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可以从辛朵莉那里要几颗糖和巧克力来。如果他喜欢吃的话就最好,他现在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能量和营养,当然也需要糖分,吃几块糖倒也不碍事。
我陪了杰拉德整整一个上午,他没有一直睡着,陆陆续续地醒过来了两三次,但是都不是很清醒,在我腿上蹭两下就又睡了过去。直到烈日从窗口外东边的角度消失,挂到更高的天空上,我才轻手轻脚地将他移到床上,走出了隔离室。
看他的早餐吃得那么痛苦,现在估计也不怎么想吃午餐,就让他多睡一会儿恢复恢复精力也好。
我在房间里洗了个手,走去了餐区,打算度过这几个月以来第一个没有陪在杰拉德身边的午餐时间。
和我碰面的同事们都微笑着对我点头打了招呼,一直坐在角落里和辛朵莉共进午餐的戴布也对我招了招手,“医生!”等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他又自告奋勇地说:“这可真难得,我去给您拿午餐好了,您稍等。”
我看他没等我回应就两三下跳了出去,也没阻止,转头问辛朵莉:“尼约没跟你们在一起?”
“没有。”辛朵莉摇摇头,“早餐之后他来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跟我们保证过不会在研究所乱来,我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是在敷衍我们,加上又是您的朋友,嘉利米维尔队长那边的人,就没拦着他。”
我点头表示理解,“他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让他去吧。”
“医生,虽然您好像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但我还是想稍稍问一句。”辛朵莉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偏着头问我:“编号27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好?”
“熬了夜,有黑眼圈了吧。”我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一句,对她微笑,“这样的状态的确不算好,所以像你们这种年轻的小姑娘,就算是有工作上的限制,也要尽量避免熬夜,不然可就不漂亮了。”
辛朵莉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医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您最近越来越爱开这种玩笑了。”
“是吗?”我扬了杨眉,“我以前很严肃?”
“算不上很严肃,毕竟医生您一直以来都很温柔呢。”辛朵莉仰着脑袋做出回忆的神情,“不过您以前的所有注意力全在研究上,除了实验室就是会议室,大概也是太累了吧,从来没跟我们开过玩笑,聊天都很少。”
“那我可要道歉了。”我摊开手,“如此不体恤下属,实在是我的不对。”
“哪里。”辛朵莉咯咯笑着,“我记得您来研究所的前两年,嗯,大概是五六年前的样子,刚被授勋的时候,还经常会回城区那边,hlm病毒爆发以后,您就几乎再没有回去过了,虽然知道您敬业,但还是要适当休息才行,不然哪儿来更好的精力去做更深层次的研究呢?”
我清楚她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关怀的话,也没有拂她的好意,点了头说:“放心吧,我会注意调节,我要是把身体累垮了,那可对不起那些还对我有所期待的病人们。”
“说到这个,那个叫朱莉尔的小姑娘,我和戴布昨天晚上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她爸爸好像要来了。”辛朵莉说,“还专门跟她通讯过,说是请了三天的假,要回来陪陪她。”
“现在边境那边情况稍微好了一点,的确是唯一一个能请得到假的机会。”我说,“她有说她父亲什么时候来吗?”
“大概就是今天下午的样子,她爸爸的部队营地离研究所这边不算太远,运输机轮番接送的话也很快就能送他来,”辛朵莉眨了眨眼,“医生您是想去见见这位艾登先生吗?”
我再次点头,“我还是对朱莉尔的感染过程有所疑问,问问她父亲说不定会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下午我陪您一起去?”辛朵莉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间,“我接到艾登先生来的消息后就立刻去通知您。”
“好。”我看了看正端着餐盘走来的戴布,“先吃饭吧,下午我们再一起去看看。”
第二十五章
午餐时间过后我从辛朵莉那里要来了两颗糖。这种糖我记得在大概两三个月前的一次研究会上尝过,当时听所长先生演讲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就随手从旁边的零食盘上拿了一颗。混合着水果香气的味道还算不错,我不怎么爱甜食,所以也就只试过那一次。
走到观察室外面的时候,我看见杰拉德正背靠着床头将目光投向窗外,脸上的神情依旧疲倦而懒怠,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个悲春伤秋的小老头。我笑了笑,直接绕过观察室走进了他这个小房间。
杰拉德在听见隔离门开启的时候就看向了我这边,看见是我后,双手手肘撑在床上,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转换成跪趴的姿势,在我走过去的时候伸手抓向我。
我拦住他抓向我的动作,反握住他的手,问道:“想做什么?”
