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溪怔了下,道:“夏邑是赵毅派来的?他一直希望赵文那厮能当老福王的儿子。夏邑假公济私毒死了我老爹,还想带我远走高飞,结果赵文正巧也派了夏游来,俩边的算盘就都落空了。”
楚九点点头:“先皇后是想保住自己的儿子,可惜当时先皇和福王妃态度都很暧昧,这事一直拖到先皇后和十二皇子先后薨了,就不了了之了。其实你的存在,京里早就知道了,只是福王和王妃不主动开口认了你,他们也不能硬塞个儿子过来。”
“夏游早晚会来杀我和赵云,赵文的儿子,叫啥来着,李狗是吗?他们要把李狗登基的路给铺平了,我和赵云就是上面最大的障碍。”于小溪问道,“你对上夏游有几成把握?无论是用毒还是刺杀。”
“不清楚。”楚九想了想,无奈道,“这个要真的过次招才能晓得了。”
于小溪把纸往旁边抽屉里一塞:“不想了,烦死个人。要么就把夏游那帮人都杀了,要么就把李狗杀了,他们就折腾不起来什么事了。”
“要么你把李狗也讨来认做儿子。”楚九出主意道。
于小溪好笑道:“这主意不错,让李狗认你做爹好了,气死夏游那伙人!最好哄得这狗娃谁都不认就认你,也养成个脑子不好使的小圣父!”
楚九闻言,捏着于小溪的肩微微一用力,于小溪顿觉半个身子都麻了。
“脑子不好使又怎样,武力碾压你,你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于小溪哀嚎一声瘫倒在被子上,右腿下意识的抽搐地蹬了两下。楚九又道:“咱们遇到的那两个刺客,也许不是冲着你来的。江湖人才惯用江湖人,也许他们背后的人是冲着乌木来的。那个时间,正好在冯叔失踪前后,也许那人还没离开边关,偶然看到了咱们两个进关,猜到我们要去青城。他打不过我们,才火速收买刺客来刺杀我们。”
“那这人还挺有钱啊,买得起那么贵的刺客。”于小溪的关注点歪了。
“唔,也不一定,有的刺客是先杀人后结账的。”楚九道,“也有可能是欠了什么人情债,那些镖头人面都广,很善于施恩收买人心的。”
于小溪的脸登时垮了:“什么?老子的命这么好买?活该这些不会做生意的刺客被行刺对象杀了,阎王爷听了都要气活过来!”
☆、第九世(19)
四个月后,韩冰的人终于在龙城外两百里一个小山丘下寻到了夏邑的尸体。
夏邑半个身子都黑了,他中了裴文熙的剧毒,但这并不是他的直接死因。有人从后面偷袭了夏邑,把他的脖子整个拧碎了。
“夏游也来了。”于小溪轻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就知道,赵毅要除的是夏邑,裴文熙不过是顺带的。”
“他也怕哪天冷不丁被人个毒死了。”韩冰冷笑,“夏游怎么会听赵毅的吩咐?”
“用不着吩咐,赵毅只要透点风声出来,夏游就会自动追去玉门关的。他恐怕还希望这俩两败俱伤呢。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吗?”
“有一处的地面上有毒,怕是夏邑临死前投出的毒粉,不知道有没有毒到夏游。末将还会继续追查此人的下落。”
于小溪挥挥手让韩冰出去了,上辈子夏邑怕也是这样死在夏游手里,然后夏游才能腾出手来对付自己。这个自称老子的人倒还为自己做了点事,以生命为代价给自己换了些许太平日子。
镇远镖局那边也打听出了些眉目,一个名叫曲颖的镖头在他们两人离开青城没两天也辞离开了,他只说回家探亲,这一探就再没回去。
启浩拿着曲颖的画像去墨城,在冯家铁匠铺附近一个茶铺里找到了一个曾经见过曲颖的人,顺藤摸瓜后查到了曲颖落脚过的客栈。
楚九背后的解谜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于小溪只是一时兴起要个答案,并没打算把曲颖找出来做些什么。曲颖两辈子了也只敢在背后做小动作,这样的人于小溪才懒得放在眼里。
如今韩冰把军营里守得水泼不进,无论是谁想要插手进来都不容易。
于小溪去玩了会追风刚生的小马驹闪电,烈焰在他脖子后面一个劲地喷气。最后于小溪和烈焰在并不宽敞的马厩里打了一架,烈焰瘸着腿出走了,于小溪边回帐篷边脱掉又脏又臭的衣服,骂骂咧咧地喊人打热水来。
“怎么这个点洗澡?”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怀里不知道揣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于小溪懒洋洋地问道。
“他哭闹得厉害,喂米粥老吐出来,我怕他出事,日夜兼程赶回来,困死了。”楚九从怀里抓了一个正在睡觉的小娃娃出来,抱怨道,“他倒是睡得香。”
于小溪随手拨了一捧水过去,楚九忙挡了下,没挡全,依然有几滴脏水落到李狗的脸上。
李狗吧唧吧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把营地另一边的韩冰和启浩齐齐吓得跑了过来。
“你们急什么?难道以为哭的是我?”于小溪脸色很臭地质问到。
韩冰和启浩忙跪下了,韩冰支支吾吾了下,道:“还以为王爷把小王爷给带来了。”
于小溪翻了个白眼,他最烦小孩,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得很。于小溪瞥了一眼正忙着哄孩子的楚九,韩冰总担心楚九仗着功夫好欺负自己,被人当成弱势群体,这让于小溪非常不爽。
“行了,别哄了。这是楚九的儿子,叫楚傻,带去百家宅让王妈带着,就和我那小崽子养一起。”于小溪没好气地吩咐道。
启浩从楚九怀里接过新改名的楚傻,熟练地哄了哄,楚傻不哭了,咬着手指继续睡觉了。楚九擦了擦一头的汗,见那两人都走了,便脱了衣服,往于小溪的浴桶里加了桶水,也坐了进来。
“你好臭!”于小溪嫌弃道。
“你也好臭。”楚九疑惑道,“怎么一股粪味?”
