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看着殷胥从她身后的房间走出来,仿佛在看天上的星星似的,对殷胥憋出句随时能被风吹走的恭贺话语,殷胥不管听没听见,仍点了点头,走入刚刚几人聚集的屋子内。
兆看着屋里的修与泽都在探头,有些萌生退意,殷胥走进屋内忽然开口:“不把汤团端进来一起吃么,刚刚我没吃饱。”
兆松了一口气,面上绷出几分矜持,点头走进来,修早就把那本书收好塞到自己衣袖里。自遇袭事件后,除了嘉树和柘城这俩缺心眼以外,可以说对皇位有竞争力的皇子,只有兆置身之外,修与泽兄弟二人愈发敏感,那小锅里翻滚的汤团竟然没有一个人先动手。
殷胥扫了一圈,从耐冬手中接过小碗,偏头看向崔季明:“你还能吃几个?”
崔季明都要吸口水了:“我能吃半锅么!”
殷胥:“……再贪就让你喝汤。”
崔季明只好比了个数,脸都快贴在小锅上,激动的不得了:“那就八个吧,嗷嗷我要那个大一点的!这是黑芝麻的嘛,好香好香!”
殷胥给她盛了八个,又给自己盛了几个,先开吃。
看崔季明吃饭实在是太容易食欲大动,她再度使出吃一口感慨一声的功力,修终于忍不住也给自己盛了几个,僵局好像一下子被打破,郑翼也笑着去抢,少年们喝着热汤,烫的直吸气,兆浑身的不自在仿佛也轻松下来,笑着给自己盛了两个。
兆凑过来,忽地小声对崔季明道:“听说三郎有个妹妹入了棋院,如今名声大噪?”
崔季明一听到不知名的少年问起她妹妹,神经都绷紧了,漫不经心抬眼道:“嗯,我家幼妹,顽皮的欠抽。殿下也听说过?”
兆敏锐的感觉到她语气不太友好,还想再问,又有些犹疑,道:“只是我也喜欢棋,听闻到有些好奇。”
崔季明转回眼来:“半大小丫头,若是得罪过殿下,还请谅解。”
兆勉力笑道:“说的什么话,我甚至还没见过她。”
崔季明笑道:“那正是好,殿下最好以后也不会见过。我倒是听闻殿下曾在国子监与某位男子搂搂抱抱……考虑到我入弘文馆也有一段时间,听闻今年春闱高中的裴祁与殿下见过面,那位喜欢跟人家搂搂抱抱的臭毛病在长安郎君中也是有名的,看来殿下的小情人是那位裴祁了?”
兆脸色一变,咬牙低声道:“你胡说什么。”
崔季明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兆腰间挂着的那个貔貅玉坠,笑道:“殿下,我瞎了,可也算有些耳目。要真是小情人还就好了,怕的是别的关系。我可没听说过裴家支持过万贵妃呢。”
兆冷脸:“三郎倒是如今做了修的伴读,趟这浑水比谁都积极。”
崔季明笑:“你们那是泥潭,不是浑水。若不是殿下在万花山的寺内让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妹气哭了,我本来也懒得说。只是殿下,您搅和您自己的泥潭子就好,不必扯些不该扯的人。”
兆冷冷看了她一眼:“我扯些不该扯的人?我倒是听闻三郎作为修的伴读,私下却和胥相交很深……”
崔季明挑眉笑:“哎呀,您有个小情人,怎么就不许我有了。”
兆想起裴祁阴阳怪气的样,让小情人三个字儿噎的内伤。
殷胥舀着碗里的汤团,看到对面崔季明含笑和兆小声说些什么,兆还想开口,殷胥忽然道:“崔季明,再不吃就冷了。”
崔季明挑了挑眉毛,对兆轻声笑道:“得了,也不知道裴家那个是不是跟这位一样管的宽,吃饭也要叨叨两句。奉劝殿下一句,就裴祁他那个爹,可还在外逃着呢,小心别粘上腥。”
兆扫了殷胥一眼,撤回身子。
崔季明笑嘻嘻的对殷胥卖了个蠢,转过脸来专心吃汤团。
相较于崔季明嘴馋到着急吃,嘴里烫出泡也不在意,殷胥本就吃饱了,又是个怕烫的猫舌头,只得用勺子搅动着热汤。崔季明偏爱甜食,八个转眼见了底,她眼巴巴的望着殷胥的碗,仿佛等他一句“吃不下”,就立刻能摇着尾巴冲上去。
殷胥本就不爱吃这些,其实盛了也都是要给她的。
可他这会儿却装作没看见崔季明的动作。侧头听泽说话。
崔季明手指从桌子上悄无声息的攀过去,拽他摊开在桌面上的衣袖。殷胥置之不理,崔季明一阵拽,他矜持的转过头去。
崔季明望着他的碗,比口型道:“我好饿啊。”
殷胥抱着一碗汤团,看看占据了上风,他侧眼,还没说出“求我啊”三个字,崔季明已经双手合十毫无尊严:“求求你啊求求你!”
