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消失不见的敌骑,后方留下的步卒还有一万,又是结阵而行,就是想伏击,也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刘聪眼中不由闪出灼灼光芒,这泫氏,还真应景!早在战国时,这里还有一个名字,正是“长平”!四十万赵军魂丧之处,今日当再多些晋兵!
汉国大军在刘聪的命令下,分成了前后两段。一万骑兵尽出,策马向敌军扑去。三里路,对骑兵而言,不过须臾。当那队敌军出现在眼前时,未见拒马鹿角,只有刚刚列好的军阵。
对方将领已经相当敏锐了,竟然提前列好了军阵。若是换个蠢笨些的,说不好还想扎营呢。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用处了。
刘聪大声下令道:“擂鼓,冲阵!”
随着鼓声号令,匈奴精骑如同翻滚的黑褐长龙,向着敌军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说太行关和太行陉比较容易看混,为了避免混淆,以后改叫天井关好了。
文里修建的城池就是后世的碗子城。太行陉关隘大多都是唐后建立的,所以对当事人而言,确实非常令人震惊。
第233章 诱杀
咚咚闷响在天地间回荡。那震慑人心的声响, 不仅来自战鼓, 更是甲骑具装奔驰时发出的独特音律。
刘聪眯起双眼, 看着奔在最前的重骑兵,不由露出得意笑容。攻下了河内之后,刘渊得了钱粮, 一口气造了八百马铠。人着甲,马具装,便成了甲骑具装的重兵。如此一来,连人带马被重铠包裹,别说是霹雳砲抛投的铁丸, 就是弩都奈何不得这群冲阵的骑兵。这次, 他特地向父皇索来了五百甲骑具装, 为的正是冲破上党兵那多达三四层的防御!
当年袁绍有三百马铠,就让魏武艳羡不已。如今这么多重骑, 岂不是所向披靡?
那隆隆蹄响丝毫没有停滞, 挟山倾海覆之势, 向着晋军冲去!
对面中军, 张和厉声下令道:“前军后撤,上车阵!竖盾!”
没有人能抵挡甲骑具装的冲锋。这些连马都披铠的可怕骑兵一旦冲起来,简直势不可挡。除非提前在阵前布置了鹿角拒马,单凭盾牌长槍,根本扛不住对方的一冲之力!
听到张和下令,几队兵士立刻推起身边大车,飞一般的沿着各个军阵之中的通道,向前冲去。
重骑兵的速度不如轻骑那么快,但是威势极其惊人,只是五百骑跑起来便地动山摇,让人毛骨悚然。面对这样的骑兵冲锋,胆小些的兵士怕是站都站不稳了,然而这群上党兵却能冲出来增加工事!十几辆大车飞快推倒了阵前,放下车档扎在泥中,构成了一道简单防线。随着车墙平地而起,前军也齐齐后退了二十步,竖起了高大木盾。
甲骑具装是能裂营陷阵所向披靡,但是面对堆满了粮草的大车,却也无能为力。马上骑士只得勒住了缰绳,控制马速减缓。而这些重骑兵一旦停下脚步,威慑力就大大缩减,除非挪开车驾,再次提起马速。
然而具装的重骑兵停了,跟着他们身后的轻骑却未止住脚步。数千轻骑绕过了那简易车墙,开弓放箭!
这也是骑兵最大的用处。袭扰军阵,伺机突破。然而这密密麻麻的箭雨,被前排木盾挡了下来,于此同时,晋军兵阵中弓弩齐出,开始了对射。这方面,双方各具优势。晋军有盾阵阻挡,能够拦下大部分箭矢。而匈奴骑兵动作灵活,也能很快开来距离,逃离射程。两边的攻势守势竟然不相上下,就算偶尔有人中箭,可能很快被替换下去。军阵未被冲破,骑兵也没有多大的损失。
后方,刘聪皱起了眉头。上党兵还是如此的难缠!面对骑兵的遭遇战,还能应对如此迅捷,实在让人头痛。但是很快,他的眉峰又舒展开来。这样坚定谨慎的打法,可不正说明晋军毫无准备吗?只要没有那些让人头痛的诡计,他的兵力始终占优,还有骑兵在侧。拖也能把对方拖死!
