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送来了皇上的旧鞋,琳琅这次不假人手,自己奋战了五天,做出一双诚意满满、奇丑无比的鞋子来。
这一天也正好是十五,琳琅从午后就不断派人去乾清宫问皇上晚上到底来不来,昭阳殿里除了梅枝,所有宫女太监都去了一轮。
就在琳琅决定亲自去请时,终于摆够了款的皇上来了。
“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快上座,皇上喝茶,呵呵呵。”琳琅笑成一朵花,献宝一样捧出一双鞋,扭捏道,“丑是丑了些,皇上要笑就笑吧。”
皇上就不客气地笑了,那鞋子他接过随手扔到桌上,看着琳琅道:“梓童这一病,倒跟变了个人似的。”
“妾身愚钝,承蒙陛下不弃,妾身以后一定万事以陛下为先,心心念念都是陛下。”琳琅保证道,她也只能说成这样了,再肉麻的也不会说了。
“这么说,你以前都不是万事以朕为先,心心念念也都不是朕了?”皇上似笑非笑道。
琳琅心里咯噔一声,她从皇上进来说了总共不到十句话,就开始犯错误了。果然多说多错,多说多错啊!琳琅心一横,搂着皇上的胳膊热情似火道:“那个,长夜漫漫,咱们早点歇息吧!”
这件事虽然她同样不怎么擅长,但是皇上擅长,她每次都乖乖躺着任人摆弄就好。
皇上顺从地被琳琅扯进了寝宫,一翻0云0雨后,传了热水进去,两人沐浴过后便睡下了。
平安走进昭阳殿里给他预备休息的小房间,正要散开头发,就见梅枝扒在门边,看着他嘿嘿地笑。
“有话就进来说。”平安把木簪扔到桌上,对梅枝道。
“不不不,我在这说就好。”梅枝警醒道。
平安只好起身走到门口,梅枝从门板上直起身子,害羞道:“那个,能劳驾你个事吗?以后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考虑不周的地方,你提醒我一声好吗?”
平安紧锁眉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这,有点难度呀!你们就没多少做的对、考虑周到的地方啊。我又不是昭阳殿的太监总管,就是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
梅枝忍着怒气,赔笑道:“就和皇上有关的事就好。”
“这宫里的事,有几件和皇上没关系呢?”平安反问道。
梅枝瞪着他,嘴一瘪,小声哭了起来:“呜呜呜那我们能怎么办呢?小门小户出来的,规矩也没学多少,就稀里糊涂进了王府,现在又进了宫!我们本就不是那块料嘛!娘娘在家时几乎就见不着老爷和太太,一直在老家养着,她哪里知道正常夫妻是什么相处模式呢?”
平安忙道:“好了,你别哭了,我都替你们在皇上跟前打几次掩护了,还要一次一次说给你听吗?”
梅枝这才抹抹泪,道:“那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说喔!”
平安好笑又好气道:“我要和你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宫里奴才禁止哭闹。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是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
“那你咋还喜欢我?”梅枝难得机灵了一回,见着平安说不出话的样子,得意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自然能有点特权啦!”
平安真的很想问她,这样的特权要来何用啊?她就这么喜欢哭?
梅枝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放在一边的热水壶,递给平安道:“你要的热水。”
平安接了?4 矗挂偎导妇洌分土锪耍皇泵焕。缓靡∫⊥坊匚萘恕?br />
第二天一早,琳琅先醒了。她一动,皇上便也跟着醒了。
“再躺会吧,还没到时辰呢。”皇上低声道。
琳琅扭头看着他,鼓起勇气道:“皇上,妾身想求您件事。”
皇上闭着眼笑道:“又想要个儿子?”
“不是。您若是走了,能把妾身也带走吗?”
皇上愣了,睁眼瞥了琳琅一眼,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琳琅肯定不是爱他爱得没他活不了、愿意殉葬的主。
“最好让妾身快速、无痛地追随您而去。”这句才是琳琅的真心话,她连一个愿意看在她皇后之位包容她的皇上都搞不定,更不要说那些心眼比芝麻还多、心胸比芝麻还小的未来皇帝生母了。与其琢磨着怎么在未来皇帝、未来太后手底下讨生活,还不如就痛快死了。
皇上也听出了琳琅的真意,他脸色迅速黑成了锅底。
“这个,妾身不是咒您死,妾身巴不得您长命百岁,千岁万岁。这个,您别生气。”琳琅弱弱道,话越说越小声。这话她也是真心的,这个皇后不论当得怎样,日子过得也比死了当尸体强。
皇上翻身而起,赤着脚下了床。琳琅赶紧也跟着起了,喊人进来伺候皇上洗漱更衣。
屋外侯着的平安正在逗梅枝说话:“怎么今早的热水不是你送来的了?不怕我有话要和你说?”