殷胥:……都不知道抗拒一下。
他也是没招,刚叹了一口气,崔季明仿佛得到了默许,笑嘻嘻的将碗偷偷夺过去,给他留了半碗汤水。
一会儿郑翼探过头来:“殿下吃的好快啊。”
殷胥放下筷子:“嗯。”
修这个不识闲的,倒在榻上,提议让下人弄个大通铺,大家躺在一起聊天得了,殷胥也没异义,却听崔季明笑嘻嘻道:“我这人恋床,要在这儿睡一夜我指定睡不着,这会儿人多,也不差我一个,那我先回去了。”
修:“哎?”他还想深夜大家齐聚,一起聊点羞羞的话题,怎么能少得了崔季明这种知识渊博的大手。
崔季明却捡起了披风,笑道:“行了吧,我都困得不得了了,先撤了。”
她也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从黄门手中接过灯笼,一个人走出了侧殿。殷胥望向她的背影,却有些犹疑。
一个可以去多年行军打仗的人,会换了床睡不着?
还是……因为喜欢男人所以不愿意跟一群少年躺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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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连绵的皮帐占据了这片几乎寸草不生的盆地,这里也曾是草原上最肥沃的草地,却因为突厥牙帐的安置,马匹与人群接踵而至,生生将这里踩成了一片黄土。
巨大皮帐顶尖彩旗在湛蓝的天空下舞动,无数热气的炊烟斜着散入空中,草地绿到刺眼,大片牛羊像是移动的地毯在远处的山脚下缓缓移动。
言玉掀开大可汗的帐帘走出来,两颊消瘦到骨骼的形状几乎可以显露,他躲开了帐内萨满咕哝的诵经声以及让人头昏脑胀的熏香。紧跟着他,贺逻鹘也走出了大帐。
他缩了缩脖子,挡去料峭的春风:“先生为何要阻止伺犴攻打阳关。”
言玉:“这头得了密报,贺拔庆元涉嫌谋害太子,如今关押长安天牢。大邺皇帝想将消息埋的死死地,可这种事在大邺的朝堂上已经炸开了锅。尉迟毅家门抄斩,如今怕是已经行刑了。”
贺逻鹘眼睛一亮:“这等好机会!尉迟毅死了,三州一线也不是铁板一块了!这是先生的手笔。”
言玉摇头:“我哪有那样一手遮天,是‘行归于周’的几位所为。”
贺逻鹘极为欢欣的双手交握,有些不敢确定似的问道:“怎的肯露面了?”
言玉:“也不算露面,这事儿或许还要算在我头上。还不到时候。”
贺逻鹘笑:“行归于周既有肯出手的时候,便是离大业将成不远了!可若是阻止了伺犴,他重兵留在牙帐附近,万一大可汗没能撑住……我就算出局了啊。”
言玉:“大可汗发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撑住了,伺犴不发兵,关内长安城里只需略作挑拨,贺拔庆元就是个死了。”
贺逻鹘笑出两颗虎牙:“贺拔庆元死,对于行归于周有用,对突厥大业有用,可我若是出局了,这些对我而言有有何意义。先生来找我,也是知道那两位都是没远见的石头脑袋,可我再有远见,要是被脚下的路绊死了,都是无用。”
言玉微微昂了昂下巴:“小可汗这是决意了?”
