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堂一个定北大将军都跟她道歉了,难道她还要拿乔不成?
目光淡淡地落到阮诺的脸上,不期然看到她满脸疑惑,才恍然她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正如你那日所言,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亦然。当初是我冤枉了你,在此向你道歉。”
说着,他站起身朝着阮诺行了一个揖礼。
阮诺侧身躲开,抿着唇寻思着沈缙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知道了当初的真相。那么……
“当初可是姜雨柔故意推我下石阶还将罪过推在我头上?”
因为月荷不在身边,手势沈缙又看不懂,阮诺便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好让他通过辨识口型来领会她的意思。
沈缙老实地点了点头。
阮诺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缓缓开口:“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姜雨柔是直接害死原主的人,可是沈缙也并不是半点儿责任也无。若不是为了沈缙,姜雨柔怎么会对原主下手?
阮诺心里知道自己责怪沈缙有那么一点儿无理取闹,可是想起梦里那个娴静温婉的女子,她止不住心里的怒气。
如果沈缙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回复,那么她也不介意自己亲自动手。
沈缙没有错过阮诺嘴角嘲讽的笑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翕了翕唇,淡淡地道:“此事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只是,姜雨柔到底是我的恩人,所以也希望你多包容一些。”
阮诺是他的妻子,她受苦,他会为她讨回应有的公道,但是姜雨柔到底于他有恩,他不可能绝情到不给她生路,更何况如今阮诺已经恢复了。
“我会让她来给你道歉。”
看着沈缙淡淡的模样,阮诺恨极了自己现在不能开口,要不然依着她前世的脾性,早该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了。道歉?难道原主的一条命就值一句道歉?
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温婉女子,阮诺往后退了一步,无力地坐在石凳上,目光似是落在沈缙身上,又似是飘忽不定。
她突然意识到,若说姜雨柔是害死原主的凶手,那么她占着她的身子岂不也是杀人凶手之一?
阮诺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脸色也变得煞白,额上更是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如果这样,她自己说要报仇的话是多么的虚伪可笑!
见阮诺突然面白如纸、失魂落魄,沈缙一惊,想不明白她何至于如此,心里却涌出一阵担忧。
“你怎么了?”
阮诺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勉强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儿后,她才冲着沈缙摇了摇头,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凉亭外走。
沈缙皱着眉头拉住她的手腕,凝眉问道:“你是要往哪里去?”
他不傻,自然一眼就瞧出阮诺此刻的不正常,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眼神都有些涣散,难道是被自己刚刚说的话刺激到了?
往哪里去?
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一句,阮诺也愣住了。
是啊,她能去那儿呢?她不属于大齐,在昭国她也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耳边似有什么声音在呼唤,阮诺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觉得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然后慢慢地收紧,胸口愈发闷痛起来,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她张口想喊,喉间却似火烧。
胡乱地伸出手去抓,触到一片温热便好似揪住了救命的稻草,阮诺紧紧地抓住沈缙的手,而后身子一软向后瘫倒……
沈缙接住阮诺,低头看她脸如金纸,双眼紧闭,连眉头都皱得紧紧的,好似溺在什么可怕的梦魇中。他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就抱起已经昏迷了的女子快步往回雪居而去。
“怎么好端端的说说话就把阿诺弄成这副模样了,你倒是与我说说!”
听说阮诺出了事,安氏立即就领着陈嬷嬷赶了过来,一看到沈缙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完后,才冷声问道:“阿诺现在怎么样了?”
沈缙觉得自己实在冤枉,可是阮诺的确是在他面前出了事,这会儿人还在里面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有些担心,又有些心烦,然而当着安氏的面却依旧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只道:“等路院正出来才能知道情况。”
路院正是太医院里的首席太医,只因为在此之前沈缙请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他才让长风递了名帖请了路院正过来。
见儿子连路院正都请来了,安氏心里更加担心了。
她面带焦急,抬步往内室走去,只是她才走了两步,路院正便提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路院正,情况如何,我儿媳她没事吧?”
路院正轻轻地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示意到外间说话。等见了沈缙,他才拱手道:“尊夫人脉象平稳、气血顺畅,依着常理看应是无碍,只是这般昏迷不醒,似是梦魇住了,也实在是一桩怪事。”
沈缙皱了皱眉,问道:“路大人可有良方?”
