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也祝母后万寿无疆。”大皇子更不能喝酒了,只能以茶代酒。
琳琅怔怔地看了他们俩人一会,冲着大皇子招招手,大皇子顺从地起身走了过去。
“吐蕃王送了他的长子来京为质,咱们大周也要送一人去吐蕃为质。本来皇上定的是你二弟,你愿不愿意替你二弟去?”
李妃手边的酒杯被她带倒了,残酒流得满桌都是。她顾不得自己的失态,目不转盯地看着琳琅。大皇子的脸色更白了些,他看着琳琅,一言不发。
李家费了多大的劲才除掉了一个二皇子夏侯昀,琳琅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李家的苦心付之东流。
琳琅轻声笑了笑:“丝绸之路再开,至少二十年内,大周需要吐蕃的忠心。你若是能在吐蕃王室里站稳脚跟,皇上就不会动你。”
之前因为战乱和某些政-治-因素,丝绸之路贸易已经停了近三十年,大周国库因此每年少了百万白银。为了让商路再开,大周和沿路所有的国家费尽心机,筹划已近十载。
大皇子的眼神坚定起来,他一向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就和他的母亲一样。
“我去。”他轻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般,对着琳琅笑了起来。
那一笑,似春日暖阳,海棠花开,让琳琅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已经浑浑噩噩了五年,再不能这样荒度下去了。
李妃走到琳琅身前,跪下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大皇子退后一步,和他的母亲跪在了一起。
皇上这个月来昭阳殿时,琳琅按住他伸过来的手,鼓起勇气道:“皇上,妾身想要一个儿子。”
皇上笑道:“朕这不就是在给你儿子么。”
他继续要剥去琳琅的寝衣,琳琅加了把力,把皇上的手拿开了。
“皇上,妾身想将昀儿过继到名下。”
皇上不笑了,但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想养昭儿?”
“和李妃太熟了,不好意思。”琳琅诚实道。
皇上垂下眼,手指轻轻在琳琅的胸前划来划去,划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皇上抬头看着她温柔一笑,道:“好。”
二皇子被记到了皇后名下,就算是嫡子了,大周是不会让一个嫡子去番邦为质的,大皇子就这样踏上了去往吐蕃的马车。
皇上,也再没来过昭阳殿。
二皇子兴奋了半天,在琳琅这吃了回闭门羹,又惊又疑又委屈地回了自己的住处藏音阁。三皇子在隔壁探头探脑看了会,冷笑着回了屋。
徐美人还以为自己儿子得了皇后青眼,日后继位有望,美得在宫里直转圈。就算儿子名义上不是自己的了又如何,二皇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忘了她这个亲娘?等二皇子登基了,那个傻乎乎的皇后就靠边站吧!别想再继续在她跟前摆皇后的款了。不过皇后也真是蠢,早几年也不吭声,好不容易讨了个儿子还是个年纪大养不熟的。
这一点琳琅猜的是没错,无论后宫里谁的儿子登基,他的生母都不会容了她这个皇后活着。可是她对后宫的女人心理猜得再准又如何?皇上的心思她猜不透,一切都白搭。
琳琅不知道皇上是真生气了,还是想引自己过去服软。之前皇上可不止一次对自己的木讷没眼色表示过不满,觉得自己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他开心。
琳琅头疼了半天,索性不去想了。皇上自以为聪慧过人,看不上后宫里的这些女人,最后不还是临死了被王美人摆了一道么。哼!自己才不要告诉他提防王美人呢,就让他死不瞑目好了!
琳琅解气地想着,然后慢慢发现自己的一应待遇份例都开始直线下降了。李妃自然是不敢克扣琳琅的,但是她也要听皇上的话。琳琅也不晓得自己现在的待遇算是正常的冷宫待遇,还是皇上在有意地为难自己,因为上辈子那近二十年的冷宫生涯时的待遇,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梅枝去催了几次夏天要用的冰,最后一次气得哭了,在外面抽噎了半天不敢回来,还让皇上身边的平安给看到了。
“劝劝皇后,去跟皇上服个软吧!”平安在一旁闷不吭声看了好半天,出声道。
梅枝慌忙擦干脸上的泪,抓着揉成一团的丝帕瞪着平安道:“你,你,你看了多久了?”
“你怎么还这么分不清主次?”平安无奈道。
梅枝这才想起平安刚说的话,委屈道:“我们娘娘什么时候不是软着的?她哪有胆子和皇上来硬的?还要她怎么软?”
平安道:“随便做点什么荷包鞋子送过来啊,我替你转交给皇上。”
“娘娘都好几年没动过针线了,她的女工也拿不出手啊!”梅枝实在道。
平安闭了闭眼,道:“都说了随便做点了,就是个心意,皇上又不一定会戴。”
“啊?这样好吗?万一丑得人神共愤,皇上生气了怎么办?我们娘娘的绣活真的真的挺差的。”
平安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梅枝的头:“照我的话去做,别那么多问题。”
梅枝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倒吸一口气,后退几步,飞也似的跑了。
☆、第六世(7)
“娘娘,娘娘!”梅枝兔子一般蹿进来,抓着琳琅的衣袖,一身的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怎么了?后面有鬼追你啊?”琳琅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问道。
梅枝看着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平安让您给皇上随便绣个什么东西送过去,跟皇上服个软。”
琳琅奇道:“就这?这有什么吓人的,让我绣又不是你绣,你怕什么?”
