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远的感情也随着韵律的情绪渲染在发生变化,尽管他始终背对着观众,可是在他挥动指挥棒的转瞬之间,震荡的空气里产生了不可比拟的化学反应,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引领着乐手,由他们的奏乐传达给身后的观众。
音乐厅的光线在他的上方洒落,把他清澈而深邃的眼眸映得明亮,那一抹微笑依旧凝在唇边,收放自如的手势稳定地兼顾着各个分部并控制着总体节奏。
他似乎向在场的所有人揭开了这位在世人印象中严肃傲然而尖锐深刻的音乐家的另一面,不是什么与命运抗争,不是什么恢弘的历史主题,是最原本的对于音乐的自由和热爱。
自由和热爱是一种最纯粹的生命力量,是不管一个人所处的境遇是孤独,潦倒,坎坷,还是病痛,都不会因此有所减退的追求。
无论付出能不能开花结果,你都愿意为此奋不顾身地努力,但求无憾。
原来这就是抓住幸福的勇气。
随着魏思远最后习惯性的那个收住的动作,末乐章直截了当地结束了,观众席一片尖声呼喊和雷动的掌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起立致意,此起彼伏地朝着舞台大喊“Bravo!”
尹煦坐在观众席里,看着魏思远比以往任何一次指挥都要成熟沉稳的表现,不知不觉地眼眶湿润,被这种震撼人心的突破自我的力量所深深折服。
坐在他隔壁的柳怡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窥见他眼角的泪光,有点诧异地问,“……尹煦,你怎么了?”
尹煦仰望着舞台上的人,视线无法从他的背影移开,激动得喉咙紧涩,“我好像突然发觉,他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不再需要我了。”
柳怡还以为他怎么了,悄然松了一口气,安慰他道,“那你也别太难过了。”
“不是,不是难过。”尹煦和柳怡随着全场一同起立鼓掌,神情温柔地感叹,“我太高兴了。”
“说真的,魏思远比我所能想象到的厉害太多了,之前看他说话都不太大声的样子,完全预料不到他蕴藏着这么强大的力量。”柳怡若有所思地道,“我现在总算彻底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找到他不可了,他根本就是一只混进了鸭宝宝里的小天鹅。”
任何来自于他人的奚落和排挤都无法阻挡他向往广大的世界,任何对自我的怀疑和否定都不足以让他放弃飞向天空的理想。
那个丹麦的童话故事里面也这样写过,“只要你曾经在一只天鹅蛋里待过,就算你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张开翅膀无拘无束地飞翔,知道你会在漫布繁星的夜空里成为最耀眼的光,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你能比我所期待的还要美好那么多。
尹煦勾起唇角笑了,“他本来就是天鹅,我只配做他降落的湖泊。”
魏思远在音乐停止的一瞬间仿佛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心脏处咚咚地复活了,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部的轮廓滴落到鬓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如释重负般地闭上了眼睛感受身后的欢呼。
他做手势示意乐手起立,转身向观众席鞠躬,接过了主办方的花束以后,还站在指挥席上,视线在乌压压的观众席里寻找尹煦,终于他们彼此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在空中交汇。
魏思远停顿了一秒钟,向着尹煦绽开了笑脸,眼里也蓦然氤氲了泪水,在灯下宛若星辰,我也终于可以站在这个角度看你了。
第40章 第40章
星期六午后音乐会圆满结束,魏思远从指挥席下来,和小提琴首席还有乐团的音乐总监握手致谢,然后从舞台侧面回到后台,观众席的掌声在他离开以后久久未能平息,于是他按照惯例地又从后台回到舞台上再次深深地鞠躬对观众的厚爱致以感谢。
后台的休息室拥挤着很多准备收拾离开的乐手和音乐厅后勤工作人员,很多人上前来对他握手祝贺,还有音乐杂志的记者来给音乐总监做专访,看见返场谢幕回来的魏思远,礼貌地询问能不能采访几句。
魏思远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尹煦,但是连半个熟悉的人影都没有看见,他又有点局促地看了看音乐总监,对方和蔼地笑着点头让他简单说几句,于是他只好独自应付这种从没经历过的场面。
“魏思远先生,作为一个新人指挥的首次演出,你今天的表现可以说真的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请问你对自己这次的指挥首演表现满意度如何,自己可以评价一下吗?”
魏思远抿着嘴唇点点头,场面话说得谦逊又不失礼节,“这是我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次,而且整个过程都是非常好的体验,我很荣幸能得到主办方的邀请参与这次演出,因为和我一起合作的整个交响乐团的水平很高,我在排练的过程中也学习了很多东西,对我自己的指挥技巧也有很大的提升。”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有没有打算就此出道加入乐团成为职业指挥或者组建自己的乐团?”
魏思远沉思数秒,“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打算留在学校继续往专业方面深造,还想参加一些国际性的比赛积累经验,有水平相当的对手做参照是很重要的。”他说着自己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不过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能和纽约爱乐乐团合作,我也很乐意再来这里给大家展示我的学习成果。”
“很冷静清晰的规划呢,很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记者转向音乐总监,“不难发现亚裔的音乐家在古典乐团的活跃度比起过去的几十年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但是作为指挥的话比例还是比较小,这是你提拔魏思远先生作为这次音乐会客席指挥的原因吗?”
