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抬头疑惑地瞥了赵玄一眼:“怎么可能?”
“这几年那么多男的追你,你一个都看不中,也许你喜欢的不是男人。”2 赵玄吞吞吐吐着使用隐晦的说辞。
有一刻安天明那么痛恨自己,想着也许白唯喜欢的不是男人而只是他这一情况。
如果说意识到白唯想要杀死自己时,是安天明第一次觉得对方可能爱过自己,那么,这是第二次,安天明明确感受到,没准白唯真的爱自己的事实。
那个时候,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少一些负罪感,安天明无时不刻不在告诉自己,白唯对自己的喜欢不过就是这个小少爷天真的执念——不然,白唯看上了安天明什么呢?安天明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对白唯特别不客气特别挑剔,对于从来被群星捧月的天真小少爷来说,安天明变得如此特殊,以至于小少爷产生了征服欲,希望得到唯一不肯屈服于他之人的心。
安天明总是那么想。他想着这只是没有真心的游戏。懦弱卑劣到不肯面对除此以外的其他情况。
……可也许,白唯甚至不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
安天明下意识望向在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深爱对方的同时依旧不愿直面对方情感的人。
曾经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能在脸上一目了然的小少爷如今只剩下不动声色的纯熟演技。面对赵玄的说辞,白唯若无其事挑眉,如同突发奇想,饶有兴致提问:“玄子,你说我不是现在越来越魅力不凡了?以前都没有什么男人看上我,现在真的有好多人对我有意思。”
赵玄默默望了故意岔开话题的白唯一眼,最终选择妥协,他顺着白唯的话题回答:“以前你就是一个难伺候的小少爷,现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然不一样啦。”
白唯谨慎琢磨了一会儿,怀疑地斜睨赵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用来夸男人的词吗?”
赵玄无辜耸肩,为自己辩解:“你看现在这社会,女孩子都不会针线活了,对男人的标准当然也得改变。”
白唯犹豫着,有点被说动,不过,就在快要接受赵玄说辞的时候,猛地自己反应过来,“没有!忽然发现,其实这是因为阿宁一直在给我介绍朋友的关系吧?——他不是想让我多交朋友!他是在给我介绍男朋友!”他恍然大悟地说。
赵玄无奈瞥他:“我和王宁刘亮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发现不了呢。”
“也许我的确挺迟钝,但还不至于迟钝到发现不了你在笑话我迟钝。”
“放心,我没笑话你。面对老掉牙的笑话我是笑不出来的。”
白唯故意板起脸来:“本来我晚餐准备做你最喜欢的咖喱牛肉……”
赵玄立即接受到了警告,“你现在不准备做了?”他担心地问。
白唯一脸认真地摇头:“不,我还是准备做咖喱牛肉,只是,我不准备留你下来用晚餐了。”
赵玄举起双手示意投降,求饶着说:“以后我在也不嘴贱了,而且我会用心刷碗,把我留下来吧。”
这些日子,安天明一直看着白唯自己亲自动手烹饪,前者从来不知道那味道具体如何。那个以为白唯这辈子都不会近庖厨的安天明如果说曾经有想过有一天白唯会烹调出什么食物来,那么首先,他认为那东西搞不好能毒死人,其次……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有机会尝到——安天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那样的错觉,在那场骗局中,他总一次次忘记那不是一生一世的未来。至今身体的惯性记忆都让安天明以为,只有自己才有机会进食白唯烹调出来的黑暗料理。
——然而此刻,安天明只能看着总是特别擅于原谅别人的白唯轻易便接受了赵玄的请求,而显然,这也已不是赵玄第一次品尝白唯的手艺。在安天明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的情况下。
……哦,他应该那么说——他的这辈子早就已经结束了。
安天明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他又产生了那可悲可笑的一生一世的错觉,就好像他还有一生一世可以和白唯在一起似的。
为什么他连死了,都依旧那么自私呢?
