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喝醉,反而这个时候比平时更清醒,就抬起头,面色如常,语气也很平静,就仿佛在问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要赐婚的事情是真的吗?”
林振愣了下,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忽然不想骗她也不想刻意为宋珏隐瞒,就缓缓道:“乔家小姐是皇上在很多年前就为王爷选中的王妃人选。不过那时候她年纪尚小,王爷他……他恶名在外,也没人敢把女儿嫁进来。”
“哦,”潘景语恍若事不关己地应了声,忽地又似讥似嘲地弯了弯唇,“原来那位乔家小姐还算是托了我的福啊!”
林振看她强装着没事的样子,心头隐隐抽了一下,不忍再看下去,就撇开眼继续道:“这次的事情皇上并没有提前和王爷说过,不过他要赐婚的打算十有不会是假的!”
潘景语忽然就挑了挑眉,问他:“那你觉得,他会违抗圣旨吗?”
宋珏说过,宸王府不会有别的女人,他也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即使——
他们现在这种畸形的关系也算不得夫妻!
但是那番话,那句承诺——
她是当真的!至少她相信宋珏在有可能是喜欢她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对任何别的女人假以辞色过,可他能为了这么一个在这个世界里荒唐而又格格不入的承诺违抗圣旨吗?
皇上再宠爱他,能容忍他冒犯君威吗?
潘景语这个时候才感觉到——
其实在这里,除了坐在龙椅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其他所有人都是渺小的,也包括……他们的意愿——
都是,不值一提的!
林振唇瓣蠕动,沉默了许久,最后垂了眸子低低道:“我不知道……”
潘景语嗤了声,也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林振见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就又提醒了句:“该回去了!”
“我最近不想回王府里去住,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回锦和园!”潘景语扭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
林振拧起了眉,断然拒绝:“不行!”
其实他心里这会儿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
一方面撇开和宋珏之间这种带着某种协议的主仆关系不说,他们是表兄弟,他不该有这种背弃伦常的想法。另一方面,他的脑子里又有一股可怕的妒意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如果不是当年那件事,他现在也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那么,他也就有权力拥有自己想要的女人。
潘景语可不管他,直接就站起身来来,冷着脸哼了一声,凉凉道:“除非你能一直把我捆着,否则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管不住我!”
她就是难受了!这难受是因为心里吃醋还是因为即将要失去一把庇护她、对她温柔的保护伞,其实前者或者后者,她自己都不清楚。又或者……其实两者都有……
一向习惯了独立的她,竟开始慢慢沉浸在了宋珏给她泡的一罐蜜糖里。
她不能再独自一人留在宸王府里了,否则有一天,也许她还迷蒙未醒时,突然就会被拽起来去接那一份赐婚圣旨,以跪下的姿态,以匍匐的姿态……
今天乔帧的一番话算是戳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泡沫美梦——
她和宋珏,不可能这样无名无份地在一起一辈子!
冷静了一会儿,潘景语又淡淡道:“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住到锦和园里,反正有空的院子!”
林振看着她,权衡再三,最后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
彼时数百里之外的千兴城外,宋珏一袭张狂的绣金丝大红色长袍,乌发披散,脸上覆着一张精致的金丝面具,带着燕青、燕白还有之前派来的那二十人,正与一伙数量对等的鬼面人迎面对峙。
凉风猎猎,双方之间尚未见硝烟就已经开始杀气弥漫。
为首的鬼面人双眼死死盯着宋珏等人衣裳上的纹饰,握着刀的手骨节凸起深深泛白,半晌,他嘶哑着嗓音开口道:“阁下可是夜杀的首领?在下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阁下又何必为难我们?”
宋珏冷嗤了声:“本座就是为了你们来的!”
早先他就怀疑宋彻会不会还和其他人有勾结,没成想这一趟派人来倒真的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也就?6 茄矍罢飧隽焱返娜恕6炻肀汲凼眨衷谇顺峭馐睾蛞丫茫帐茄白耪馊俗急盖那睦肟顺堑氖被讶死瓜铝耍?br /> 他倒要看看——
这张鬼面具之下的脸究竟是人还是鬼!
鬼面人手里紧了又紧,倏然就双眼狠狠一眯,如一道闪电般突然向宋珏扑了过去。宋珏反应极快,立时就点地而起迎了上去——
软剑在空中挽起一朵剑花,铿然一声在鬼面人杀过来的刀身上划过,由于摩擦而激起了一长串炽烈的火花。
双方刀剑相抵,互拼内力。
而他们各自手下的人也是战作了一团,这些鬼面人的实力不俗,甚至比在砀山行刺的那些段数还要高得多。
一时间,城外飞沙滚滚,苍茫大地间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
梭然间,宋珏在与为首的那人对峙时隔着面具撞进了他敞露在外的那双幽深漆黑却又有些熟悉的眸子里……
就在那一刹那,宋珏微微失神——
这双眼睛……怎么可能会是他?!
