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涟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将她们离开潘家前老夫人吩咐的话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最后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小姐,奴婢从来就没有对王爷有过非分之想,求求您放奴婢离开吧!”
“你要回潘家?”潘景语端起手边的一杯茶,低头抿了口,不咸不淡地问道。
心涟有些苦恼地咬了咬唇——
宸王府她是绝对不能留了,那个男人虽然尊贵无比,却不是她能接近的。但是潘家她也不能回去,不但没能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事还把她的底给透了,回去说不定也是死路一条。
虽然现在她的卖身契还在潘老夫人手里,可眼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哪怕就是出去流浪也比留在宸王府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性命要强!
心下一横,她又砰砰地朝潘景语磕了几个头:“奴婢绝不会再回潘家和老夫人同流合污,奴婢真的知错了,请小姐放奴婢离开,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潘景语的手指在桌上来回敲了下,就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要离开,我就让静香去和管家打个招呼,明日一早你就收拾包袱走人吧!”
心涟立马感恩戴德地磕头谢恩,潘景语却是勾了勾唇,眸底有一些轻嘲:“你不必谢我,我肯让你离开,不过是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没触及到我的利益罢了!不过,我也要送你一句话,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心漪那么蠢被你当刀使的!”
这个心涟,从青州城到这里,看起来一直都是老实巴交的,完全被心漪的光彩掩盖,实则却是心思深沉无比——
她撺掇心漪身先士卒,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宋珏的反应,也好在她是够聪明,否则今天被喂雪獒的人只怕就是她了!
没想到潘景语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涟顿时面如土色,赶紧垂下了视线讷讷道:“奴婢谨遵小姐教诲!”
。
自心漪一事之后,宋珏和潘景语之间表面上一切如常,甚至宋珏每晚都会过来她这边用膳,但两人之间却像隔起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
年前的这场大雪整整下了有半个多月,而潘景语所料的也没错,包括临州在内的几处偏北之地雪灾严重,甚至到后来有灾民上街哄抢商铺。虽然朝廷及时派了人过去,但远水不及近火,依旧有不少商铺损失惨重。
潘景语未雨绸缪让永安设棚施粥,倒是让汇海钱庄逃过一劫,幸免于难。
看着永安寄回来的信,潘景语浅浅地勾起嘴角,将信放在一旁,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天色已暮,夜空中七彩斑斓的烟火绽得绚丽夺目,却衬得她依偎在窗边的身影有些孤单寂寥。
今天是除夕,宋珏进宫去参加宫宴了,往常这个时候都有人陪着一起用膳,这会儿缺了一个人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潘景语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明明希望能离得那个喜怒无常的人远一些,却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有他的存在。
“小姐,晚膳准备好了。”静香推门走了进来。
潘景语转身,盈盈一笑:“走吧!”
虽然府里也准备了除夕晚宴,但是她不喜那些做工精致却华而无实的大餐,于是就吩咐静香几个去弄了个火炉架了锅子在桌子上吃起烫菜来了。虽然不及前世有火锅底料那般酥爽可口,但胜在材质新鲜,全都出自于纯天然。那种热气腾腾吃起来爽不绝口的感觉简直是让她爱不释手,以前在潘家的时候也曾吩咐人弄过,每每入了冬之后这就是她的最爱。
“你们一起坐下来吃吧!”潘景语看了眼颔首站立在一旁静香三人。
“奴婢不敢!”静香和慧竹赶忙摆手道。
妙菱则是满眼的好奇,眨巴着眼睛道:“小姐,这些菜放在一起烫烫就能吃吗?不会没味道吗?”
潘景语笑道:“大厨房里熬出来的浓汤还是不错的!今儿个是除夕夜,咱们就破例一次,这火锅就要人多才热闹!”
妙菱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本就好奇得紧,这会儿潘景语开了口,她就甜甜地笑道:“多谢小姐!”
说着还把静香和慧竹一起拉着坐了下来:“都坐啊,小姐都说了,你们就不要扫兴了!”