连白唯的朋友都知道为他介绍朋友,希望他展开新生活——白唯自己显然也那么希望的,他那么积极努力地投入生活,投入到没有安天明阴影的生活中,他一定渴求着没有安天明的美好的未来,而安天明这个这世上最对不起对方却又最爱对方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希望对方得到真正的幸福?
安天明作出决定。
李朗将会是安天明在这世上最痛恨最嫉妒的人,但安天明决定设法撮合白唯和李朗。
第10章 三年前1
白唯用力挥出拳头。竭尽全力的那种。他感受到自己的拳头击中安天明的下巴,因为重心不稳,他自己整个人撞到一边的汽车。
接着,安天明的保镖立即制服了他。
挨打的人反而比他站得更稳,那让白唯发泄着所有情绪的拳头不过是让安天明歪了歪头,很快,安天明轻轻摸了摸下巴转头望向白唯。
“你现在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吧?要知道,你现在有多恨我,当初我就有多恨你们白家。”安天明的声音冰冷,一如他的表情。
“所以你觉得你和‘我们白家’有什么区别?你觉得自己变成你最恨的那种人很让你得意吗?”
白唯始终都不擅长骂人,他拼了命想要找到更能够打击对方的说辞,却最终只把自己说得浑身发抖。
安天明说得没错,现在,他的心里充满了仇恨。这种情绪是如此可怕,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任何可能存在的道理。
事实上,白唯的仇恨更多的,是针对自己的。他有足足四年的时间,却非但没有看清安天明的真面目,反而愚蠢得越来越信任对方。安天明用这四年的时间把白唯父亲的东西一点点抢夺了过来——而与此同时,白唯做了什么?他对安天明说“我爸至今都很想念我妈,他连保险箱的密码都是用我妈的生日。”就是他无心的一句话,令他的父亲进了监狱。二十年的刑期,对于一个六十五岁的男人来说,那和终生□□有什么区别?为此,白唯没有办法不恨自己,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承受来自自己的恨意,所以,只能宣泄着所有的负面情绪,让自己因为恨安天明而找到让他来能活下去的力气。
“无论我有多恨你,我都不会变成你。我会一辈子都瞧不起你。你以为你赢了?可你这辈子只能那么卑鄙冷血地活下去,因为你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我会一边恨你一边怜悯你,因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体会到美好是什么……”
白唯想要说的还有好多,他并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但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然而,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他的脖子忽然被安天明用力掐住。
为什么一个让他如此痛恨的人竟同时也让他如此恐惧?
白唯看着安天明眼睛里的杀意。事实上,他甚至认为死亡才是自己不痛苦的唯一方式,他一点都不怕死,然而,看着想要就那么掐死他的安天明,白唯只感受到恐惧。
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想要拉开安天明的手,却清楚感受到两人力量上的差距,而安天明的保镖依旧牢牢控制着他的身体。
“不要再说话了。”安天明盯着白唯的眼睛,用冷到残酷的声音说,“你再说一句话,我就会让你父亲在监狱里生不如死。”
终于,白唯知道让他恐惧的是什么。他不是恐惧安天明会做什么事,会对自己做什么,而是恐惧安天明这个人。这个人可以若无其事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想到自己曾经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了四年,白唯忍不住为那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感到害怕。
被紧紧掐着喉咙的人咬住牙,没有再说一句话。这不仅仅因为他相信对方的威胁,更因为,他开始明白,自己说的任何话都没有办法触及这个人的心灵。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安天明,不是那个他天真愚蠢到以为自己认识的安天明。
安天明的手指用力,让白唯的呼吸越来越困,有一刻,后者怀疑自己会就那么被对方活活掐死,下一秒,所有的力量骤然消失。安天明如同躲避某种瘟疫,飞快地撤回了自己的手。
