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语也没多想,就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爽快道:“这算什么事,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就把姚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你也可以把六哥当成你哥哥!”
潘淑仪跟在她后头,面上一阵心虚——
要是大姐知道她其实是对姚六爷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会不会是觉得她是故意利用她去接近姚六爷?其实她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那般阳光高贵的男子,更何况人家还已经有了心上人,那姑娘又那么好看,就算流落风尘骨子里都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她只是一大早听说他挨了家法重伤卧床,心里担忧不已,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看他好不好……
潘淑仪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以后她一定会离得姚景晨远远的不去打扰他的生活,也不会再对大姐说谎了。
彼时,姚景晨下巴枕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整个人恹恹地趴在床上。
听到掀帘声,他无精打采地扭头看了过去,就见姚景语带着人走了进来。
姚景晨眼中倏然一亮,就想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
姚景语赶忙上前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别乱动,又嗔怪道:“你小心点成不成?就这个冲动样子,被打了也是活该!”
昨晚要是换了她,在父亲那么生气的情况下,家法当前,最起码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服个软,就算不表态说跟霍书瑶一刀两断,最起码也不要硬碰硬啊!现在好了,重伤在床人又被软禁了,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姚景晨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是以现在冷静下来他也是十分懊恼,本想开口和姚景语说些什么,又见屋里杵着一大帮不相干的人,就烦躁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这里不用伺候了,我和七小姐说会儿话!”
等那些奴才们都出去后,姚景晨才发现站在姚景语身后的潘淑仪,只不过他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就对着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急切地对姚景语道:“七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去看看书瑶好不好?我怕昨天的事情之后,父亲会对书瑶出手!”
姚景晨现在是十分后悔,昨晚他去了闻香阁就听老鸨说久未露面的苏光伟定了霍书瑶抚琴,结果他匆匆赶去的时候却见苏光伟绑住了霍书瑶欲行不轨……当时他是气疯了,不仅将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更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霍书瑶再继续留在那虎狼之地,所以回来后也没个准备就将事情脱口而出了。
结果没想到现在适得其反,将局面弄得更加糟糕了。
姚景语面上一顿,就微微咬了下唇,思索着道:“父亲应该不会的吧?”
姚行之是个正直的人,再怎么着也不会对一个女孩子下手吧?
姚景晨就是不放心,看向她的目光里也满是哀求。
潘淑仪只觉得心里一阵抽搐,一股陌生的沉痛感骤然溢满了心房,她只道自己是不忍心看到姚景晨难过,于是就抿了下唇,扯着姚景语的袖子帮着他低低哀求道:“大姐,不如你就帮帮六爷吧!”
见潘淑仪帮自己说话,姚景晨朝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眼,就又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姚景语。
姚景语是扛不住,最后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后来她是借着带潘淑仪一起出去置办衣裳的借口找人去闻香阁里约出了霍书瑶。
彼时,三人坐在东盛茶楼的包厢里,姚景语见霍书瑶眼下一片乌青,就知道她昨晚肯定也没有睡好,将姚景晨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果然,霍书瑶本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血色迅速褪去。
姚景语安慰道:“六哥的伤势你不用担心,至于被软禁的事情,等父亲气消了,也不会有多大事。倒是你……”
霍书瑶问道:“七小姐想说什么?”
姚景语略微顿了顿,想了下,还是开口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先帮你从闻香阁里赎身。”
姚景晨应该早就想这么做了,大约是因为手里银子不够,毕竟霍书瑶是闻香阁里的头牌,身价肯定不低。
“不用了!”霍书瑶极快地否定道,且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末了,似乎是怕姚景语怀疑些什么,就扯了下嘴角,垂眸苦笑道,“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能得六郎垂青,已经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有其它想法。”
姚景语快速地皱了下眉,明明那天在郊外碰到的时候,姚景晨说要娶她,霍书瑶还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不见有任何拒绝,为何突然就变了主意了?
姚景语斟酌着话语正准备开口,却见潘淑仪涨红了脸不忿道:“霍姑娘,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六爷是真心实意想和你一起的,他为了你连家法都挨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霍书瑶一愣,随后看着潘淑仪的眼神中就染上了点点不明的色彩。
潘淑仪也知道自己是太激动了,但她不后悔说出了这些话,如果霍书瑶连和姚景晨一起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怎么配得上他的喜欢?!
姚景语似乎这才察觉到涌动在两人间的气流有些不对劲,就拿打探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不过这时候她是没往潘淑仪会爱上姚景晨这事上去想,以至于后来很多时候她都会回想起这一天,若是这时她便能发现不对劲,是不是往后潘淑仪身上很多的悲剧都能就此避免……
话说回来,既然霍书瑶已经一口拒绝,姚景语也不再坚持,本来她也只是看在姚景晨的面子上才想出手拉霍书瑶一把,既然人家不愿意,她自然也不会哭着求着上赶着去帮她赎身。
回府后,姚景语就吩咐静香去把霍书瑶的事情告诉了姚景晨好让他安心,只不过没想到仅仅三日后的夜晚,姚景晨会突然派人来锦澜院找她。
彼时,姚景语赶过去的时候,姚景晨已经换上了一身不知打哪弄来的侍卫衣裳,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蹙着眉道:“你的伤还没好,这是要去哪里?”