也就是这瞬间的失误,鬼面人倏地抽出一只手化掌为拳迅速朝宋珏胸口击去。
宋珏反应过来,迅捷地侧身避了开去,但这也给了鬼面人一个快速脱逃的时机——
他猛地撤回自己的身体,迅猛后退几步,然后从袖中掏出两个烟雾弹朝宋珏扔去……
烟雾散去,那伙人却早已扬长而去。
燕青上前道:“王爷,属下带人去追!”
宋珏抬手阻止,然后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潋滟的阳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
却衬得他狭长的眼角下越发阴翳。
他盯着那伙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半晌,却只是勾了勾嘴角,缓缓道:“不用追了!燕青、燕白跟本王一起回京。夜三、夜四,你们二人带着剩下的这些人继续留在这里,等宋彻奉召进京的时候你们就一路随行,不要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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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要有个大转折,然后就要愉快地进入下一卷啦~
☆、089 寒冰蛊,帝王心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抬手抚上了下巴,嘴角阴冷的笑意却显得越发森然——
没想到这一趟看来还真是不虚此行!
宋珏带了燕青、燕白二人策马往回赶,三人一路疾驰,中途换马匹休息时,燕青忽然就快步走了进来:“王爷,宫里有信!”
宋珏眉毛一挑:“小庄子那边传出来的?”
燕青点了点头。
宋珏随手就将卷着的一团小信纸翻了开来,看到后面,就神色一凛,仓促将手中纸条一捏,倏地起身往外走:“燕青,传信给下面几个地方,让他们备好马匹,我们火速回京!”
彼时潘景语自宸王府搬出来也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宋珏那边没有消息传来,传说中赐婚的圣旨也没有下来。
这会儿,夜色刚幕,她坐在窗前,就托腮看着头顶上那一轮弯月。
“小姐,洗澡水准备好了!”静香见她正在发呆,就走了过来低声唤了句。
潘景语扭过头应声,就去了后头的净房。
她不喜旁人给她擦背,所以静香在将换洗的衣裳准备好后就轻轻掩门出去了。
潘景语将头上的发髻拆了,然后解了外裳搁在一旁,就仅着一身亵衣进来先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刚抬手下去,就见氤氲着水汽的清澈水面上滴答滴答陷进了好几滴红色的小漩涡——
空气里隐隐能嗅到一些淡淡的腥甜气息——
是血!
她猛地抬起头,正好就与横梁上那一双暴露在外的黑亮眼珠对上。
潘景语也是反应快,赶紧就一把抽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简单一裹。
彼时,黑衣人动作利索地从横梁上跳了下来与她四目相对。
他捂着胸口似乎伤得不轻,刚刚那些血应该就是从这里滴下来的。
这个时候,潘景语不了解对方的实力反而不敢轻易乱喊,虽然林振也住在锦和园,可万一这人一个恼羞成怒先拔刀把她就地解决了怎么办?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你快走吧!我当没看到你!”
黑衣人甫一看到潘景语,眼中的震惊也是清晰可见,这会儿他直接一把扯下面巾:“是我!”
“陆宇铭?”潘景语瞪大双眸,低呼出声。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声,静香和慧竹几个就在屋子外头:“官爷,我们这里真的没有私藏逃犯,这屋子里我们家小姐正在沐浴呢,你们可不能进去搜!”
潘景语几步往外头跨了下,就见透过门窗隐隐能看到外头亮堂一片的火把。
她又转头看了脸色虚弱的陆宇铭一眼,心中很快就定了主意,低声对他道:“你先藏好!”
陆宇铭微微点头,就迅速隐到了净房里。
彼时,外头的动静越闹越大,静香几个见那搜查的官兵想要硬闯,情急之下,就三个人长臂一张在门前堵起了一道门墙:“官爷,我家小姐正在沐浴,你们不能硬闯!”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们是奉了圣命捉拿通敌卖国的逃犯,耽误了事情你们有几个脑袋赔的!”那些人一脸的凶神恶煞,直接就上前扯着静香几个推到了地上。
静香手心蹭破了皮,但一想起潘景语现在可能衣裳不整哪敢让这些人闯进去,于是就挣扎着起身再次理论了起来,那些官兵直接就再次将她推倒。
大步上前正欲推门之际,房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有一股氤氲的热气迎面扑来,那些官兵就知道这几个丫鬟并没有说谎,可他们皇命在身,哪里还顾得上人家小姑娘的闺誉——
血迹一路流到了这附近,东阳侯世子就消失不见了,说不定就藏在里面!
“姑娘,我等奉命搜查逃犯,得罪了!”为首的官兵嘴上说得客气,可手却已经搭到了门框上。
猝不及防地,一块令牌突然从门缝里头飞了出来,那些官兵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暗器,赶紧就眼疾手快地避到了一边。
令牌落地后,为首那人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瞧个仔细,就听到潘景语冷冽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我乃是宸王殿下的人,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擅自闯进来坏我的闺誉?”
这威压十足的话一出,剩下的官兵赶紧围了过来仔细打量起了那块令牌,为首的那个是见过些世面的,他捧着手里那块沉甸甸的令牌,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那些手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刚好这时候一墙之隔的外头又是一阵骚乱声:“快追,别让东阳侯世子跑了!”
