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他本来也不关心,只要能快些见到李云恪,其他都无所谓。
懿华宫算是整个皇宫中难得安静的一处了,门外两队侍卫守着,院子里稀稀拉拉地站了几个太监宫女,个个看着有气无力的。
领路的太监带着他们来到东厢一间卧房外,对门口的宫女道:“去禀太后,说人到了。”
宫女进去,不多时又出来,对南宫煊福了一礼,道:“公子请进。”
南宫煊跟着那小宫女往里走,一想到见李云恪之前还得先见他的母亲,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奴才给太后请安。”到得里头,孔迎下了跪,又拽了拽南宫煊的衣袖。
南宫煊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了太后面前,未及看看老太太什么模样,便也跟着跪了下来。他身上不甚方便,下跪已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拙笨了,似孔迎那般将头磕到底,他却是做不到的了。
太后斜靠在宽敞的软椅里,盯了南宫煊片刻,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南宫煊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缓缓抬了头。
“你说你是端亲王妃?”太后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道,“长得的确是少有地出众,可若哀家没看错,你是个男人吧?”
南宫煊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孔迎忙将话接过来道:“太后,南宫……公子跟着王爷虽没什么名分,但与王爷是真心相爱的,王府上下都已当他是王妃,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下人代主子回话原是不合规矩的,可今日太后着实疲累,已经没心情与他们计较这些小事了。老太太坐正了些,道:“姓南宫?叫什么?家住何处?家里是做什么的?”
孔迎捏了一把汗,心里也有些打突,拼命想着该如何作答。
那边的南宫煊却已经开了口,道:“草民南宫煊,家原本住在洛淮城外修罗山上。如今家业尽毁,只剩草民带着个弟弟苟且偷生,为王爷所救,暂居王府。”
太后虽身居后宫,对虬厥兵在修罗山上作乱一事也略知一二,被南宫煊这样含糊其辞地一糊弄,自己没细问,就先编出了一套良民被敌兵戕害的故事来。虽然不满儿子找了个男人,可一想到这美貌男子的凄惨身世,太后心又有些软了,苛刻的话便说不出了。
不过有些事,还是不得不让他明白。
“恪儿贵为亲王,哀家和皇上都不会让他娶个男王妃的,想必恪儿也明白,所以你说你居住在王府,他却没对外人承认过你的身份。”太后伸出手,由宫女扶着站起来,“不过他喜欢你不假,哀家也不是非要拆散你们,但日后他有了王妃,你也不许胡闹,知道么?还有这端亲王妃的名号,可不要再随便挂在嘴上了。”
南宫煊嘴唇动了动,低头道:“草民明白。”
太后从他身旁走过,道:“特别到宫里来照顾他,你有心了,他就在里面,去看看吧。哀家累了,先去睡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
南宫煊道:“谢太后。”
“恭送太后。”孔迎维持着跪姿,听到身后脚步声远了,这才站起来去搀扶南宫煊。
南宫煊借力起身,腹底却是阵阵发紧,害得他脚步踉跄了一下,没能站稳。
“公子,怎么了?”宫中耳目众多,孔迎便改了称呼。
南宫煊缓慢吐出一口气来,“没事,我们先去看看他。”
进了里间,孔迎先是将守在房里的几个宫女太监都给打发了出去,这才扶着南宫煊走到了李云恪的床前。
李云恪背上有伤,只能趴着,脸朝床外,眉头轻皱,有人来了竟也毫无所觉。
南宫煊在床边坐下来,看到他头上绑着厚厚一层细布,左额角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点血迹;露在被子外边的左肩也有细布缠绕,南宫煊将被子拉起来一看,见他左肩和半个背部都被包了起来,也不知是伤成了什么样。
眼睛有点发干,南宫煊用力地眨了一下,握住了李云恪垂在床边的手。
“王爷这是睡着了吧,没大碍?”孔迎小声问道。
南宫煊感受了一下李云恪掌心的温度,又改去搭他的手腕,过了会儿才道:“我不懂医术,可单从脉上来看,他的脉跳得不是很有力。他又睡得这么沉,我猜他很可能还受了些内伤。”
孔迎不懂什么是内伤,闻言担忧道:“要紧么?”
