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被打败是一回事,主动谦让被伤就是另一说,聂乾知道自己和沈缙过的第一次招是完全败了。
沈缙被抬回沈家可是吓坏了沈家上下老小,阮诺更是惊慌失措,等到太医诊治了说了未伤及要害只需调养一段时日就好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太医,又劝走了安氏等人后,阮诺坐在沈缙的床榻旁,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俏脸绷得紧紧的。
沈缙身上还疼着,见她这样,知道她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和自己置气,便扯了笑容出来,伸手轻轻拽了拽阮诺的衣袖,道:“阿诺,你别生气,也别担心,我没事的,这样子只是拿来唬唬旁人罢了。”
阮诺冷着脸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声音也是冷冷的,“我哪敢生大将军的气,您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总要想想家里的爹娘祖母,早上好好地出了门,不过半天的功夫就教人抬着回来了,你这是唬谁呢!”
见她虽然脸色冰冷,但是眼眶却已经泛红了,沈缙就有些后悔自己今天用的这苦肉计了,少不得赔着笑脸道歉,“是我思虑不全害娘子担心,这就给你作揖赔罪。”
说着竟真的要起身作揖,可偏偏扯了痛处,疼得龇牙咧嘴。
阮诺见状哪里还记得跟他置气,连忙拦住他,瞪他:“就不能安生些,你当那拳头是洛哥儿挠你呢!”其实沈缙还能这样折腾,阮诺心里就安生了许多。
沈缙见她气儿消了一些,便乖乖地躺好了,咧着嘴道:“洛哥儿挠可是更凶狠了。”
他胡说八道,阮诺只能啐他,拿了打湿的帕子替他净面,又细细问了他是否有不适后,才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随口问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吃了拳头伤成这样,你难道还打不过那个大燕的勇士不成?”
“别说一个就是大燕派十个来我也不放在眼中。”沈缙不想被妻子小看了就辩驳了一句,之后才接着解释,“聂乾摆明是要给我教训折辱于我,我顺水推舟败下阵受了伤,接下来聂乾在大齐的这些日子我也不用去跟他打照面,岂不是好事。”
阮诺:“聂乾忒小心眼,行事倒不像个男子汉了,当年两军交战的死伤怎么能算在你头上。”
沈缙闻言顿了顿,嘴角却露出了笑痕,口上只道,“可我斩杀聂坤是事实,怨不得聂乾。”
阮诺翕了翕唇,没法判这起公案,可是还是对沈缙伤害自己这事有些耿耿于怀:“便是为了这事,你这样聂乾也未必领你的好,何必呢。”
沈缙笑着摇了摇头,他哪里是要聂乾领他的情,“我这样做是为了另外一个人,聂乾要恨就恨了,可是……”他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眼睛对上阮诺的双眸,抿了抿唇,“可是我不愿意另外一个人怨恨我,这样的苦肉计教她见了,总是会心疼我三分的。”
沈缙的这一番话说得阮诺一愣一愣的,最后索性整个人都懵了。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还有谁会怨恨你?”难不成指的是聂家的老爷子,可是山高水远貌似不怎么有用啊?
沈缙握了握拳,心知有些事情与其等着阮诺从别人口中得知,倒不如他自己来说,本来夫妻之间就不该对彼此有所隐瞒的。
“阿诺,有一件事虽然我不太确定,但还是要跟说说,总得让你心里有个底。”
他正了脸色,显得认真,阮诺也跟着坐直了听他说话。
沈缙倚着引枕,细细地将穆倾宇先前偶然查出来的事情与阮诺说了,因为牵扯到已经过世的乔氏和阮诺的身世,其实中间还有很多疑点不清楚,沈缙说完便有些忐忑地看向阮诺。
阮岑十多年强夺□□,乔氏未足月产子,加上阮岑派人害死乔氏在后,阮诺的身世显然是存在疑点的,此外沈缙见了聂乾,意外发现妻子和聂乾形容相似,便更加心惊。
若阮诺真的是聂家女,那他算不算也成了阮诺的仇人?
