,他同你说了什么?”
凌霄坐下来,道:“我们的底细,他全都查清楚了。”
花楹惊道:“怎么可能!”
“就连望哥儿在大皇子那里,他也知道了。”
花楹咬唇道:“这可恶的老匹夫!姐姐,那我们要怎么办,请示教主么?”
“请示教主是必然的,”凌霄揉了揉眉心,道:“你们先准备着,等教主一回复,你们就撤出京城,回南疆去。”
花楹道:“那姐姐,你呢?”
“不必担心我,我留下来收收尾,就回去。”
花楹有些不甘心,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回去,她们必然要受到重罚。不仅如此,她们心心念念的复仇大业也没了希望。花楹想着,只觉得眼前白雪一般茫然。她跌坐在地,抱着姐姐痛哭起来。
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缓缓梳弄着,花楹喃喃道:“姐姐,我不甘心,不甘心。”
凌霄道:“傻瓜,教主雄心壮志,你当他只有我们这一条线么?”
花楹猛地抬头:“姐姐,你是说--”
凌霄道:“教主必然还留有一手。再说,我们只是暂时撤出去,京城风云多变,难道没有机会再回来么?”
花楹听了姐姐的话,慢慢止了泪,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春日未至,这里却是一片浓郁的绿色,远处的群山绵延,飘着散漫的白雾,茂密的树林中,一座座竹楼掩映其中。一只白鸽在树林中穿梭,落到了一座竹楼的窗台上,楼中端坐喝茶的人站了起来,伸出手,白鸽乖乖第飞到了他的手臂上。他拿出白鸽腿上的小字条,展开一看。
深蓝窄袖的修身服装穿在他身上,显得身材极为修长。领口和袖口绣了缠绕复杂的花纹。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他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道:“筹备了许多年,一场大戏,终于快要开始了啊。”
拍了三下手,有人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道:“教主,有何吩咐。”
“去通知副教主,大皇子那边,不必久留。就算人不在,他也可随时为大皇子出谋献策。”
“是。”
至于京城那边么,凌霄既然暴露了,那就启用另一条暗线罢。王译啊王译,皇宫之内的人,本教主倒要看看,你怎么防。
草长莺飞的春季,在一阵暖风过后,如约而至。薛汲颜坐在春花烂漫的园子里,读两位姐姐的来信。烟儿卧在她的脚背上,细长的尾巴闲适地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裙摆。
薛沁颜已在西北住了大半年,慢慢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凉州民风淳朴,很是尊敬驻守边关的青铜军,连带着她这位将军夫人,都很受爱戴。就在一个月前,她被诊出了喜脉。
薛汲颜心中欢喜,很是为大姐姐高兴,想象着大姐夫狂喜发傻的样子,忍俊不禁,又拿起了薛沚颜的信。
薛沚颜与莫忧在扬州住过了冬季,便将薛赋送回来,相携出游,写信的时候,他们在南方发现了一处野兰山谷,兰花盛开,十分幽静。薛沚颜一看这满山的兰花,都挪不动脚步了,闲桥君便思量着要不要再山谷修一座竹屋,住上一段时日。
薛汲颜看完两封信,深深地叹气,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有她,困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
“好好的,叹什么气?”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她头上的阳光。
薛汲颜抬眸,是下朝归来的王屿,她闷闷地答道:“没什么。”
王屿看着她手上写信,笑了笑,道:“明日休沐,我带你出去罢。”
薛汲颜眼睛一亮,道:“去哪里?”
王屿道:“明日你就知道了,记得穿胡服,这样方便一些。”
薛汲颜笑眯眯地应了,王屿星湖般的眸子漾起温柔的涟漪,转身进屋。薛汲颜有点不想动,她给王屿换官服,有时候他会突然压下来,之后的事情就乱了。她让一沙离珠帮他换,得到的是他的一声冷哼。
她有些惆怅地抱起烟儿,道:“烟儿,我该怎么办呢?”
烟儿喵喵叫了两声,跳下地,去追蝴蝶去了。
“夫人,进来。”
“好,”薛汲颜有气无力地应了,举步走向屋内。
意料之中地,薛汲颜被王屿欺负了一遍。
第二天,薛汲颜出发时便有些蔫蔫的,上了马车便歪在一边睡着了。王屿无奈地将她挪过来,靠在自己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他的姝姝儿,太柔弱了,还是得多养养才行。
薛汲颜朦胧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安心地依靠着,沉沉入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满足地醒过来。王屿道:“醒了就起来罢,我的手都麻了。”
薛汲颜赶紧坐起来,看王屿脸色僵硬地揉着酸麻的手臂,歉意道:“你怎么不让我自己睡一边。”
王屿道:“我倒是想,不知是谁不老实,睡着睡着就靠过来了,偏又睡得极香,推一下都不忍心。”
薛汲颜赧然道:“我给你揉一揉。”
王屿将胳膊伸过去,享受着妻子的服侍,薛汲颜揉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马车怎么不走了?”
王屿道:“早就到了,只是在等着你睡醒罢了。”
薛汲颜丢开他的胳膊,道:“快下车罢。”
春日的西山温润幽静,一环朦朦胧胧的山岚,一层浅浅深深的青绿。薛汲颜呼吸着山间特有的清新空气,只觉得胸中浊气一空,神清气爽。王屿从她身后绕过来,牵着她道:“走罢。”
两人缓缓往山上行去,一沙他们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薛汲颜沿途折了一支粉白的杏花,问道:“好看么?”
王屿接过来,折去了多余的枝叶,为她簪于发上,道:“好看。”
薛汲颜抚了抚发间的花朵,面色一红,直径向上走去。王屿含笑赶上去,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薛汲颜恼得直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