慧竹和静香对视一眼,这才贴着凳子边坐了下来。
刚刚拿起筷子准备开动,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几人齐齐朝门口望去——
宋珏拢着一身宝蓝色绣祥云纹的狐毛大氅踽踽而来。
彼时他的乌发以一顶嵌紫玉鎏金冠束起,那张淡漠的脸在厚厚的大氅衬托下愈发耀眼迷人,额间一点祥云印记点在肤色白皙剔透的脸上又像是雪地里跳动的火焰一般潋滟夺目。
这般神仙绝世的人儿,却是让静香等人一惊,几乎是瞬间就脸色惨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妙菱甚至是因为紧张还失手打碎了身前的碗碟。
站在她旁边的静香赶紧就扯着吓懵了的她跪了下来:“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恕罪!”
膝盖不小心跪在了碎落的瓷片上,静香也只是低着头咬牙紧忍着。
宋珏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们一眼,然后就目不斜视地朝潘景语走了过去,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四份餐具,他弯了弯唇,道:“没有给本王准备?”
潘景语也是奇怪他怎么这时候突然就回来了,就起身笑着道:“王爷不是在宫中参加除夕宫宴吗?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宋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嫌弃道:“你倒是吃得香!本王还以为没有本王在身边你会食不知味呢!”
额……这语气听起来怎么这么酸?
潘景语眼珠子转了转,就吩咐静香几人:“你们都起身吧!把这收拾收拾,然后给王爷添一副碗筷。”
宋珏来了,静香几人自然没那个胆子再一起上桌,于是在将碗筷准备好之后就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看着她们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潘景语就看着宋珏笑眯眯地打趣道:“王爷,你看你都把我这几个丫鬟吓成什么样子了?见到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宋珏斜了她一眼,轻哼道:“只要你别这样就行了!”
看着他眼角那隐藏很深的柔和,潘景语不由得一怔——
她总会有种错觉,宋珏虽然嘴上不说,可每每落在她身上的光芒却是不容忽视——
或生气,或温柔,或嫌弃,甚至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丝丝……宠溺……
她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咬了咬筷子,然后见宋珏很自然地从锅里捞了一筷子烫菜,就没话找话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简陋的吃食呢。”
撇开他的皇孙身份不说,这厮的生活向来是奢靡而又华贵——
非极珍不食,非极贵不用,只他一人一天的饮食用度,只怕就能抵上寻常百姓家好几年了!
宋珏浑然不觉她心里的腹诽,只低着头动作优雅地吃完,然后头也没抬地淡淡道:“你能吃,本王为什么不能吃?”
潘景语哦了一声,又兴致冲冲地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去宫里参加宫宴了吗?”
“本王不乐意陪着那些人!”宋珏不冷不热地道。
好吧!
潘景语有些失望地扁扁嘴,她还以为他真的是为了怕她除夕夜一人孤单才回来陪她的呢!
见宋珏又是一副冷场的样子,她干脆就拿了梅花酒自斟自饮了起来。
她爱喝酒,可自进了宸王府之后,宋珏就不准她在饭桌上再喝了,私下里自然也是没什么机会的。
可今晚许是受了除夕夜团圆气氛的感染,她莫名地就想再想醉一回。
宋珏也没阻止,只是独自一人慢条斯理地用起了桌上的菜肴。他胃口一向不大,可是这般时光就好像是回到了那年冬日里围着暖锅一起看雪的场景,一时间竟让他有些陶醉。
同桌而食,却又各有异梦。
潘景语今晚许是真的喝醉了,被宋珏扶在怀里的时候明明连话都说不清了,偏还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仰头看着他逼问道:“宋珏,你到底为……额,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你身边?你到底是有什么阴谋?”
闻着她满身的酒气,宋珏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拢在自己的大氅中,拉着她往房里去。
偏偏潘景语这会儿就是不肯配合,宋珏不回答,她就扭着身子想从他臂弯钻出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利用我做什么?你说的那些话,额,我一个字都不信!”