阮诺显然是很意外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想起前些日子的梦,心里对沈缙语焉不详的这段话还是有些相信的,然而看着沈缙忐忑的模样,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不由握住他的手道:“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我是阮家的女儿应出不了错,若不然阮岑怎么可能让我活到今天?”
如果她真的是乔氏和别人的孩子,阮岑早就该掐死她了吧?
沈缙却道:“万一是真的呢。”
“之前我说的话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变化而更改。”知道沈缙在担心他们两个反目成仇,阮诺觉得有些好笑和窝心,道,“你该早点跟我说,何必这样子折腾自己,我看叫我担心才是认真的呢!”
左右她不是真正的阮诺,便是身世如何变换,她也不至于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旧恩怨就抛弃了自己的姻缘不要。
沈缙挠了挠头,心里的大石落地,笑道:“是我愚了。”
阮诺是不在意所谓的恩仇,不过还是对这副身子的身世有些好奇。
沈缙转述的穆倾宇查来的信息并不详实,那么真相如何也就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
☆、身世(2)
沈缙果然借着这次受伤的事情得了老皇帝和太子的特许,不用再去招待那位远道而来又时时刻刻准备找他不痛快的大燕使臣聂乾。
躲了清闲与安宁在府中,沈缙只管接受媳妇儿每日准时送到跟前的苦巴巴的药汁以养身体。
这日他刚刚喝完药,看着坐在床边低头绣花的阮诺, 装作不经意般开口问道:“阿诺想不想见见那位聂乾?”
阮诺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聂乾是谁之后, 扯了嘴角道:“我的来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聂乾没有什么好奇的,再者而言,他又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何必去招惹这个麻烦。”
她是很想知道身上的身世没错,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那位聂乾求证,在她看来,沈缙既然防着聂乾,那么聂乾就是个麻烦任务, 她怕麻烦自然不会想着去招惹。
沈缙微微沉吟,自然不会逼着阮诺去见聂乾,甚至私心里还是不大愿意两个人对上的,只是他心思一转又问道:“或许阮岑该知道内情。”
阮诺搁下绣花绷子, 侧过头盯着沈缙看了一会儿, 撇撇嘴道:“先前你就说会安排我与他见一面,如今你搁这儿躺着了,我却是见不到人了。”
知道她还在介怀他受伤的事情,沈缙干笑了两声,右手微握成虚拳抵着嘴边,道:“这事儿我可没忘,现在陛下应付大燕使臣,当是注意不到天牢这边的动静,我已经和倾宇打过了招呼,安排你明天去见他。”
“……”
阮诺呆了呆,半天才颔首应了一声好,心里却是暖暖的。
天牢是羁押重犯的地方,进来的人多半是没有机会再活着走出去的,因此天牢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渗人。
阮诺被人领了进了天牢,紧紧地裹着身上的斗篷,一步一步向关押阮诺的牢房走去。
凌乱、肮脏、恶臭,甚至还有老鼠蟑螂在地上偶尔爬过,而阮诺就背靠着牢房一隅的墙壁闭目休息。
他的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破烂,脸上手上到处可见斑驳的伤痕,足见他在天牢的这段日子过得并不滋润。
阮诺轻轻地咬了咬唇,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虽说有点儿五味杂陈,但是对眼前这人到底没有什么怜悯之情。
阮岑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待看清了立在牢房外的素衣女子是谁后,他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冷哼道:“呵,你这不孝女看到我这样是不是心里得意极了?”
阮诺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阮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不孝女?”阮诺反复地念了三遍,才勾唇浅笑道,“您到如今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人心寒。”
她言笑晏晏,阮岑就有些头皮发麻,然而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说话阴阳怪调的,说罢,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在阮岑的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虽说是秦王和沈缙联手造成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儿也是功不可没!
