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特别美呢。”薛涴颜嫣然一笑。
冬去春来,皇上终于可以上朝的时候,第一道飞奔而来的奏报却不是好消息。犬戎经过几个月的异动,又卷土重来,突袭西北边疆,双方大战了几日,青铜军才击退了犬戎的第一次攻击。
皇上看着奏报,面目阴沉:“犬戎好大的胆子!”
谢敞出列道:“启禀皇上,犬戎民风彪悍,凶猛好斗,选好了首领,卷土重来是意料中之事。”
“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谢敞道:“犬戎这一族十分顽强,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财力,难以剿灭。”
王译抚须道:“这,怕是得耗尽容朝一年的国库收入。”
皇帝心头一紧,叹了一口气。
朝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兵部尚书刘业出列道:“陛下,以微臣看来,不如试一试和谈。”
谢敞闻言笑道:“刘尚书是忘了高贞年间的教训了么?”
高贞是太上皇的年号,那时太上皇曾经感慨战乱流民之苦,便与犬戎首领商议和谈,犬戎皇子来和谈之时笑语晏晏,满口应承,带着皇帝的赏赐回到犬戎。
谁知未满一个月,犬戎公然翻脸,再次攻打边疆,猝不及防的青铜军损失惨重,谢敞之父,谢老将军就是在那一战,革马裹尸,再也回不到故乡。随军的谢傲接过父亲带血的军令,经过一番浴血奋战,方才保住了青铜军的精锐。
时隔多年,想起当年大哥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府时的一片素白,想起再也没能回来的军中兄弟,谢敞的一腔热血便突突地往上涌。
刘业道:“谢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若是真能换来和平安稳,不好么?”
谢敞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薛颂看了一眼谢敞,出列道:“刘尚书所言,也并非不可取。”
皇上朝他看过来,薛颂接着道:“不过这和谈的方方面面,需要斟酌再三。”
皇上道:“其他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议论纷纷,许久也没个结论,皇上揉了揉发痛的额头,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众臣跪下行礼:“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想了一会儿,又道:“烔儿,焕儿,王相,薛尚书和谢将军到朕御书房来一趟。”
太子今日拿了一本《般若心经》,悠悠然走过来,小云子看到了,笑着下了台阶行礼道:“太子安好。”
太子道:“父皇还在忙?”
小云子笑道:“回殿下,皇上在和两位亲王,宰相大人,谢将军还有薛大人商议国事。”
太子笑了笑,道:“如此,那么我一会儿再来。”
“哟,这不是太子皇兄么?”显亲王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径直走到太子面前。而他身后的温亲王依然像以前一样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道:“五弟,六弟。”
温亲王目光落在太子手中的佛经上,梨窝浅浅:“父皇如今要听着皇兄念经才能睡得安稳,辛苦皇兄了。”
显亲王笑着对温亲王道:“你我公务繁忙,也就只有皇兄有闲暇了。”
王译和谢敞出来听到这句话,暗中叹了一口气,显王还是不够稳重啊。细看太子神色,却没有什么不悦。他们不欲久留,行了礼便离开了。
高离出来道:“太子殿下,您来了?皇上让您进去。”
显亲王道:“皇兄,你就好好给父皇念书罢,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温亲王目送显亲王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道:“太子皇兄,五哥洒脱惯了,您不必介怀。”
“他怕是还记恨那个戏子的事情。”太子淡淡道:“六弟,你当上了亲王,倒还是和以前一样。”
温亲王温文一笑,道:“是不是亲王,都是皇兄的六弟。”
太子俊秀的面容浮上一层薄薄的笑意:“希望六弟一直记得这句话。”
“皇兄进去罢,别让父皇久等了,臣弟告退。”
太子默默地看着温亲王走了一会儿,抬步走上台阶。
皇上微阖了眼半躺着,似睡非睡。太子上前道:“给父皇请安。”皇上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最近过得如何。”
“很安宁,”太子笑道:“抄抄佛经,盘坐冥想,再看一看照儿,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照儿现在很勤勉,都会背千字文了。”
皇上听到孙儿的名字,缓缓睁开了眼,道:“朕许久未曾见过照儿了,得空你让太子妃抱他来给朕看看,朕也听一听他背的千字文。”
太子笑着应了。
皇上复又半阖了眼,问道:“今日拿了哪一本经书?”
