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蓝:“……”
黑暗骑士的设定难道不是邪恶吗?为什么变成了无赖?
雅蓝好整以暇地看笑话,抱起双臂道:“杀吧,信仰黑暗神的话,自杀后你的灵魂要永世受罚,我很期待你在炼狱里尖叫的样子。”
埃特伽耶悲哀地发现,比邪恶他真的比不过雅蓝啊。
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雅蓝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就像他的名字,像晨曦中风吹过圣树的枝叶时,林间响起的?0 并没有拒绝。
一瞬间埃特伽耶整个人好像飘到了云端,不拒绝,四舍五入就等于海誓山盟啊!
他的眼神太过于狂热,就像一头巨龙看见了山那么大的大钻石,像地精一头撞在金币里撞坏了脑壳,或者像是终于暴露了他是食人族的秘密,一副快要生吃精灵还不用蘸酱的模样。
君主都不知道祂的骑士正在脑子里想些什么歪门邪道。
——以至于雅蓝思索着是不是应该稍微拉开点距离,埃特伽耶的表情让他回忆起了狂热的黑暗精灵女祭司,而且更糟——女祭司们仅仅停留在了口头调情,但埃特伽耶前不久还身体力行地表演过什么叫“乘人之危”、“下流肮脏”。
真相显然是这样,“纯洁善良”的光明祭司对“把手伸进对方衣服里乱摸”有着绝对清醒的认知,在那个阴暗的地牢里,他当时没有用神圣之火轰了埃特伽耶,也是考虑到时间场合的不恰当,不过究其根本是因为——黑暗精灵的文化中的确把性暗示视作对对方的赞美。
这在所有精灵的文化里都算美好事物,那是生命得以延续的神圣之旅。
但是放在人类社会里就不对了,甚至这涉及到一个关乎道德品质的严峻问题,从人类的角度出发思考一下后,雅蓝皱了皱眉头,伸手拍了埃特伽耶的脸一下,把黑暗骑士从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幻想中拉回现实,非常严肃地质问:“你营救的每一个人质都被你摸过吗?”
什么?埃特伽耶发愣,“什么?每一个?”
黑暗骑士的表情如同看见了无数的红龙赤玉向他扑过来。
雅蓝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埃特伽耶觉得自己从前太蠢,精灵可以用他的法器戒指伪装成普通人类,但有这样一双眼睛还那什么欺骗人呢,除了一目了然的湖水绿色虹膜,直视的时候就会发现精灵的瞳孔也不像人类那样是黑的,他的瞳孔像透着光的深邃密林,是重色的墨绿,却又落下细细的光芒,就像静谧林间的粒子。
被这双眼睛注视的时候,比被灵魂威压法术砸头还让人不能抗拒。
如果那是一汪幽深泉水,埃特伽耶决定像吟游诗人热门小曲里唱的那样,一头扎进去淹死自己好了,俗人生活在俗世就得做点朴实的、没那么神圣高雅的事情——埃特伽耶坦荡磊落地大声回答:“你是指我们在地牢里,我摸你那次?”
听听,这态度理直气壮得比黑暗精灵们还糟糕。
“君主在上!”埃特伽耶严肃认真地问,“你难道平时从来不照镜子?”
雅蓝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这和我照不照镜子有关系?”
“怎么没有?”埃特伽耶反问,并且指着雅蓝的脸,极度不可思议地说,“没有达到这种水准的话,谁会想摸啊?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形象问题?让我们用圣树精灵的方式直白真诚地说吧,我根本没有半点抵抗力,我承认我当时就是在想一些床上才做的事,但是我用灵魂对君主发誓,我从那以后就只想和你上床,并且希望后半辈子都只跟你上床!”
他还是用比平时高一个八度的音量说的,说得比骑士宣誓还庄重,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听得雅蓝轻抽了一口气。
“你这明明是黑暗精灵的表达方式……而且……我……觉得……”雅蓝的声音有点飘,他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刻意伪装成比较平凡的外表了……”
“这是气质问题。”埃特伽耶保持着严峻的表情,点头,“所以我不建议你现在去除伪装,那会让我的骑士荣誉毁于一旦,彻底变成需要讨伐的反派。”
雅蓝理解了一下埃特伽耶这句话,耳朵尖慢慢变得有点红。
他半晌后才回答:“为什么…话题忽然……变成了上床?你这话说的……难道你是我的某位伪装成人类的黑暗精灵同胞?没有把这种事情拿来严肃探讨的人类吧?”