南宫煊脸上的表情稍显轻松了些,“应是没什么大碍,等他能起了,回到王府后叫小曦给他煎两副药服下,许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孔迎抚着胸口,终于放下心来。不过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南宫煊的腹部转了一圈,低声道,“既然王爷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南宫煊却没舍得放开李云恪的手,道:“没关系,我觉得还好,还能再陪陪他。你累了就先自己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等我想回了,我就叫你。”
见他是真心关心李云恪,孔迎也为自家王爷高兴,可如果真有什么闪失,后果哪是自己能担得起的?
看出他的犹豫,南宫煊又道:“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有数,放心吧。”
“那……那好吧。”孔迎迟疑地应着,“我就在外间,公子有事喊我一声我便进来。”
南宫煊的视线始终停在李云恪的脸上,轻轻答应道:“好。”
以李云恪的功力,这种程度的伤还不至于让他听到有人在身旁说话仍醒不过来,事实上在太医们给他处理伤口时他便清醒了一阵,后来服了太医给的药,药里有安神的东西,这才让他睡得沉了些。
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天亮。
眼睛还没睁开,身上的知觉先回来了。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半宿,李云恪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脖子僵得厉害,想动,又似乎动不了。
而后,他才觉出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那个握着自己手的人拇指间或在自己手背上摩挲两下,不知怎么就让他品出了疼惜的味道来。
李云恪手指弯了一下,先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南宫煊微微俯了身,又不大舒服地皱了下眉直起身体,道:“你醒了。”
李云恪恍惚以为自己是在王府,对他笑了笑,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南宫煊放开他的手,为他倒了杯水,跪下来显得有些吃力地将水递到他唇边,“天才亮,你要是累还可以再睡一阵。”
李云恪就着他的手抿了两口水,视线落在他小腹上头,见他穿着从紫暝教带来的衣衫,就连腰带都紧紧束起,腹上一片平坦。
这一惊非同小可,李云恪一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将南宫煊一把拉起,指着他的腹部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在做梦?阿煊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南宫煊猝不及防,没能拿住手上的水杯,被李云恪这么一拽,又觉得腰腹处隐约传来闷痛,嘴角不由抽了两下。
孔迎听到动静,从外头跑了进来,见李云恪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开心道:“王爷,你没事了?”
李云恪哪还管得了自己有事没事,蹙着眉看着南宫煊,鼻尖都急得冒了汗。
南宫煊想,他是当真在意这孩子。
孔迎很快明白了,推着李云恪到床边坐下,道:“王爷,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李云恪一只手还抓着南宫煊不放,胡乱在四周扫了一眼,才觉不对劲,“这是……我还在宫里?”
孔迎点头,“你受伤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我们还以为你伤得多重,公子担心极了,说什么也要到宫里看你一眼才放心。本是说好了看一眼确认你没事就回去的,可谁知这一眼一直看到了现在,我劝了好几遍他也不肯走。王爷,你知道公子的身子,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李云恪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大抵猜到南宫煊的小腹是怎么回事了。他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起身揽过南宫煊亲了亲,道:“走,我们回家。”
第51章 心疼
李云恪让孔迎去给自己找了件衣裳,出门喊来个宫女,问道:“太后起了么?”
“回王爷,”宫女道,“太后昨夜因为王爷的事过了子时才歇下的,一直也没睡安稳,直到天快亮那会儿才算睡沉了些,这会儿还没醒,奴婢们也不敢打扰。”
李云恪嗯了一声,“别吵她,让她老人家睡吧。她醒了你们就告诉她,说本王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办,等都办得差不多了再来给她请安。对了,对她说本王的伤不要紧,让她不必挂怀,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
宫女应道:“是。”
李云恪牵着南宫煊的手往外走,到了懿华宫门口,又问侍卫道:“皇上那边如何了?”
