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痴迷,不料那惊世绝艳的美人忽然抬眸直视过来,直震得他的心肝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六丙到乾,变乾坤无门阵,来多少天兵就杀多少,让他们有来无回,做这泗水河上的千年死魂,你怎还不去,这般呆萌痴笨,如何混成的魔军大将?”
那声音冰冰冷冷,不带任何感情,漆黑沉静的眼漂亮极了,就连那点苍老气息在她身上也恰到好处得让人着迷。
狄旭还没缓过神来。
“再看我就将你眼珠子挖出来挂在帐篷外面风吹日晒,丢人现眼。”南华身子朝前微微一靠,眯着眼冷冷道。
狄旭总算回了神:“啊……我我……我马上去!”慌慌张张跑出帐篷,不小心踢飞了脚边凳子,片刻不停地溜了。
南华这才看向黑箬:“才来了半月便弄成这样,你退步了。”
黑箬低眸不语。
“累了便去歇着,我有事再唤你。”
黑箬沉吟片刻,道:“‘丢人现眼’是丢脸的意思,而不是将眼珠子挖出去给别人看……”
南华丢来冷冷一瞪:“……”
黑箬:“我去睡觉。”
正要出门,却见刚刚出门的狄旭一步一步倒着回来,眼中满是惊恐。
直觉到了危险,他忙问:“出了何事?”
狄旭猛然回头看他,眼中惊恐更甚,哆哆嗦嗦指着他:“你是假的!”
黑箬一愣,看向帐篷外,长裳墨发迎风立的人,惊华容颜叹了红尘,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不是南箓还能是谁。
南华起身走来,冷冷的怒意:“你还来这里作甚?”
南箓匆匆入得帐篷,环顾一周:“他在哪里?”
黑箬一怔,一种不祥涌上心头,五百年前也曾有过,而在五百年前的许多年头,曾无数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征兆,也是命运,他无法改变。
南华道:“张至深不在这里。”
南箓忙问:“他在哪里?外面很危险,你们为何不看着他?”
南华皱眉,看着南箓的眼神陌生而悲伤,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魔就是曾经冷心冷情的南箓,可这惊慌失措的模样与他还在年少时多么相似,那几乎是她要忘记的梦。
“他不在泗水,他此时应该在倪郸。”
“但是……”他提高的声音蓦然顿住,“欧阳复骗我!”飞身冲向外面。
黑箬拦住他:“你不能去。”
南箓急道:“他此时在倪郸一定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他若有危险,即便你此时去也晚了,既然有人让你到这里,何不将计就计,看看那人究竟有何目的。”
“不,我要去救他!我不能再次失去他!”
“他会来到这里,不会有事。”
“我不能相信你。”
黑箬正色:“我的直觉从未出错,此时你若一走,只会搅乱整个战局,到头来甚么都得不到,甚至失去张至深。”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去救他。”
他捏了个诀伸向黑箬,黑箬化为一片黑影闪开,也就一瞬,已被南箓钻了空子往外去。
“南箓,你站住!”
南华冷冷一喝,在一旁观战的狄旭浑身胆儿一惊,心想要出大事了。
南箓又被那道小小的束缚咒所持,半柱香内不得动弹。
南华走至他面前直视他双目,那双漆黑的眼冰冷雪亮得如同一把利剑,南箓低眸不敢去看,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
“看着我。”
南箓依然别开视线。
南华伸出纤纤玉指将他下巴一捏:“你看着我。”
她那模样高贵又冷艳,女王般的命令让人无法拒绝,狄旭不自禁地就看向了那双沉黑冰冷的眸子,仿佛入了一个梦。
南箓与她双目一对,赤红双眸瞬间黯然,失去了灼灼光彩,坠入沉沉的南柯迷梦。
“做回原来的南箓,你的目标是打败天界,记住,无人能左右你的情绪。”
要做回原来的南箓,你是魔界的王。
做回原来的南箓……
那声音清冷缠绵,声声徘徊耳边,他忽然一愣,不知失去了点什么。
南华道:“这一场战如何打?”