路院正摇了摇头,叹气道:“身体有疾方可对症下药,如今尊夫人身上并无任何不妥,老朽也不敢冒然下药。”
连路院正都束手无策了,沈缙的眉头都快拢成了一座小山,心里担忧不已,可是当着路院正的面却丝毫不露,伸手道:“今日有劳路大人了。”
送了路院正离开,沈缙折回回雪居,甫一进屋就被屋内的吵吵嚷嚷惹得眉头一紧。
“这命数都是天注定,缙哥儿媳妇自打进门以后可曾安生过,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这次又是这般出其不意。连路院正都没办法,可见是命中如此,哎。”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惋,沈缙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他的亲祖母,薄唇微微一抿,掀帘走进内室,目光先是掠过床榻上阮诺的苍白面容,而后才淡淡地落在了沈陈氏的身上。
行了礼,他走到沈陈氏的跟前,幽深的眸底神色难辨,嘴角微勾:“祖母心念小辈,孙儿心里感念,只是阿诺还在病中,大夫也嘱咐了要静养,所以……”
后面的话沈缙没有说出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沈陈氏脸色不大好看,想要斥责却到底顾念这个孙子的本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你说得有理,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你媳妇醒了,可得立即派个人知会祖母一声,我才能放心呢。”端的一副慈爱模样。
沈缙自是恭敬地应下,随即吩咐丫鬟送沈陈氏与曾氏、洪氏等人出门。
安氏一直坐在床边,沈陈氏和曾氏她们来的时候她只是简单地敷衍了一会,之后就只管照顾昏迷不醒的阮诺,对于沈陈氏和曾氏二人在一旁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阮诺是病得蹊跷不错,可是鬼附身的话未免荒唐。
安氏满眼爱怜的看着双目紧闭的阮诺,不由幽幽地叹息一声,这个儿媳妇忒命苦,自打嫁进沈家就一直吃委屈,自家那个不开窍的儿子整日里冷冰冰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指不定怎么欺负人呢。
想到这里,安氏抬头瞪了沈缙一眼,伸手掖好被角,站起身走到儿子的跟前,绷着脸冷声道:“你跟我出来!”见沈缙的目光落向床榻,显然是不想配合,安氏叹了口气道,“阿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跟我出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沈缙到底敬重母亲,知道安氏要问些什么,故而到了外间就将屋内的下人打发走,一一将在后花园发生的事情说了之后,沈缙才皱眉不解道:“儿子起初以为她只是受了刺激,后来瞧着却不像。”
安氏知道沈缙对阮诺的不待见,除了是因为阮岑的缘故外,还有姜雨柔的缘故,尽管阮诺上次受伤的事情儿子勒令下人不许传扬出来,但是哪里能瞒得过安氏?她本来就不相信阮诺会害人,这会儿知道了实情后便有些怒不可遏:“时俨,你往日也是个通事理的,怎么到了你媳妇身上,你就一根筋不通了?”知道儿子重恩,她叹气道,“姜姑娘一家于你有恩,不说你便是我与你父亲都感激她,所以你当初让她住进沈家,我才没有反对。只是时俨,那姜姑娘毕竟是个大姑娘,就这样一直住在沈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安氏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但是也摸不准他对姜雨柔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以往也还罢了,如今阮诺娶进了门,她作为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犯糊涂的。
“你告诉娘,你对那姜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妈妈开始教育儿子了,咱们家男主应该很快就能开窍一点点了QAQ
☆、点醒
安氏这一问让沈缙当场就愣住了,他皱了皱眉才开口道:“儿子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只是你才成亲多久,阿诺又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便是对姜姑娘有意,现在娘也不可能答应让她进我沈家的门的!”以前她对姜雨柔不怎么关注,但是作为沈缙的母亲,有女人觊觎自己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直不管,一来是因为沈缙常年在外征战,二来她自信儿子是个懂分寸的。可是儿子成亲以来所做的事情,却让她不得不担心儿子会学他三叔,家里有个正妻还想着坐享齐人之福。
沈缙被安氏说得懵了。
他对姜雨柔有意?进沈家的门?
“母亲你误会了。”他虽感念姜雨柔的恩情收留她在府上,但却从未生过其他的念头,他抿了抿唇,淡淡地解释道,“儿子只把她当做恩人,没想过别的,再者而言,儿子已经娶了亲,不会去招惹别的姑娘。”
见安氏一脸不信的模样,沈缙揉了揉眉心,才道:“皇上赐婚,儿子的确是无可奈何才答应娶亲,阮诺是阮岑的女儿,我也的确介怀,但是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或许不爱,至少可以相敬如宾。
安氏见他说的诚恳,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才发觉自己的儿子在感情上还真是一根筋直的很。
不过这样也好。
如今或许还是因为夫妻责任,只是这日子长久了,保不定就会有什么了。
安氏露出满意的微笑,转念又皱着眉头提点自己的儿子:“你出于报恩的念头把姜姑娘留在家里照顾娘无话可说,只是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没有哪一个妻子愿意看着自己的夫君把一个对他有意的女子留在家里,不管是为了什么,阿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
这话沈缙是不大相信的,阮诺怎么可能会吃醋?