太子道:“般若心经。”
“念罢。”
“二仪久判。万物备周。子民者君。君育民者。法其法也。三纲五常。以示天下。亦以五刑辅弼之有等--”
随着太子低沉的声音,皇上心弦一松,那些后宫低等嫔妃的狰狞面目远去,留下一片平和。待太子合上经书之时,皇上已经睡沉了。
他细心地为皇上盖上一床锦被,招了手让高离进来守着,施施然离去。
太阳西移,将他黑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目光飘得很远,似乎在看着前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太子殿下。”
太子飘忽的目光聚到了一处:“婉儿?”
薛涴颜穿了青烟紫绣百草宫装,头簪一粉一白两朵秋芙蓉,芙蓉花边的蜻蜓簪子,在微微颤动。
太子凝视着她婉媚的容颜,道:“婉儿在等我?”
薛涴颜在暮光中柔婉一笑:“婉儿怕殿下这一路上走得寂寞,特来陪伴殿下。”
太子绝世的容颜在晕黄中看不分明,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牵过薛涴颜的手,道:“走罢。”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扯着,渐渐合到了一处。
第一百零三章
薛涴颜陪着太子回了东宫,就要告退,太子道:“陪我用膳罢。”
薛涴颜摇了摇头,道:“太子妃姐姐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正等着殿下。如今姐姐是殿下的贤内助,殿下该多陪陪她。”
太子的手滑过她光洁的面颊,道:“婉儿冰雪聪明,我不会忘了婉儿。”
薛涴颜福身道:“婉32 儿与殿下本是一心,只要太子心中有婉儿一席之地,婉儿就心满意足了,婉儿告退。”
“等一等。”太子扶了扶薛涴颜鬓边的芙蓉花,道:“歪了。”
薛涴颜抿嘴一笑,转身离开。
“娘娘,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宫人进来禀告。
刘瑜妍站起来,拿出小菱花镜细看面上的妆容。
“娘娘,您美极了。”宫人赞道。刘瑜妍满意地点点头。
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太子踱着步走进来,刘瑜妍面露笑容,道:“太子,臣妾和照儿等您用膳呢。”
太子看了看向他走来的儿子,一把把他抱起来,举了举。问道:“照儿今儿乖不乖。”
李远照认真答道:“照儿认真读书了。”
“噢?”太子道:“读了什么?”
“弟子规。”
“照儿,皇爷爷今天听到你会背千字文了,他很高兴。你只有勤勉好学,皇爷爷才会喜欢你。”
李远照的小脸儿严肃起来,点点头道:“照儿晓得了。”
太子笑了笑,放下儿子,看着满桌的菜肴,大多数都是他爱吃的。刘瑜妍等他们父子说完话,方笑道:“臣妾特意下厨,做了您最喜欢吃的八珍汤。”
“有劳太子妃了,”太子道:“你们都下去罢,不用伺候了。”
宫女们鱼贯退出,乳娘给李远照端了他喜欢吃的菜,牵着他走了,只留下了太子的心腹李航。刘瑜妍心头一喜,亲自盛了一碗八珍汤端给太子。太子慢慢地喝着,道:“太子妃将照儿教养得很好。”
刘瑜妍垂眸一笑,露出细腻的脖颈:“这是臣妾分内之事,照儿也很听话。臣妾看着他一点点进步,心里头也是高兴得紧。”
太子给刘瑜妍夹了一块胭脂鹅脯,笑道:“你也吃。”
这一个笑容点亮了整个夜晚,刘瑜妍呆了一呆,心下一甜。
这普天之下,应该没有比太子容貌更出色的了罢。
两人默默用了一会儿膳,太子忽开口道:“刘尚书上奏议和了?”