“左翼迂回,攻敌侧翼!”刘聪冷静下令道。
号角有节奏的吹奏起来。听到号令,骑兵之中分出了一支,向着晋军侧翼袭去。军阵往往在正面立盾,布置槍阵,侧面则会薄弱许多。可是晋军不同。当那伙骑兵冲向侧面时,才发现侧翼同样有盾阵,而且连弓弩手比正面还要多上几分。
箭雨激射,逼退了这支轻骑。眼看一波攻势作废,骑兵们毫不犹豫打马回撤,想要拉开距离,再次让马儿冲起阵来。正前方那些大车也被人挪开,甲骑具装重新调整了方向,准备再次冲阵。
正在这时,敌营中传来了呜呜哨响。像是被哨声惊动,前一刻还举盾迎敌的军阵,像是流沙一般,哗啦一下撤了下去。这变阵大胆到了几乎妄为!这可是阵前,而且是面对骑兵的阵前!他们就不怕撤退时遭到攻击吗?!
然而确实没有。
还未等匈奴精骑回过神来,那伙晋军又飞快撤了三十步。在人墙之后,露出的是一排拒马。显然是后面兵士趁着前方人墙掩护,做出的临时工事。这可比变阵还让人惊讶!万一前面的兵士无法抵住强敌,岂不是连后路都要被自己人截断了?
可是这么胆大的举动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那一瞬间,连那些匈奴精骑也有些失措。
“他们想退了!”刘聪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幕吓到,相反,他飞快辨认出了敌军的意图。
这不是想要强攻的架势。上党没有多少兵,根本拼不起。于是在遭遇他的骑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在保存力量的条件下撤退。一群步卒想要在骑兵眼皮子底下撤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确实发生过。刘聪熟读兵书,知道汉时旧事,更清楚李陵那样的名将,能在数倍骑兵的围堵下撤出多远。
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逃了!更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牵着鼻子,落入陷阱之中!
刘聪当机立断:“命令后军加快速度。骑兵围射!不要让他们逃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面对这样的工事,步骑混战能大大提高效率,不论是拒马还是车阵,都能被步卒挪开,为重骑腾开冲阵的空间。而当重骑撕碎敌阵,步卒跟着掩杀上去,再由轻骑攻破侧翼,这伙晋军必然要溃败出逃。
再次变令,轻骑绕过前方拒马,围着刺猬一样的军阵攒射起来。后方的步卒也气喘吁吁赶了上来,半数随着甲骑具装向敌阵压去。除了环绕中军的五千兵马以外,这一万五的步骑对一万步兵方阵,足有八九成的成算。
刘聪攥紧了马缰,心跳也快了起来。莫说是击溃,全歼敌军也未尝不可!失了这群精兵守护,上党还不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敌兵,张和也深深吁了口气。奕将军的命令,他总算完成了。
“传令,燃火龙!”张和沉声对身旁心腹道。
命令飞快传达了下去,几辆弩车被推了出来,摆在阵中。只见几名弩兵校好了距离高度,用火点燃了架在上面的火箭。嗡的一声锐响,数十枚火箭冲天而起,向着匈奴阵中飞去。
没人把这点火箭放在眼中。虽然弩车的出现让人颇为惊讶,但是重骑如今还停在五百步外,等待冲阵,而步卒为了挪开拒马,出兵的阵型也不算密集。怎么会此时放火箭呢?若是刚刚甲骑具装冲阵时放箭,说不定还能射倒几个呢!
这箭,并没有向敌人,而是落在了另一个方向。刚刚摆在阵前的那十几辆粮车未曾彻底拉走,只是挪开了些许,让出了通道。毕竟是整车粮草,等会得胜了,还能拉走充作军资呢。而此刻,这些车离上党军阵,不过两百步左右,完全在弩车射程之中!
燃烧的火箭落在了粮车之上,顷刻间,大车变作了火球,随后竟然轰的一声炸了起来。这声音宛若平地落雷,而且连绵不绝,惊得附近的人马全都乱了起来。炽烈的火炎随着木屑铁皮飞到了旁边的兵卒身上,又让不少人受伤倒地。
人勉强还能自控,马可不行。甲骑具装离爆炸的粮车太近,本身就有穿着马铠,又失去了控制,那些马儿开始横冲直撞,连上面骑士都控制不得。转眼之间,围在旁边,本就收到影响的步卒又被踏到一片。
“怎么回事?!”远处的刘聪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又是落雷?不对!这是晋军放的暗器!是什么东西被火引燃,才出现的雷声!果真是梁子熙弄鬼!