音乐总监很认同地应答道,“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们都常说音乐是不分国界的,所以让更多亚洲音乐家也融入这个氛围本身也是一种不同文化的交流融合,所以这次我们邀请的另外两位,尹煦和林菲恩,也都是亚洲地区很杰出的青年音乐家。而且另外一点就是,我认为魏思远作为年轻一代的指挥确实是非常有天赋和发展潜力,我希望他能作为一个代表站上这个舞台,然后鼓励更多的年轻人接触了解古典音乐,把这些美好的音乐篇章一直传承下去,也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这一代的伟大的作品。”
……
魏思远接受完采访之后才去更衣室把燕尾服换下来,换回自己的衣服打开手机以后发现音乐厅里的讯号很差,于是打算穿过一条连通逃生通道的长走廊拐回到音乐厅的正门离开再给尹煦打电话。
走廊是密闭的,光线不充足空气也不太流通,人走路的足音都会在墙壁上撞出细微的回音,魏思远独自呆在这种幽闭的环境里觉得不太舒服,一直快步往前走,眼睛也只注视着前方,走到半路突然视线盲点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扯了他一把,在他心惊肉跳得想高声呼喊的时候还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宝宝。”
“……靠,你是埋伏在这里准备吓死我的吗。”魏思远本来就胆子小,被尹煦这么一吓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心跳还没平复过来就转身把人堵在墙角,明明是想要揍人的手不知道怎么就环到脖子上去了。
“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刚才散场的时候外面人太多了,这里往回走可以走到电梯间直接坐电梯去停车场。”尹煦的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抵着鼻尖往嘴唇上轻碰几下,“想我了没有?”
魏思远闭着眼睛接受了几个亲吻,身体还是颤抖哆嗦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被尹煦吓坏了,等到鼻息之间充满了尹煦身上令他镇静安心的味道以后,才慢慢睁开眼睛急切地看着尹煦,语言组织能力仿佛突然失灵了,说出来的话磕磕巴巴的,“尹煦,我……你觉得我……今天…… ”
不过尹煦凭着这些破碎不成句子的词组都能判断出来他的意思,“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思远,在正式演出的现场看你指挥比平时的排练震撼太多了。”
尹煦被魏思远抵在墙上,却还是在拥抱里占据着主动的地位,这个不久之前还在台上掌控着所有人思绪的魏思远,到了他怀里还是个害羞胆怯的小孩子,就连想要得到他的肯定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做得太好了,我都想象不出来你能在第一次正式公演就能有这么好的发挥,平时看惯了那些大肚子秃顶的老头男指挥,看到你简直就觉得是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尹煦笑着松开他一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亲了亲手心,“我只要想到这么优秀的人是喜欢我的,心里就觉得非常骄傲。”
魏思远抬起头,和他对视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线里透着温润又明亮的神色,所有情感都压在他的心口说不出来,他想说“我爱你”,可是仅仅是“我爱你”不足以完全表达他满腔温柔缱绻的爱意。
他等了七年,现在终于能够在他和尹煦之间看到了对等的可能性,觉得自己被爱着是因为值得而不是侥幸,也配得上尹煦为了选择他而舍弃的那些重要的东西,即使他独占着这个人也不会带来无中生有的负罪感和愧疚感。
魏思远欲言又止地看了尹煦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能够说出来,翘着嘴角又伏在尹煦的肩膀上,在颈窝附近落下似有若无的亲吻,觉得心满意足,拥有的感觉不再是彷徨的,是稳固的可以被守护的。
尹煦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轻笑着道,“你知道你指挥的时候我最想做的两件事情是什么吗?”
魏思远的嘴唇贴在他的衣领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什么?”
“第一件是想把所有演奏过程中忍不住咳嗽的人全部叉出去,第二件是站在舞台上——吻你。”
魏思远笑了,放松地把全部力量都倚在他身上,“异想天开,都是不可能的。”
“我能爱你真的太幸运了,我也要更努力才行,不然很快就要被你甩在身后了,你说过的,如果我放慢脚步等你的话你会觉得很耻辱,我也一样,所以我们都没有必要为了兼顾对方调整自己的步伐,互相追逐的过程本身就是最有意义的。”
魏思远点头,这也是他想说的话,他想这样的时刻就大概就只有“情投意合”这四个字能够诠释了。
他们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抱了足足十分钟才离开,尹煦牵着魏思远,传统意义上的十指交缠的牵手,然后一起走去搭电梯到停车场取车。
两个人坐进了车里,尹煦转过脸去看魏思远的时候,魏思远也正好在看着他,眼眸里闪烁着期待和某种无法言述的天真,和他视线对触了便有点窘涩地咬了咬嘴唇,于是尹煦忍不住别有意味地说道,“嗯……这真的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我们‘做’些什么来庆祝一下好呢?”
