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箓将头靠了上去,醉红的眼角如同染了桃花般。
浮生小声道:“我可以让所有植物都听我的话,刚刚我问了这棵树的年龄,它就告诉了我,它已经活了八千八百五十八岁。”
南箓摇头:“我不信,若活了这许多年岁,为何还不成精成怪?深儿你在寻我开心。”
“老子说的……都是真的!”浮生一急,打了个酒嗝,双颊泛红,醉眼迷离。
南箓依然摇头:“深儿,你醉了,我们回去。”
浮生扭了一下不让他扶,将酒壶放在地上:“你不信,我证明给你看,老子其实也是很厉害的魔,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要在南箓面前证明自己。
暗自运劲,熟悉的力量涌动在全身,地下沉睡的生命感受他的召唤都欲破土而出,浮生得意地看向南箓,轻轻一抬手,青藤随着他的手势冲破土壤,迅速蔓延开来,伸展翠绿的枝叶,从茂密的藤蔓中抬起了花苞,不一会儿便慢慢绽放,紫色的花朵硕大而艳丽,花蕊迎着风儿微微摆动,吐露迷人芳香,如同美艳的妖。
浮生朝南箓眨眨眼,步态不稳地走着:“怎样,小爷厉害吧。”
桃花零零落落飘着,微风丝丝缕缕的,那花香越发浓郁着,久久不散,好似在哪里闻到过,在梦里?还是在梦里的梦里?
南箓看着浮生朝他走来,醉笑连连,容颜如此熟悉,可那乌黑的双眸为何变了他不认识的颜色,竟是一红一紫,这酒醉酡红,踉跄朝他走来的不是他的深儿,他的深儿怎会妖术,怎会有这样的一双眼?这分明就是一只会幻术的妖!
第一百九十五章:枕上书故人重相逢,已是新颜貌
浮生瞧着南箓神色变换,依然醉笑着:“被小爷我的本事吓到了吧,其实我还有更厉害的,以后让小爷来保护你!”
他靠过去,南箓倒退着避过了,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你不是深儿。”
浮生一惊,酒也被惊了大半出来,才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箓儿,你听我说,我……”
“你到底是谁?”南箓的眼慢慢变得危险,同寻日里的柔情脉脉完全不同,此刻又成了只为杀戮而生的魔。
“我……”浮生吞了吞口水,“我是深儿啊,我只不过是学了些法术,但我还是我。”
“你骗我!”南箓一掌击来,浮生堪堪躲过,身后巨大的桃树一震,已毁了大半,浮生暗暗叫苦,看来这魔又是发疯了,下手毫不留情。
南箓一掌未中,魔性更起,几乎整个眼眶都成了红色:“你不是我的深儿,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浮生急着冒出一千一万个如何办,手脚偏偏不听使唤,眼睁睁瞧着南箓到了他面前,杀招又出,还是保命要紧,召唤出底下青藤将他缠住。
赤云宫本就没几个侍卫,这后花园更无一个人影,浮生撒腿要跑,不料南箓挣脱青藤又追上来,他不得不应战,使出平生所学,一个个青藤阵都缚不住南箓,偏偏还不能下杀招。
浮生暗暗骂娘,南箓这杀气腾腾的阵势,哪里有半点魔力衰弱的迹象,分明是坑他大爷呢!
应了十几回合,浮生已是体力不支,南箓却是越战越勇,一个万花迷阵没困住他,竟反噬得自己吐了血,那千年桃树已被他们毁了,桃花纷纷而下,如同下雨般,南箓面容冰冷地单手抓住浮生,看他的神情如同看一具恶心的尸体。
“去死。”
浮生恐慌地瞪大了眼,受伤的身体根本无法挣脱,只能惊恐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伸向自己胸腔。
他这是……这是……他大爷的要挖老子的心!
一阵剧痛袭来,浮生已经脑袋连着眼睛都模糊了,死前最后一眼,看见南箓惊慌的神情,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
怎么还会惊慌?肯定是他看错了。
听到动静的魔宫侍卫们纷纷涌进赤云宫的花园,兵器铁甲,团团围住,烟雾散后,纷扬的落花中,南箓抱着浮生,染血的右手还保持着五指成抓的状态,剧烈地颤抖。
他抬头看见进来的侍卫们盔甲整齐,容色肃穆,这一切,似乎还是在梦中,他永远走不出的梦。
精神紧绷的侍卫们准备再次苦战时,却看见南箓忽地喷出一口暗红鲜血,身体慢慢倒下去,怀里抱着昏迷的罗浮生,那一树桃花凌乱地飘着,落在他们身上,宛如花开。
这个时节,在人界当是最美好的春季罢。
打坐修习的南华忽然身体一震,嘴角慢慢溢出暗红鲜血。
她睁眼看着空洞的前方,目光仿佛更加苍老,可那前方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重新闭上了双目。不见那苍老的目光,她的容貌与南箓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柔和,容色清冷,即便打坐亦是如此。
浮生睁开眼时,浑身一震,待反应坐在他面前的是南华而不是南箓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微微的失望。
“原来我还没有死啊。”
女王的脸冷着:“若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本座不介意你马上死去。”
浮生才放下的心又悬了:“什么真实身份?”
女王将目光移到了他脸上,紧盯着他双眼。
浮生不自在地垂下眸来,羞赧道:“南华女王姐姐,您容色倾城绝代,这般看着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莫非我的脸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捂住右眼,露出赤红的左眼看向南华。
女王冷笑:“你的右眼是谁给的?”
浮生摇头:“我天生就是如此。”
女王一把抓住他衣领,沉声道:“罗浮生,你扯谎泼皮耍赖的本事本座早已见识过,说,意娘在哪里?”
