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沈绯拉着阮诺絮絮地说话,而阮诺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个人坐在一起也是融洽的很。至于沈缃则又默默地坐回了沈陈氏的身边陪着她说话。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沈缃和沈绯的母亲三房的曾氏和长房的洪氏及其女儿沈绫才姗姗来迟,因为时辰耽误得比较久,也就未在上院耽误太久,径自往二门外备好的马车处而去。
伴随着辘辘的马车声响起,阮诺不由伸手挑开了垂下来的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
☆、寺庙
位于上京都城外的清凉山绵延巍峨,山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常青树,这会儿正当是初夏时节,过了清晨的凉爽劲儿空气中还是带着几分炎热的。
沈家的马车停在清凉山脚下,阮诺扶着月荷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抬头仰望面前的高山,眼底明光半合。
因为先帝在清凉寺出家在前,当朝太后在清凉寺静修在后,这清凉山上的清凉寺可谓是不折不扣的皇家寺庙了,虽然并没有明旨禁绝官绅百姓登山入寺拜佛,但渐渐地还是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除却皇家王侯以外的官僚子弟及其家室但凡要上清凉山的一律不得乘骑马车,至于轿辇就未加约束了。
沈家虽然因为沈缙近些年的赫赫战功在上京出尽了风头,但到底不可能乘坐着马车登山,这会儿山脚下早有轿夫候着了。
阮诺移步走到安氏身边,才停下脚步便听到洪氏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这轿子是不是少了一顶?”
洪氏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场的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纷纷下意识的往轿子那边看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啊,少了一顶呀!”沈绯忍不住惊呼起来,蹭蹭的跑到曾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疑惑地问道,“娘,昨儿不是说好了是八顶轿子麽?”
曾氏面上有些尴尬,因为长房是庶出的,二房的安氏又不爱管这些庶务,府中的中馈一直是由三房的曾氏主持,这次来清凉寺拜佛的一应事宜也都是她负责操持的,这软轿被她动了手脚,谁来拆穿不好非要自己的女儿来?曾氏忍不住瞪了一眼沈绯,见其他人看向自己才笑了笑解释道:“大哥儿媳妇身子弱,我只当她今儿不来这才疏忽了。”
安氏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曾氏,抿嘴一笑:“弟妹事多人忙疏忽了也在所难免,只我记得昨儿老太君是打发了人去问过阿诺的,阿诺难道当时推辞了?”安氏的后半句话问的自然是阮诺了。
曾氏自然是知道阮诺今儿回来的,故意少准备一顶软轿,存的就是给她一个下马威瞧瞧,殊不料安氏竟然不依不饶起来,她心下有些生气,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阮诺,倒是没什么害怕,在她看来,阮诺那柔柔弱弱的性子难道还敢明着跟她这个管家的婶娘对着干不成?
然而阮诺注定是要让曾氏失望的,她歪着头看了一眼曾氏,明亮的水眸扑闪了几下才伸手比划道:“昨儿珍珠来说了,我是应下了的。”说着眉睫轻颤,还露出了一丝委屈来,这才叫人觉得虽她不能开口说话,可是神态之间流露出来的比说出来的话还要掷地有声。
曾氏等看不懂阮诺的手势,安氏却是知晓的,她拍了拍阮诺的手,才笑着道:“阿诺说珍珠去传过信,她也应下了,想来还是下人传话的时候传差了罢。”如今身在外面,安氏不想和曾氏闹得撕破脸,再者而言为了这么点子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也着实有失身份,便轻声笑了笑,道:“左右只差了一顶,阿诺身子骨瘦弱,便与我同乘一轿也是使得的。”
曾氏默默不语,而沈陈氏也不会多说什么,事情牵扯到她身边的珍珠,她若是插手了倒是说不清楚了,故而只道:“既是如此,就走吧。”这会儿日头渐高,到了山上还不知道要多少时辰呢。
正当阮诺跟着安氏准备上轿的时候,沈绯却跑过来挽住阮诺的胳膊,笑眯眯地与安氏道:“二伯娘,让嫂嫂和我坐一顶轿子吧,绯儿小不怕挤的哟。”
她笑得一派天真,安氏心里对这个侄女儿也喜欢得紧,想了想便与阮诺道:“你就和绯儿一起罢,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在一起也自在些。”