姚景晨顾不得多解释,就一边过去拿下了挂在床头的宝剑,一边道:“刚刚闻香阁的人暗中送了封信进来,书瑶被苏光伟带走了,我要去救她!”
姚景语这会儿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总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这一时半会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姚景晨也根本不会去听,他准备好后,直接转过身对着姚景语不容拒绝道:“将你刚刚带来的侍卫留一个在我房里,天亮之前我肯定回来。”
这还是姚景语第一次在姚景晨脸上看到如此肃重的神色,下意识地,她就点了点头。
如果她不帮忙,看姚景晨这架势,只怕真的能直接打出去!
姚景晨离开后,姚景语惴惴不安的一夜未眠,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
姚景晨这一离开就没了音讯,直到翌日接近晌午的时候,见出去打听消息的静香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姚景语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恐怕姚景晨是真的出事了。
静香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也顾不上歇下喘口气,忙走到她面前,道:“小姐,不好了,苏家大爷没了,六爷被抓进刑部大牢关了起来。”
“什么?”姚景语豁然站起身,手里的茶盏脱手滑了出去。
静香抬袖擦了把汗,继续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是刚刚从国公爷身边的侍卫那里打听来的。今儿一早国公爷和世子就得到了消息去了刑部,听说刑部当堂审讯的时候六爷自己认罪了,前头国公爷回来还没多久刚刚就被圣旨召进宫了。”
姚景语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扶着椅背的手不禁抠了又抠,如果,如果昨晚她没有帮着姚景晨,是不是他就不会顺利地出了府,也就不会有这事了?
“霍书瑶呢?”姚景语忽然就拔高了声音。
姚景晨出了事为什么没有听到霍书瑶一星半点的消息?他不是为了救她才去找苏光伟的吗?!
静香愣愣地摇摇头,姚景语一把推开她,就提着裙子冲了出去。
刚出了院子,就撞进了一具结实的胸膛里,姚景语抬头一看:“二哥?”
姚景易面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抬手扶住了她,又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昨晚是你放老六出去的?”
姚景语眼眶泛红,咬着唇没有回应。
姚景易似乎也不是想从她这儿得到答案,就冷笑着撇开了脸,幽幽道:“闻香阁,昨天晚上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了!”
姚景语心里不安骤涌,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什么意思?”
姚景易扭回头,见她一脸错愕的样子,嘴角料峭,就冷冷道:“意思就是,闻香阁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妓院,而那个霍书瑶也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妓子,至于她说的什么犯官家眷的鬼话,也就骗骗你和老六这种蠢货了!”
姚景易也是今日姚景晨出事后第一时间跟着姚行之赶去闻香阁,这才知道姚行之一早就盯上了闻香阁,他之所以对姚景晨动上了家法将他软禁在府里,不仅仅是因为霍书瑶表面上妓子的身份,更有可能整个闻香阁里的人包括霍书瑶在内都是他国潜伏在南越的细作。当然,要不是因为姚景晨犯蠢为美色所迷,闻香阁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得了手之后就逃之夭夭。再给点时间,姚行之或许就能查到它背后的主人了!
姚景语定了定神,这也就是说——
苏光伟的死其实是霍书瑶一手挑起来的?先不论苏光伟到底是死在姚景晨手里还是霍书瑶手下,至少一切都是按照霍书瑶的步骤来的!目的,大约是为了让姚、苏两家的仇更深一分?
难怪那日她要帮霍书瑶赎身,对方却死活不愿离开,还假兮兮的摆出了那么副情深不已的样子!
而她,居然帮着姚景晨离开,间接做了霍书瑶的帮凶?!
姚景语大脑中一片混乱,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紧紧地揪着姚景易的衣裳:“能不能见到六哥?”
既然霍书瑶一开始就存了别的心思,说不定人根本就不是姚景晨杀的呢?
姚景易摇摇头:“死的那个不是一般人!是苏相爷的亲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弄不好说不定整个姚家都会被牵连进去。刑部大牢也是派了重兵把守,任何人都不能探监!”
姚景语焦急道:“可是六哥那么轻易就认罪,没准是为了替霍书瑶顶罪呢?咱们去把霍书瑶的真面目告诉他,或许事情就会有转机呢?”
姚景易轻轻拂开她的手,背过身冷然道:“你怎么这么天真?苏家和我们姚家早已敌对多年,苏光伟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霍书瑶算什么?就算人真的是死在那女人手上,当时老六也在场,苏家是肯定要拉上老六给苏光伟陪葬的!”