“做……做什么?”魏思远意会到了他话里那个强调的重音,装作不懂地反问他。
尹煦笑了出来,“做你现在脑袋里在想的事情。”
“我什么也没有想啊。”魏思远脸颊发烫地躲开了视线,“回家吧,我肚子好饿,等等,我电话响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接了电话,是他平时在学校那个乐团的定音鼓手Charles,作为整个乐团最活跃的成员,他一直是负责管理各种总务杂务的乐团负责人,现在激动又兴奋地打过来说他们团里一堆人刚也去看了魏思远的首演,想凑钱给他办庆功宴,顺便魏思远这个月十五号就生日了还可以提前庆祝一下。
他们现在都大四了,毕业之后就要为了事业学业各自想要的前途而分散各处,所以能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很难再有了,魏思远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尹煦在他讲电话的时候一直一脸被扫兴的表情哀怨地看着他,每次稍微得宠了一点想要二人世界就立即有人来打扰实在很不痛快,魏思远把电话收起来,被他看得受不了,“你干嘛这样的脸?”
“明明是我先来的啊,你又答应去和别人庆祝,那我怎么办。”
“我又没说不带你。”魏思远转过来看他,很自然地伸手戳他的河豚脸,“我不带着你,你自己回家跟蛋卷一起吃猫粮啊?”
“原来还可以带家属啊?”
“不是啊,可以带狗而已。”
尹煦调好了导航发动了车子,很惊讶地语气道,“我在你眼中是一只吃猫粮的狗?魏思远你这么有想法,想跟我谈恋爱吗?”
魏思远懒得跟他说废话,转开脸看着车窗外的暮色笑了。
第41章 第41章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这个问题一千个人大概就会有一千个不一样的答案。
对于尹煦来说,如果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那他就想办法让对方喜欢他,让自己喜欢的人同样地喜欢自己这点信心和能力他还是有的。
可是对于魏思远来说,如果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那他就自己过自己的,如果未来不会再出现让他喜欢的人了,那他就谁也不再去喜欢,也不勉强自己去喜欢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过对于沈延来说,如果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那他也能接受其他人的喜欢,只不过他还是会把那个人放在心里并束之高阁,若是那个人终于回头看他了,他可以放弃一切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那天在Cafe外面他和魏思远的谈话尽管不算特别愉快,但他却觉得魏思远在他面前迷雾一般的距离感终于有所消散了,他似乎终于站在了魏思远的最后一扇心扉外,差一点就能触摸得到他极力隐藏的痛苦。
他在魏思远离开的这两年期间交过五六任男朋友,抱着长久的心认真交往的有,玩腻了之后一拍两散的也有,唯一的共通点是他和那些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某个瞬间能唤起魏思远存放在他心里的回忆。
可是当他站在真正的魏思远面前的时候,那些人的面容就刹时模糊了,只有真实的这个人是清晰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那一天沈延差一点就能抹走魏思远的眼泪了,差一点就能把他拥在怀里,尹煦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将近在咫尺的所有美好打碎在他面前。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在感情里给予过背叛过的人,为什么魏思远却还是觉得在他身边很幸福,幸福到不敢承认,幸福到想到他可能离开就难过得不能自已,还要在他面前低微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难道魏思远打算以后都抓着这些痛苦和阴影呆在那个他并不能信任的人身边过一天算一天吗?
爱到失去独占欲也算爱吗?
如果是他,他一定能做得更好,永远不会让魏思远出现这种难过的神情,可是凭什么连尹煦这样的人都能被魏思远喜欢,他却无论怎么努力也连陪伴在魏思远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你最喜欢那个人了,可你却只能在别人身上,才知道他真正喜欢人的时候的样子。对于暗恋者而言,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残忍。
那天和魏思远分别以后,沈延明显地感觉到魏思远对他的态度疏远了,给他发的消息也大多数有去无回,想约他出来吃饭他也总是说有事要忙。
过了没几天,沈延在网上看见魏思远那场星期六午后音乐会的售票消息,立即就订了门票,这次出国游学和他同住的室友对住在对面房间一个女生有意思,听见他说要去看音乐会也兴致盎然地跟着他一起订了票,打算和那个女生一起去看。
那个女生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跟着两个男生出去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室友也拉过来陪她了,于是音乐会当天四个人在酒店楼下坐地铁去音乐厅,其中有两个人的气场有些暧昧,另外两个人有些不尴不尬地却也只能跟在身后。
那个女生的室友似乎觉得冷场感觉不太好,偶尔提起什么话题想和沈延聊天,不过沈延谈意索然,对于对方的话也只是淡笑着附和没什么话可回答,情绪未如预期中高涨。
他早上打电话给魏思远说下午会去现场看演出的时候,在电话里听见尹煦的声音了,像是故意向他炫耀一样用他隔着电话也听得见的音量对魏思远说,“思远,我给你买了一对袖扣。”
魏思远那边静了一下,可能是无声地对他说了什么,又听见尹煦不耐烦地催促道,“不等,现在就试试,快点。”
于是魏思远对他道谢之后就匆匆地挂了电话,电话挂了下去,沈延心里的烦闷就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