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嫌体正直地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黎深道:“咱们也可以不开车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愿意。”说完,顾北方在路口左转。
真是蛮横不讲理!黎深腹诽道。
雨后的阳光依旧猛烈,C市的气候完全不遵守一场秋雨一层凉的传统习惯。路面有一部分还没干,被雨水打下来的树叶还没来得及清扫,贴在地上,要用脚尖狠狠一勾才能勾起来。黎深在顾北方身后踢着树叶,但有控制着力度不让水溅到前面人的裤管上。
这条路黎深不太常来,道路两旁都是阔叶树,间或种着桂花,在雨后散发出馨香,十分好闻。黎深想起了被他放在阳台墙角的那瓶桂花酒。
“黎深。”
顾北方突然回头,黎深脚尖一顿,将快要飞起来的落叶踩下去。
“啥?”
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打了个响指,黎深头顶的桂花簌簌落下,落到他的发梢、肩头,带着水珠,却没有打湿任何地方。
“论收集桂花的正确方法。”
顾北方说完后又有风吹来,将黎深身上的黄色花朵拂去。
“哦,那天你看到了啊。”黎深低头,脚尖碾了碾那片树叶。
“用来泡酒了?”顾北方问。
“嗯。”黎深声音短促。
顾北方:“泡好了我也要喝。”
黎深:“哦。”
数学院离商院有些远,从经管楼左边的山绕下去,再经过画眉湖。画眉湖翻新了一次,湖边多了条整洁的小路,能够通往湖心。这里向来是情侣的约会圣地,湖心亭里,道路边的长椅上,若是夜幕来临,路灯下也是人影相互依偎。
黎·单身狗·深目不斜视地走在人行道上,却又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自己的包,然后发现自己压根没带出来。“顾北方,能借下手机吗?”
“干嘛?”顾北方回头。
“我的包拉在教室了,我得给室友发条微信让他们帮我带回去。”黎深道。
顾北方掏出自己的手机,好一会儿才递给黎深。
“啧,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放心我就上个微信,不会乱翻的。”顾北方已经将自己的账号退出了,黎深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和密码,找到室友群,发了条信息进去,然后退出,把手机还给顾北方。
“你手机坏了,还没去买新的?”顾北方将屏幕锁定,没有放回口袋,而是就这样拿在手中。
“手机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张口就来的鬼扯被顾北方打断,“那你还问我借?”
“这不没找到时间去商场么。”黎深对上顾北方的眼睛。
“那一会儿顺道去了。”顾北方弯弯眼,像是上弦月。
“我警告你,不要对着我这样笑,我们花妖都是经不住美□□惑的。”黎深退后一步,隔着文件袋戳顾北方的手臂。
“经不住又怎么样?”顾北方声音如泠泠山泉,又如山巅融雪汇成的溪流,清清冷冷,有种说不出的动人,以及诱人。
黎深尽力使自己绷住脸,“就跟你走上这条保研路的后果一样!”
“那就让你被保研好了,我手里还是有几个名额的。”顾北方缓缓靠过来,伸手拈去黎深肩上的一片落叶,有意无意地让叶尖划过他的脖颈。
“不不不,我们花妖吃吃土就能活,不需要太高的学历。”黎深捂着脖子连退几步,不甚撞上后面的树干,树叶上的蓄水全洒下来。
“而且我学过军体拳!学好军体拳,不怕被保研!”黎深边抖水边道。
基本上每个大学都有条保研路,是条寓意不太好的路。这里的保研指的是在学校里发生了意外,学校为了保全名誉不让学生声张,从而给学生保研名额。
“逗你玩儿呢,走了。”顾北方朝黎深丢去一包纸巾。
黎深把身上擦干后,小跑着追上顾北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数学院,偶尔有学生过来和顾北方打招呼,面部表情和商院学生见到顾北方有着千差万别。大概算是家养和野生的差距?呸,黎深掐断这个念头。
数学院的大楼设计得有些特别,两栋楼被之字形楼梯连接,同一楼层无法直达对面,颇有些麻烦。黎深跟着顾北方走进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家用咖啡机,接着是败家之眼电脑。
“卧槽,你们院这么有钱,给配这么好的电脑!”黎深咋舌。
“全校就属你们院最有钱,这些都是自己买的。”顾北方放下文件袋和MacBook,回头瞥了黎深一眼。
“土豪,居然用败家之眼办公,你这样糟蹋人家,人家是会哭的。”黎深坐到沙发上,流露出痛心的表情。
“喝咖啡吗?”顾北方没有解释,而是拿出咖啡豆袋子,转移话题。
“冰淇淋摩卡,谢谢!”黎深一点也不客气。
“没有冰淇淋,就喝意式浓缩吧。”没好气地瞪了瞪他,顾北方往磨豆机里倒豆子,开始手动研磨。
黎深自觉地取下水箱,在饮水机下接了两人份咖啡的水,然后接上咖啡机电源,按下按钮烧水。“其实你是用来玩守望先锋的吧。什么段位了呀,主玩哪个英雄啊?”
