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锐指着脑袋道:“武力重要,头脑也很重要。”
谢敞白了他一眼。
谢锐嘿嘿笑道:“如果我们打了胜仗,我和大哥,就能接你和大伯的军旗了。”
谢敞简直不想理他。
谢锐似乎没有看到父亲眼中的不屑,继续道:“练来练去怪没意思的,还不如战场上历练历练。儿子听说,犬戎内部斗了许久,新的首领选出来了。犬戎的狼子野心不死,近日又频频挑衅边关。我真的很想去西北,和大伯大哥一起作战。”
“哼,想要飞出去,也得看翅膀硬不硬。
明年换防,那时候你不想去,我还要压着你去。”
谢锐似乎是捏了捏胳膊,道:“这还不硬啊。”
谢敞根本懒得看他,道:“去校场跑二十圈。”
“现在啊?”谢锐哀嚎道:“都快天黑了。”
“少废话,快去,跑得太慢的话,府里就没有你的饭了。”
谢敞的目光往窗户这边来,谢愉赶紧压低身子。里头谢锐没声音了,谢愉想象都想象得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谢愉忍笑忍得肚子疼,一转身看见谢锐推了门出来,苦着个脸。谢锐看到谢愉躲在一旁笑他,愤怒地朝她挥了挥拳头,谢愉回个他一个鬼脸。
“谢愉!进来。”
谢愉的鬼脸还没有收回去,就这样扭曲地停住了,显得有些滑稽。这回换谢锐笑了,指着她直不起腰来。
“谢锐,还不走,今晚不想吃饭了?”谢敞道。
“这就去了。”谢锐最后朝谢愉挤挤眼睛,跑着去了。谢愉调整了一下面目表情,进去笑道:“父亲,你找我?”
谢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谢良!”
侍卫长进来抱拳道:“将军。”
“无干人等靠近了书房,你竟然不拦,下去领二十大板。”
谢愉惊道:“父亲,是我硬要进来的,不关良叔叔的事。”
谢敞没有理会谢愉的解释,只冷冷地看着谢良。
谢良没有任何辩解,领命去了。谢愉咬着唇看着父亲。这偷听的事她以前也常常做,父亲从来没有生气,为什么这一次--
正委屈着,只听谢敞沉沉道:“谢愉,你不小了,不能再随心所欲,做事之前,要考虑一下后果。”
谢愉不敢多说,含着泪道:“女儿知错了。”
谢敞看着他唯一的女儿,心下暗叹,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了。杨至卿身为大理寺卿,每一步都十分艰难,而即将要嫁过去的谢愉,要学着多个心眼才行。一不小心,便起祸端。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护着女儿。
谢愉含着一眶泪回了她的风画院,冷不防有一个人从暗处闪出来,抱着她道:“三姐姐,你回来了。”
谢愉被撞得掉了一滴泪,正巧滴在谢忆脸上,谢忆摸了摸脸上,收了笑,问道:“三姐姐,你怎么哭啦?”
谢愉道:“没事,只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谢忆道:“芊儿给姐姐吹一吹就好了。”
“不用了,现在好了。”谢愉拿手绢拭了泪,笑道:“天就快黑了,还跑到这儿来,当心婶娘找你。”
母亲才不会找她,找她的是碧林。谢忆道:“姐姐,你陪我练字罢,你总是去看未来的三姐夫,很久没有陪我练字了。”
谢愉红了脸,捂住她的嘴道:“谁告诉你的,姐姐是有事,并没有去找三姐夫。”
谢忆掰开她的手,道:“不是,你为什么脸红。”
身后噗呲一声笑,谢愉吓了一跳,原来是从屋里迎出来的红叶,她收到了谢愉的瞪视,低下了头。
谢愉咳了咳,牵起谢忆的手道:“走罢,我们去练字。”
红枫为两人铺了文房四宝,姐妹两各自写了一会儿,谢愉看着谢忆的字,赞道:“芊儿,你练得快比我写得好了。在这样下去,我可不敢在你跟前写字了。”
芊儿偏头想了一下,道:“那我写得差一点好了。”
谢愉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都是往好的写,你往差的写做什么,姐姐逗你玩的。”
正说笑着,听得屋外有人唤道:“四姑娘,你在么?”