埃特伽耶露出扳回一局的胜利笑容:“因为神职人员不能结婚啊,那就只能跳过了。”
不拒绝被四舍五入之后当然就是海誓山盟,但是你得开动你的聪明才智和努力精神,主动去四舍五入啊!
瑰丽的颜色已经从雅蓝的耳朵尖蔓延到了脸颊,好在使用过黑暗精灵修辞学之后,埃特伽耶也不是完全不脸红的,所以谁也不能笑话谁。
“所以这算……表白?”雅蓝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居然把上床当做某种具有和宣扬正义伟业有着同等地位的事情在探讨,而且埃特伽耶对这件事的期待与认真程度完全不输于黑暗精灵女祭司,但是按照人类的文化礼仪,确立关系的第一步应该是表白,而不是直接讨论到了床上使用哪几种姿势。
这听起来真是世俗化到不行。
埃特伽耶愣了一下,居然摇了摇头:“没有,这不算吧?我以为第一次见面我摸都摸了,你就该知道我喜欢你了啊!”
雅蓝:“……”
耶,又扳回一局,埃特伽耶心里得意地打着小算盘。
因为他这样奔逸的表白方式,雅蓝笑了好久,可渐渐的他的笑声又轻了,直到低了下去,他微微垂着脸,一点点淡淡的哀伤在眼角弥漫。
埃特伽耶意识到他应该是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几乎从来没想过这些事。”雅蓝低声说。
“显而易见,不然有多少人有毅力拒绝你呢?”埃特伽耶回答。
人们可以和大祭司一起祷告,可以向大祭司告解,更可以效忠追随,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在与他相处的时候,先看到雅蓝,再看到大祭司呢?即使外出时会遇到很多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但只要谜底解开,很多出生入死过的队友都会立刻变成礼貌有加好信徒。
这让埃特伽耶忍不住想叹气,他伸出胳膊,大着胆子揽住雅蓝的双肩:“所以我会理解为,这是光明神的旨意要你等我。”
雅蓝默许了埃特伽耶更多的小动作,继续往下说:“很多时候我希望我能足够强大,不是力量上的,而是我能够不必再为过去耿耿于怀,但我发现就像你说的,大概只有神才能做好所有事。”
他顿了顿,选择遵从血脉天性,因此他说:“记得我最初用的那个假名吗?”
埃特伽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是说,亚修斯?”
“这个名字属于一位圣骑士长,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他……也曾向我告白。”
埃特伽耶无法掩饰地猛吸一大口气——他早猜到事情会很糟糕——那个名为亚修斯的巫妖,他早猜到亚修斯与雅蓝必然有着很深的联系,但是偏偏这是最坏最糟糕的一种,如果是生死之交、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友,万一不幸战友牺牲了,留下来的那个会痛彻心扉,但绝不会因此拒绝下一个战友——但是如果再加一层恋人关系那就糟透了,那会成为生者的伤疤,永远都横在那里,甚至会成为拒绝新感情的借口,被活着的人拿来不停地折磨自己。
他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告诉雅蓝关于巫妖亚修斯的事。
雅蓝接着说:“出于很多种原因……我当时也并没有拒绝他。”
很多种原因?埃特伽耶皱眉,但是雅蓝好像没有解释原因的意图,所以埃特伽耶决定暂时忽略。
他说:“雅蓝,你比我更懂得自然的法则,生死是唯一不可逆转的、不能违背的真知,灵魂固然能够在死后以其他方式滞留,但从生到死的过程无法被撤销,所以永远不要去背负生死,那是连世界都不能对抗的准则。”
雅蓝的笑容头一回显得非常虚假无力。
所以埃特伽耶又紧跟着补充道:“大道理人人都会说,但即使你真的放不下,现在至少我能帮你分走至少一半的重量。”
他做了一个从雅蓝肩上那东西的姿势,使得雅蓝又一次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模式性质的习惯微笑,而是和刚刚他们像两个黑暗精灵一样对话时的笑容。
半晌后他问:“难道你都不会在意?我还以为,人类恋人会很介意这类事情。”
“我是一个大度的骑士。”埃特伽耶回答,“我知道过去的事情永远无法更改,涉及时间的魔法从来没有流出过神域的范围……不过,以后如果再有别的什么人凑过来,我大概会打得他这辈子只敢爱神。”
“黑暗精灵的社会模式,使用武力来解决情感纠纷,你真和黑暗精灵没有血统联系?”