早就觉得屡屡落雷很有问题,这次终于拿到了明证。可是此时攻击的阵型已经被全部搅乱,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等等!刘聪猛地转头:“放出去的哨探呢?”
没等他问到答案,马蹄声已经响起。远方,一支骑兵冲了过来!
原来他们根本就未曾走远!原来他们等的就是这个大乱的时刻!刘聪恨的牙齿格格,怒声道:“鸣金!让轻骑速速回来!”
敌骑人数竟然比想象的要多,大概四千上下。难道是当初投奔晋阳的那伙别部奴仆也加入了其中?然而刘聪并不害怕,自己手头还有数千轻骑,加上守在中军旁的五千步卒,足能挡住这伙骑兵!
谁料还未等那些骑兵冲到阵前,突然有人叫了起来:“那不是晋军!是鲜卑人!”
鲜卑人服饰发型都异于中土,打起仗来又极为彪悍,匈奴人都要避其锋芒。当初司马腾有拓跋鲜卑助阵,甚至一度把刘渊都赶出了并州。现在面对这么多鲜卑骑兵,下面的兵士如何不慌!
为什么会有鲜卑人?刘聪脊背生出一阵恶寒。既然请了鲜卑人,这群上党兵何必还要示弱?还要摆出如此架势?是了,他们要的不是驱走自己,而是全歼!是一劳永逸!
“给我挡住!”抽出了腰间马刀,刘聪厉声道。
必须要挡住。只要中军能够守住,他就有把握退兵。他还有骑兵,甚至还有甲骑具装!他还有一拼之力!
“终于来了!”张和那张和善圆滑的面孔上,也露出了凛然之色,“擂鼓!全军突进!”
虽然诱敌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战事远远未曾结束。面前,还有数千匈奴步卒,现在骑兵已经退走,是他们解决这群同等级别的对手,并且让溃兵反冲敌营的时候了!
随着急促的鼓声,刚刚还藏在拒马之后,团成刺猬的上党兵再次开始变阵了。如同展翅的大雁,他们飞快绕过拒马,百人一队,列成槍阵,向着前方惊魂未定的匈奴人扑去。红缨飘荡,杀声震天。很快,正面格杀就变成了背后追击。
偌大旷野之上,两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成型,绞杀所有卷入其中的血肉,变作彻头彻尾的修罗鬼蜮!
第234章 斩敌
头顶的帅旗被狂风吹的哗哗作响, 摇摆不定。旌旗招展本该让人志得意满, 现在却扰的刘聪心神大乱。他们要败了!敌人抓住了最好的时机。
趁着轻骑被雷声惊扰, 他们冲入了由步卒防守的中军,轻易把阵型搅了个稀烂。随后兵分两路,一半迎上了匆匆赶回的轻骑, 另一半则绕了回来,再次踏破了本就混乱的中军。
这一出一入,立刻让五千人变成了没头苍蝇。也是此刻,刘聪才发现这伙兵马不全是鲜卑人,还有半数上党骑兵。可是这些羯胡毫不逊于鲜卑人, 还有手弩开道, 杀伤力反而更大几倍。而对上鲜卑铁骑的匈奴骑兵, 更是没法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被远处的溃兵冲的站不住脚。
眼见战场乱的无法形容, 任何的军令都成了摆设, 收不拢那些吓破了胆子, 只想逃命的溃兵。头顶大旗, 就不再是稳定军心法宝,而成了会让人殒命的草标!
“卷了大旗,撤回高都!”刘聪终于下了决断。
现在不是挽回局面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怎么活着逃回去!敌兵人数与自己相仿,无法包抄或是围杀,就算兵溃,也有不少人能逃脱。怎么说也是军中精锐,这些溃兵极有可能自发的返回高都,等待下一步军令。只要能活下来,他就可以带着这些兵穿过太行陉,前往河内。
若能在河内挽回局面,胜上几场,未尝不能将功补过。然而想是这么想,现如今,刘聪只能伏在马背上,带着几百亲兵仓皇出逃。曾经让他自傲的帅旗已经卷起藏好,害怕追兵辨出他的身影,亲兵还脱下披风,让他盖住身上铠甲……
冬日的风又急又冷,却吹不去刘聪心头怒火。如此狼狈的出逃,是第几次了?难道上党是他永远也攻不克的噩梦吗?今次他做了万全准备,甚至还带了甲骑具装。可如今莫说是胜,怕是那些珍贵的马铠都拿不回来了!