他的脑中清醒极了,迅速答曰:“大败天兵,直冲天界。”
南华点头:“很好。”
站在一旁的狄旭见这场景,不禁问那早恢复一身黑衣面容木讷的假魔王:“这究竟怎么回事?”
黑箬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敢泄露一字,就没命了。”
狄旭乖乖闭了嘴。
黑箬出了帐篷,军帐外的阳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迅速将自己隐在阴影中,不去想那他守候着长大的一双姐弟。
即便南箓成了魔王,拥有再高的魔力与权力,依然逃不出南华的手心。她知道他的每一个弱点,用鲜血结下了各种牵绊咒术,只有她知道如何驯服他,但依然不曾挽救他,哪怕只有一次。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归别
张至深在青青府转了好几圈,依然不见半个人影,连只蝴蝶也没见着。
他到昭楠的住所,那房间已经蒙了厚厚的灰,暗红残烛静静立在烛台,烛泪染在桌面,光线从窗格落入地面,丝丝缕缕,如同光阴静止。
那些桌椅摆设,一花一草都是原来模样,院子的翠竹苍绿,流水无声,甚至他最后一次见昭楠钓鱼的凳子都在原来地方,昔日人影匆匆,仿佛一瞬消失,便又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梦一场?
他现在方能明白一月前昭楠看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并不知已经魔化的他安然自若地来窜门,还担忧地向他讨要减肥方子,那时昭楠的眼神是如此怜悯,可他并未在意。
那时昭楠道他们缘尽,却都不曾好好告别,今时物是人非,缘分果真是尽了。
夜至时,青青府的灯火璀璨依然,青莲早已离去,这夜夜不歇的灯火不知为谁引路。
他日日在府中游荡,走过曾到过的每一处地方,花草依昔,流水静静,夜晚观看漫天星斗,沿着灯火去过无数次赫苍的居所,看到的不过往昔旧梦。
被隔离此处,他一夕间仿佛失去所有。
然而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南箓的影子,那张绝丽颠倒了红尘的容颜在他脑中一晃,心就跟着疼,于是恨恨地将那个名字刻在心里,日夜不忘,又想挖出他的心来看看对他究竟有几分是真。
青青府的第十一个夜晚,那只红毛狐狸闯入梦中,化为人的形式,还是他张至深的模样,但那嘴角斜斜挑起的微笑,眼角眉梢间散发的魅惑气息一看就是十分妖孽,那红毛狐狸对他说了许多,从万年前的青丘乐园到梵天仙境,冥界弱水剧毒,彼岸花迷幻,魔界万物生,长回系长乐……那张邪气的嘴不停地说,仿若一段永不停歇的经文,也不知说到何处,他蓦然惊醒。
笼罩青青府的结界破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外界的一切声息动静,有人迅速靠近。
然而那梦中长长的经文,早已忘却。
只记得梦中曾有人来过。
他忙起身,一跃上了房梁,隐觅气息。
府中的灯火尚明,映出两个匆忙行来的人影。
“张至深!”
屋中无人回应,那为首的男子往床上一探,还是温热的,又换一声:“张至深,快些出来,我带你离开此处。”
身后的女子也道:“时间不多,再不走我们都走不了。”声音平静熟悉,烛火照亮她的容颜,映出瓷器般无悲无喜的神情。
“你们怎知我在此。”
突如其来,他们一转身,不知何时张至深已在身后,灯火照不亮他的脸,缓缓抬首,只见赤红眸子如珠如血,艳冶骇人。
“啊!”纵使月姬见识过妖魔无数,依然被这容颜吓得倒退数步,撞在欧阳复身上。
欧阳复缓了缓神,率先出屋:“先离开这里再说,有人要杀你。”
张至深收起隐去周身杀气,可眼窝依然凹陷,面色苍白,直直盯着他:“我现在谁也不相信。”
欧阳复道:“黑箬一个手指便可杀我一个凡人,你若不走,我不会白白送去自己性命。”言罢,拉着月姬便往外去。
“青青府”三个字依然清晰如新,字迹苍豪,又似醉翁迷离,朱红大门开了又关上,那满目明亮的灯火隔了开去,如同斩断一个梦,灰色结界慢慢凝结成形。
月姬无力地看那结界修补完好,瓷器般的神情渐露失望:“他不愿跟我们走,黑箬会杀了他。”
欧阳复道:“黑箬不杀,南箓也会将他交予天界。”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月姬脊背一僵,愣了数刻后慢慢回头,却见张至深素衣长裳,墨发披了满肩,一双赤眸是她从未见过的红,似乎还流溢淡淡的紫,眼角斜斜上挑,似乎与寻日换了一双眼睛般,魔媚不可方物,暗夜红月中闲闲站着,竟陌生得不似她所识的张至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魔,那身上有种无形的气息令她害怕。
张至深双目眯了一眯,看向欧阳复:“他们究竟要如何对我?”