宋珏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半拖半抱着将她拉了回去,然后又替她脱了鞋袜和外裳,将她塞到了被窝里。
“别动,我帮你擦擦脸!”宋珏动作有些笨拙地拿着热帕子在她脸上抹了起来。
潘景语撅了撅嘴,抬手就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下。
“放手!”宋珏瞪着眼睛,沉声低喝。
潘景语却浑然不觉危险的样子,反而又顺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嬉笑了起来:“皮肤真滑!对了,刚刚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宋珏将她的小手扯了下来包裹在掌心里,低骂了句:“小混蛋,喝醉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虽是骂声暗恼,可是看着潘景语的眼里却染上了丝丝笑意。
宋珏坐在床头,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双眼平视着前方,眼神似乎飘得很远:“你真的想知道?之前本王没告诉你你不也是安安分分地待在了我身边吗?”
潘景语嗤笑了声:“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又不吃亏!”
宋珏脸色骤变,眼中已经隐隐浮上了一丝怒气,就阴阳怪气道:“是吗?如果威胁我的人不是你,你也会这么随便就妥协?也会心甘情愿的连名分都不要就跟着那人?”
“怎么会?他们哪里有你长得好看!”潘景语想也没想地就一口道。
宋珏这会儿双眼平视着前方,所以并没有看到潘景语眼底流转着的狡黠异光,但是只这一句话足以让他心中的怒气一闪而空了。
他脱了衣裳上床,空气中的温度却是久高不下,侧着身定定地看着潘景语好一会儿,终是覆了上来将人圈在怀里,大掌抚上她滑腻的肌肤,唇瓣温柔地沿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水色的樱唇不断地流连……
须臾,却在关键的时刻及时停了下来,一个翻身仰躺过去,喘息神有些粗重,最后无奈一笑,将人搂在了臂弯里,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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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潘景语醒来的时候天际已是大亮,枕边空无一人,她翻了个身,就在枕边看到了一把做功精致独特的匕首——
刀身并不华丽,但胜在小巧便携。噌的一声从鞘中拔出,刀刃处锋利的寒光陡现,它的刀尖出非尖非平,反而成一种独特的三角菱形状。
潘景语将匕首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了好久,最后缓缓展唇——
这是宋珏送的新年礼物?
静香莫名地发现潘景语自新年之后心情就很好,于是就某一日在帮她梳发便笑着道:“小姐最近可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潘景语看着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自己,不由得抬手抚上了眼角处那块红色的印记,却有些怅然失色,随口就道:“没什么。”
静香就一面弯着身子帮她将发尾梳顺,一面又道:“小姐,刚刚奴婢去大厨房的时候听出去采买的小厮说今儿潘家三小姐出嫁,好像排场还不小!”
“潘淑惠?”潘景语有些怔忪地喃喃道。
她记得还没离开潘家之前就听说潘淑惠被许给了潘礼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权柏恒的小儿子,虽然这位权小公子腿有残疾,可到底是嫡子,潘淑惠一个庶女嫁过去做嫡妻在世人眼里也算是高攀了。而且这件事当时还是郭氏牵的线,事后秦姨娘也因为这件事对郭氏感激涕零,不说唯命是从,最起码是彻底站在了她这一边。
想来,那时候郭氏应当就是在抢占先机提前和路雪莲拉开战线了。
不过,对于郭氏这般锱铢必较的人,秦姨娘曾经算计过她,她居然会不计前嫌给潘淑惠找了个高门,这倒是让潘景语有些意外。
但是奇怪归奇怪,横竖已经离了潘家,潘景语也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印象中潘淑惠柔柔弱弱的在潘家一贯没什么存在感,看起来是个柔善的。据说权夫人又疼那个小儿子,应当也会爱屋及乌多少对她偏着点吧!