埃特伽耶展示着自己纯种得不能再纯种的人类耳朵:“大概因为,我们都姓黑暗?”
第61章 骑士的生命
不过话说回来,姓黑暗的骑士也还是骑士,黑暗骑士的确常以反派形象出现,偶尔行事风格也变得灵活变通,但是骑士骨子里的精神是不变的,他们在很多时候即使顶着黑暗头衔,也还是正直的成分居多,因此埃特伽耶想了想,决定选择开诚布公。
“雅蓝,我见到亚修斯了。”埃特伽耶缓缓说。
这让雅蓝全身一震,正当埃特伽耶想着该如何向他解释并安慰他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流露出一丝惊恐:“你见到他了?杀你的人是他?”
埃特伽耶被这反应惊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想要微笑,但是没等笑意传达到嘴角,就又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题而退却。
他沉吟片刻,决定既然坦诚就坦荡到底,于是埃特伽耶点头说:“是。”
他一见面就知道,亚修斯生前绝对是一位堪称教科书的优秀圣骑士,他的死亡随着时间慢慢发酵,怨恨将他扭曲成另外的形貌,腐化他的精神世界,或许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再感觉到这有多悲伤,但以活人的思维来想,世间最哀凉的事也不过就是英雄末路。
但他没想到,雅蓝竟然说:“亚修斯,在他死后,他变得非常危险!如果不是必需,就千万离他越远越好!”
从埃特伽耶认识雅蓝开始,这个祭司就很少表现得像个精灵一样淡漠,现在他更是急不可耐地抓着埃特伽耶的领口说:“那个将他转变为不死生物的法师非常的强大,亚修斯在生前又是一位优秀的骑士,所以在他被强行拉入不死者的行列之后,他生前有多优秀,死后就有多危险!”
“其实我要是正面和他打,不一定输的。”埃特伽耶说,“我……因为有那个法术,所以这一次我根本没有防御,直接抢攻魔法阵了。”
听到这话雅蓝充满责备地瞪了他一眼:“那法术是不能让你免受一切伤害的!你还能坐在这里说明你运气太好,简直是黑暗君主的亲儿子!”
精灵居然夸张地、像个冲动人类一般冲他喊了起来:“生死之重我们无法背负,但也不代表你能这样拿命开玩笑!那种法术只能让你在一击毙命的伤势里幸存,躯体发生不可修复的破坏,比如截肢,比如失血过多,或者是法术伤,你还是会死!如果你是个法师你就死定了,杀死一名法师必须砍头或者击碎心脏来确保死亡的真实性,亚修斯大概没想过、也不知道一个骑士身上会有这种保命法术……你知道你差一点就要去黑暗边界报道了!”
雅蓝极其的严厉,震得埃特伽耶都缩了一下,这一点他也算猜到了,如果一个法术能把被砍成尸块的人都复活起来,那就超越了人间的极限,那只有在神域由神灵来施展才有可能。
——那是在他见过亚修斯之后才想出的计策,他认为亚修斯的出身让他不会变成杀人还要碎尸万段的变态,光明神的信徒严禁亵渎尸体,即使一名罪大恶极的犯人,在被处死之后他的尸身也会得到相对体面的安葬。
“那法术已经生效了两次?”雅蓝严峻地问。
埃特伽耶略微迟疑了一下,在雅蓝发现之前回答:“是的。”
“从现在开始当做那东西不存在!”雅蓝指着他的心口,“既然是你说想要在我身边保护我,那我可不希望有一个赌命的人跟在我身边,万一哪天你的对手比较精明一刀切了你的头,最后反而是我的法术害了你!”