欧阳复的面容变了几变,强自镇定:“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先走。”
说完也不顾张至深,拉着月姬便往北行去,一路疾驰,直到倪郸城边沿,再往北,就是真正的蛮荒魔地。
张至深突现的身体挡在他们面前,素白衣袂无风自动,散开了满肩黑发,赤眸飞扬,邪气横生。
“你们还要往哪走?”
月姬被他身上气息所压,感觉力气在慢慢流失,额头迅速布满汗珠。
欧阳复震惊地望着他:“想不到你竟成了这般模样。”
张至深并无在意他的话,只道:“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欧阳复道:“我无意中得知他们的计划,为了防止天界得到半仙魔心,南箓让你成了魔,可现在天界依然要你当人质,黑箬决心杀了你,南箓迟迟不动手,才会将你囚在青青府,为今之计,你只有逃了才能保住性命。”
“天界为何我要当人质?”
“我不知,但现在泗水僵持的已经不仅仅是战争,还有谈判,只要南箓一松口,你就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张至深微微抬头,半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情绪:“你我并不相熟,甚至我还处处为难你,你这般冒了性命之危来帮我,为的又是甚么?”
欧阳复冷硬的面容稍稍沉了几分,那双眼中压抑的东西要爆发,最后还是归于一泓深黑,只道:“我甚么也不为,只因你是他生前的朋友。”
张至深冷冷一笑,那凤眼斜飞入了鬓,双眸如火如血,却是冰冷的嘲讽:“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当初何不珍惜眼前人。”
欧阳复垂下双眸默然。
“今日你帮我之情,我会记住,但从现在起,你我无任何关系。”
欧阳复惊恐道:“你要做甚么?!”
“做我该做的事。”
欧阳复似乎猜到他要做甚么:“南箓不会放过你的。”
张至深的目光投往北方泗水之向,幽幽道:“那要看是他不放过我,还是我不放过他。”
“你……”
“快走!他来了!”月姬冷冷的声音带了惊恐。
张至深转身:“告辞。”
“等等!”欧阳复大声道,“去泗水的话,带上我!”
张至深侧眸看他,目光冷冷,仿若轻视万物:“说说你的理由。”
欧阳复灰色的身子站得笔直,面容犹如刀削般坚毅,那双带着戾气的眼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漆黑,语气带着苦笑:“我要看看你们的结果,看他是否会珍惜眼前人。”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黑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月姬持了一条银鞭挡在他面前,却是随着他的前进一步步倒退。
张至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敢杀我。”
语音刚落,身形犹如一阵风起,转瞬淡出了视线,连带欧阳复也消失无踪。
遥望消失的远方,黑箬牵起一边嘴角冷笑,邪气的弧度无比熟悉,那目中根本不见悲伤之色。
然后他将视线落在持银鞭的月姬身上。
月姬放下鞭子,突然放松的身体才觉贴身衣服早已湿透,不由再退几步,才敢正视面前的妖王。
“他变得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
“这样才会变得更有意思。”琅邪负手而立,望向远方的灰紫眸中闪烁熠熠光彩,毫不掩饰狼王的野心与欲望。
“让他们在泗水相逢,真正的好戏才正式上演。”
“那时你会如何选择呢,我的魔王?”