“你又不玩,问这么多干嘛。”顾北方说得漫不经心。
“随便问问。”黎深道。
“主要玩死神、麦克雷还有DVA,排位赛这个赛季还没怎么打。”顾北方走过来,将磨好的咖啡粉加进咖啡机里。
三分钟后,两杯意式浓缩新鲜出炉,顾北方将其中一只咖啡杯递给黎深。
有些烫,等稍冷了一些后黎深才敢沾唇抿了一口,这味道着实不太好,又苦又酸,跟中药似的。
“一开始都不会太习惯,过会儿就好了,这种豆子回味很甜的。”顾北方道。
黎深将信将疑地再尝了口,味道依旧是那么令人不太愉快,于是将杯子放到一边。
顾北方无奈一笑,取出一个银色的壶和一盒纯牛奶,打开咖啡机上的蒸汽按钮,打出一壶奶泡,给黎深弄了朵漂亮的拉花,又撕开一包可可粉撒在上面。
“好了,你的摩卡可可。”顾北方重新将咖啡杯端到黎深面前。
“谢谢!”黎深终于笑起来,然后将牛奶和可可搅拌均匀,喝了一口,接着舔舔唇,“手艺不错,真是辛苦咖啡机了。”
顾北方眼神里浮上一丝危险的笑意。
“哦,还有种咖啡豆和烘焙咖啡豆的工人们,也要谢谢他们。”
“还有呢?”汤匙轻撞杯壁,发出脆脆一响。
黎深捧着杯子往沙发里缩了缩,“还有辛勤磨豆的顾北方爷爷。”
顾北方道:“去掉后面两个字。”
黎深缄默不语。
“那爷爷只好亲自动手管教管教你这不肖小儿了。”说着顾北方活动了下手腕,黎深听见他的筋骨嘎嘣的响。
“真是谢谢您嘞,顾北方先生!”黎深偏过头去,生怕顾北方打过来。这货一定是天敌,绝对没跑,不然怎么这么容易就治住他。
“好了,喝完把杯子拿给我。”顾北方不再逗黎深,靠回椅背上。
“不不不,您坐好,您坐好,我来洗杯子。”黎深换上一副狗腿脸,将自己的喝完后又取来顾北方的那只,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
“吃饭的地方有点偏,我们先去买手机,然后再去那边?”顾北方靠在一旁的瓷砖上,开口道。
“诶,好啊。”黎深道。
洗完后旁边递过来一盒抽纸,黎深抽出几张纸将杯子擦干,顾北方将杯子接过去,示意他擦手。
“那现在就走吧。”顾北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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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路途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顺利,车开出大学城后就遇到了中午的小高峰,堵了半个小时才开到附近商圈。
路过麦当劳时黎深去买了两个红豆派,将其中一个递到顾北方手中,“第二个半价。”
顾北方笑着接过。
进入苹果直营店后,黎深的目标很明确,直接买了个黑色的7plus,然后接着店里的WiFi将该同步的同步,必备的APP都下到手机上。直营店有个长相可口的小哥,黎深在等下载的过程中半调戏半咨询他关于iPad Pro的信息,还没说上几句,一杯水隔到两人中间。
是杯相当清爽的金桔柠檬,闻着味儿似乎有些酸。
黎深:“哎谢谢,其实我不太渴。”
顾北方:“第二杯半价。”
黎深:“……”
你是不是当我是傻逼,Bingo什么时候搞过这样的活动!