得到警告,埃特伽耶喜滋滋地点头:“我知道了!”
即使这样,雅蓝依然面带忧愁,“既然你已经在此地见过了亚修斯……那说明银心要塞在敌人的计划里非常重要,我们恐怕需要暂时耽搁在这……还有,如果再遇见他,千万……小心。”
他本来想说千万别和亚修斯打,直接跑……但想想这不可能,一名骑士的信条里永远不包括撒腿就跑这个选项,除非那是徒有其名的假货。
“所以雅蓝…你一直知道亚修斯已经变成了巫妖?”埃特伽耶不知道是悲是喜,如果雅蓝不知道,现在告诉了他,他会难过……但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那岂不是说明雅蓝独自一人悲伤了二十年?
埃特伽耶这是第一次有种如果我早生二十年该多好的感觉。
雅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我早知道,二十年前我看着那名罪恶的法师命令亚修斯……来杀我。”
这样的过往让埃特伽耶再次抽气。
“但那不是亚修斯的真正意愿。”
“对。”雅蓝点头,“那不是。”
“所以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雅蓝,别担心,亚修斯生前是一位足以成为楷模的圣骑士,他死后不会永远这样不生不死受制于人的,我不和他打,雅蓝,我准备干掉那个法师。”埃特伽耶微笑着说。
或许亚修斯活着的时候的确是为圣骑士模范代表,但死了的骑士究竟还算不算骑士,这个问题太过深奥,别说一般人,就是亲身经历者,大概也说不清这个沉重的课题是不是能成立。
真理圣堂的研究者和北方的秘术研修学会常年因为这种事吵架——他们争论一名不死者会不会因为生前的品格高尚,从而抵抗死亡带来的灵魂扭曲——之后雷纳雅若法师学院里的法师高傲地指出,他们双方都是傻子,因为一名品格高尚的人是不会在死后成为不死者的,不死者的诞生除了高阶的亡灵法术之外,最重要的是这名死者必须有强烈的执念与怨恨,强大到足以让死人无法瞑目的那种,有这种执着的人生前多半高尚不到哪里去。
——紧接着这些法师也惨遭打脸,有一种古老的秘术,可以让原本能够安息的人被外力强行注入负面情绪,用以达到人为制造不死者的目的。
不然,一个灵魂常年浸润在圣光中的神职者,即使有执念,也是无法作为不死者归来的——也正是因为对亡灵法术研究不够透彻,所以亚修斯这个名字在老一辈人心里依然属于一位优秀的圣骑士长,作为巫妖的亚修斯,是他们几乎做梦都梦不到的荒诞之谈。
亚修斯不清楚自己是否仍然算作一名圣骑士——神的殿堂没有辞职一说,神职一般需要担任到老死或者战死,圣骑士当然算作神职——但通常的神职者死了之后,战死者会被就地安葬,他的战友如果仍在就会将他的佩剑带回圣殿,就算做他的灵魂回归了光明神的怀抱,自然老死当然幸福极了,他可以自主选择葬在圣殿的圣墓,还是送回家乡安葬,但不管哪一种,墓碑上都会被恭敬地刻上一行字:某某圣骑士的圣躯长眠于此,他或——她的灵魂会在光明神的怀抱中得到永恒。
——没有任何参考资料,是讲述一名圣骑士被转化为不死生物后他该如何重塑自己世界观的。
刚死的时候还经常会忘记现在自己不需要呼吸,但死的年头久了,渐渐学会了如何保养尸体,学会如何躲避圣光的伤害……他在躲避那曾经自己也曾引以为傲的力量时,偶尔会感觉到迷茫。
原来死人也会有这感觉。
——他想,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圣骑士了,甚至不再是一名骑士。
他刚刚杀死了一名勇敢果决的年轻骑士,那个骑士战斗到死,并且到最后都没有发出过一声惨叫或者求饶。而且,按照过去他做圣骑士时养成的三观判断——那名死去的年轻骑士才是正义一方。
死亡带来的影响不是狂风骤雨那样突兀的,而是像小火烧水,最初的时候其实感觉不到什么变化,他的确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显著改变——直到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