刘瑜妍见他终于问了朝堂上的事,心中暗叹薛涴颜所料不差,正要放下碗筷回答,只听得一直没说话的李航抱拳道:“昨夜给刘尚书递了消息,他今儿一早上就上奏了。”
刘瑜妍讶然,太子居然暗中联系了父亲,她却一点也不知道,罢罢罢,她只是个妇人而已,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太子点点头,道:“许家的暗卫还剩多少?”
李航道:“没剩多少了,但剩下来的都会死忠殿下,绝无二心。”
太子转过头来看刘瑜妍,目光中满满的温柔:“妍儿,我和你父亲就要做一件大事,你怕么?”
刘瑜妍痴痴地看着太子绝美的容颜,道:“妍儿不怕,妍儿生死都是太子的人。”
“李航传一次消息十分艰难,以后,还要多靠妍儿才是。”
刘瑜妍道:“只要殿下吩咐一声,妍儿就去做。”
“好妍儿,”太子抚了抚她细滑的手,道:“李航,你下去罢。”
刘瑜妍看着太子渐渐往上走的手,一张秀面渐渐红透。
“殿下--”
太子笑了笑:“这些日子冷落了妍儿,今夜一并补上罢。”
李航站在夜色中,看着宫殿里的灯一盏一盏地暗下去,他退得远了一些,但是没有离开。
果然,当夜色浓黑如墨之时,太子从殿中出来,唤道:“李航。”
李航立刻转了出来,随着太子来到书房。太子自己点了一盏灯,问道:“薛尚书最近如何?”
李航心中一震,太子终于提到了薛尚书。他回答:“今儿刘尚书提议议和,薛尚书虽然没有帮腔,却也留下了回转的余地。”
太子笑了一笑,展开白纸,提笔道:“听说漕运使人脉甚广,去一趟犬戎,想必是有办法的。你让暗卫扮成客商的样子去一趟边塞,看能不能接触到犬戎首领,这封信,他会有兴趣的。”
李航伸手接过写好的信,太子又道:“你现在被盯得紧,行事不便,此信我会让太子妃送出去。
你将半数暗卫的联络方式附在信后,告诉刘业,这事转交给薛尚书去做。薛尚书安闲太久了,该活动活动手脚了。”
李航犹豫了半日,还是说道:“属下有一事不明,不吐不快。”
“你说。”
“薛尚书虽说有把柄在太子殿下手中,但此人并不是完全可控,殿下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这--”
太子道:“你小看了薛尚书的野心,如果朝堂不变动,他无法再进一步。”
李航不再多说,抱拳应了,匆匆走入暗中。太子来到书房外,夜风吹着他的衣袖鼓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去看昭阳殿的方向。
当初那里是如何的锦绣荣华,灯火如花,宫人成群,如今,却是暗沉沉的一片死气。雷霆雨露,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他一定要站上那个位置,才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汲颜的肚子渐渐大了,身子笨重,双脚浮肿,感觉竟然比初初怀孕时还要辛苦一些,眼看还有三个月才能临盆,薛汲颜心里暗暗叫苦。
这一夜,她忽感觉腿上传来一阵僵痛,她转头看了看王屿,他睡得正香。她肚子大了之后他不能再拥着她了,便在被下牵着她的手入睡。薛汲颜不忍心叫醒王屿,便咬着牙想等这一阵疼痛过去。等了一会儿还是疼,她忍不住蜷起了手。
“怎么了?”
王屿还是醒了,薛汲颜闭了闭眼。一只手附上她额头,道:“怎地一头冷汗,脚抽筋了?”
薛汲颜还未答话,他的手已经伸下去了,握住她的脚轻轻地揉捏着,渐渐的,疼痛离她远去了,她舒服地喘了口气,道:“夫君,好了。”
王屿又捏了一会儿才停手,在她身侧躺下,道:“好了就睡罢。”
薛汲颜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屿躺了一下子,侧脸看她,薛汲颜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他道:“睡不着了?”
薛汲颜转头看夜色中他朦胧的眉眼,忽笑道:“夫君,你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呢?”
