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从西一路往东打了一个多时辰,虬厥兵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奋勇时,李云恪听到身旁有人这样唤了一声。
他侧头看过去,见秦少商穿上了不知是从哪个死掉的承宁兵身上扒下来的染了血的盔甲,正装成个护卫他的士兵,凑到了他身旁。
李云恪心下微喜,压低声音道:“找到了?”
秦少商道:“少君找到了,说在距此往南三里外的一个山窝里。那儿有一颗粗壮的百年老树,树下压着一块比井口还粗的大石头,入口便藏在石头下边。”
“好,我会想办法把人往那边引。”李云恪立刻转而向南,“不过他们人多,可能还得多耗些时候。”
秦少商眼睛动了动,道:“主子,或许有办法。”
“怎么?”
“少君他们还探听到,今日一早紫暝教发生内乱,前明暗双使带人打上了山,说是足有上千。”秦少商道,“他们的教主受伤逃走了,那些人正在满山地寻找,已经有不少人就快找到这边来了。”
李云恪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利用这群人和虬厥兵对上,自己坐享渔利。他当然知道此法可行,可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当即脱口问道:“他们教主受伤了?伤得严重么?”
第20章 引路
许明曦摸了摸南宫煊的手腕,又从包袱里鼓捣了一阵,找了药强行让南宫煊吞了进去。
一旁的康辉道:“南宫教主怎么了?”
“急火攻心。”许明曦道。
康辉看了看南宫煊那一头的冷汗和昏迷中还紧皱的眉,觉得他应该不只是急火攻心那么简单,可许明曦明摆着不想多说,他便没多问。
“康大哥,”许明曦绑好包袱喘口气,道,“纪艳芳很快就会带人来的,教主病倒了,我功夫又不行,一定会被他们抓住的。你好人做到底,救一次是救,救两次也是救,不如再帮我们一把吧?”
他不说康辉也得帮,不然回去哪还有脸见李云恪?康辉点点头,道:“在下自当听从……”
许明曦连晃脑袋,“康大哥,你别这么说话了,‘我’会说么?”
康辉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咳……我送你们去哪儿?”
这个问题把许明曦给问住了,他们还没弄清楚参与作乱的都是哪些分坛,所以目前来看所有分坛都是不安全的。可除了分坛,他们还有哪里可去?
无处安身,只怕得过上一段四处被追杀的日子了,许明曦叹了口气,道:“先下山再说吧。”
“好。”康辉应了,便要去将躺在地上的南宫煊背起来。
许明曦忙拉住他的手,“不能背不能背!”肚子都疼得受不了了,再被压到可能会出大事的。
康辉一脸疑问。
许明曦干咳一声,“要不……抱着?”
康辉:“……”
他二人还没有就背着还是抱着一事达成共识,天上便下起雨来,雨水滴到南宫煊脸上,把他淋醒了。
“教主!”南宫煊忙扑过去将他扶起,“你怎么样了?”
腹中还是难受,这一坐起来更是疼得厉害,南宫煊哑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这位康大哥救了我们。”许明曦回头看了眼康辉,“他还答应护送我们下山,事不宜迟,教主,我们快走吧。”
南宫煊看到他说的是谁后,立刻觉得腹中更疼了,抽了抽嘴角道:“不用他帮忙,我们自己走。”
见他用力想站起来,许明曦连忙托住他的手护住他的腰,“可是我们……”
“走。”南宫煊大步迈了出去,脚下吃不住力,险些摔了。
许明曦身子跟着往旁边歪了歪,两人差点一起趴到地上。
幸好康辉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南宫煊。
南宫煊身体颤了一下,猛地甩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许明曦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想着他正在受罪? 康辉不在意地笑笑,道:“你们前边走,我在后头跟着便是。”
“多谢了。”许明曦将南宫煊扶稳了些,顶着雨往北走去。
南宫煊走不快,他们中途三次被搜寻的弟子追上了,都是康辉出手将人打退。可他和许明曦都明白,这样下去定然出不了这座山,等跑了的弟子将沈豪纪艳芳带来,他们也就完了。
雨越下越大,南宫煊身上又冷又累又疼,感觉这一次是真地在劫难逃了。
许明曦觉出自己被南宫煊倚靠的半边身子越来越沉,心知他这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看看渐暗的天色,心中着急起来。
“小曦,”南宫煊停下来,喘着粗气道,“让我歇歇……”
喊杀声又至近前,许明曦回头望向来路,“我也想让你歇歇,可是教主……”
南宫煊弯腰咳嗽了几声,努力自己站着,推开他道:“小曦,我走不动了,你一个人逃吧。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快走!”