终于重得空气的白唯止不住急促的喘气,同时,他低头避开安天明依旧直视着他的视线。
二十四年的人生,比不上这一堂课教授他的道理多。原来,这个世界存在着一种东西叫做无可奈何,叫做无能为力。他有满腔的怨愤不平有什么用?他没有能力,就只能妥协于他人的强大,隐忍下所有的对自己软弱无用的懊悔与绝望。
低垂的视线里,白唯看着安天明的脚转动方向,然后走开。
两个保镖依旧钳制着白唯,这让白唯只能看着安天明坐车离开。不过,在安天明的汽车发动前,和安天明一起上车的一个男人走下汽车。当汽车驶离,那个男人走向白唯。
男人的手里拿着一根弹簧棍,在走近的时候,甩出长棍来。
“安先生说了,刚才你是用右手打他的,所以,他只要你的右手就行。”
那个男人如此说明,他看起来像是两个保镖的头,随意一个眼神示意,白唯右边的保镖立即拉起了白唯的右手。
从小到大,除了在酒吧被人推搡跌倒之外,白唯从来没有遭受过任何恶意攻击,就更不用说这种如同处刑的方式。但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害怕。他看着因为爱弹钢琴从小珍惜的手被按在停车场的石柱上,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有什么开关被关闭了,在他体内的某个地方。于是,所有的疼痛消失,他再也感受不到烧在他心里的火,或者是击中他手背的铁棍。
脑海里莫名闪过的画面是那个右手指关节红肿着的安天明对他说“可你说从昨天开始我就是阿森纳的球迷了,我当然要捍卫阿森纳的名誉。”
一直以来,有那么多人对白唯友好,有虚情假意的,也有真心实意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那时候的安天明那么理所当然为他去打架,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那时候的安天明那样打动白唯。
——而现在,他终于把自己的右手还给了对方。
他们,两清了。
最终,白唯被独自留在了那个地下停车库。所有人都消失了。从白唯的世界里。
那个安天明为他用沙雕的城堡,那些虚幻的美好。他是如此盲目,直到此刻才看到这环绕着他的残忍冷酷的现实。
白唯开始往外走去。麻木的思想里唯一清晰可辨的念头是去见他的父亲,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从这个被他害得入狱的男人那里得到任何安慰,但天大地大,他却已经没有第二个去处。
在走出停车场的时候,白唯没有注意到自己直接拐出转角便直接站在了马路上,等他的目光来得及看到什么,一辆因为急踩刹车而发出尖刺声音的汽车已经重重撞上了白唯。
意识消失之前,白唯宁愿所有的一切都能就此结束。
——遗憾的是,他醒了过来。
白唯是在一间单人病房醒来的。当慢慢睁开眼睛——他那么多希望自己不需要再睁开眼睛——接着,他看到了李朗。
李朗站在床边,神情里透露出这种难以名状的怒意。面对白唯醒来,他只是静静观察了白唯片刻,然后没头没脑说:“上一次,你差点被自行车撞,我拉开了你,这一次,你被车撞,我事后才知道——如果还有下一次,或许我就会到最后都不知道。”
听起来这像是抱怨又像是威胁,尽管两种情绪都不合逻辑。白唯才刚刚醒来的大脑一片混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朗开始交代更围绕主题的内容,“你全身有多处骨折,脑部受撞击还需要进一步检查,”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所有的不悦和不满情绪有一秒的退却,他定定看着白唯补充,“你的右手伤得很严重,恢复情况还要再确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白唯突如其来问。
这很难解释,关于他一点不在乎李朗所说一切的这一事实,关于他只想知道李朗为什么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也许,在白唯潜意识里,他有希望过和儿子儿媳一起出国的傅管家能回来,或者是去其他城市工作的赵玄能来看望他。他就是一个在温室里被宠坏的小少爷,根本不知道只依靠自己该怎么办,他那么需要有人陪伴他,但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李朗。他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李朗。
面对白唯的提问,李朗沉默良久。他的表情愈发阴沉起来,在开口的时候,语气僵硬而带着一丝冷漠。