梅枝捧着水盆,没有吭声。娘娘说的没错,这帮男人就是蹬鼻子上脸的主,你就不能对他们好一丁点。
平安还要再说几句,听到里面琳琅的声音,忙推门带着人进去了。
昨天睡下前还心情不错的皇上几个时辰就又火了,平安只瞧了一眼,就猜到定是刚才皇后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恼了皇上。他板着一张脸,赔着十万分的小心伺候着皇上离了昭阳殿,临走时连瞅一眼梅枝的功夫都没有。
平安一直觉得自己伺候了个心思深沉、喜怒无常的主子是件很倒霉的事,现在他才发现更倒霉的是喜欢上一个伺候了个又蠢又笨不会说话的主子的宫女。
有时他真恨不得琳琅是个哑巴痴呆,省得每每在关键时刻拖他的后腿,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也没找到机会求皇上赐婚。
“娘娘,皇上是不是又生气了?”秋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呀,又生气了。”琳琅叹了口气,拖着下巴作沉思状。
“娘娘,您是在想如何跟皇上赔罪吗?”梅枝试探地问道。
“不,我在想一个无痛、快速的死法。”琳琅严肃道。靠人不如靠己,她必须要多做几手准备。
一想到以后为了娘娘和自己,她要硬着头皮不断和平安周旋,忍受着平安的得寸进尺和戏弄,梅枝忍不住对琳琅的话抱以深深的赞同和支持。她坐到琳琅脚边的脚踏上,也开始严肃地考虑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法。
下了朝的皇上终于有空琢磨琳琅的话,他越想越觉得不对,琳琅有多怕死他很清楚,若不是实在没活路了,琳琅不会冒着惹怒自己的危险提出这种要求。
自己一旦薨逝,琳琅也保不住命了。
为什么呢?
琳琅没有儿子,名义上抚养的二皇子也不是个有孝心有才干的,他那个搅事的生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仅仅是徐美人,后宫里这些女人,也没几个老实的。自己还活着,还能压得住这些人,自己一旦死了,以琳琅的无能,只有被撕了吃的份。
想到这,皇上觉得颇有些解气、痛快的感觉。
不过,这个皇后蠢虽蠢,看人还是有点明白的。从她这么多年来,只亲近一个李妃就能看出来。
对于李妃,皇上是有些惋惜的。李妃管理后宫的这些年,后宫井井有条,没出过几件烦心事。若李妃真的没了,皇上要再找个这样尽职尽责懂进退的管家婆还真有些难度。
可是,李家……
李修郁郁而终后,李家没了主心骨主力军,势力在皇上多年勤恳地打压下已经渐渐式微了。大皇子去了吐蕃为质,眼看着也同皇位无缘了,就算皇上不再做什么,李家也不可能再起来了。
皇上是小心眼地不愿就这么放过李家的,但是他又有些舍不得李妃这样能干的管家婆。
尤其皇后一天比一天扶不起,后宫没个主事的,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第六世(9)
长平十五年,皇上立了二皇子为太子,他的生母徐美人病逝。
宫里人都说徐美人是皇后给害死的,帮凶就是李妃。二皇子因此恨琳琅恨得牙痒,除非必要,都不愿踏进昭阳殿一步。
还有四年,皇上就要重病去世了。琳琅一想到这点,心就惴惴不安。这些年若说对皇上没感情是假的,不然大家怎么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睡多了这感情就是比不睡的时候深一些。
可是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凉薄无情,琳琅只担心了皇上一炷香时间,便又把心思放到了自己身上。
二皇子当了太子就已经注定了悲剧的下场,登基的极有可能还是三皇子,那她、李妃、大皇子等人依然是个死。
皇上选择三皇子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三皇子很像他。皇上选继位者,主要还是为大周的未来考虑。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才能当个好皇帝,宽厚懦弱的大皇子,刚愎自负的二皇子,贪玩好动的四皇子因此都被他一一排除了。
琳琅叹了口气,还有四年,她还有四年的好日子过了。这晚皇上来时,琳琅乖顺了许多,睡觉时也主动搂着皇上的胳膊,把脸贴了过去。
“皇上,妾身是真心的,您走了就把妾身也带走,也省得开两回陵寝了。”
皇上嗯了一声,第一次听他是愤怒的,第二次听他就麻木了。琳琅说的次数多了,皇上也就习惯了,还真的让太医院研究快速无痛致死的药物。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和琳琅待久了,智力也受损了。
“妾身有时候想着,您对妾身真的是挺好的。”琳琅叹了一声,睡着了。
皇上也叹了一声,皇后这话的意思,是其他时候她觉得自己对她不好了。就是他也不能违心说一声,他对皇后很好。
夏侯仪想,自己也许是老了,心也开始软了。
第二日下午,皇上坐在御书房,盯着眼前的两样事物。一件吐蕃的探子传来的折子,大皇子夏侯昭去了吐蕃,仿若小绵羊进了狼群,几年的磨炼没有被吃得连毛都不剩,反而练出一头的凌厉羚角,顶得攻击者遍体鳞伤、肚破肠穿,倒真让他这个当父皇的另眼相看了。
另一件,是太医院终于炼制出来的成品,可以直接吞服,也可化水喝下,几息之间便可无痛毙命。
皇上沉默良久,终于写下了一封诏书,放入了书桌的暗格里。他开口唤人入内,门被轻轻推开,平安低着头快步进来,立在屋里等候吩咐。
皇上看着这个伺候了自己快三十年的奴才,心又软了一分。
“你还想成亲吗?”