阮诺示意狱卒打开牢门,提着裙子就走进了阴暗潮湿的牢房,丝毫不介意扑鼻而来的恶臭味,就这样立在阮岑的跟前,眉目沉静地俯视阮岑,缓缓开口道:“女儿今日来只是有一件事情想向父亲请教。”见阮岑终于抬头看向自己,阮诺勾唇问道,“您口口声声说我是不孝女,那我真的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闻言,阮岑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的慌乱,虽然很快就被掩饰住但还是被阮诺捕捉到了。
她抿唇挑眉,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说一件日常小事:“自打那日在母亲墓前跟着您离开后,我便一直做着相同的一个梦,直到您到了这儿以后,我才慢慢地意识到那并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从前总是记不清楚,现在才意识到那段记忆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会被遗忘。”
听阮诺提及小时候的记忆,阮岑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胡说八道聒噪些什么,要是想看为父的笑话,趁早滚!”
“您这反应莫不是在害怕?”阮诺的眼底染上淡漠的笑意,“还是说您其实在心虚,您难道不想知道我都记起了些什么吗?”
“滚!”
阮诺笑出了声,慢慢地蹲在阮岑的面前,看着浑身是伤的阮岑,道:“您怕是也没料到我会想起来,不然也不会留我活到现在,或许就会像杀死我母亲那样杀了我罢?”
“呵。”阮岑反而情绪平定了下来,他盯着阮诺恶狠狠地道,“早知道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早该掐死你了!”
他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不然他此刻也有冲上去掐死阮诺的冲动。
而阮诺听到阮岑的话却沉默了。
她是故意说话刺激阮岑的,有些事情想起来是一回事,可是亲耳听阮岑说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什么?母亲是你千方百计抢回去的妻子,为什么你最后要雇凶杀害她?”当年乔氏随夫聂荣从大燕来大齐游历,不想被阮岑瞧中了美貌强抢回去,彼时的聂荣不过是一介布衣斗不过阮岑反而被他陷害赶出了大齐。阮岑将乔氏抢回府中做了夫人,虽然乔氏冷颜以对,可是他仍旧对她千娇百宠,阮诺出世后,阮岑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而阮诺四岁大的时候,阮岑突然派人杀死乔氏并狠心毒哑阮诺,这是令阮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未足月出世,凭着阮岑的精明不可能猜不出她是聂荣的女儿,为什么当时不发难,非要到她四岁了才突然发难?
阮岑仰头看着墙上的小窗,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进来,他脸上的恶意消去了几分,可是语气依旧是满满的恨意,“我把她捧在手心,可她倒好,心心念念那个男人,要不是她露了马脚,我竟然不知道她生了龙凤胎,居然还有通天的本领把男孩子送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呵,送走就罢了,可她的心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我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她都瞧不进去,就连为我生个孩子都不愿意。可她愿意留在我身边,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只是她心狠到要我去死,你要我如何容她!”当年乔氏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不过是想要把他和寿王母族勾结的事情抖出去教他万劫不复,他自然留他不得。
阮诺听着阮岑的魔怔之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强抢□□,似乎还有理了?爱时捧到天上,但一旦危害到他的利益了,他就能毫不留情地杀害乔氏,自始至终他对乔氏的爱都比不过那些浮云富贵。
阮岑看向阮诺,讥讽一笑:“当年留着你,只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将来总会对我有所裨益,若不是圣上赐婚,我想你如今也不会好过。”凭着他的意思是要她去做高门妾,既能助他一臂之力,又能让她受尽□□解他心头之恨。
阮诺站起身,笑道:“可惜到底还是让你失望了。”她看着阮岑如今虽然受尽折磨,但眼底还存留着希望,突然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希望击碎,道,“您现在人在天牢,怕是还想着能出去罢?”阮岑自视甚高,恐怕是觉得老皇帝根本不会杀他,“淑妃是为您求了情,可是却被您牵连降为嫔,哦,您或许还想指望兰氏为您张罗,好悄悄地离了天牢?想来也是要失望了,兰氏她早就离了京城呢。”
前事揭开,她和阮岑之间便无半点儿情分,余下的只有仇恨,故而此刻落井下石她也做的得心应手。
阮岑似乎是被气到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阮诺笑了笑,拢紧身上的斗篷,转身便离了牢房。
阮岑瞪着阮诺的背影,眼底满是恨意,可最后又是一片迷茫。
那决绝的背影让他想起了那个他记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女子,记忆里那女子最后一次离家拜佛时背影就是这样的决绝,或许她早就知道他会杀她,或许她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逼他杀了她……
虽然已经是仲春时节,可是扑面而来的风还是有着几分萧瑟之意。
出了天牢,阮诺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吐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马车。然而她挑开车帘就发现车里坐了一个此时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不由瞪大了桃花眼。
“你这是不要命了,身上还有伤就到处乱跑!”