“就算这样,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混淆是非,我就不相信如果六哥是清白的,苏家还能硬生生的要了他的性命!”姚景语坚定着神色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好在府里出了大事,也没人会特意看着她的行踪,姚景语匆忙叫了辆马车就去宸王府找上了宋珏。
☆、100
彼时,宋珏已经得知姚景晨因为杀死苏光伟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事情,听姚景语将前因后果讲了之后,他敛了神色,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就道:“刚刚本王听燕青带回来的消息说,刑部的仵作当堂验了尸,苏光伟身上只有一个伤口,就是出自你六哥手里的那把剑。而且中秋夜他两人在闻香阁大打出手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再加上他自己也画押认了罪,这件事恐怕很难翻案。”
姚景语细细思虑了一会儿,神情渐渐平静,姚景晨这事分明就是霍书瑶背后的人对付姚家的一把利剑。
想来也是,这些年,姚家军定西蜀、扫北元,威名震天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引来多少嫉妒暗恨。
即便这事不会牵连到姚家其他人的性命,但为了给苏家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最起码打压是不可避免的。
姚景语道:“能不能让我见六哥一面?”
宋珏见她忧心,心里是恨极姚景晨那个罪魁祸首的,但忧她之忧,便也道:“本王会想办法!”
宋珏的动作很快,当天夜里,姚景语就换上了一身刑部大牢狱卒的服装。
“姑娘,动作快些,最多只能一炷香的时辰,若有情况,小的会在外头闹出动静通知您。”牢头道。
姚景语点点头,道了声谢,就快速进了最里头的牢房。
彼时,姚景晨坐在地上,背倚着墙面,双手耷拉垂下,脑袋埋在了屈起的双膝间,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听到牢门打开声,姚景晨下意识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姚景语踽踽而来,姚景晨干涸的唇瓣微张,诧异道:“七妹?”
姚景语顿住步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最后深吸一口气,就弯身将人扶了起来坐到了稻草床上:“地上湿气重!”
又左右看了下,见姚景晨不像是被用了刑的样子,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姚景晨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我是不是给家里惹了大麻烦了?”
当时赶到城外的苏家别庄,看到苏光伟对霍书瑶行那些龌蹉之事时,他是气血涌上了头,一点儿理智都没了,那一剑刺出去,他都没想到会那么巧就刚好要了他的性命。好在,在苏家的侍卫带着人来之前,书瑶已经离开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会连累到家里。
姚景语见他满脸愧疚的样子,责备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只凛了神色开门见山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霍书瑶是他国奸细,苏光伟的事情是她一手安排的,这事你可知情?”
姚景晨一愣,眼中快速掠过了一抹讶然并着心痛的神色,半晌,才张了张嘴艰涩开口道:“我只知道她大约是和旁人有些不一样的。”
毕竟整整两年的时间,霍书瑶就是伪装得再好也会有些破绽,但彼时的姚景晨并未往深处去想,又或者是刻意在逃避这些问题。
“我以为……她多少也是对我动了些心的。”姚景晨眼睫垂下,目光已经有些涣散。
姚景语静默,果然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姚景晨是察觉了一二的。情之一字,或许是这世上最难过的关吧!
也是,姚景晨今年刚刚二十,换做了在现代,不过就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学生,情窦初开难免过不了美人关。
但这时候她没心情歌颂他的深情不悔,毕竟姚家那么一大家子人,没有这个义务要为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去陪葬。
“我希望,到时候如果查出苏光伟的死因有异,你不要将这事完全揽到自己身上。毕竟,你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姚景语冷冷道。
姚景晨猝不及防地抬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为姚景语是要想方设法将罪名推到霍书瑶头上,姚景晨就涨红了脸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我知道这次是我该死连累到了家里,但书瑶真的没有动手,那一剑是我刺出去的!”
姚景语讽刺地勾起了嘴角,本来她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补上一刀的,但看姚景晨这个样子她就真的是有些忍无可忍,于是就一字一句地讥诮道:“就在我来之前,宋珏暗中派人向今日验尸的那几个仵作打听过,你刺出去的那一剑并不是致命伤口。”
“不可能!”姚景晨脸上迅速漫上无边的慌张,就豁然起身急切地否定道,“若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为何那些仵作今日在审问的时候不说出来?”
“因为他们并没有找到其它的伤口!”姚景语迎上他恐慌不已的视线,沉下了声音嗤笑道。
但没找到不代表就没有,她想起那日天香楼门前的一出闹剧,若是没有那位性情古怪的先生出现,最后死者的毒发身亡不就得硬生生地扣在他吃进肚子里的天香楼糕点身上?
姚景语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清晰地飘荡,任是姚景晨想捂上耳朵,也阻止不了它们进入自己的脑子里。他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就如失了神一样呆愣愣地跌坐在简陋的床上。
姚景语不宜多留,就心中叹了声,最后郑重道:“六哥,你照顾好自己,我和父亲还有几位哥哥都会想办法查清事情的真相!”
见姚景晨没有反应,姚景语抿了抿唇,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七妹,难为你了,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刚走出几步,姚景晨突然音色恹恹地开口。
姚景语心里好受了些,就扭过头弯了弯唇:“六哥,我无法劝你什么,但有些事情是你握不住的,就如那漫天尘沙一样,不如早些将之扬去!”
姚景语不知道姚景晨是否真的将她那些话听进去了,但眼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如果那些验尸的仵作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苏光伟身上必然会有其它的伤口。他的尸身现在尚在丞相府中,七日后下葬。时不我待,姚景语突然就想到了那位当街验尸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