平安闻言一愣,险些大不敬地抬起头直视皇上的脸。
“你也要三十七了吧。”皇上轻声道。
“回皇上,奴才今年正好三十七了。”平安忍着激动的心情道。
他每每想寻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求皇上赐婚时,皇后那边就要出点什么幺蛾子把大好的形势给搅和了。平安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刨了皇后的祖坟了,所以皇后这辈子才这样针对他报复他。
他没想到,在他都快要放弃,打算孤独终老的时候,皇上竟然主动愿意赐婚了。哈哈哈皇后你再能又如何,这天下还不是皇上说了算吗?
平安拿着圣旨,在心里狂笑着去了昭阳殿。
昭阳殿里,琳琅、李妃、梅枝、秋棠四人围了一桌在打牌,琳琅和李妃坐着,另外俩人站着。
听得平安来了,琳琅随手推了梅枝一把,道:“速去速回啊!”
梅枝把一旁的飞燕拽过来暂时顶了自己,一叠声地嘱咐道:“这两张别出啊,不许出啊。”
飞燕笑嘻嘻地应了,待梅枝一出屋,立刻把刚梅枝指的那两张牌挨着打出去了,琳琅立刻欢呼一声,道:“胡了!胡了!梅枝这死丫头,本宫就知道这俩牌在她手里,就看着本宫着急舍不得打。扣她这个月的月俸!”
秋棠忙道:“奴婢刚可给娘娘了好几张牌呢,扣了梅枝的,是不是该赏了奴婢?”
“赏你赏你。”琳琅豪迈道。
“妾身也给了娘娘好几张牌呢,娘娘不赏妾身吗?”李妃也凑趣道。
“哎呀都赏,反正本宫在宫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琳琅正笑着,就见着梅枝一脸见鬼地表情跑进来了。
上一次她见着梅枝这样,还是因着平安吃梅枝豆腐。
想到这,琳琅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他又怎么你了?”
梅枝结结巴巴道:“皇上,皇上赐婚了。”
琳琅惊讶道:“他?他为什么要赐婚?”
平安竟然真的能说动皇上赐婚?天啊,天下掉红雨了吗?还是这婚事有啥他可算计的东西在里面?
李妃等人恭喜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就见着琳琅和梅枝头对头在那百思不得其解地讨论皇上为什么要赐婚以及平安究竟是怎么说动皇上赐婚的。
这两人成天对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大惊小怪,秋棠、李妃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长平十七年,太子被废,圈禁于京郊行宫。
长平十九年秋,皇上病重。琳琅本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了,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看着床上枯瘦如柴的男人,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这是她的丈夫啊,这是她的丈夫啊。
琳琅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如此清晰、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再怎么不喜、逃避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是她的丈夫啊。
夏侯昭已经回朝,这半个月的国事都是他和几位大臣处理的,下一任国君的人选已经不言自明,只差一封诏书了。
那诏书如今就在皇上的书桌里静静地躺着,皇上轻轻咳了两岁,让琳琅把那诏书取了出来。
琳琅看了一眼,哭得更凶了。皇上无奈地让平安拿着诏书去宣读了,平安一脸不放心地看着琳琅,他要是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帝后两人了。
平安是真的很担心皇后一个激动,扑到皇上身上,把皇帝给压死了。
他一边扭头看皇后,一边忐忑不安地出去了。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琳琅抽抽噎噎道:“您,您又笑话我呢。”
“没,这次不是笑你。”皇上道,指着自己床边的小盒子,道,“打开看看。”
琳琅打了个嗝,拿起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枚朱红色的药丸。
琳琅疑惑地看着皇上,然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几年前他们就做出来了,也找人试过了。知道你怕苦,这药是甜的。”这一句话,皇上断断续续说了半天。
琳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皇上已经立了夏侯昭为太子,就是皇上驾崩了,琳琅一直担心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皇上先给她看了一个美好的未来,然后才给她这个药丸,是让她自己做选择,是要看她的选择。
他一直等到最后一刻,就是想看琳琅最开始的反应,没有经过纠结反悔、深思熟虑的选择。
琳琅对皇上笑了笑,她跪在床边,吃下药丸,握着皇上的手,低头靠在他的肩膀旁,闭上了眼。
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死亡也因此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皇上低声笑着,握紧了琳琅的手,慢慢地没了呼吸。
他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就是自负地认为皇后的心就该在他身上,就该围着他转,他折腾这么多事来就是为了让琳琅服软。他只爱自己,琳琅若不是因为有个皇后的位子,也不会让皇上多看她一眼。琳琅都明白,但是她是很感激皇上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因为她也明白自己的蠢和废柴是有多气人。最后她愿意服药自尽,一是活了两辈子也够本了,二是这个死法无痛她不怕了,三也是迁就迁就皇上,让他死前开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