“我是来提供交易的。”他说,“我并不想强迫一个对男人不感兴趣的人,可是,你显然不像你自己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么直。所以,鉴于你现在的情况,我愿意出价一百万,买你一年。”
白唯怔住。李朗的提议丝毫没有激怒他,但他终究感到意外。
李朗迅速说下去:“白少爷,你要明白,你根本没有什么谋生技能,我现在提供你的,是你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选择。”
白唯不觉想起赵玄曾经告诉他的,关于李朗追过自己的事。
事实上,白唯从来没有向对方表示过自己的性向,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产生这样的误会,但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他依旧会拒绝李朗。至少,那时候他会拒绝李朗。
……而现在……
现在,他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现在的他,即便面对如此屈辱的提议,却仍旧没有办法加以拒绝。
李朗说得不对。他不是缺乏谋生技能,他根本就缺乏依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的勇气。
如此卑微而懦弱,面对一个轻蔑侮辱着自己的男人,他也宁可有对方陪在自己身边,不想被独自丢下。
“……我接受这个交易。”
第11章 现在4
安天明并不确定这是什么原理,但无法被看见听见或者触碰到的他,集中精力的时候,偶尔也能碰到现实里的物体。之前安天明试过推动很轻的U盘,他真的稍稍移动了U盘的位置,可是,那么一点点的位置调整对于原本就没留意自己东西摆放情况的白唯来说,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那时候,安天明有考虑过钢琴,如果能够敲击响钢琴琴键,也许白唯就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可是,白唯的住处根本没有钢琴。通过观察,安天明能感觉得到白唯的生活条件不是很艰苦,然而,后者却没有买钢琴,对于从小最爱钢琴的人来说,这样的情况很奇怪。
安天明联想到他们重遇后同居的那一年。为了哄白唯开心,安天明特地买了架钢琴送给对方。白唯看到钢琴的表情有些奇怪,勾起嘴角的笑容毫无真实感,当时安天明只以为对方和自己太过生疏,所以不知道怎么更自然地表达谢意。后来白唯一直没有碰过那台钢琴,安天明正忙着为如何将真相告诉车祸失忆的对方一事而伤透脑筋,没能多想什么。到如今,他已经默默守在白唯身边一周多,甚至没见过对方去琴房弹过一次琴,这让他不觉有些起疑。不过这一回,他依旧忙着另一件事让他无暇思考太多。
这回安天明想得焦头烂额的问题是:如何让自己能够平静接受白唯和李朗在一起的情况。
无数次考虑这个问题的安天明几乎认命地得出结论——他根本永远不可能心平气和。他没有办法在明知自己曾经有机会给白唯一生幸福的情况下,心平气和接受白唯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当成一生的归宿。
白唯是他的归宿,是他被对方杀死后都要回到对方身边的归宿。
所以,安天明永远都没有办法放下对李朗的嫉妒。
但是,他依旧在一步步实现撮合两人的计划。
安天明的计划很简单。无论他多憎恶李朗,他和李朗实质却是相似的。所以他了解对方。他们都很骄傲,即便深爱一个人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他们也依旧会保留最后的理智来捍卫自己的尊严。李朗没有办法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追求白唯,可与此同时,白唯却是那种只会对“不顾一切”感动的人。要打动白唯有时候很简单,可能只是替他摘下一根粘在衣服上的头发这种无足轻重的举动,但如果,你没有毫无保留的全心全意,那么即便摘下的是天上的月亮也毫无用处。
所以,安天明必须促使李朗下定决心。最好的方式是通过白唯的手机给对方发消息,请对方更努力一点,在哪天白唯喝醉的时候。尽管,如今白唯的生活异常健康,偶尔喝酒也都是那种节制的适可而,可安天明知道自己总是有机会的。他有大量的时间,因为他知道无论多久,李朗都一定不会放下白唯——就像他一样。他要做的就是更好的训练自己触碰实物的能力,然后找到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