阮诺点了点头应下,转过头看着沈绯的笑脸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沈绯是打心眼里喜欢阮诺温柔和顺的性子,这会儿瞧见她脸上淡淡的笑容也跟着呆了呆,反应过来以后就拉着阮诺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沈绯的轿子很大,阮诺坐在沈绯边上,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也不显得挤,沈绯眨眨眼睛笑道:“我的轿子可大了,每次都让我一个人坐可无聊了~”
“你姐姐呢?”沈缃和沈绯年纪相差不大,两个人关系又亲厚,沈绯觉得无聊完全可以和沈缃同乘啊。
沈绯眨了眨眼睛,伸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些尴尬的道:“嫂嫂你别生气,我,那个,不大看得懂呢。”之前一直都是她说得多,阮诺安安静静的听,这会儿阮诺比划了手语,沈绯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嫂嫂是与旁人不大一样的。
沈绯说话的时候眸底澄澈并没有半点儿轻视,阮诺抿了抿嘴角,轻轻地扯出一抹笑容,侧着头看着沈绯,半晌眼睛一亮,拉过小姑娘的手,在沈绯惊讶的目光下缓缓地在她的手心将刚刚地问题写了一遍。
“姐姐才不愿意和我坐一起呢。”沈绯嘟着嘴巴抱怨,沈缃满口的说教,把规矩说的比天大,总说两个人同乘一顶轿辇不合规矩,教外人瞧了要说沈家寒酸没规矩,可沈绯却不以为然,只不过懒得与姐姐争辩。
阮诺静静地听着小姑娘的抱怨,看着她生动的眉眼,蓦然想起前世谢家的那个小姑娘谢筠,眼神微闪,嘴角轻扯,继续在沈绯的手心写道:“我陪你。”
“嫂嫂,你教我认手势好不好?”沈绯眼睛晶亮带着一丝跃跃欲试,心想学会了手势才能更好地和阮诺交流,这以后再去找她玩也方便些。
不知道小姑娘心里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的阮诺微微沉吟也就应下了。说起来,阮诺之所以会懂手语也是前世偶然间跟着一个老妇人学的,当时只觉得好玩,哪里还知道自己会有如今这番境遇,想一想倒不得不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轿辇稳稳落地,沈绯才将将回过神来,她拉着阮诺的手娇笑着开口道:“等回头嫂嫂得了空闲可要多教我些才好呀。”
“好,只要你不觉得枯燥乏味。”
沈绯勉强看懂了阮诺的意思,喜得眼睛一弯,甜甜的笑了。
下了轿以后,阮诺乖乖地跟着安氏,而沈绯也跟着粘了过来,惹得曾氏狠狠地拧了拧眉。
清凉寺整座寺庙坐北朝南,为一长形院落,山门采用牌坊式的一门三洞是我石砌弧券门,分别是象征佛教“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的“三解脱门”,红色的门楣上嵌着“清凉寺”的青石题刻,它同接引殿通往清凉台的桥洞拱形石上的字迹一样,是前朝遗物。清凉寺布局规整,风格古朴。山门外的广场上布着放生池,石拱桥,放生池左右相对有两匹石马,大小和真马相当,形象温和驯良。山门内东西两侧有摄摩腾和竺法兰二僧墓。五重大殿由南向北依次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和毗卢殿。
清凉寺的寺名和寺内的清凉台同名,只因为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曾在清凉台上的斋房打坐念经,传扬出去,百姓便多识清凉台,久之原来的寺名被遗忘,只余下“清凉寺”流传下来。
阮诺跟在安氏身边拜了佛听了经,一番折腾下来倒有些吃不消了,小脸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脸色也露出几分苍白来。安氏瞧见了,有些心疼地询问:“这一大圈儿折腾下来也难为你了,莫若先去后面的禅房休息休息罢。”
沈家早就派人来寺里知会过,因而供人休息的禅房也是早就清扫准备好的。
阮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会儿她掌不住去后面禅房休息了,沈老太君指不定就要心里膈应了。她知道沈陈氏对自己这个长孙媳妇儿是不大满意的,疏离冷淡,想起回雪居里的红玉,阮诺心下一笑,这老太君可等着揪她的小辫子呢。
安氏轻叹一口气,看了一眼前面被曾氏哄得乐呵呵的沈陈氏,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只拍了拍阮诺的手叮嘱道:“你自己掂量着些,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阮诺心下微暖,眉眼含笑地应下了,才又继续扶着月荷的手往前走。
等到将五大殿的神佛拜完,阮诺抿了抿唇,叹道:“可算是到了头了。”
只是还没等她松口气,那边沈陈氏的声音便不咸不淡地响起:“当初沈阮两家的婚事是神佛指路,也幸得神灵庇佑,缙哥儿媳妇才能转危为安,今儿来了,缙哥媳妇儿也该好好谢谢神佛,便在此为缙哥儿多多祈福罢。”
安氏眉头一蹙,刚想开口说话,那边曾氏便笑意吟吟地接过沈陈氏的话头,笑道:“这话老太君不说,缙哥媳妇儿这么乖巧懂事也是知道的不是?”
