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景语挑眉:“假的?”
静香咬着唇一副困惑不已的样子:“不是。妙菱的祖父早年间曾在织造司任过掌司,以前家里还没有没落时,奴婢经常会翻阅他留下的手札。奴婢记得,这种龙纹按照皇室祖制……应当是男眷才能用,至于公主郡主,好像又是另一种图案。”
说了半天,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可是这上面怎么会刻了小姐您的名字呢?”
潘景语愣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就眉眼舒展,随即居然有些诡异的幸灾乐祸——
难怪潘家来了京城这么久都没打听到她的身世,敢情这块玉牌压根就不是真的!
潘景语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反正她本来就不相信自己会是皇室中人。以她懒于应对麻烦的心思,也不想追究到底。只不过想到潘家人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是乐见其成的!
静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把想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转身就找了个精致的匣子将玉牌妥善保管了起来。
解决了一桩心事后,潘景语睡得格外香甜,只是翌日一早朦朦胧胧间就被外头一阵阵的骚乱声吵醒了。
她缓缓睁眼,抬起上半身半睡半醒地掀开帐子朝外面看了眼。
静香和妙菱听到里头的动静,就端了洗漱的进来:“小姐,您醒了?”
潘景语起身跪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头已然大亮的天,问道:“刚刚外头谁在喧哗?”
妙菱一边伺候着她洗漱,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道:“说是老夫人院子里丢了贵重物品,眼下正大肆搜查呢!奴婢刚刚去探听了一番,还看到夫人被人急匆匆地请了过去。”
潘景语则是随手接过热帕子擦了擦脸,很快就神清气爽地道:“老夫人这反应还真是够迅速的!”
妙菱轻哼一声,撇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潘景语好笑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地笑道:“你这丫头,就会占嘴上便宜!”
外头松鹤院那边是人仰马翻,潘景语却是不慌不忙地用了一顿早膳。
待汪嬷嬷带着人上门时,她也没见有多少吃惊,反而是一派从容地看了看她身后的那些婆子,笑眯眯地道:“老夫人这是让人来请我过去?”
汪嬷嬷是惯会做人的,见潘景语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也就客客气气道:“老夫人的确是有事让您马上去一趟松鹤院。”
潘景语也不推辞,扭过头对静香、妙菱二人若有所指地道:“你们准备准备,等着我回来!”
“是!”静香和妙菱心领神会地应下。
汪嬷嬷也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又怕老夫人那边等急了,就赶紧又催了一遍。
。
此刻永宝堂里,老夫人正阴着脸靠在红木椅上,一双布满褶皱的老脸上寒霜层层,就连向来精明的眸子里也隐隐透着丝丝戾气。
潘礼和潘禄兄弟均已上朝去了,堂下郭氏和杨氏二人则是面色沉重地站在那里不置一言,浑身上下也不见了平日的细心装扮,显然是一大早简单梳洗一番就被匆忙叫了过来。
老夫人不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擅自多言,整个屋子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几可见闻,甚至沉闷到散发出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见潘景语不疾不缓地走了进来,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慢慢地就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她。
而此时,郭氏的嘴角却是逐渐扬起了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来。
“不知老夫人一大早叫景语过来有何事?”潘景语在屋子正中央站定,弯了弯嘴角,不紧不慢地问道。
既然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因此那些装模作样的称谓、行礼她也就直接忽略了。
老夫人的嘴角几乎是抿成了一条缝,她睨了潘景语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道:“把人带上来!”
潘景语回头看去,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被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架了进来一把丢在地上。
“大小姐,救命啊!”嘶哑凄惨的求救声蓦然响起,那人抬起的脸上红肿一片污泞不堪,显然之前就已经被人用过私刑。
虽然脸被打得几乎变了形,但潘景语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张嬷嬷!
于是她又下意识地将扭头看向郭氏——
就见她眼中一道厌恶痛恨的目光闪过,而后鼻间重重地哼了一声,走上前对老夫人颔首道:“母亲,之前是儿媳识人不明,这才养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老货!现在这丫头人也来了,东西定是在她那里!”
顿了顿,又挑着眉毛嘲讽一笑,语气刻薄道:“毕竟,她手上功夫可不低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偷走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老夫人并没有听信她的一面之言,但显然脸色也是很不好看,就黑着脸沉声质问潘景语道:“张嬷嬷说她收了你的银子帮你做事,此事可是属实?”
其实张嬷嬷帮着潘景语坑郭氏的事情老夫人根本就不关心,她想知道的是潘景语是否真的一早就从张嬷嬷那里得到了玉牌的消息……
☆、069 强势离开
潘景语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事情,于是就坦然一笑,毫无畏惧地道:“如果老夫人是想问玉牌的事情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玉牌现在的确在我手里,而且我也只是让它物归原主罢了!”
“你——!”一口闷气倏地堵了上来,老夫人气得面色涨红,啪的一声就用力将手里的佛珠拍在了桌面上,“好好好,我潘家养了你十几年,就养出了这么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了!”
潘景语哪怕就是委婉一些,至少给她一个台阶下,可如今……那也怪不得她了!