他不理会我的询问,将上半身的重心全部放在了被我握住的右手上,又从床上将左手伸起来,再次抓向我的胸口7 。
我不得不将那两颗糖丢到他的床上,又抓住他伸过来的左手,试图将他往床上推。但他用了不小的力气,不屈不挠地抵着我,身体纹丝不动,使我只能站在床边,不能后退也不能坐下——无论哪个动作都会致使他重心不稳摔下床去。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无奈地再次问道。
杰拉德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了和我交握的两只手上,身体前倾的幅度又加大了一些,直到将额头抵上我的上腹部靠近胸膛的位置,才忽然松懈下来。还好我反应不慢,立刻往前走了两步接住他,否则他肯定会一下子跌下床,摔个不轻。
我双手扶住他的腋下,使了点力气让他的双臂挂在我肩膀上,刚腾出手环住他的腰部打算将他弄上床,他就又有了动作,小臂用力箍住我的肩膀和后背,大臂卡在我的脖颈两侧,双腿也瞬间腾空起来夹住了我的腰。
我没料到他还会忽然使力,身体有些失衡,往后退了两步才重新站稳,为了不让他滑落下去,只能松开环绕他腰部的手,换到他的臀部和大腿下面支撑起他的身体重量。
我感到哭笑不得,头一次有些力不从心——虽然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
我大概能猜到七八分杰拉德这么做的意义,估计他也早就熟记了我身上的气味,所以才会做出这样亲昵的行为。不得不说消除他的戒心正是我最初的目标,我愿意花费几十天的时间,也的确是为了与他更加亲近,这样的话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去那个摆满了仪器的检查室做全面的身体调查。
——不过现在来讲,我是由衷地为他肯相信与依赖我而感到高兴。
我走了几步,弯下腰让他的臀部贴上床面,试图将他紧紧黏在我腰上的大腿拉下来,“快下来,你这么重,我可不能一直抱着你到处走。”
他又加深了几分力气,倔强地不肯与我的身体有哪怕一丝距离,细细碎碎的乱发蜷缩在我的颈窝,扎得我的脸侧和颈部一阵发痒。
我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几分钟,见他始终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就伸出手以轻柔的力道掐了掐他的侧腰。我感到他贴服在我胸前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反方向瑟缩着,难耐地扭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感官比正常人更加敏感的缘故,似乎也更加无法忍受麻痒的感觉,效果意外得好。我忍住笑,趁着他这个松懈的瞬间,用双手抓住他的腰将他推离了我的身体。
杰拉德被我推开后立刻眼疾手快地改为抓住我肩膀上的衣料,我的衣领被他揪得向两侧翻开,下摆也往上提了一些,凉意从窗口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在我的腰间划过。
至少他的腿是放下来了,想这么揪着就揪吧。我纵容了他的行为,弯下腰将床单上的糖果拿起来,撕开包装在他的嘴唇上滑动摩擦了几下,“偶尔没有食欲少吃一餐不碍事,但是你总不能连晚餐都不吃,这东西是甜的,给你换换口味。”
杰拉德张开嘴将糖果含进口腔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咔擦”一声,料到他肯定已经咬碎了那颗对他的牙齿来说实在太过脆弱的糖。
我听着他嚼动糖果碎片的声音,揉了揉他的头顶,放弃了阻止他这一暴行。
在此过程中我保持着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神情的状态,他没有露出任何能让我推断出他对这种甜味的评价的表情,这也令我无法判断他究竟喜不喜欢这种糖果。不过至少他不讨厌。
我准备喂他吃下第二颗糖的时候,听见了有人敲响玻璃墙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辛朵莉正在对我招手。大概是艾登先生已经到了,比我想象得要早许多。
我将第二颗糖丢进杰拉德的嘴里,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扒拉在我肩上的双手拨开,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脸颊,离开了隔离室。
第二十六章
“艾登先生是刚刚到?”在去医疗所的路上,我向辛朵莉询问道。
“刚到研究所门口,他的飞行器落地前向我们传输了降落申请,我看到降落人员名单后确定了是他,就来通知您了。”辛朵莉看了看时间,“现在他大概已经到达小朱莉尔的病房了。”
“申请名单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辛朵莉说,“来的飞行器是在各个定点停落的运输机,医生您应该没有申请过乘坐这种飞行器,我和戴布倒是经常会乘它去城区。艾登先生是一个人来的,而且也已经安排了回程的时间,在后天的早晨就会离开。”
我点头表示明白。前线讨伐部队的时间从来就没有充裕过,即使这次只离开了军队三天,要获得上级的批准也不容易,看来这位先生是的确相当关心女儿,他估计也会想见见我。
走进朱莉尔的病房后,我在她的床边看见了这位久经沙场的军人。即使是在身体放松的情况下,他的背脊也依然挺拔笔直,整齐的军装穿戴在他的身上,从我的背后看不见他的脸部,只能看见他浓密的头发和古铜色的后颈皮肤。他的军帽摆放在朱莉尔的床上,被小姑娘用一根手指晃悠着打转。
“莱欧!”朱莉尔看见我后立刻精神地抬起手臂挥了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灿烂微笑。
他的父亲也很快回过了头,看见我后以极快的速度从椅子上起身,笔直地站立着对我行了一个军礼,“莱欧蒂尔医生!”
我看了一眼他胸前的队徽,稍微有些惊讶,“荆棘鸟?”