秋棠在一旁冷不丁道:“是不是平安欺负你了?”
梅枝惊得险些原地蹦起来,她吃惊地看着秋棠,道:“你怎么知道?”
“他每次来都只和你说话,瞅都不瞅我一眼。你我都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他为什么这样区别待遇?还不是因为喜欢你。”秋棠道。
这次换琳琅吃惊了:“什么?平安喜欢你?”
她上下打量着梅枝,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般。就是夏侯仪突然说他喜欢自己,琳琅也不可能更吃惊了。
“天,他的心眼可一点都不比皇上少。”琳琅同情道。
梅枝哭了起来,哀哀戚戚地对琳琅道:“娘娘,奴婢可总算有点明白您对着皇上,那提心吊胆、仿佛被狼给盯住了的感觉了。”
琳琅握住她的手,真想说句“理解万岁”。
三人就梅枝的下半生幸福问题做了一个时辰的探讨,最后琳琅决定,以后不让梅枝再随便出昭阳殿了,平安说动不了皇上赐婚,那她们三就当没这回事。
然后她们又就要不要给皇上送东西及到底要送个什么东西进行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探讨,秋棠负责描花样,梅枝负责裁剪,琳琅负责缝合刺绣,在三天内完成一个荷包送过去。
琳琅其实不太想服这个软,她总觉得这个头一开,日后皇上就会三天两头折腾她。可是她又怕平安在皇上身边说昭阳殿的坏话,连累了可怜的梅枝。
“怎么,娘娘就一点不担心奴婢?”秋棠听了琳琅的话,醋道。
“梅枝比较傻嘛,我当然要更关心她。”
梅枝立刻道:“娘娘,您不一直说奴婢是大智若愚吗?比徐美人那样自以为精明的强多了。难道您一直再哄我?”
琳琅叉腰道:“对,就是哄你,你能怎样?”
梅枝揉着红通通的眼睛,作伤心欲绝状:“娘娘,奴婢再也不信您了。这个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真心?有没有真情?”
“其实,平安对你应该是挺真心的。”秋棠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这下梅枝是真的伤心欲绝了,她捂着胸口,呸呸假装吐了两口血出来。
三天后,三人一边唠嗑一边赶制出了一个荷包,秋棠检查半天无误,一路用盒子装着去了乾清宫。
平安见是她来,一脸果然如此。他笑眯眯地拒绝了帮秋棠转交荷包,秋棠冲他嫣然一笑,直直地就往里面闯。
平安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一时没拦住,竟让她这么硬闯进来了。
“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是替皇后娘娘送东西的。”秋棠几步走到书房门口,跪下朗声道。
皇上愣了下,盯着那盒子半响,才让阿福拿了过来。平安也走了进来,在一旁立着,斜眼瞅了眼伏在地上的秋棠。
阿福打开盒子,皇上看了眼里面的东西,什么也没说,让秋棠原样给带回去了。
平安幸灾乐祸地送走了秋棠,秋棠不甘心地瞪着他,气呼呼地走了。
第一次服软计划失败。
“是不是咱们做得太快太敷衍了,皇上觉得咱们没有诚心?”梅枝忐忑道。
“我看他就是想多折腾我几次,就巴不得所有人心都搁他身上他才开心。”琳琅没好气道。
“那咱们也只能由着他折腾啊,形势比人强啊。”秋棠道。
第二次服软计划启动了,琳琅绞尽脑汁,决定这次还是做个技术含量稍微高一些、费时一些的鞋子好了。
然后琳琅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不知道皇上鞋子的尺寸。
秋棠沉默了片刻,弱弱道:“娘娘,您这么一说,奴婢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琳琅正琢磨着是要去李妃那还是去内务府那要双皇上的旧鞋子量量大小,心不在焉道:“说。”
“咱们昭阳殿好像一件皇上备用的衣服物件都没有呢。”
琳琅猛地抬起头,听到脖子嘎嘣一声脆响。
她急吼吼地站起来,带着梅枝秋棠在昭阳殿寝宫书房偏殿转了好几圈,挨个柜子抽屉打开了看,然后三人都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
七年了,她当皇后已经七年了。从皇上第一次来昭阳殿,到现在也有快六年的时间了。每个月皇上都要来一次,每次都是平安他们从乾清宫自带了皇上要用要换的物件来,第二天一早再全都带走。
如果说第一次平安是猜到昭阳殿里没有预备,所以把一应的东西都带齐全了来,那么之后的那几十次呢?如此大动周章、重复了数十次的行为,她们三就跟瞎子一样视而不见。
连内务府和李妃都没有提醒过琳琅一句话,更没有主动把皇上要用的东西送来昭阳殿。这不是他们失职,是琳琅失职。皇上一开始不许他们提醒自己,是想让琳琅自己想起来,然后等待变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了麻木。
怪不得有一阵子,李妃见着她总是欲言又止,话里话外劝她对皇上多上上心。琳琅迷迷瞪瞪地想着,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次她是真的怕了。
皇上气自己是应该的,她当了正妃,当了皇后,当了妻子,该做的却几乎都没做过。杂事琐事是内务府和李妃管着,大小宴会她能称病躲过去就都躲过去了,关心丈夫、侍奉帝王的责任,她还是在皇权的惧怕中被动尽的。
她竟然还可笑地觉得是皇上在挑事折腾人,皇上不咔嚓砍自己的脑袋,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仁慈了。
琳琅倒在地上,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的秀菊捂住嘴,转身飞快去宣太医了。
琳琅病了,她从成亲没多久就开始称病,称了十几年,这一次是真的病了。
琳琅觉得身子一阵冷一阵热,身上的衣服,身下的被褥湿了一次又一次,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哭声和说话声。
“都给我,呜呜呜我什么都没发现,这本来都该是我管的活。平安还说过一次,我当他嫌我笨手笨脚,以为他在骂我,就没敢和娘娘说。”梅枝哭哭啼啼道。
琳琅在半梦半醒时听到了,想说这不是梅枝的错,可是她开不了口。她这个当妻子的都没有觉悟,又凭什么去要求身边这俩没经过事的宫女呢?