王屿展颜一笑,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大半夜的撩拨我,看来是不想睡了。”
薛汲颜暗道不好,忙闭了眼睛道:“我困了。”
王屿道:“说谎。”
薛汲颜闭着眼睛道:“再不睡,肚里的孩儿醒了要踢我。”
王屿俯身看她,等到薛汲颜装不下去,睁开一条眼缝的时候,他才微笑着吻下来。
这一吻温柔而又绵长,似一首婉转古词,填得刚刚好。薛汲颜很快就被他引得沉了下去,至于后来她是如何被他抱着坐了起来,如何颠颠倒倒,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温柔绵长,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一切安静下来以后,他们两全身都湿了。
叫了水进来,薛汲颜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王屿道:“不出来,是想让我抱你去洗么?”
薛汲颜闷闷道:“不要。”
“又不是没帮你洗过。”
薛汲颜气恼地翻了被子道:“王屿!”
王屿摇摇头,唤了离珠和飘絮进来,自去另一间净房洗漱。离珠和飘絮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汲颜起来,除了亵衣跨进浴桶。离珠道:“天还凉着,水冷得快,少夫人不要洗太久。”
薛汲颜道:“离珠,你越来越像流樱了。”
离珠看向飘絮,飘絮笑道:“少夫人以前常叫流樱作嬷嬷,她是在说你唠叨呢。”
离珠咬了唇道:“就算少夫人嫌我唠叨,我也得说,现在是要紧的时候,马虎不得。”
飘絮接口道:“要是马虎了,少爷板起脸来,是会吓死人的。少夫人可怜可怜我们罢。”
两个丫头在她面前笑起来,她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再打趣我,小心我把你们配个又矮又黑又胖的小厮。”
两个丫头笑道:“少夫人饶命。”
薛汲颜道:“行了,快把花瓣洒了罢,我洗好了就出去。”
回到寝居,王屿坐在桌旁等着,离珠飘絮福了身退下。薛汲颜看着王屿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将她横抱起来放进松软的被子里,道:“睡罢。”
薛汲颜看了看外面,道:“天快亮了,你又不能好好睡了。”
“无妨,我上半夜睡足了。”说完,他站了起来。薛汲颜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要去哪里。”
“书房里还有些公务,正好去处理完。”王屿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把手放到她的大肚子上,道:“你们再安安稳稳睡一觉。”薛汲颜不错眼地看他走出房门,直到看不见了,才拿了他的枕头过来抱着。枕头上有他熟悉的味道,她闻着闻着,安心地睡着了。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天醒来,日上三竿, 她坐起来正要唤离珠飘絮, 隔着床帐, 忽听到门外有两个小丫环坐在门下说话。
“你看到了没,一大早二少爷就被夫人叫去训话了。”
“呀,这怎么可能, 夫人从来不训二少爷。”
“我骗你做什么,是我亲眼看到的。”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薛汲颜听不见,心里暗暗着急, 忙唤道:“离珠,飘絮!”
两人的脚步声传来, 离珠看薛汲颜掀了帐子,道:“少夫人要起了。”
飘絮转身去端水,薛汲颜洗漱完,松松挽了头发, 道:“把门外两个小丫头叫来, 我要问话。”
离珠不解,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道:“少夫人是听到两个丫头嚼舌根了罢,少爷没事的。”
薛汲颜道:“那么你告诉我,母亲把他叫去说了什么。”
离珠面上显出一丝笑,道:“夫人听说涤尘阁半夜还叫了水,很生气,就叫了二少爷去,说他年纪轻轻不知轻重。少爷一声没吭,都一句一句地听完了。”
薛汲颜一腔担忧化成了热气,一丝一丝地往上涌,离珠忍着笑道:“夫人还说了,等少夫人醒了,就过去一趟。”
这是训完了王屿要到她了?薛汲颜赶紧重新散了头发,让离珠飘絮收拾齐整,去给沈氏请安。
沈氏正在喂澄哥儿喝粥,澄哥儿的腿一晃一晃的,笑得特别可爱。早春的暖阳中,走进来一位身穿蜜合色缠枝纹锦袄的女子,容颜隐约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