贺逻鹘圆圆的脸上显出天真稚嫩的神色,语气是温柔的:“先生,您需要我改变重大的决策来达到某个目的,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做,那要您有什么意义呢?您太畏惧贺拔庆元了。”
言玉冷声道:“很多瞧不起贺拔庆元的人,都已经葬身黄沙与草场。”
贺逻鹘笑:“那您既然如此忌惮,就在伺犴拔营前,对贺拔庆元动手吧。也不知道天牢层层大关,长安重兵把守,先生还有没有这个能耐。”他说罢,转身就离开。
言玉拢住袖口,柳先生一行人过来,他也转身轻声道:“鼠目寸光的小子。”
柳先生掌心对言玉比了个数:“来了消息。”
言玉点头,快步走入他单独的帐内,柳先生将一枚蜡丸挤开递过去,其中装着一张小小油纸,言玉紧皱着眉头扫过,咬牙掷入火盆中:“够了!”
柳先生垂眼不语,言玉几乎是强忍着怒火压低音量:“既然按捺不住,就早动手,都等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会儿片刻了?在长安眼皮子下动手,是以为殷邛处理完了贺拔庆元就不会查么?”
柳先生轻声道:“听闻旧一代这会儿正想把势力往新一代引,两代交替,年轻的做事有些冲动,但也是些新鲜的血液。旧一代毕竟太死气沉沉了。”
言玉:“死气沉沉至少不会出差错,殷邛还是壮年,疑心重且狠得下心。更何况真做事就利落一点,听说北机出动,保住了太子的性命?”
柳先生点头:“的确是。太子受伤病重,御医在东宫轮流转,宫中本就戒严,再加上北机本在宫内渗透的就很深,没能下得了手。如今太子清醒过来,已经回到了弘文馆,殷邛正设人等着,如今再想下手就难了。”
言玉:“真想做事就该做个利落。”
柳先生居然责怪道:“少主不也是,当时若不放陆双走,或许九殿下也不回得了龙众后壮大。老臣自然明白,少主不愿在崔家那儿郎面前杀人,可既然如此何必要毒瞎她。杀了崔三便罢,非要留一条命,留着崔三有朝一日回来么?”
言玉转头:“她这辈子都看不见了,也就是废了,杀不回来了。那几位也不必想着斩断崔家与贺拔家这点联系了。”
柳先生一脸了然:“少主果然是提前知晓那几位的意思。”
言玉手捏开第二个蜡丸,垂眼扫过去。
是长安中的消息,字里行间插了一句让他第一眼就望到的话,崔三成为了修的伴读。
她生在崔家,几乎是不可能和殷姓没有牵连啊。
柳先生道:“颉利可汗现在几乎听不清人说话,我们怕是没法阻止伺犴。他若是这边拔营,不如就计杀夷咄,先令贺逻鹘占据先机,咱们再突厥这边能够活动开手。”
言玉目光留在了手中的纸条上,她的消息并不多,如今得到总共不过寥寥几语,他甚至不想扔进火中。听柳先生提到夷咄,他陡然回过神来如今的境况,转身将纸条扔入火盆。
火舌猛然跳起,裹住纸条将其拧成了一条扭曲的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桶爷:放过我吧,我真的吃不动了,冷冷的狗粮往嘴里胡乱的塞了半个多月了,你就饶了我吧!
殷胥:(冷漠)哎呀,是谁说要把我在第二卷缺少的戏份都补回来的,这一章又溜出言玉,桶爷你很皮痒啊。
86、
另一边,贺逻鹘在牙帐中,看着颉利可汗吃力的从矮榻上爬起来,在内侍的帮助下,颤抖着手想在行军书后签上字,笔却掉在了羊毛地毯上。他半张脸已经失去了知觉,口水甚至要溢出嘴角,眼里仍然闪着狠厉的固执,非要自己再捡起笔来。
夷咄上前,捡起笔来替颉利可汗签上名姓,周围一群大腹便便的弄臣替他捧着行军状的两端。颉利可汗恼怒,张嘴欲骂,却伸不直了舌头,气的上脑,一下子脱力的往回倒去,砸在满是软枕的矮榻上,几个貌美的女奴立刻去替他顺气。
夷咄笑着安慰颉利可汗,却不料那位戎马半生的可汗陡然瞪大了眼?2 Γ砹锓⒊鲟类赖纳簦即蟮难勒世镏枞灰黄鹁芈喵矫凶叛劬γ欢裴砩肀叩奈浣负跬苯址旁诹说侗稀?br /> 所有人死死盯着颉利可汗,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几个女奴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很有经验的连忙上前,猛拍他后背,其中有个人甚至将手伸入他口中。
他终是猛然卡出一口令人作呕的浓痰,伏在榻边用力嘶声的呼吸过来,一只手想要驱赶女奴。
场上的拔剑弩张顿时消解,这老东西看来今日命数还没到。
夷咄转过去,将手中的行军书递给了伺犴。伺犴一把接过,对还在干呕的颉利可汗粗略了行了个礼,大步出门去。
牙帐外是一群等待的武将,伺犴的体形相貌与颉利可汗年轻时很相像,是个典型的突厥汉子,肤色是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粝,他面上挂起得意的笑容,将手中的行军状猛然抬高。武将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等一场战役太久了,一群满面狂热的武将拥着伺犴朝外走去,十几里外,待命的大军正等待着一声令下,碾向阳关。
伺犴帐下,他正在穿着行军的皮甲,后头的女奴正将他的短匕首挂在腰带上,就看见一名内侍激动的冲进来:“特勒,之前那能通商到天竺的商人给回了消息,说是手里的确能有法子弄到麒麟兽。”
伺犴大笑:“今天真是喜事双连!听说那商人目前居于伊州,行军路上正擦过伊州。麒麟兽在汉人眼中是真龙之子,是祥瑞征兆,也是个好兆头!”