是碧林的声音,红枫打帘子出去了。
谢愉对谢忆笑道:“你看,碧林找来了。”
谢忆搁了笔,嘟哝道:“怎么这么快。”
碧林进来道:“四姑娘,该沐浴歇息了。”
谢忆依依不舍地跟着碧林走了,谢愉看着谢忆小小的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心里又怜又爱。自从莫太医的孙子莫仲被送回扬州宗族那里之后,芊儿好像不太高兴,好不容易多起来的笑容又淡了。
也难怪,好不容易有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可以说话玩耍,两家之间却隔着大姐姐的事情。他们两个,怕是不会再相见了。只愿时间流逝,芊儿会慢慢忘了莫仲。
第四卷:叶落雨潇潇
第一百零一章
许宛雩在睡梦中只觉得全身如火烧一般,热得生疼。仿佛躺在炭火之上,动弹不得。她兀自在驱壳中挣扎,旁边有一人唤道:“娘娘,娘娘。您醒一醒,醒一醒。”
她勉力睁开双眼,迎上了金铃欣喜的眼神,金铃道:“娘娘,您终于醒来了。”
许宛雩张了张嘴,口中发苦,说不出话来。金铃会意,倒了一杯温茶,喂着她喝下。
许宛雩喝了满满一杯水,咳了咳,道:“皇上呢?”
金铃道:“娘娘舍命救了皇上,皇上余毒刚清,还在养心殿养着。娘娘的伤可比皇上凶险多了。”
许宛雩笑了笑,道:“皇上没事就好。”
“娘娘昏睡了大半个月了,奴婢喂娘娘喝一些粥罢。”
许宛雩想起身,胸口一阵疼痛。她吸了一口气,费力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芙蓉轩多了好些宫人。金铃看出了她的疑惑,道:“还未恭喜娘娘,娘娘被封为菡妃了,宫人比原来多了一倍呢。你们,快过来参见娘娘。”
众位宫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一齐跪下道:“参见菡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许宛雩笑了,她忍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今天。“你们都退下罢。金铃,粥呢?”
金铃连忙将燕窝粥盛了一碗,道:“这粥是用上好的血燕熬成的,皇上说了,这一季上供的血燕,都送到芙蓉轩来。”
“林贵妃没说什么?”
金铃道:“没有,后宫有人起了反心,林贵妃都没察觉,皇上生气呢。”她凑近许宛雩,缓缓道:“有个极好的消息告诉娘娘,太子的禁足令解了。”
许宛雩闻言目光一亮,压低声音道:“他出来了,皇上有没有还给他实权?”
金铃摇摇头,道:“现在是温亲王和显王共同摄政,折子先给他们看了,然后捡重要的念给皇上听,而太子--”
“说下去。”
“太子现在每日去给皇上念经,然后就回宫了。外面发生什么也不管,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宫里的人都说,禁足过后,太子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忘了姑母是怎么死的么?”许宛雩喃喃道。
“这个奴婢回答不了,娘娘您别光顾着想了,养好身子再说,身子好了,才有心力去做别的事情。
您也知道,现在后宫里,林贵妃独大。”
“你说得对,”许宛雩唇角一扬:“我要赶快好起来。”
孕期过了四个月之后,薛汲颜的胎像稳了,王屿总算不那么紧张了。薛汲颜有时候给肚里的小家伙绣肚兜,会感觉到它在肚子里动了一下。薛汲颜笑着告诉王屿,等王屿将手掌放在薛汲颜已经隆起的小腹上时,它又一动不动了。对此,薛汲颜笑说孩子与父亲不亲,王屿盯着她的小腹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来得特别早,在一个猝不及防的夜里,第一场大雪已纷纷扬扬落下人间。人们一觉醒来,天地已变得银装素裹。寒冷在一瞬间盈满了整个胸腔。
薛汲颜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看小丫头们在涤尘阁外堆雪人,打雪仗,笑声银铃一般清脆。若不是肚子里怀着一个,她也是要出去玩一玩的。手上藕荷色的肚兜已经绣的差不多了,还差一片碧绿荷叶。离珠细细看了,笑道:“我看少夫人绣的鲤鱼,又红又胖的,可爱的紧。”
薛汲颜道:“我现在做了多少了?”