满是泥水的地面变得湿滑了起来,许明曦踉跄了下勉强站稳,又过来死死拽住南宫煊,气道:“教主休想赶我走,你要非让我走,我就跑回教中去。纪艳芳记恨我,肯定会砍死我的,你希望这样么?”
南宫煊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你……你何苦?”
跟在后边的康辉先是往身后看了一眼,又望向被重重树木遮挡住的前方,神色有异。
许明曦留意到了,问道:“康大哥,怎么了?”
“后头的人快追上来了,”康辉道,“前边似乎也有人。”
“我们被包围了?”许明曦急得快哭了,双手抓着南宫煊双臂,道,“教主,你听我这一次,让康大哥带你走吧,好么?凭他的能耐一定能将你安全救出去的,只有你好好的,紫暝教才有重振的希望!”
南宫煊面色发青,“你知道那不可能,而且我……我根本做不到……”
是啊,他会受不了的,身体好时或许还能忍受,眼下这个状况他再发起病来,可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么?
可身体好时的南宫煊又哪里需要别人的帮忙?
康辉绕过他二人往前走了一段,又透过雨声凝神听了听,道:“前边那些人不像是来追你们的,似乎打起来了。”
“嗯?怎么回事?”许明曦一听,忙扶着南宫煊走过来。
不等康辉回答,上方便传来动静,一个穿着染血盔甲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了康辉面前。男子略显诧异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说替主子送礼去了么,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为什么这身打扮?”康辉比他还惊讶。
来人正是从李云恪那里得了令后,要将沈豪纪艳芳带来的紫暝教叛教弟子引去和虬厥兵交手的秦少商。
秦少商没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看南宫煊和许明曦,问道:“哪位是南宫教主?”
“你知道了?”康辉道,“受伤的那位。”
秦少商面现无奈,“主子反复叮嘱过了,一定要保护好南宫教主,并将追杀他的人引到前头去。”
“前头是怎么回事?”
“虬厥人和王双武勾结,想把主子困在山里解决掉。”秦少商道,“来不及了,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康辉嗯了一声,“南宫教主伤得不轻,这事得快些结束,你有办法么?”
“让坏家伙和坏家伙去打。”秦少商言简意赅,快步来到南宫煊面前,颔首抱拳道,“南宫教主,还得辛苦您一些,只要您将人引到前头山窝里,麻烦就算是暂时避过去了。”
南宫煊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和那个来送礼的家伙是一路的。实在不想受他们的恩惠,可自己死了不打紧,却不能连累了许明曦。
没时间问清楚为什么虬厥人会出现在修罗山了,别无他法,南宫煊只好道:“带路。”
这次为了让后头的人跟上来,他们没有走得太快,而且南宫煊本也走不快。
秦少商将身形隐在了树木中,并不露出行迹,以免被谁看到。康辉便无所谓了,他现在顶的是紫暝教赤焰护法的头衔,与李云恪没关系了。
他二人便这样一暗一明地护着南宫煊往前方交战处走去。
沈豪纪艳芳不负所望,果然亲自带着大部分的人手赶过来了,他们追上南宫煊几人的时候,已经能看得到前边山窝里混乱的战况了。
“这是……”许明曦也是目瞪口呆。
同样吃惊的还有沈豪和纪艳芳,他们夫妻两个还没来得及叫人将南宫煊抓起来,便被这情形震了一下。
沈豪对跟在身边的弟子道:“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还是纪艳芳想起了许明曦要加害自己孩子的事,冲上前去道:“你们给我站住!”