那内侍忙笑:“那商人在西域声名极广,说是没有他搞不到手的东西,他也是多少年没有出来,如今肯接待特勒,也是知道特勒手握十万大军,未来是突厥的天之可汗,所以也想来沾点关系呢。”
伺犴心情大好,快步走出营帐,对那内侍挥手道:“快去通知那商人,我前去路过伊州时付他定金,等大胜归来之事,就要见到那麒麟兽!”
伺犴是个相当骁勇善战之人,但如同夷咄男女通吃的爱美人,贺逻鹘喜好汉人的典籍与棋艺,他也有些狂热的偏好。比如收集各类天竺、波斯的奇珍异物,与大批胡商交好。
那内侍连忙退下,快步穿过一片营帐,走到牙帐这一处平原的西侧。突厥牙帐也是这片草原上最大的市场所在之地,突厥本地的商人与胡商在这里以物换物,羊皮鼠肉与美酒武器摆在简陋的棚架内出售,内侍将消息传给那位商人经过这里的手下之一。
当这消息穿过草场与山脉,从突厥牙帐边传到伊州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伊州的夏几乎是早早到来,一处两层小楼的院内,红发的青年快步走入屋内,半人高的男人躺在榻上,赤膊喝着冰酒,身边两个波斯侍女正为他扇风。
阿继将手中的信狠狠甩在桌子上,看着俱泰眯着眼睛醉的两颊红透,怒道:“你就吹!你就知道吹牛!光说什么麒麟兽!现在人家就要来了,我看你怎么能给弄到麒麟兽!”
俱泰懒洋洋的哼了两声,将大的离奇的脑袋滚到了那女人的腿上,道:“重要的是他来。现在局势这么紧张,突厥的危机并不比大邺小。阿继啊,说了多少遍,要动脑。”
阿继相当不服这个疯狂撒钱造势的侏儒,也不知为何陆双会让他接管西域的生意。
陆行帮在往南发展,陆双也不愿让太多的人在西域这兵荒马乱的地方送死,俱泰又早在十几年前就在南道北道上做过生意,便想委托他在这里发展,陆行帮给提供一部分旧的人脉和资源。
俱泰在楼兰附近还要避着点大肆招揽生意的半营,四月刚落脚没多久,从陆双那里,就的来一条“主上”的消息。说是要往突厥牙帐中插能够提供及时消息的细作。
这事儿其实陆双都不大报希望,可俱泰居然也真的办成了。
消息往长安递,俱泰这儿难免要过一眼。他一眼就瞥见了,这主上要查的居然是言玉,而言玉目前在突厥牙帐下靠拢贺逻鹘。
贺逻鹘看似是在野派的年轻皇子,实则与突厥疆土外围的各部关系极近,几乎是五啜有三,五俟斤有四,都与他保持着或有或无的联系。若说伺犴掌控着突厥中央的精兵,那贺逻鹘手中则有广袤的草场与外军兵马。实际上在夺取大可汗之位的优势,比整日出入牙帐与弄臣交好的夷咄强许多。
俱泰想到当时双目失明却反来安慰他的崔三郎,心中几乎谋略了几十种想要暗杀言玉的方法,他苦于没有足够的人脉和支持,陆双却送来了主上的新命令。
“促使夷咄与伺犴共同针对贺逻鹘,不惜一切代价离间贺逻鹘与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