马车里的正是沈缙。
沈缙咧嘴一笑,伸手拉她进来后,吩咐长风赶车,之后才对阮诺道:“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书生,那一拳的伤早就好了,我避着聂乾才继续装病呢。”
“那现在出来就不怕撞上他?”阮诺挑眉。
沈缙无奈地道:“怕是有些怕,只是不来,更怕娘子你后来与我清算。”
一句话就让阮诺犯了蒙,“什么意思?”
“谢澜今日离京。”
“怎么会……”
沈缙握了阮诺的手,虽然心里还有点儿小别扭,但还是开口道:“他在寿王案中虽有功,但还是因为不愿解除和付家的婚事被牵连了。”其实沈缙也想不明白谢澜为什么会执着的不愿意解除婚约。
阮诺翕了翕唇,心底大约猜到了谢澜的心思。
对于寿王被贬、付家遭难之事,谢澜心里多少对付家存着愧疚,虽他对付婵无心,可是却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抛弃她,离京似乎是他此时最好的抉择。
阮诺叹了一口气,侧首看向沈缙,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要让我去给谢澜送行?”
沈缙别开脸,点了点头,“我还不至于小气地去计较那些上辈子子虚乌有的事情,只不让你去见他,怕是以后少不得都得惦念,不如现在你去送了他,断了心思才好呢。”
他的最后一句话差点儿没气得阮诺伸手拧他。
“我对他有什么心思,要有心思还有你什么事儿!”
沈缙也觉得失言,“是我口不择言了。”扯了扯阮诺的衣袖,“谢澜此去,少则几年多则一辈子,我知道他和你有着一样的经历,心里总该有些惺惺相惜,如今送别也是全了情谊。”
☆、大结局
谢澜离京之事很低调,来码头给他送行的只有三两好友,杨花如絮纷扬,谢澜立在码头, 看向长街, 目光有些怅然。
他没有告诉她离开的消息, 这会儿盼着她来倒是好笑,只是这一别或许今生难得相见,谢澜的心里有些怅惘,又有些释然。
汲汲所求两辈子, 到最后只不过证明是他一人的痴念罢了。
他不愿解除与付家的婚约,的确是有保付家之意,然更多不过是为了安某人的心。他不会娶付婵,他与付婵说过,那一纸婚约一年后就会失效, 届时事过境迁,付家无虞,她也可另行婚嫁。
扬声吩咐阿涅搬了行礼上船,谢澜最后望了一眼繁华的京都城, 抬步登船。
与来时一般, 他仍旧是素衣白衫,立在船尾,看碧水悠悠,终将心事化作长叹一声。
杨花满天,谢澜的船悠悠驶离码头,随绿水荡漾渐行渐远。
匆匆赶来的沈缙与阮诺,最后只来得及看见碧水白帆远去,到底连最后一句道别也没有来得及说。
回沈家的一路上,阮诺明显有些闷闷的,沈缙猜到她是为了谢澜离开的事情,心里顿时也有些发闷,可是转念想通了,只握着阮诺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
阮诺回过神来,方觉自己的失态,对上沈缙充满信任的目光,她心头一暖,回握住他的手,朱唇轻启,道:“谢谢你。”
不仅仅是为了沈缙安排她今日去天牢所耗费的功夫,也为了他不顾身上的伤来接她去给谢澜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