李妃一脸愁容地坐在琳琅床边,徐美人来闹了两次,被她狠狠训了一顿,打发了。二皇子又来了,李妃以怕病气过给了他,把他也给打发了。现在那两人不定怎么到处说自己坏话呢,李妃想着,叹了口气。
琳琅身体一向好的很,吃好喝好睡好,突然病了,宫里除了李妃,也几乎没什么人真的关心。就是琳琅真的死了,新的皇后也不会是宫里任何一个嫔妃,故而宫外某些人对琳琅的病情,反而比宫里的人更加在乎些。
秋棠怔怔地站着,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去了乾清宫找到了平安。
“娘娘若是真的不行了,我和梅枝就给娘娘殉葬,到地底下继续伺候娘娘。”秋棠咬着牙道,决绝地看着平安。
平安唬了一跳,道:“这么严重?不就是发烧吗?太医不说没有大碍,只要喝了药烧退了就行了,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秋棠眼圈一红,哭道:“怎么不严重?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娘娘这是吓的,被皇上给吓到了。”
“皇上也没说什么,之前皇上不去她那时,她不是过得也挺好的吗?”
秋棠脸一紧,低着头嗫嚅道:“那是她,不,是我们还没发觉问题。娘娘知道错了,之前对皇上太不关心了,这个皇后当得太不称职了,她,她心里老后悔了。你和皇上说一句行不行?不然娘娘会被吓死的。”
平安这才明白过来,长叹一声:“真让我说什么好呢,都几年了,我明里暗里提醒过梅枝那么多次,你也不是没听见过,怎么现在才……”
“我,我以为你是没话找话,想吸引梅枝注意,才说的那些话。”秋棠缩着脖子道。
平安瞪着她:“我以为你比梅枝聪明些,结果半斤八两。”
他翻了个白眼,望着屋顶道:“得,我知道了,你回吧,我会和皇上说的。”
秋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平安揉了揉脸,见御书房里议事的大臣们出来了,便端了新茶进去了。
“皇上,昭阳殿的宫女刚来了,说皇后娘娘高烧不退,想求皇上去瞧瞧呢。”
皇上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笑道:“是她想朕去,还是你想朕去?”
平安赔笑道:“真是皇后娘娘想皇上去,昨儿下午娘娘把昭阳殿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就吓病了。”
皇上这才睁开眼,道:“她是翻出什么东西了?”
“是没翻出什么东西,才吓到了。”平安言简意赅把秀菊传来的话说了一遍。
皇上冷笑一声:“朕还以为她这辈子都发现不了了呢。”
“娘娘就是人迟钝了些,但是对皇上的心还是诚恳的。”
“她就是怕死,才不管朕的喜怒呢!”皇上自嘲道,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问道,“太医不是说不严重吗?”
“想是太医也没想到娘娘胆子这么小。”平安犹豫了下,道。
琳琅又不是真的病的要死了,太医自然是实话实说。可不往严重了说,皇上怕愿意去。皇上是等着琳琅服软,可不想最后服软的是他。
皇上顿了顿,叹了声:“去吧。”
☆、第六世(8)
徐美人和二皇子听说皇上要去看望皇后,赶忙去了昭阳殿门口,赶在皇上进门前先到了,在皇上跟前抓紧时间给李妃上眼药。
“李妃娘娘不许儿臣进去侍疾。”二皇子委屈道。
皇上瞅都没瞅他们,说了个“滚”,自有一群人把徐美人和二皇子围着劝到一边去了。
皇上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他去那坐了半响,琳琅也不会因此而突然清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但是他走后,琳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梅枝和秋棠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话,足以让琳琅明白皇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