“刚和烈焰打了一架,把我踹到粪堆里了。”
楚九忍笑道:“你没把它怎么样吧?”
“没事,野马王,恢复能力很强的。”于小溪不以为意道。
两个臭烘烘的人换了两次水,才把自己给洗干净了。
“夏邑死了,你是不是要给他守个孝?”
楚九才咬了一口面饼,正要喝羊肉汤,就听旁边于小溪来了一句。于小溪是不可能给夏邑守孝的,他只给于老爹守过几天孝,之后就该吃什么吃什么了,身为乞丐也没法太挑。
楚九只好把羊肉汤推到于小溪跟前,倒了杯水配着面饼吃了。
“好歹也替你杀了个人。”楚九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斜着眼看着于小溪,“守孝期间不但要忌荤腥,还忌房事啊!”
于小溪道:“无所谓,你可以搬隔壁去。”
楚九听了,默默地看着于小溪,半响才道:“我不搬。”
于小溪眯了眯眼,笑道:“舍不得我?”
“不是。”楚九否定了声,低头继续吃着面饼。
“怕我找了别的相好?”于小溪坐过来了些,用胳膊肘去怼楚九的身子。
“不怕。”楚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
见楚九反应平静,于小溪没了兴致,端起羊肉汤吸溜喝了起来。找相好哪有杀人有意思,于小溪对着楚九,也是征服欲、虐-杀-欲多过情-欲,只可惜功夫不到家打不过楚九,不然也早就腻了。
楚九对此心知肚明,竟然一直忍耐着没有杀了自己,也是奇了。为什么呢?难道他喜欢自己?
于小溪想到这,上下打量着楚九,这样的目光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那人怕早就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了。可楚九却习惯了似的,老神在在地啃着面饼,时不时喝口水润嗓子。
该说楚九这人反应太迟钝呢,还是对许多事太过无所谓呢?
楚九真的喜欢自己吗?
于小溪忍不住又想到这个问题,他在乎楚九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吗?
按理说他应该是不在乎的,可这么短短一小会的时间里,这个问题就钻出来了两次,嚣张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一定是最近老待在营里没有出去杀人放火,闲出毛病了。于小溪自认为琢磨出了今天如此多愁善感的原因,一拍桌子道:“杀人去。”
楚九叼着饼,含糊不清地问道:“杀谁?”
于小溪挑眉,出去吼了一嗓子,大将军嘚吧嘚吧跑来了,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韩冰。
“王爷去哪?”
“不用管,别跟着。”于小溪翻身上了马,居高临下瞪着韩冰。
韩冰就皱眉,看来一眼走到门边的楚九,试探道:“楚将军也去吗?”
楚九还没开口,于小溪就笑道:“他不去,就我一个人。”
这才楚九也皱眉了:“你要杀谁?”
于小溪盯着他,半响道:“算了,你跟来吧。”
他一甩马鞭,大将军嘶鸣着跑出了营地。楚九忙运起轻功追了过去,半个时辰后感觉气力有些不济了,前面的人仿佛感觉到了般,慢慢地停了下来等他。
于小溪抽出大刀,用手指轻轻一弹,笑眯眯地看着楚九。
楚九突然有些明白了,他抿了抿嘴,身子绷紧了。楚九一路日夜兼程赶回来,人已经乏得不行,刚又运足了内功追了半天,先下头都有些晕了,一身功夫能发挥出来七成就算不错了。
于小溪武功虽远不如自己,但就如同对方曾经说过的,论杀人的功夫,自己远不如于小溪。
于小溪要杀自己。楚九想着,心里既茫然,又觉得一松。
这样的结局,早在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前,双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近一年的欢好,就如同闻了春·药后迷蒙荒诞的梦一般,也到了该醒的时候。
楚九腿一软,往后一仰躺到热腾腾的沙子上。
于小溪慢慢走过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谨慎地停住了:“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了?”