“我是讨伐军第一大队附属小队,荆棘鸟特战队的副队长,比诺·艾登。”他讲双手紧紧贴合在大腿外侧,对我严肃地回答道,“很荣幸见到您,医生。”
“荆棘鸟特战队,久闻大名了。”我笑起来,伸出手拍上他的肩膀,“坐下说话吧,我只是个医生,而你现在也只是我患者的家属而已,没必要对我这么恭敬。”
“明白。”比诺依旧动作干脆地对我低了下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调整了一下领口,握住朱莉尔放在被子上的手叹了口气,诚挚地说:“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朱莉尔的照顾,医生,如果不是您给她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和人员照料,她肯定不会笑得像现在这样开心。”
“莱欧对我可好啦!”朱莉尔插嘴道,她兴奋地晃了两下盖在被子里的脚,将被子踢得飕飕作响,“大家都特别好,还有一个今天才来过的大哥哥和辛朵莉姐姐,我都特别喜欢!”
“我只是尽我所能而已,”我拍拍朱莉尔的脑袋,转头对比诺说:“抱歉打扰到你和女儿的相处时间,方便的话,我们单独谈谈吧。”
比诺听见我的话微愣了一下,但也立刻点头答道:“没问题,医生。”
“爸爸,莱欧,你们要去多久?”朱莉尔扯住比诺的袖子晃了晃,睁大眼睛用目光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我还有好多话想说呢。”
“几分钟就回来。”比诺扯下她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掌心里,移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医生只是想告诉爸爸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乖乖听话而已,不会太久的。”
“那好吧,我等着你们哦。”
我率先走出病房,留下辛朵莉和艾登夫人陪着朱莉尔,比诺在我身后将门从外面关好,站到跟随着我的脚步一路走出诊疗所,到了外面露天的平台上一个距离行人通道比较远的位置。
“医生,您是想问我什么事吗?”停住脚步后,比诺率先开口询问。他大概也是从我的表情中猜到了一些,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没人能从远处听见我们的谈话。
我点了点头,“在那之前,我先跟你讲讲小朱莉尔的情况吧。”
“好的。”比诺停顿了两秒,又开口道了声谢,说:“我一直以来都只有很少的时间和机会能陪在她们母女的身边,不能陪伴着我女儿成长一直是我的遗憾,虽然我的力量薄弱,但是前线正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才能守住城区的人民们的安宁,对于我的妻子和女儿……我感到无比愧疚。”
“我明白。”我理解地说,语气复杂而又怀念,“大多数人都会有那么几个不顾一切想要守护的人存在,只是我们用的方式不同而已。即使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能够以我们的力量在远处守护他们,也该感到满足了。”
“感谢您的理解,也再次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女儿的照顾。”比诺重新又向我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能听得出来这位在整个军队中都小有名气的军官对他的亲人是多么的爱护。我在心中感叹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想你现在最关心的应该是你女儿的情况吧。她的身体状况到目前为止,虽然不能说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至少也没有走向衰败,在我们用药物和延缓性抗体的帮助下,她现在算是整个诊疗所中状态最好的人了,我们会近最大的努力帮助她恢复,至于最终的结果会如何——我为此感到很抱歉,但我的确无法向你保证什么。”
“我能看见医生这么多年为患者们的付出,也知道您为了hlm病毒费尽心血,所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闭了闭眼,“即使朱莉尔没能撑过去,我也希望她的存在能为抗衡hlm病毒出一份力,如果她这次的病例能为之后的研究提供更详细的信息,也算是值得了。”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感到胸口一阵闷痛,说不出的心酸感在血液中蔓延,“至少现在看来她的情况不算坏,我一会儿会让我的助手将她身体的具体检查报告拿给你看看。”我不忍再谈,将这个话题带过,开始询问我另一件相当关注的事情,“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其实也是为了朱莉尔,你是特战队的副队长,对hlm病毒应该相对来说比较了解,你应该也知道我与你们的总队长嘉利米维尔·盖特是多年好友,所以接下来我问的话,我希望你都能如实回答,越详细越好。放心,我不会询问有关军事机密的事情。”
比诺立正道:“我以小队的名誉保证,知无不言。”
“我看过hlm病毒排查总局的调查报告,他们尽可能地排查了每一个在朱莉尔患病前与她有过接触的人,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hlm病毒的携带体。目前为止我有两个推测,”我伸出一根手指,问道:“第一个,在朱莉尔患病前,有病毒感染者接触过她,但没有留下任何人证物证,所以排查局没能查出来这个人的存在。我听说朱莉尔之前有去过前线部队探望你,在那个时候,她有接触过任何有嫌疑的人吗?”
“这个应该不太可能。”比诺立刻否决性地摇了摇头,“我们小队对整支部队都相对来讲十分重要,所以上级对我们的检查和监管也更加严格,我能保证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感染上了hlm病毒,朱莉尔去的那几天,也没有离开过军营。更何况,时间上也不太能对得上。”
“那对于她在城区的那段时间所接触过的人,你有任何想法吗?”
“我也申请查看过那份排查局的调查报告,我们一家人认识的邻居或者朋友几乎全部都被调查过,有几个不在名单上的朋友和亲戚,但是都不在那片城区里,这段时间也没有回来过。朱莉尔一向被她母亲保护得很好,我想不到她还能接触到什么人。”
“……”我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她在学校的期间,也是完全封闭式的,不会让孩子随便走出校门,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