月姬恢复那瓷器般的神态,赤红双眸冷漠而灰败,她好似面对着一个疯子,可何尝,她自己不也是一个疯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们甘愿成为疯子。
任务已经完成,她转身时,撞入一双紫色的眸,那眼睛是漂亮的艳紫,睫毛微翘,眼角舒扬,眼前的女子成熟妩媚,一袭紫衣包裹玲珑身躯,却是酥胸半露,妖媚勾人。
“你来得正好,意娘。”
琅邪满意的声音如是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崇恩君
天魔之战在泗水僵持不下,南华的到来让本有败势的魔军逆转战局,她的狠辣与对战术的灵活运用让一众魔军大将佩服无比,几日下来,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南箓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动,黑箬先前变成他的模样,便将他的容貌也失去了惊艳感,战术被南华这般对比,更是不值一提,所有魔族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南华身上。
本来势如破竹的战局却因一位天界上仙的到来而僵持,那上仙并非位高权重,不过向来闲赋天界的崇恩帝君,他仙袂飘飘降落泗水,足踏八彩莲花光华溢转,乘风伴鹤,瞬时所有天兵魔军都惊得呆住,可那一瞬后,接踵而来的是炼狱般的杀戮。
只因随他而来的是天界最善战的翊圣真君,手中大刀一挥,天兵历时如点燃的火,激烈地燃烧魔军生命力。
南华站在观战台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苍凉冷漠的双眸微微一惊,复而平静。
黑箬道:“时机来了。”
她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抬,冷傲的神情显出了一丝笑意,却是更显沧桑,轻哼一声,尾音低沉,不知包涵了怎样汹涌或者淡漠的情绪。
可那冷冷的一哼,却又撩拨着狄旭一颗钢铁般的魔心,他担忧地看向逆反的战局,正要询问如何反击时,那足踏莲花的仙者现身在面前,他急忙抽出一双赤红獠牙弯刀护在南华身前,虎目瞪得滚圆。
“五千年不见,你一点都没有变,南华。”那仙者直视他身后的冷美人,缓缓道来,声音平缓,神情悲悯。
狄旭心中一松又一紧,看来此者与南华是故人,却不知来意为何。
南华更冷了几分,连带声音也是苍老的,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感情:“你错了,稍后便会知我究竟变了多少。”
崇恩帝君摇头,声音温和而醇厚:“这千年来,你的愿望依然未变。”
“只有这一个,在未完成前永不会变。”
崇恩帝君足下莲花慢慢散去,青色衣袍轻缓流溢,面若星辰,那般为众多仙者仰慕的容貌,总带着淡淡忧愁。
他的目光停在足下战场:“为了她赔上这许多性命,你可觉值得?”
南华冷然:“当然值得,崇恩帝君若觉不舍,大可放了我母亲,魔界立可退兵,从此仙魔永不相犯。”
崇恩帝君看着她:“你还是如此天真。”
南华侧眸看他一眼,可那样的眼中沧桑太甚,她又转开了目光:“天界的条件是甚么?”
崇恩帝君也毫不含糊:“张至深和那只红毛狐狸。”
南华微微一愣:“他不过一个凡人,你们要他何用?”
“有人告诉我,只要如此做,一切问题便可解决,白露会离开十重天,仙魔两不相犯,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我不会将他交给你们。”黑箬猛地看向她,欲言又止,不曾想她会如此果断回绝。
“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他。”
“但也不能交给你们,他不过一个凡人。”
“正因为只是一个凡人,你又有何不肯?”崇恩帝君的声音低缓而柔软,句句带着诱惑。
南华依然冷绝:“我会一直打到天界,救出母亲白夜。”
“看看你脚下的魔军,在天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你那些阵法战术都是跟我学的,你觉得你能打到天界?”他轻轻说道,声声带着悲悯,句句残忍。
“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打到天界,如今的南华究竟成了个甚么模样。”南华却是不屑,含着冷笑,自信满满,垂在袖中紧握的拳已经刺痛骨髓,可面上就要风轻云淡,不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