离珠道:“已经做了三个肚兜,两个襁褓了。”
薛汲颜目光放到摆着的布匹上,她有孕后,沈氏着白萼拿了许多布匹给她。她想起似乎很久没有为王屿做东西了,遂道:“拿那匹靛青的布料过来。”
离珠道:“这颜色略深了一些。”
薛汲颜笑道:“拿过来罢,我给景逸做点东西。”
离珠讶道:“少夫人现在做衣裳,太费心力了。还是留着以后再做罢。”
薛汲颜笑道:“只是给他做一对护膝而已,库房里还有什么毛料子,捡一块好的来做内里。”
离珠想了想,道:“好像还有一块灰鼠皮料子,看起来是够用的。”
薛汲颜道:“拿来给我看看。”
“要拿什么?”王屿抖下一身寒气,进屋来。
“今日户部无事么,回来那么早。”
王屿点了点头,走到炭火旁伸手烤了一会儿,才过来握了握薛汲颜的手,是暖的。
离珠笑道:“少夫人说要给您做一双护膝呢。”
王屿眉目温和地笑了笑,道:“真的?”
薛汲颜笑道:“假的。”
王屿捏着她的手坐在她身旁,道:“要是觉得累就别做了。”
“也不费什么功夫,”薛汲颜笑道:“如果王公子把图样画好了的话。”
王屿挑了挑眉,道:“少夫人想画什么?”
薛汲颜偏头想了想,道:“画白鹤罢。”
王屿点了点头,道:“如此,今儿有空,便今日画罢。”他走到门口,唤道:“一沙,拿我的文房四宝来。”
一沙利落,很快就拿来摆好了,王屿立于窗前,凝眸看着窗外的雪景思索了一会儿,从容落笔。薛汲颜看着他认真作画的样子,看着看着就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露微笑,默默地看他画完了。待他停了笔,才走过去看。王屿与她一同立着,轻轻地扶着她的腰。
薛汲颜朝王屿笑了笑,垂眸去看画,只见翠绿松林下,一只长腿白鹤立于雪中,那目中的冷然傲气,和王屿一模一样。
薛汲颜笑道:“不愧是王二公子的手笔,栩栩如生,这幅画就是裱了挂在墙上也是使得的。哎哟!”
王屿见薛汲颜忽然痛叫了一声,忙横抱起她放到床上,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离珠和飘絮都围过来,神色焦急,薛汲颜看着他们一个个紧张的模样,噗呲一笑,道:“瞧把你们吓得,没事儿。是肚子里的小家伙调皮,忽然踢了我一下。”
离珠笑道:“小主子调皮,才五个月,就早早地想要与娘亲玩耍。”
飘絮道:“小主子也不算早,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奴婢邻家的婶婶才四个月,就说动了。”
薛汲颜道:“这个么,因人而异,也说不准的。”
王屿面上焦急的神色褪去,手轻轻地放到了薛汲颜的小腹上。飘絮与离珠相视一笑,悄悄退出去了。王屿等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又不动了?”
薛汲颜笑道:“你有点耐心好么?用心去听。”
王屿抽了抽嘴角,半坐下来,俯下身去,将耳朵轻轻地贴在薛汲颜的肚子上,忽然,他感到有一个小凸起碰到了他的脸,他欣喜道:“真的,它动了。”
此刻飘然出尘的王二公子,笑得跟一个孩子一样。
他又俯下身去,轻声道:“孩儿,你快快长大,别让你母亲吃太多苦。”
薛汲颜心中一暖,偏头一看,窗外又飘起了大雪,室内,却温暖如春。
“呃,少爷。”一沙知道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声音有些发飘。
果然王屿冷了脸站起来道:“什么事?”
一沙缩了缩脖子道:“杨大人来了,在书房等您呢。”打扰你的不是一沙我呀,公子你找杨大人去。
薛汲颜轻声道:“杨大人来找你必定是有公事,你去罢。”
王屿握着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去去就回。”
王屿走了之后,薛汲颜觉得有些发困,躺着小睡了一会儿,才扶着腰坐起来,走到桌旁看王屿刚画完的画。一时技痒,拿起笔也画了一只,看了看觉得忒不像样子,正要揉了丢掉。一只修长的手压住了那张纸。
“这是--胖头鹤?”