“你不能死,骠骑营离不了你,大周也离不了你。你杀了我,就快回去,别让夏游他们钻了空子。夏游用毒虽不如夏邑,但也不容小觑,真论起暗杀来,你不是他的对手。”楚九闭上眼,炽热的阳光透过眼皮,在视网膜上形成一片橘红色的光。
于小溪叹道:“没意思。你若是反应激烈点,我还真舍不得杀你。”
楚九好笑道:“我不是你的玩具,不会事事遂你的意。”
于小溪走到楚九身旁,俯视着躺在沙地上的男人。楚九仿佛已经累极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般。他全身都是放松的,就这样大大咧咧摊着胳膊腿躺着,一直直板板的背脊陷入了柔软的沙子中。
于小溪收起剑,跪坐在楚九身上,俯下身子,双手摸到楚九后颈处,顺着那处脊梁向下一寸寸地摸过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楚九的脸,想要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真就这样毫不反抗,想要看看这个男人死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以为自己会很兴奋,可事实上,他现在冷静得很。
于小溪的手回到楚九的后颈处,只要双手一用力,就可以要了这个人的命。
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楚九的呼吸温柔地喷在于小溪的脸上,就像羽毛,或者春风一般,带着暖人的温度。
如同青宁城四月的风,顺着长街另一边吹来,将两边高墙上的青灰,染上点点郊外迎春花的艳色。
☆、第九世(20)
于小溪一个人骑着马回了营地,韩冰忍了两天,才小心翼翼问起楚九的下落。
“死了。”于小溪漠然道,也瞧不出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韩冰退回自己的帐篷里,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个死了是真死了,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如果楚九就这样再不出现也好。韩冰想着,给朝里去了折子,直接在法律上将楚九定义成了死人。于小溪重新接任大将军一职,骠骑营除了作风恢复了几分血腥暴力外,换将并未带来什么其他的影响。
赵毅在龙椅上战战兢兢地坐着,后宫嫔妃一茬茬的进,肚子却始终没有鼓起来的。众臣对于小溪的态度也暧昧起来,毕竟如今流着赵家人的血的,除了他和他名下的赵云,就没别人了。
而赵云,经过几波人马翻来覆去的查证,证实了是已故的豫王的子嗣。有人请奏早些把赵云过继到皇帝的名下,立了太子好好教养,省的被于小溪养成一个小杀人王。
也有人在心里泣血,若不是赵文的儿子莫名地失踪了,怎么也寻不找了,怎么会万般筹谋便宜了这个赵云呢?
没有人会想到,如今在赵云身边当跟班小厮的楚傻,就是失踪了的李狗。百家宅里孩子多了,那里又是于小溪的地盘,谁的手也伸不进去,消息自然也就打探不出来。
五年后,赵毅病重,于小溪亲自带着赵云,两人一马星夜兼程赶回了京。
赵毅在床上,吃力地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于小溪。
这个早就被京里的人知道了身份的前福王之子,在各种势力的博弈中浑浑噩噩在青宁城当了十几年庶民的少年,当时他们谁伸出一只都能摁死的蝼蚁之辈,竟会是那个笑到了最后的男人,
可笑啊,可恨。
“这个孩子,是豫王的。”于小溪坦然道。
赵毅咳嗽了一声,看着那个年幼的孩子,难得笑了笑:“长得和阿瑾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因着赵毅病重,一切的事宜都从简,三天后赵云就被记到了赵毅的名下,被立为了太子。而于小溪,被封为了摄政王。
“他们斗死了我,是我没本事。可你有,你够狠,也不顾忌名声。”赵毅将托孤授命的圣旨交到了于小溪的手上,脸上是快意疯狂的神情,“他们会后悔的,我在地下等着。”
京城两万禁军,塞外十万骠骑营,身边一个年幼的皇帝,这些资本足够让于小溪顺利的度过了政权交接的危险时刻。京城内外血流如河,于小溪甫一掌权,便将屠杀带到了朝野,杀得上下皆胆寒不已。
大周在血腥中度过了难熬的一个月,然后意外的,于小溪停止了屠杀,换了一茬人后,静静地守着新帝,在太清宫里为先帝守起了孝。
韩冰接任骠骑营大将军一职,启浩入了京,掌管了禁军。烈焰不肯离开沙漠,于小溪就放了它自由,连闪电都一并留在了塞外,给韩冰做了坐骑。
生活就这样平稳的、毫无乐趣地过了起来,于小溪怕自己被这平淡的日子养废了,时不时亲自带个几百人出去杀杀马匪、流寇,杀得附近几个省的治安都好得出奇。
过了两年,追风病死了。它的年纪也不小了,死的时候,一双眼睛还撒娇地黏在于小溪的身上,后者不得已在马厩里守了它一夜。早晨的时候,于小溪喂它喝水时,才发现追风就这样睁着眼静静地走了。
于小溪搂着一旁大将军的脖子,梳理着它不再发亮的皮毛,低声道:“你是不是也要死了?”
大将军骄傲地仰起头,叫了两声,以证明自己宝刀未老,还很年轻呢!
于小溪就吃吃地笑了起来,他看着追风,看着它那双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
有一个,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只是当时自己没有看懂。
人不如畜啊,追风这样看着自己,自己就留了下来,守着它走完了最后一程。楚九这样看着自己,自己心里却没有半点涟漪,刺了对方一刀,毫不眷恋地起身走了。
冷心冷肺,任谁来也暖不透,为什么楚九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