“来人!”老夫人眼中隐隐泛出红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怒声吼道。
随之就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佩刀护卫突然间涌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潘景语,就等着老夫人的下一步吩咐,与此同时,永宝堂的几扇大门砰砰几声快速地关上。
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潘景语眸光一紧,垂下的两手五指一根一根地拢了起来,同时眼神清冷地扫了扫这些黑脸煞神,又逡巡着眸子瞥了眼或事不关己、静立旁观的杨氏,或幸灾乐祸甚至是翘首以盼的郭氏,慢慢地,最后将幽深的眸子定在了老夫人身上……
看了半晌,却是一点一点地将拳头松开,出乎意料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夫人,您这是打算杀人灭口?”
又以余光扫了一眼郭氏,只见此时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诡谲的兴奋——
摆了这么大的阵仗等她,看来上次她给郭氏留下的阴影还真是不小,今天这一出她也出了不少力吧?
见到潘景语这副巧笑嫣然的样子,老夫人心头的怒火就蹭蹭蹭地直接蹿到了脑门上。
她一向厌恶有人脱离她的掌控,一如之前的郭氏,所以潘景语这般毫不留情面的做法的确是让她起了杀心——
潘禄打听了这么久没有打听到任何蛛丝马迹,潘景语又不能给他们潘家带来好处甚至还要对着干,这样的人留着何用?!横竖现在有了镇国侯府,既然潘景语自己找死,那她就成全她!
老夫人向来是个狠心决断的人,于是几乎不用再加任何思索,直接愤愤然抬手一指潘景语,厉声道:“把她拿下,要是她敢反抗,不用跟她客气!”
听了老夫人的命令之后,那些护卫们拿着绳子迅速朝潘景语逼近。
“慢着!”潘景语镇定自若地轻飘飘开口道。
许是潘景语的声音过于冷静清冽,那些人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请示的目光就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咬着牙,如一只张着獠牙的利兽般眸光森然地盯着她,冷声道:“你还13 有何话说?”
潘景语抬手就漫不经心地抚上了腰间的玲珑络子,勾起的嘴角透着丝丝狡黠:“实不相瞒,那块玉牌我已经让人送到了府外的朋友手上,如果今日我不能出去与他会合,结果会怎样,我想像老夫人您这般精明的人肯定是一清二楚。”
老夫人的唇抿得越发地紧,一口银牙几乎是要将牙槽给咬碎,她颤着腮边的肉一字一顿道:“你在威胁我?”
“不错!”潘景语满脸从容地一口应下。
“好,好!”老夫人起伏着胸口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可是眼中杀气腾腾的怒火却是被硬逼着一点一点地消散了下去。
她还从没被人这样忤逆过,就算早些年郭氏娘家得势,明面上也是将她捧着敬着的,可今日潘景语这个小野种竟然敢这样对她!
她就是仗着他们不敢冒这个险——
虽然他们没查到和玉牌有关的事情,但亦不能肯定那就是假的!
好,这个潘景语这些年果然是扮猪吃老虎深藏不露!
老夫人慢慢地缓过气来,怒不可遏地沉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就给我滚出潘家!”
她倒要看看,没了他们潘家,潘景语区区一个弱女子怎么在京城活下去?到时候还不是要回过头来求他们?!
潘景语听了老夫人的话之后,立马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张嬷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快速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脚痛哭流涕道:“大小姐,您救救老奴,救救老奴!老奴都是在替您做事啊,您可不能不管呀!”
潘景语顿住步子微微回头侧目,冷笑着将脚抽了出来,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讥诮道:“你我之间不过是银货两讫罢了!”
说着,就打开门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她帮胡东补账,张嬷嬷替她做事,但她可从来没有应承过若是东窗事发被郭氏发现的时候要拉张嬷嬷一把!
眼见着潘景语毫不留恋的背影越走越远,张嬷嬷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瘫倒在地上……
突然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她赶紧又爬过去试图抱着郭氏的大腿:“夫人,老奴知道错了,您就饶了老奴吧!看在老奴跟了您几十年的份上,就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郭氏一脚把她踢开,怒火冲天地厉声道:“把这刁奴先给我带下去!”
而后,她又紧紧地攥着帕子不甘心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怎么能让那个小贱人就这么轻易离开了?”
老夫人正愁有气没处发,于是就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骂道:“还不是你没用,连自个儿身边的人都管不住!”
眼见着老夫人一点面子都不给郭氏留,杨氏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掩着帕子在一旁偷笑。
这时,一个小丫鬟快速跑了过来对着汪嬷嬷耳语了几句,汪嬷嬷下意识地就偏头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老夫人。心里倒抽一口凉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前院传来消息说大小姐已经带着她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打着东西离开了。”
这么快就走了?敢情潘景语这是一早就做了离开潘家的打算了?
老夫人猛地锤了一下桌子,气得恨不能捶胸跺足,胸口刚刚压下去的一口闷气又是迅速地顶了上来,杨氏吓得赶紧冲上前挤开汪嬷嬷等人上前给她顺气:“母亲,您可别气了!那丫头这些年养成了这么个跋扈的性子,哪里是您能管得住的?!”