不过这会儿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三日后就听到潘淑惠在回门前夜得了急病猝然离世的消息。
彼时,她听了妙菱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心里除了惋惜之外更多的怀疑——
一嫁到权家就忽然得了急病,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妙菱见她不说话,就又叹了口气,道:“三小姐也是个命苦的!现在都在传说那个权家小公子克妻呢,依着奴婢看往后是没人再敢把闺女嫁到她家去了!”
潘景语听了后若有所思地支着下巴蹙起了眉头……
彼时潘家也正是闹得厉害,潘淑惠已经嫁到了权家,自然也就是权家的人,她的身后事也轮不到潘家来插手。可本该回门的日子闹了这么桩事,多少也有些晦气。
郭氏正和老夫人商量着打算让潘淑惠的亲弟弟上权家去一趟表个礼,路雪莲就在一旁抹着眼角柔柔弱弱地开口了:“要我说,淑惠这孩子就是没福气,姐姐您劳心劳力地给她找了这么门好亲事,没想到她就这么去了!”
路雪莲虽然和郭氏差不多的年纪,但却不仅仅是风韵犹存这么简单,若是见了她,就会知道有人天生就该是那种我见犹怜的模样,不管是年纪几何——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一张鹅蛋脸,五官端正、肌肤赛雪,最吸引人的就是眼角下那一颗泪痣,为她整个人平添了一股柔弱风情,倒是没有埋没了“雪莲”这个名字。
不过这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男人受用,郭氏却厌恶至极——
路雪莲进门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就算背后有人撑腰却一直没能占到上风,气恼之余,就时不时给郭氏添个堵。
但郭氏这会儿压根没心情搭理她,于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淡淡地问向老夫人:“母亲,不知刚刚儿媳说得可妥?”
老夫人一大早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被弄得心力交瘁,于是就摆摆手:“就按你说的做吧!”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秦姨娘推开几个小丫鬟就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是奔着郭氏去的,可是有梅纹和菊绣挡在郭氏身前,刚刚几个没挡住的丫鬟又上前拉住了她,秦姨娘近不了郭氏的身,就扑通跪在了老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老夫人,您可要为淑惠做主呀,她平日里身子好好的怎么会无端端地就没了?这事肯定有问题,可怜我的女儿就这么没了……呜——”
老夫人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这会儿被秦姨娘一大早在跟前哭丧就更觉晦气,于是拍了下桌子,抿起唇不悦道:“你在瞎说些什么?难道谁还会害了三丫头性命不成!”
秦姨娘被老夫人这么疾言厉色地一训,身子本能地就颤抖了下,可是为母则强,她还是满脸泪水地抬手愤愤指向了郭氏:“是夫人,一定是她故意想害淑惠的!”
闻言,老夫人顿了下,随即半信半疑的目光也移向了郭氏——
婆媳二十多年,郭氏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清楚的,当初潘淑惠的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她也有些怀疑,可后来事情一帆风顺她也就没多想了,如今……
郭氏听了秦姨娘的指责之后,并没有驳斥,只是挺了挺脊背,对着老夫人冷然道:“母亲,儿媳问心无愧。当初也是权夫人说要找个乖巧听话的姑娘,儿媳是想着和权家结了亲以后对老爷的仕途也有好处。秦姨娘说儿媳害了淑惠,难不成我还能跑到权家去?再者说了,若是淑惠不是因病而亡的话,权家人早就该找上门来了,断不会让这个由头流了出去坏了权小公子的名声!”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这才想到问题的所在——
不错,既然权家什么话都没说,那他们若还是一个劲儿的说潘淑惠死因有异的话,岂不是就是在说是权家把人给害死了!
思及此,老夫人拉下了脸,立马就像赶苍蝇一样不顾秦姨娘的哭求让人把她给架了出去。
“姐姐可真是厉害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你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瞎话!”出了松鹤院,路雪莲和郭氏并肩而行,忍不住就冷嘲热讽了起来。
郭氏顿下步子,扭头睨她一眼,然后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