曾氏开了口,安氏有心护着阮诺却不好说话,心里暗恼,而阮诺则是看着沈陈氏和曾氏嘴角一翘,微微笑着比划道:“便是老太君和婶娘不说,我也是要提的,这毕竟是我这做晚辈该做的事情。”
言罢,阮诺便又走到观世音像前提着裙子慢慢地跪了下去。
沈陈氏见状,一张沧桑的老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由着曾氏扶着她往外面走去,而安氏动了动唇刚想开口说话,那边洪氏便走过来轻声道:“弟妹,我们也走罢。”她对安氏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希望安氏这会儿跟沈陈氏唱反调的。
安氏看了一眼阮诺,见小姑娘规规矩矩地跪在那儿,抿紧了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抬步走了出去,大殿内顿时就剩下了阮诺和月荷主仆俩……
☆、听琴
清凉台上毗卢殿东西面阔五间,南北进深四间,大殿内幽深僻静,只有偶尔响起的一两声梵唱,月荷跪在阮诺的身旁,听着那梵唱不由觉得背脊生寒。
“夫人……”
阮诺听到月荷微微颤抖的声音,知道小丫头是害怕了,不由抿了抿唇角,目光四下里游弋了一回,才落到月荷身上。她眨了眨眼睛,冲着月荷比划道:“月荷我腿麻了,你来扶我一下。”
“夫人,奴婢给您揉揉?”扶着阮诺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月荷有些担忧的道。
阮诺没有拒绝,实在是因为腿难受得很,她由着月荷给她揉腿,等到腿上的麻意散了才活动了一下站起身来。
“老太君摆明了是要为难夫人啊。”不然怎么所有人都去后面的禅房休息了偏偏让她家主子一个人在这儿跪着祈福?
阮诺抬头看了一眼满殿神佛,没有急着回答月荷的话,只正了脸色朝着佛像又跪了下去,她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前世往昔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阮诺想,如果回不去了,只求前世亲人安好,谢澜能另有良缘,至于阮心……美目霍然睁开,阮诺双手握成拳,恨吗,可是再恨也于事无补了……
十里桃花林,美人芙蓉面,“我自有我该去的地方,以后你就是我了。”轻轻柔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阮诺想起那个无辜殒命的女孩儿,心里一声叹息:“愿佛祖保佑她来生安好,顺遂无忧。”
缓缓地站起身来,阮诺抿了抿嘴角,与月荷比划道:“大殿内憋闷得很,我们出去散散步。”
“可是……”
“你放心,老太君不会让人在这儿盯着的,再者而言,她说让我祈福,又不是罚跪,心意到了,神佛自是知晓的。”
月荷深觉有理,连连点头,甚至还不忘夸赞一句:“还是夫人看的通透。”
阮诺勾唇一笑,移步缓缓地走出毗卢殿,看着清凉台下苍松翠绿,掩映着古道幽深,看不见古道的尽头阮诺反而起了一份好奇,由月荷扶着缓步下了石阶沿着青石小道穿过松树林。
苍松翠柏茂密,掩映着小道幽凉,偶有清风吹过,林中仿佛有呜咽声响起,一声声带着无尽的凄凉。
月荷吓得小脸一白,忍不住伸手扯住阮诺的衣袖,小声道:“夫人,我们还是退回去罢,这儿太吓人了!”