薛汲颜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画的鹤比王屿画的白鹤胖一倍,简直像吃撑了似的。“太难看了,撕了罢。”
“我觉得挺好的,”王屿笑道:“白鹤是我,胖头鹤是你。”
薛汲颜气得直瞪眼,她现在吃得十分圆润,可不是像足了她自己画得胖头鹤么?
她摸了肚子道:“孩儿,你听一听,你父亲说我们俩是胖头鹤。”
王屿忙道:“我话没说完呢,白鹤要有胖头鹤陪着,才算圆满。”
薛汲颜这才笑了,道:“这还差不多。”
王屿看了看她的肚子,又转身提笔,薛汲颜探了头去看,王屿在胖头鹤之下,又画了一只小小的白鹤,乖巧地依偎在胖头鹤的身边,仰起头看它。那一双眼睛黑豆似的,十分惹人怜爱。
薛汲颜看得心都要化了,王屿道:“待墨迹干了再好好收起来,以后给我们的小鹤儿看。”
薛汲颜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好。”
第一百零二章
绿萼梅的花瓣才绣好了一片,薛涴颜就被人打断了。太子妃刘瑜妍进来道:“妹妹倒是沉得住气。”
薛涴颜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好让妹妹出去迎接。”
刘瑜妍朝周围使了个眼色,宫人们明了,很快行礼退了下去。
“妹妹一向心思灵巧,姐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妹妹。”
“姐姐直说便是,请教二字不敢当。”
刘瑜妍道:“你我嫁了人,一身荣华富贵系在太子一个人的身上,现在太子像个方外之人似的,万事不关心,妹妹看殿下他是不是,真的心如死灰了。”
薛涴颜看着绣架上舒展的绿萼梅,悠悠道:“自古霜雪越盛,而梅花越艳,太子殿下,也会如这绿萼梅一般,经冬绽放。”
刘瑜妍神色微闪:“你是说,太子殿下在蛰伏?”
薛涴颜笑而不语。
刘瑜妍心思百转,父亲让她多开导开导太子,不要因为一时挫折而意志消沉,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自赐婚的那一刻起,他们刘家就和太子绑在了一起,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尽力扶太子上位。只有太子即位了,刘家才有锦绣前程。想着未来的某一天,她将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心都热起来了。
想罢,她面上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道:“妹妹不愧是薛家的女儿,沉稳淡然,不像崔妹妹,闹腾得紧,一想到她,我就头疼。”
薛涴颜笑道:“崔姐姐活泼,有她在,东宫热闹许多。”
刘瑜妍道:“也就是你,和谁都能合得来。”
“姐姐过奖了。”
“好了,不打扰妹妹了,姐姐想起来给太子炖的补汤快好了,一会儿要给太子送去。”
薛涴颜将刘瑜妍流转的神色尽收眼底,起身道:“姐姐请便。”
刘瑜妍摆手道:“不用送了。”
待刘瑜妍的裙摆看不见了,薛涴颜才重新坐下来,继续绣她的绿萼梅,念翠过来道:“侧妃娘娘,自太子殿下解了禁足令之后,其他娘娘都想了法子讨殿下的欢心,您--”
“再等等罢。现在凑上去,我不是和其他人一个样了么,太子怎么会记得住。”
念翠闻言福身道:“娘娘自己有主意就好。”
薛涴颜笑了笑,道:“进了宫,你说的话倒越来越像那些嬷嬷了。”
念翠道:“奴婢是觉得,还是要有个孩子傍身才好。”
孩子,王屿和薛汲颜的孩子,算算日子,应该五个月大了罢。在她无人问津的这段日子里,薛汲颜依旧过得有滋有味。
薛涴颜手一顿,针刺进了手指,一滴血掉落在白色的绣布上,分外刺目。念翠忙掏了帕子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薛涴颜定定地看着那滴血,任由念翠包了手,良久,她幽然道:“念翠,你看这血染的梅花,是不是特别美?”
念翠不知道薛涴颜心里想着什么,没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