侍卫是才换班过来的,正好了解李云慎那边的情况,答道:“回王爷,皇上忙了整宿,属下来这里前才看到皇后娘娘将皇上请了回去,这会儿应是歇了。”
“好。”李云恪还想问问昨夜的事追查得怎样了,不过实在担心南宫煊,便决定送他回府后自己再往刑部跑一趟。
孔迎跑到前头领路,“王爷,马车在西角门外,许大哥应该还没走。”
李云恪嗯一声,抓着南宫煊的手紧了紧,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一夜没睡,肚子又被缠得极紧,南宫煊此时的脸色比李云恪这个刚受过伤流过血的还要不好看,可他却只是摇摇头,道:“还好,没觉得很难受。”
“骗我。”李云恪心疼道,“要不我抱着你吧?”
太后才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若这会儿再让李云恪抱出去,只怕很快就得有人到端亲王府将自己扫地出门。南宫煊把手从他那里抽回来,道:“你别胡说,好好走路。”
不给牵手就不牵,李云恪直接改去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又要挣扎,忙道:“你靠着我些,不然当心自己吃不消。”
南宫煊腿上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可也不想在这皇宫之中被许多人看到自己走路还要依偎着李云恪的模样。他硬是将李云恪的手掰开了,倔强道:“你再靠过来一步,今晚我宁可死在房里也不让你进来。”
“……”李云恪扁着嘴走了一段,道,“你不让我进我也能进去。”
南宫煊:“……”
不过李云恪到底没敢惹他生气,一直到出了西角门,也没再往他身上贴。
南宫煊也是咬牙硬挺着,总觉得这皇宫大得像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一样,他并没觉得腹痛,只是累,累得快要受不了了。
终于出了宫门,外头的人早已散尽,只剩下许明曦和一架来自王府的马车还等在那里。
许明曦左等右等也不见南宫煊出来,把自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甫一见到他们,差点热泪盈眶直接扑上去。
南宫煊向后闪了一下,冷淡地回应了他热烈的感情,指着李云恪道:“他好像受了内伤,你给他瞧瞧。”
李云恪讶异,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不知为何还是被南宫煊给察觉了。不过即便这会儿胸中一直隐隐作痛,他也没觉有什么,对凑上前的许明曦道:“我不要紧,先回王府,从后门走。”
南宫煊皱眉。
李云恪直接将他抱起来跃上了车,等南宫煊回过神,连车门都关上了。许明曦很是有眼色,没跟进来,留在外头和孔迎一起赶车。
王府的马车没有特别改动过,座椅还都留着,中间摆了张茶案,占去了大部分的地方。李云恪上车后将那茶案一脚踹到最里边,抱着南宫煊坐在当中,伸手就去解他的腰带。
这样一坐下来,腹中便窝得极不舒服,南宫煊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脊,可这又让他陡觉腰间一阵剧痛,冷汗登时便下来了。然而即使是这样,南宫煊也没忘了压住李云恪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阿煊,”李云恪搂紧他垮下来的肩膀,“让我看看。”
南宫煊忍着没哼出声,手指上的力道分不出轻重,险些抓破了李云恪的手背。
李云恪又在他眼角上亲了两下,柔声道:“阿煊别紧张,这里没外人了。等会儿我们直接从后门进去,不会有人看见的,好不好?”