“将军!后面来了追兵!”一个亲兵大声叫道。
刘聪猛地回身,只见一队五百人的敌兵跟了上来。
“绕道!甩开他们!”没有任何迟疑,刘聪吼道。
他并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0 6苑街挥形灏倨铮侨从邪税佟?墒嵌喑龅娜偃耍参薹ㄈ盟魏蔚钟模幌敫斓奶涌4舜尾槐惹按巍K屑屏寺穑苛醮系较衷谝菜挡磺宄恕H绻嬗校娴哪苡穑?br /> 胯下坐骑催的更急了。刘聪脑中别无他念,只想尽快甩脱这伙追兵,逃回高都。萦绕的鼻端的血腥味始终不去,让他分不清是来自身侧的亲兵,还是来自背后的敌人。
在绕过一个山道,准备穿过狭窄山道时,前方突然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和马儿嘶鸣。刘聪死命拉住了马缰,惊怒交加的瞪大了眼睛。
山上落下了石木,正正砸在前面的队中。数十个探路的亲卫血肉模糊,跌下马去。更多则是惊马咴咴,不愿前行。
前方设伏了!他们就像被猎犬追赶的兔子,一头撞进了陷阱之中!
“哈哈哈!”刘聪狂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凄厉和刻骨恨意,“儿郎们!跟我杀回去!”
他不是兔子,从来不是!他是汉国天资最高,最得宠幸的皇子!他身上流淌着冒顿单于高贵无谓的血统!他是苍鹰!是猛虎!是必然会继承父王御座的真命之人!他怎会是被人捕杀,落入陷阱的愚蠢兔子?!
刘聪拨转了马头,摘下配弓,想要随着亲兵一起骑射,冲出敌阵。然而还未拉开弓弦,一支飞羽破空而至,直直射向了他的胸口!
刘聪格挡了,他还穿着铠甲,前胸的厚甲足能拦下弩箭。可是不论是他的手臂,还是他的胸甲,都未能抵挡那一箭之威。
只听叮的一声,箭头没入了铁甲,只余一丛白羽微微震颤。刘聪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箭羽,身形一晃,栽下了马去。
山道旁,奕延放下手中硬弓,抽出了马刀。不用多言,身后精骑紧紧相随,向着那群惊慌失措的敌人扑去。
一刻钟后,队中亲兵手起刀落,斩下了一人头颅,送到了奕延马前:“将军,这便是敌酋首级!”
奕延弯腰接过那颗人口,随意挂在马上:“收拾一下,与大军汇合。”
这次交战是有些行险,但是若非如此,拥有万骑的匈奴大军势必会逃之夭夭。在防备森严的中军里寻找敌酋,自然没有在乱军中容易。更无法把人追到陷阱中除掉。
唯有这人死了,才能打痛匈奴,让他们长些记性。
“围困高都的敌军如何了?”奕延拨转马头,沉声问道。
“昨天部曲夜袭,业已击溃那支匈奴兵马。”亲兵立刻道。
梁府部曲也没闲着,在刘聪带兵离开之后,便趁夜偷袭,一举打垮了攻城数日的疲兵。
奕延点了点头,又道:“太行陉呢?”
“在碗子城阻住了敌人,杀光之后,又夺回了天井关。”
“善。”奕延不再多问,催马向回赶去。
此刻大战过后的荒原之上,只剩下上党兵马,以及满地的尸体。主帅逃亡后,剩下余部大溃,逃了个干净。至于那些逃不掉的,一个俘虏也没留,尽数杀光。衬得这惨烈景象,有了当年长平之战的味道。
见到奕延纵马返回,拓跋郁律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奕将军可是斩了匈奴主帅?这人乃是刘元海的儿子啊!实在是厉害!”
他可看到了奕延马上挂着的人头,更是惊叹对方能把计策设的如此之妙。这次失的可是个汉国王子呢,也不知刘渊会不会气到发疯。
奕延淡淡道:“就算来的是刘渊本人,我也会取他性命。”
这话实在嚣张的很,但是放在这羯人将军身上,却不觉得有多狂妄。拓跋郁律嘿嘿一笑,好奇问道:“对了,你们究竟在阵前放了什么?为何能在白日听到雷声?听说梁使君之前也唤出过落雷流星,可跟今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