许明曦回头看了她一眼,拖着南宫煊便往那片混乱里扎,“教主快走!”
树上的秦少商递给康辉一个眼色,跃入战场往李云恪那边去了。
康辉会意,截断纪艳芳的攻击,将南宫煊与许明曦放了过去。
沈豪派过去的人很快回来,禀报道:“明使,那边是虬厥兵和我们的官兵打起来了,人数上看着是我们的官兵多,可不知为什么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虬厥人?”沈豪重重哼了一声,“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修罗山上撒野?让弟兄们分成两路,一路给我拿住南宫煊,另一路将那群外来的贼人赶出山去!”
康辉听了,觉得这人虽说不太厚道,好在还有些骨气,知道对抗外敌,那此事便容易多了。
然而他正想着,便见对方朝自己扑来,手中双叉翻飞,连出了二十多招,将自己上中下三路都封住了。
不过这倒伤不了他,康辉仰头躲过他一叉的同时抬脚轻轻一拨,便准准地将他另一叉也给拨开了,腰间长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拿出来。
可他没想到,沈豪不是真想要和他过招,只不过是虚晃而已。纪艳芳这个做妻子的立刻便明白了,当即一个闪身绕过康辉,新换了的长刀直指向尚未走远的南宫煊的背心。
康辉心头一突,拼着自己被沈豪重伤的危险,转身便要去救南宫煊。
混战当中却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声音沉稳地道:“交给我便好。”
第21章 再见
尤长河已经被打得找不着北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除了那群穿着虬厥盔甲的士兵要打自己外,那些留在下边守山的穿着承宁兵服的士兵也咬着自己不放,一刀豁开来看,居然也带着虬厥人的猛虎刺青。
他们是怎么入境的?这之前都藏在哪里?而且这群人不是洛淮知府王双武派来的么,那难道说王双武里通外敌意欲谋反?他把人送上山来追杀自己这一队兵,也就是不怕自己知道实情了,这是要一个活口都不留了吧?
尤长河打了个寒颤,脚底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沾了满身的泥。他抬起手抹了把被雨水糊住的双眼,想找李云恪问问该怎么办,可在阴暗的天色下混乱的人群中,却怎么也寻不到端亲王的身影了。
后头追上来的身着承宁兵服的虬厥人一记长□□来,尤长河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一脚踢歪了他的兵器。
那虬厥人后退半步,本想再杀过来,身后寒光一闪,脑袋与身体便分了家。
一名身披承宁盔甲的士兵将他的尸身踹开,走到尤长河面前,想要扶他起来,“统领,您没事吧?”
尤长河借着他的力跌撞着站起,显得有些狼狈,“我没……”
他话音止住,瞪着那士兵。
士兵敛眉低目。
“你不是我带出来的兵。”只有一百个人,朝夕相处了快两个月,纵然还不能全部叫出名字来,也都能混个脸熟。尤长河很清楚他并非一路跟自己到此的士兵,可又觉眼熟,便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士兵缓慢地抬起头来。
尤长河心中一惊,道:“你是那晚被我擒住的虬……”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颈下一痛,抬手去抹,摸了一手的血。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张嘴只发出了嘶哑地呃呃声,最终眼里光彩散尽,仰面倒了下去。
那士兵回身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干净利落地结果了靠过来的两个虬厥兵的性命,而后身形闪入密林之中,很快便不见了。
此时的李云恪已经引着南宫煊与许明曦到了战圈中心,并打退了意欲加害南宫煊的纪艳芳。他挑眉看了跟上来的康辉一眼,意思是你怎么就这样出现在官兵面前了。
康辉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对前边双腿发软的南宫煊道:“教主,雨大地滑,您当心。”关切的语气倒好像他是正牌的赤焰护法一样。
李云恪立刻懂了,觉得这事挺好,完全可以考虑让他正式拜入紫暝教门下,既方便他掩饰身份,又方便自己接近南宫煊,一举两得。
康辉见他表情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对自家主子感到一阵无语。
“南宫煊,你这个没种的懦夫,你逃到哪里去?”纪艳芳被双方士兵挡住,一边气急败坏地叫,一边泄愤似地杀着拦路的兵,也不管是敌兵还是承宁兵。
亏得她这一番搅和,虬厥人很快把她带来的人也当成了敌人,三方打得更加激烈了。
有康辉在,李云恪便不用操心虬厥人的事了,何况见了南宫煊后,他早将办正事的心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尤其是南宫煊这副模样,叫他哪还能分出闲心去理会旁的事情?