回想起每次见面,她要么躲躲闪闪,要么疏离冷淡,要么就是执着于当初那件事,可是半点儿也看不出她是在意他的。
沈缙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辨不清是什么情绪,便也不去管。见安氏还盯着自己看,他斟酌着才道:“母亲说的,儿子会好好思量的。”
其实他也知母亲的话没有说错,姜雨柔如今已快十八了,是该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他心里自有算盘,安氏也相信儿子能想明白,叹了一口气才站起身来道:“这会儿阿诺安安稳稳地睡着了,依着路院正的意思也是再观察观察,若是明儿还不好……哎,她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提点完了儿子,安氏一颗心也就只担心还昏迷不醒的儿媳妇了。
沈缙心里也不安稳,但只劝安氏道:“母亲也劳累了半晌,不如先回去歇着,阿,阿诺这儿我会照看的。”
安氏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便想着回羲和院小佛堂给阮诺祈福念经,于是便由着陈嬷嬷扶她回去。
送走了安氏,沈缙转身走进内室,屏退了月荷与红玉后就掀袍坐在了阮诺床榻前的鼓凳上,一双幽潭眸光泠泠地胶着在阮诺的脸上。
昔日水眸明亮如星辰的人儿这会儿紧闭着眼,黛眉紧蹙,额上还在不停地冒汗,似是陷入了无限梦魇,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稳。
看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沈缙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想到安氏说的话,他想,她当真那么介怀姜雨柔的存在?
初见时的胆小如鹿,再见时的淡漠疏离,回门时的狡黠冷静,清凉山上的惊艳,今天的失控,这个女人似乎一直都在变。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不想看到阮诺的,可是不经意之间,她的一举一动还是影响到了他。
为了她的一次质问,让长风毫无头绪的去查了姜雨柔。
就算是救过他一命的姜雨柔说话,他也未必深信过,当初的事情他是无意管,便偏向姜雨柔,可是她不会说话,只简单一句话,便让他在心底忍不住去相信她……
沈缙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一如既往地不待见阮诺,但是他清醒地知道他现在不愿意看到她了无生气地躺在这儿。
似乎是有什么改变了?
沈缙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站起身走到脸盆旁亲手绞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为阮诺擦去额上的汗珠。
还是快些醒过来吧……
阮诺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她辨不清方向,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她在亭中好好地与沈缙说话,甚至还为知道的真相生气,可是一转眼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扎进了她的心里,疼得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剥离,那么如今呢?
阮诺伸手抚上心口,那股刺痛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片空落。
这里究竟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眼前划过之前的一幕幕,她记起自己是在沈缙担忧的目光下昏了过去,那她现在是生是死,抑或又如当初那般陷入了梦境?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渺渺依稀的歌声又一次传来……
“此处滋味浓,浓艳不耐久,何如谈笑生,倒好东奔西走……”
循着歌声的方向摸索而去,阮诺心头一阵迷茫。
不知道走了多久,阮诺才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她快步往前走,那人也向她走来。
竟然是谢澜!
阮诺张口喊出那个名字,谢澜却仿若未闻般与她擦肩而过,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空,再定睛去看时哪里还有谢澜的身影?
是幻觉?
阮诺伸手揉了揉眼睛,又见远处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见那人依旧负手站在那儿,不由眉眼一弯,小跑着向那人跑去。
然而无论她怎么跑,却永远去不了那人的身边,随即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跌入无尽深渊,电光火石之间她仿佛看到那负手而立的人转过身奔了过来,俊脸棱角分明,赫然是她昏迷前见到的那个人……
“归来大彼,梦终究是梦,何必苦苦执着。”
阮诺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没睁开眼便听到这么一句,她懵懵懂懂地睁眼看过去,便见床榻边立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但见他身披□□,手中捻着佛珠,闭目念叨。
“施主可算是愿意醒了?”老和尚睁开眼笑着看了一眼阮诺,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道,“既来之则安之,世间万般都是缘,何必苦苦纠结于虚无,空惹烦恼。”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阮诺才半支着身子坐在榻上,眼底流露出些许迷茫,而后慢慢地又开始恢复清明。
是了,如今无分原主与她,有的只有阮诺一人。
原主的离开,或许正如她当初所说的,各人自有各人缘法。
在大齐、在沈家,虽说她呆了好几个月,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那个阮诺,一直还只把自己当成个过客,刻意的掩饰。
阮诺沉思的时候,月荷已经跑了进来,她看到已经清醒过来的阮诺,喜不自禁,跪到榻前,哽咽道:“夫人您总算醒过来了,月荷都快被吓死了。”
小丫鬟的关心溢于言表,阮诺的眼角微湿,伸手去拉她起来,可身子骨到底虚弱,只能扯了扯她的衣袖。
月荷知道阮诺的意思,顺从地起了身,蹲在床榻前,细语道:“主子您都昏迷了六天了,今儿要不是怀觉大师造访,我们都不知道该要如何是好了。”
怀觉大师?
阮诺眨了眨眼睛,想起那是清凉寺里有名的高僧,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这怀觉大师怎么这么巧来了沈家?还能把她从梦魇中唤回?
想起沈绯曾跟她提起这位怀觉大师能够堪破吉凶、预卜未来过去,阮诺眸光一闪,或许得了空闲,她真该去拜访拜访这位怀觉大师才是。
“夫人你睡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坏了吧,月荷这就去给你准备药膳。”走了两步她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也是高兴糊涂了,将军早上还吩咐说夫人您醒了就让我立即派人去兵马司衙门知会他一声呢,我这就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