☆、070 发现私情
就算是宽慰老夫人,杨氏也不忘连带着损上郭氏几句——
潘景语今天这个样子,郭氏可不是功不可没么!
老夫人听了,再次狠狠地瞪了郭氏一眼,然后对着杨氏道:“这次老大的亲事,老二媳妇你就在一旁帮衬着我!”
“哎!”杨氏立马喜滋滋地一口应下。
眼见着汪嬷嬷扶着老夫人离开,郭氏紧捏的拳头里指甲几乎已经是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偏这时候杨氏还不忘来刺激她一句:“大嫂,我可听说孙老夫人极是疼爱那位即将进门的小嫂子呢!”
郭氏扭过头阴测测地横了她一眼,抿着唇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杨氏看着郭氏那气急败坏地离开,就不屑地对着她的背影轻嗤了一句:“等到新人进门了,看还有没有你说话的地儿!”
。
就在潘景语离开潘家大半个月后,京城最繁华的西大街上一家规模颇大的天地赌坊大张旗鼓地开了业。
不同于那些传统的赌坊,天地赌坊里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法一时间在京城里大肆风靡,甚至吸引了不少达官权贵。
关于天地赌坊背后的老板,世人只知是一位带着面具的年轻公子,人称青鸾公子,但是对于他的身份来历却是一无所知,而那些茶余饭后的传言也为天地赌坊蒙上了一层更浓的神秘色彩。
“哎,自从赌坊开业后这段时间外头可没少有人在打听你啊!”鹤颐楼一间包厢里,于凌霄歪着身子坐在小榻上,看着对面一身男装打扮的潘景语,忍不住揶揄道。
潘景语睨了他一眼,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挑了挑眉无所谓道:“横竖有你这个精明能干的于公子在前头顶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天地赌坊自开业后,一直都是于凌霄在明面上打理,潘景语几乎是从未露过面,这也使得不少人对她愈发地好奇。
被这么一打趣,于凌霄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道:“你确定要让永安带人去临州开钱庄?为何不干脆在京城一起开了?好歹还能照应着些!更何况……永安的年纪太小了些,只怕是不经事。”
潘景语抬手抚了抚下巴,沉吟道:“有句话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里是京城,你我皆是无权无势之辈,有一个天地赌坊就已经够惹眼的了,再来个汇海钱庄,只怕是要惹来麻烦了!再者说,永安年纪虽小,可身边有黄师傅、金师傅他们带着,就算是最后赔了,也就当是历练吧!”
于凌霄略微一沉思,也觉得有些道理,又想起些什么,眸光一敛,面上就带了些喜色:“你知道吗?寿王爷这几日经常到赌坊来!他好像对咱们这里的新鲜物什很感兴趣。”
潘景语有些意外,但还是不忘笑着叮嘱道:“那敢情好!若是能和寿王打好关系,咱们也算多了重保障!”
于凌霄笑着点点头,两人再随意聊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刚刚走出鹤颐楼,潘景语就突然顿住了步子。
“景语,怎么了?”于凌霄也停了下来,就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苏大公子?他,他旁边那个女子是潘淑仪?”
潘景语皱着眉回头问道:“你认识那个男人?”
潘淑仪好端端地怎么会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茶楼出双入对?
虽然南越民风不算保守,但像潘淑仪这种有些身份的闺秀和陌生男子相约出来喝茶吃饭最起码双方也得是已经定了亲的男女。
于凌霄眸色深了些许,沉吟道:“认识,他之前来过咱们的赌坊,是苏丞相的大公子苏光伟。”
又想了下,还是如实和潘景语全盘托出:“听说他名声不怎么好,时常出入青竹楼等地。”
潘景语没明白过来:“青竹楼?妓院吗?”
于凌霄脸色红了红,声音也低了些许:“不是,是小倌馆。至于妓院,听那些和他相熟的公子们说过,平日里也没少去。咱们要不要和潘淑仪说一下,让她离这个人远点?苏光伟不是什么好人!”
潘景语面上有了一瞬间的僵硬,而后冷笑着抬起头似讥似讽地反问道:“你确定我们说了她会信?”
潘淑仪这个人本性不坏,但是被郭氏教导得过于自我,若是不涉及到她自己,许是她还能有些理智。但是若和她扯上了关系,就像那日在寿王府一样——
就算现在她和潘淑仪说了,潘淑仪也未必会信她,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心生嫉妒从而故意破坏呢!
于凌霄皱了皱眉,他虽然和潘淑仪不熟,但是以前在青州城的时候因为潘景语的关系也见过几面,总是不大忍心这么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苏光伟这种人给糟蹋了!
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潘景语蹙着眉似是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
回了离开潘家后买下的宅子里,刚刚在大街上潘淑仪和苏光伟那略显亲密的姿态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潘景语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将慧竹喊了过来:“听说你在府里的时候和二小姐身边的杏雨关系很好?”
慧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奴婢进府之后曾经和杏雨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所以之前就走得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