他提掌杀了个冲上来的虬厥兵,回头对南宫煊道:“南宫教主,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吧?”
南宫煊见了李云恪之后气得头晕脑胀,若不是身上实在不舒服,简直想立时便出手杀了他。烦都来不及,自然也不想和他说话,南宫煊对他的客套充耳不闻。
倒是许明曦听后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无恙,你没看见我家教主难受得都快走不动了么?”
南宫煊掐了他一把。
许明曦哎哟了一声,差点下意识推开南宫煊,半途想起他站不住,这才收了势。他委委屈屈地哼哼了两声,道:“教主,这路不好走,您可当心着些吧。”
李云恪放慢了些,一手杀敌,另一手探了过来,“南宫教主若不介意,便让在下帮这位小兄弟扶你一把吧?”
“滚开!”南宫煊避过他的手,向旁迈了一大步,发软的腿吃不住力地弯了下去,便再直不起来了。
“教主!”许明曦本就矮了南宫煊一截,被他这么一带,脚底下顿时踉跄起来。雨地湿滑,他一个没撑住,和南宫煊一起摔进了泥水里。
南宫煊只觉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眼前事物便都模糊了起来。他凭着本能提醒自己要迅速爬起来,可手脚却始终不听使唤,怎样努力都没用。
许明曦蹭了把溅到脸上的带着血的泥水,伸手去拉南宫煊。可他也从早上累到了现在,早没那么多力气了,试了两三下竟都扶不动他。
南宫煊手压在摔倒时撞到的腹部上,疼得反复抽气,像是忘了怎么呼吸了。
“教主,是发病了么?”许明曦快哭了,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包袱,“教主你别吓唬我!”
回应他的只有南宫煊破风箱似的倒气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先是在南宫煊胸前三处大穴上各按了按,而后不费力地托起他的身体,又在他背心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南宫煊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那口憋在胸腔里出不来的气可算是被拍开了。可这番折腾下来,他是真地半点力气也不剩了,想要重新站起来已是不可能,更不要说逃离此地了。
“有三四个月没见了吧?我还一直挺想你的。”帮了忙的李云恪紧接着又开始不说人话,“怎么样,还逞强么?”
每次见到这人,自己总会弄得无比狼狈,让南宫煊愈发讨厌他永远显得游刃有余的那张脸。而且怎么那么巧,刘敬文叫沈豪纪艳芳来攻打紫暝教总坛的时候,这该死的家伙又出现在这里,他当真不是刘敬文的人么?
南宫煊强撑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几不可闻地对许明曦道:“杀了他!”
李云恪轻笑一声,调笑道:“害羞了?”
“小曦!”也不知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被雨水呛到了,南宫煊又开始咳个不停。
许明曦却好一会儿没能做出反应,怔怔地看着南宫煊摔倒后从外衫下露出的长裤出神。
虽然沾了泥水,可他还是看到了,长裤腿根的地方那被雨水晕淡了的刺眼颜色。
落红了。
本意的确是要为他将这一胎打下来,可如今他这个状况……
许明曦害怕了,颤颤巍巍道:“教主……”
李云恪看着似乎在忍受巨大痛苦的南宫煊,视线黏在了他苍白的面颊和被雨打湿后紧贴在脸上的鬓发,又想起了三个月前山洞中旖旎的那一夜。他心里一下子变得又软又暖,打了个呼哨后,直接弯腰将动也动不了的南宫煊给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