南宫煊喘了几口粗气,才将李云恪的话听了进去,迟疑地放开了他的手。
李云恪快速解下他的腰带,拨开外衫,见他在里衣外头用别的衣衫上扯下来的布料将整个腹部都紧紧缠了起来,这些日子愈发明显的隆起居然被勒得半分都看不出来了。
“你这是要心疼死我么!”李云恪气急败坏地接着解他缠在腹上的布,一边还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弄伤了他,一时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南宫煊喘匀了气,和他一起解,倒是安慰起他来了,“我……没什么事。”
“疼成这样了你说没事?”李云恪将布一圈圈取下来,气恼地发现他居然缠了足有五六层。
“腹中没疼,”南宫煊轻飘飘地道,“我那是因为在你床边坐了半宿,腰疼。”
李云恪有脾气也不舍得对他发,只好把气撒在布上,将最里边缠得最紧的那一层直接撕成了两半。
圆润的小腹几乎是一下便弹了起来,这感觉可舒服不到哪里去,饶是南宫煊这样善于隐忍的人也没能克制住,短促地低吟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五脏都像被撞翻了一般地难受,久违地反胃感也又要找回来,让他一阵恶心难耐。
李云恪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手抱住南宫煊,一手轻轻抚摸他的腹部,紧张道:“阿煊对不起,你还好么?”
南宫煊勉力压下呕吐感,在他怀中歇了好一会儿才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还好,就是有些累。”
李云恪为了整好衣衫,只没系腰带,道:“累就睡会儿,到家了我们一起吃点东西,然后你接着睡。”
南宫煊:“……”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
李云恪帮他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手贴到他腰上小心按捏着,“疼了要及时告诉我,我虽然受了点伤,可照顾你还是可以胜任的,知道么?”
“嗯,”南宫煊枕在他肩上闭了眼睛,“你儿子很配合,一点没闹,不然我可能真要吃不消。”
李云恪简直喜欢这种老夫老妻似的相处模式,侧过头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满足道:“睡吧。”
孕后本就贪睡,南宫煊却撑着一整宿都没合眼,早就困得撑不住了。马车驶到王府后门时,他已经靠着李云恪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孔迎叫开后门,李云恪抱着南宫煊下车,闪身进去,动作又快又稳。
南宫煊还是有所知觉,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醒了?”李云恪道,“等粥煮好还得一会儿,你可以再睡一阵。”
“不想吃。”南宫煊动了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李云恪将他抱得更紧,“当心摔了!你不吃孩子还要吃,这样的身体可不许你任性。”
每次他一把孩子搬出来,南宫煊就没了办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听到他说出关心孩子的话,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有一种……他在乎孩子多过自己的感觉。
可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自己也在乎这个孩子多过他,并没什么不对,那这种类似于和自己的孩子争宠的想法到底为什么会有?
真是……病得不轻。
李云恪最后还是哄着他喝下了一碗粥,又陪他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最后见他实在是走不动了,才送他回房中休息。
南宫煊情绪有些低落,不想让李云恪在一旁看着他睡,可李云恪就是不肯走。他也着实累了,没力气和李云恪争,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李云恪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当他是真累坏了,坐在床边心疼地看了他好半天,这才出门准备去忙旁的事。
可他才一开门,便被许明曦给堵住了。
许明曦不由分说将他拖到自己房中,上手就要扒他衣裳。
李云恪吓了一跳,赶忙制止,“小曦别闹,你这……”
“我看看你的伤,不然你就这样出门去了,教主醒来又要担心。”
李云恪这才明白,放开手随他摆弄,“没什么要紧,太医都处理过了。”
许明曦拆开他头上身上的包扎,哼了两声道:“太医院这药啊,都没有我配的灵,实在不敢恭维。”
李云恪便恭维他,“嗯,还是小曦厉害。”
许明曦动作利落地帮他重新上药包扎,又试了试他的脉,道:“王爷,你心肺处受了些内伤,得在家静养几日,三副药,保你没事。”
“颍中城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静养,这几日肯定是不行。”李云恪喊孔迎给自己拿了一套新官服换上,边往外走边道,“多谢关心,不过这点伤不用药也能好。我得出门一趟,阿煊醒了就告诉他,我一定会在子时前回来的。若他身子有不适,就让幽骑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