默默咬上吸管,黎深看了看APP store,将除去□□、微信、微博外的软件都停止下载,唯三的软件以飞快的速度下好,黎深跟着顾北方走出商店。
“我觉得你在生气?”黎深问。
“你的错觉。”顾北方大步流星。
“顾北方啊……”只喊出了这三个字,剩下的半句被咽回喉咙里。
这个人无缘无故地请他吃饭,想方设法地接近他,目光基本上不会从他身上离开,他和别人稍微靠近一些就会不高兴。
顾北方,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但他没能问出口。如果对方否认,那么多尴尬。如果对方承认,那么尴尬就更大了。因为,我还不喜欢你啊,顾北方。
阳光里尘埃跳跃。这经过无数光年才抵达地球的光,照在人身上那么烫,却融化不了围在心房周围的冰川。喜欢这种东西,感情这种东西,要先在内生长,才能往外发芽,才可以开出花朵、结成果实。
路旁喷泉折射光芒,黎深看见有人往里丢下硬币,咚的一声响,然后沉甸甸地直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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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方走在前面,穿过拥挤的步行街,走进某栋大楼楼外的电梯,按下车库所在的楼层。
冰水湿了黎深整个手掌,他换了一只手握住,顾北方递给他一张卫生纸。
“谢谢。”黎深低声道。
“不用道谢。”
上车,发动,缴费,出车库。
黎深无聊地看着窗外,他手机里只有三个非自带APP,而且没插卡,在没有wifi的情况下没法用。这时顾北方将他的解锁丢来,“无聊就先玩着。”
顾北方用的也是黑色7plus,没有套手机壳,黎深把自己的和他的摆在一起,一时很难分清谁是谁的。
7的home键是虚拟的,不能实实在在地按下去,但能得到震动回应。黎深翻了翻顾北方手机里的游戏,还挺多,便挑了个cytus开始打歌,打了几首又关闭,点开《说剑》。
“你也玩《说剑》啊,啧,关卡比我过的多。”说着黎深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车厢内充斥着乒乒乓乓的刀剑相撞声。和所有的独立游戏一样,《说剑》也是越玩到后面越难,黎深很快就过不去了,在一个关卡上循环往复。
正好遇到了红绿灯,顾北方将车停下,伸手把手机拿去,给黎深示范,“要讲技巧,这种情况下……”
顾北方的手很好看,修长且白,说是弹钢琴的手大概听者都会相信。这样的手在黎深面前晃动,快得带上了残影,像是在跳节奏明快的舞。有那么一瞬黎深想要把这只手抓住,但想到抓住的后果,他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开车,要黄灯了。”黎深催促一句,把手机从顾北方手上抽走,重新开始闯关。
两个小时的车程,顾北方的手机电量几乎已耗完,堪堪能开着低电量模式保持待机。好在之前黎深吃了煎饼果子和顾北方的投喂,黎深的电量才得以保持走到海鲜店。
顾北方来吃过几次,对这里的菜品比较熟悉,所以菜都是他点的。
这里的海鲜都是新鲜货,养在池子里,现捞现做。第一道生蚝上来的时候黎深? 捅徽鞣耍诔莶磺宓匚剩骸罢饫锼屯饴袈穑俊?br /> 顾北方:“自己开车都要两个小时,你说他们可能送主城吗?”
“哦……”下一次再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还真是有些小忧伤呢。
“好好吃这一顿成吗?别老想着下一次。”顾北方在他对面哭笑不得。
“你会读心术啊!”黎深奇道,“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品种啊?”他的天敌们似乎不会这么高超的法术。
“要不你猜猜?”顾北方为两人的茶杯里续上水。
黎深:“总得给个范围吧!”