阮诺扯了扯嘴角,安抚性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
留在原地的月荷心里纳闷,她家小姐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了?不过眼看阮诺越走越远,月荷缩了缩脖子,还是一咬牙就跟了上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松林小径的尽头便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中间一条蜿蜒的石板路通向一座园子。
“清晖园。”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阮诺微勾唇角,心知自己这怕是走到了什么人的私园来了,不由停下了脚步。
跟着停下来的月荷有些疑惑:“夫人?”
“前面的园子想来是有主人的,我们回去吧。”手轻轻地落下,交叠于身前,阮诺微垂了眼眸。
然而就在阮诺转身将要离去的一刹那,蓦然“叮咚”响起的琴声却让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忍不住侧耳去听,发现那悠扬响起的琴音原来就是从清晖园中传来的,声声入耳,阮诺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幅鲜明美丽的风景画:幽泉自山涧叮当流出,汇成一泓碧玉般的深潭,水潭里荡起一层层细碎的涟漪,水中播曳着一轮金黄的明月。
似乎在浮躁不安的心都能在这样的琴声里安静下来,阮诺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又转了方向,琴声跟随着脚步缓缓前行,步履踏着琴声的脚步,依稀听见碎叶的声音,和着琴声的节拍,然后随风飘散。
阮诺在梨花树下站定,明眸里水光微漾,这琴声听似心境开阔,可是细细听来她却发现这琴音里蕴藏着淡淡的忧伤和落寞。
这园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为何会将一腔忧思掩藏的这么深?
“夫人?”月荷看着呆住的阮诺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她们出来了这么久,要是老太君派人去了大殿没看到她们,又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来,这样一想,月荷伸手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衣袖。
阮诺这才回过神来,对上月荷含着担忧的双眼,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伸手将垂下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她最后看了一眼清晖园的方向,而后又踏着琴声沿着原路往清凉台而去。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按住琴弦,默默地收了最后一个音,身穿白色锦衣的男子缓缓地收回了手,但见他眉如墨画,面如冠玉,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白色绑带轻轻地扎住,愈发衬得他恍似踏着泼墨山水而来的翩翩谪仙。
“少爷的琴艺似乎又上了一层楼,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一旁的小书童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一副狗腿模样硬生生将画风扭转。
白衣男子掸了掸衣袂起身,走到小书童跟前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头,才笑道:“你这一天天掉书袋的功夫可是见长了。”
小书童捂着脑袋,故意“哎哟”一声作出吃痛的模样,大呼道:“少爷你要是把阿涅敲笨了可怎么办?”
“嘴贫的本事也见长。”
阿涅吐了吐舌头,跟在白衣男子的身后,舔着脸笑嘻嘻地道:“少爷啊,三个月后就是秋闱了,你怎么就半点儿也不着急呢?”
白衣男子伸手折了一枝梨花,嘴角微弯:“滴水穿石非在旦夕,学问积累也不是一朝一夕,若是我此番无心,莫说三月便是三年也是枉然。”
见阿涅一脸呆呆的模样,白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负手叹气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后,琴案上的香炉里飘出缕缕青烟,萦绕在空气中慢慢消散……
阮诺还没踏进毗卢殿,迎面便扑过来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她灵巧地躲到一边,刚刚稳住身形便看见沈绯嘟着小嘴站在她的面前。
这是怎么了?
许是瞧出了阮诺的疑惑,沈绯闷闷地道:“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大殿里会孤单呢,谁知道嫂嫂居然自己就溜了出去玩耍!”
呃,居然是因为这个?
阮诺失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侧着头轻轻地笑了,对上沈绯晶亮的大眼睛,她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一边又冲着小姑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沈绯自然不是真的介意阮诺一个人跑出去了,故而这会儿见她如此模样就不由荡开了笑颜,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凑到阮诺跟前小声道:“嫂嫂放心好了,我不会跟祖母说的呀~”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这个嫂嫂,哪里会与她过不去?只是顿了顿她才又手摸着下巴,纳闷地道:“嫂嫂呀,与你相处久了,才知道你原来也是这么好玩的人呢!”最初心生亲近之意是因为阮诺的乖巧柔顺,而如今沈绯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嫂嫂虽然乖顺却并不是墨守成规的人,正如她此刻脸上的狡黠,愈发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灵气,这无疑让沈绯心里好感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