隐约间,踮起脚伸着脖子就能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使着轻功拼命逃窜的身影。
刚刚那还凶神恶煞的官兵赶紧就坡下驴,把令牌交还给了静香,然后笑眯眯地对着门里作了个揖:“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姑娘了!眼下还有皇命在身耽误不得,改日一定亲自登门向宸王殿下请罪!”
说着,就一招手,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大群人离开了。
静香几人担心潘景语里面的情况,本想进来看看,却听得潘景语淡淡道:“你们先退下吧,我这里没事,不用伺候。”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虽然心里都有些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就应了声退下了。
彼时,陆宇铭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从净房走了出来,他对着潘景语拱了一拳:“潘姑娘,大恩不言谢!来日在下定会报你今日相救之恩。”
潘景语拢着衣裳坐了下来,神情浅淡,就抬抬手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样子:“不必了,当日大街上你在宋华菲手下救了我一命,我向来不喜欠人恩情,今日就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陆宇铭很快地蹙了下眉头,显然很不喜欢听这种和他划清界限的话,但这会儿他没时间再和潘景语多说,于是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要将她的的音容笑貌刻进心里一样,莫名地,他就丢下一句话:“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着,就推门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潘景语没把陆宇铭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细究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直到翌日早上她听妙菱说了东阳侯府因为通敌叛国之罪一夜之间被抄了家的事。
“小姐,今儿街坊们都在说这事呢,说是昨晚御林军把东阳侯府都给围起来了,全府上下除了东阳侯世子之外一个都没逃出去,都被下了大狱!”妙菱一边帮她梳着发髻一边绘声绘色地道。
潘景语微微蹙眉:“可听说到具体的了?”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一个弄不好,还会连累九族。
想起陆宇铭昨晚那有些复杂的神色,潘景语莫名就觉得这个罪名未必是冤枉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妙菱鼓着嘴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另一边陆家人下了大狱之后关了三天,宋衍许是一开始还打着像利用陆家人引出陆宇铭的主意,可后来大约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恼羞成怒之下直接下令将东阳侯府上下全都押到菜市口斩立决。
行刑的那天,潘景语也去了。
彼时,林振站在她身后,就低低开口道:“陆宇铭并非东阳侯亲子,而是北元皇帝的亲生儿子,北元的太子殿下,也唤陆宇铭。他这次本来应当是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南越回国,可后来皇上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就提前一步对东阳侯府发难了!”
潘景语扭过头,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陆宇铭既然是北元人,又怎么从小长在南越的东阳侯府?”
林振面无表情——
现在他们在皇上那里多了双眼睛,有些事情想要知道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陆宇铭,他沉吟道:“这和北元的局势有关……”
北元地处这片大陆上极北严寒之地,原本北元先帝还在世的时候,虽然谈不上国力强盛,但局势也算稳定。只不过二十三年前,先帝末期的时候,为了争夺皇位,出现了著名的“八王夺嫡”,血腥剑影之下,那八位参与皇位争夺的皇子或死或伤,最后北元朝廷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只能立年纪最小的最后一位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北元皇帝陆锦丰为储君。经此一役,先帝大受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龙驭宾天了。
那时新皇年纪尚轻,之前又因为头上有那么多优秀的哥哥顶着也从未学过为君之道。此消彼长,北元的大权很快就旁落他人,朝中二者鼎立、相互牵制的当属丞相谢元华和岚曦长公主陆瑾年。
陆锦丰虽然只是个傀儡皇帝,但并不愚蠢,相反,后来的某些行为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善隐忍之人——
陆宇铭出生没多久,他就派人暗中送他南下养在了南越的东阳侯府中,而现在朝中的那位病太子,不过是个挡箭的靶子。
事实证明,陆锦丰此举实属睿智——
谢元华和陆瑾年都对皇权虎视眈眈,自然忌讳陆锦丰会培育出优秀出色的下一代。他们二人虽然在朝政上站在对立面,然对于这件事却是出其地团结。
潘景语细眉深锁,一直认真听着林振在说,细细思虑之下,就又问道:“那陆宇铭现在回去,是因为北元变天了?”
林振点头:“谢元华因为卖官鬻爵、贪污舞弊,罪证确凿被罢官下狱了!”
谢元华既然掌权多年,手上必然有不少势力,能把他拉下马……
“这是那位岚曦长公主的功劳?还是说其实陆锦丰也在背后推了把?”潘景语想了下,就再多问了句。
林振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就干脆和盘托出:“谢元华此人也算是个颇有谋略之人,原本陆瑾年一直是处于下风的,可自从十四年前她身边突然多了一位幕僚或者说是入幕之宾之后,形势就开始渐渐扭转了。这次,陆瑾年抓住了机会弹劾,但很显然,陆锦丰也是乐见其成的!”
潘景语笑了笑:“陆瑾年这会儿只怕也懊恼呢!本以为可以自此大权独揽,却不曾想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陆宇铭这番既然回去,定然是陆锦丰已经在朝中给他铺好了回去的路了!”
“陆宇铭这些年外出游学也没少学本事!”林振说着说着就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就微微皱眉,“以后,你最好不要和他再有所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