顾北方:“有翅膀的。”
“唔,翅膀大吗?”各类飞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但选出答案依旧困难,黎深争取着将范围在缩小一些。
“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顾北方道。
“鹤?”说完后黎深自顾自摇头,“不,你们气质不像。鹤比较高洁。”
凤凰难道不高洁吗?顾北方眼角微抽。
“孔雀?”黎深又自己否定,“孔雀很漂亮,这点你们也不像。”
筷子一抖,顾北方忽然很想知道黎深的漂亮标准是什么。
“鹰?不不不,鹰很帅气的,捕食超级快准狠。”黎深抓起一只螃蟹腿,轻咬着,“这道题太难了,你就不能直说吗?”
“不及格,下次重考。”顾北方道。
小气。黎深愤愤地剥螃蟹。管他呢,反正顾北方到底是什么品种也不关他的事,知道了也不能把翅膀拔下来吃。
螃蟹虽大,然能吃的肉少,而且不好剥,顾北方只点了两个,本来打算一人一个,但琢磨了会儿黎深的表情,他将自己的那只移到对面人的碗里,以示双方友好。
其实黎深的问题并不难以回答,他的真实身份更不是什么见不得光之物。但顾北方怕他说出自己是神鸟凤凰后,这小向日葵会吓得遁地逃走。据他了解,黎深的胆子还是挺小的。
而这只被打下胆小标签的向日葵似乎有极高的制造垃圾提阿奴,仅仅是一只螃蟹,他就剥出了大半张桌子的壳,这手法委实不怎么样,无奈之下顾北方只能将第二只的肉全都剥好,送进他碗里。
服务生又来收了一次盘子和桌子,接着鱼被端上来。
“你下午有课吗?”顾北方问。
黎深筷子一顿,警惕起来:“有事直说。”
“反正你下午有课也回不去。”顾北方将鱼肚皮上的肉扒掉,沾满汤汁后放进自己碗里。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你这样为人师表的吗?”黎深做出个“超凶”表情。
“别乱用成语。”顾北方扒下第二块肚皮肉。
“是时候划分领海了!”黎深赶紧动筷子,鱼被厨子从中间剖开,摊开在盘子里,他赶紧抢夺另一边的肚皮肉,“左边的区域是你的,右边的是我的,互不侵犯!”
顾北方:“明明是公海,谁拿到是谁的。”
黎深:“你当抢美国的无人潜艇呢!”
顾北方:“不,我只要鱼。”
黎深:“幼稚。”
顾北方:“愚蠢。”
黎深没有再接话,他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完全抢不过顾北方,果然老祖宗说的食不言寝不语是正确的。但他不说话,不代表顾北方不会找话题。
“吃完了我教你打球。”
“不要。”黎深眼随手动,看也不看顾北方。
“那你别吃了。”顾北方说完,筷子公然侵犯黎深的领海,夹走鱼头旁的那块嫩肉。
“哦。”黎深被逼无奈,只能同意,“打就打,谁怕谁。”
顾北方欣然一笑,将鱼肉夹进黎深碗里。
吃到最后时,顾北方拿起手机扫了眼,电量已充到百分之八十,锁屏上显示日期是丙申年八月十四,离中秋还有一天。
“明天我有事要离开,不能陪你过中秋。”顾北方道。
“哦,白白,一路顺风。”黎深抬起左手晃了两下,“我不用你陪的。”
眼见着顾北方眉尾上挑,又有要皱起的趋势,黎深赶忙改口,“我一个人会好好的,白白。”
“白你个头。请你看明天的电影。”顾北方递过去张电影票。电影名是《你的名字》,时间是明天早上……十点十五分。
“喂喂,你要不要这样,单身狗去看这个很伤的,而且还那么早。送电影票哪有只送一张的,要送就送两张咯。”黎深语速飞快地抱怨。
“那就别去看。”顾北方作势要收手。
“去看去看,我关注这个好久了,一直憋着没去找网盘,就是等着上映呢!”黎深赶紧将票从对方手里抽走,塞进自己口袋中。
“你打算和谁去看?”顾北方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
“本来打算拉室友去,但他们都没兴趣,我就打算首映那天一个人抱着个全家桶,坐在最中间,气死旁边的小情侣。”黎深回答得特别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