浮生身体尚还虚弱,咳了几声,才道:“女王大人,实不相瞒,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更不认识什么意娘。罗明说我生来就有一半魔力一半妖力,父母一个是魔一个是妖,所以我就半魔半妖了,眼睛也是一红一紫。这魔族最看不起半魔半妖的怪物,他才让我将右眼用幻术变作红色,在魔界做个本分的魔。”
“你的父母如今何在?”
“被仇家杀了,罗明说为了防止被仇家发现,让我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妖力和魔力。”他停了下,忽然惊道,“莫非你说的意娘就是我的母亲?她是妖是魔,如今何在?”
女王却道:“她是个贱人!魔宫内有结界禁止你的妖魔之力,昨日你是如何使用术法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喝醉了,糊里糊涂竟忘了这些事,用起来并无半点不顺畅。莫非是魔宫的结界出了问题?”
南华苍老的眼斜斜看向他,冷笑:“一派胡言。”竟拂袖而去。
浮生正莫名其妙着,那女王又去而复返,神色依然冷冷的,目光过处,尽是沧桑,身后还跟了两个举着托盘的宫女。
“虽然你无半句真话,但看在你这次没有在南箓发作时逃掉,本座有赏。”
有赏!有赏!
浮生顿时从委顿中活了大半过来,一红一紫两只眼放出灼灼光彩,像两颗绝亮的夜明珠,炯炯有神地盯着南华女王——身后的两个托盘。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多谢女王大人赏赐!”
女王高傲的?6 抗饴湓谒砩希謇涓吖蟮萌缤鹱娴亩鞔停骸爸灰愫煤谜展四瞎偅咀换峥鞔恪!?br /> “一定,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南箓大爷。”
女王:“……”
这小子死过一次竟变得如此爱财不说,见了银子,还狗腿得不行。
浮生伤重,便在赤云宫的偏殿暂时修养,魔医来看过几遭,道是无妨,静养便好。他本想多装些病痛,不料被南华女王重重一赏赐,顿觉身体好了大半,恨不得睡觉都抱着那些财宝,早将南箓忘到脑后,更别提那许久未见的黑大人。
这日浮生小睡醒来,又见一片白衣清冷高贵地候在一边,心中一喜,莫非女王又有赏赐,忙坐起来,定睛瞧时,心下又冷了一半,心口的伤突突疼得厉害。
南箓静静看着他,双目微垂,好看的眸子依然艳丽如星,柔和而沉静,屋角一缕沉水烟氤氲升起,散在空中,屋中如此安静,他这般专注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
浮生一时忘了害怕,他看着那样一双眼,细长的美目,赤红眸子里,只有他,而他的眼里,也只有南箓,那一刻,如同被梦魇了,竟想要哭出来。
而他立时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大跳,回醒过来时只觉喉咙干渴,气氛极度诡秘,便咳了两声:“你好了?”也不知问的是伤好了还是疯魔症好了。
南箓的双目依然看着他,柔声道:“对不起,我又伤了你。”
如此正儿八经的道歉,浮生还是头一遭受,厚脸皮上竟有些热热的:“我没事,只是你下次下手轻些,别真将我杀了便好。”说完他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难道还有下次?下次他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被他虐下次?他肯定是脑袋被打坏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南箓握住他的手,“没有人再敢伤害你,我也不行。”
浮生莫名觉得心里暖绵绵的,呆愣地看着南箓那张俊脸越来越近,最后嘴唇一暖,接着脑袋一轰,彻底呆成了木鸡。
他他他被南箓啄了一下!
他他他娘老子的浮生大爷我被男人亲了一下!
但是但是但是那嘴唇真的好软好温柔……
浮生依然呆愣地看着南箓,整张脸却慢慢地慢慢地烧了起来,连耳朵也一并红成了辣椒,脑袋依然轰隆隆地像有十七八个铜锣哐哐当当敲着,心跳咚咚咚像是被锤子锤着,总而言之,便是整个魔都不好了。
南箓瞧他如此,好笑地捏了捏他面颊,见他无反应,便扶他躺下:“你若困了便再睡一会,我一直在你身边。”
浮生裹着被子,一红一紫两只眼大大瞪着南箓,看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般,脸又烧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把将被子蒙了脸,转过身去。
心中冒出一千个一万个如何办如何办,他竟然被南箓给吻了,给吻了!那可是你浮生大爷的初吻!
身后传来南箓的轻声叫唤,他只当没听见,闭着眼装睡,脑子早烧成了一团浆糊。
第一百九十六章:浮世欢
浮生哪里睡得着,好在他脸皮厚,震惊过后,竟能若无其事地装作刚睡醒,此时夕阳已下,红月初升,他厚颜无耻地享受南箓端茶倒水,递饭送菜的贴心伺候。
反正是他伤了自己,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仔细来说,这魔不发疯的时候真是个完美的好魔。
但是,这魔再如何内疚贴心补偿,那也不能补偿到同塌而眠……
浮生用身体挡在床沿:“我不需要暖床。”
南箓只穿了亵衣,黑亮的发垂在肩上,红眸幽亮,一手搭在浮生挡床的小腿上:“我需要暖床。”
浮生心里一抖,死活不让:“你找别人暖床去,小爷我不伺候!”
南箓轻笑一声:“我只要你。”说着就要翻身上床。
“等等!”浮生惊叫。
南箓道:“还有何不妥。”
浮生才不理他,双手结印念诀,他终于发觉哪里不妥,寻日里南箓早被一个沉睡咒送去呼呼大睡了,今日极是反常。
黑箬教他的咒可没忘记。
他念了一遍,睁眼,对上南箓隐着笑意的眼,可那眼中又似有沉水氤氲,潜伏了无数悲伤。
一定是哪里念错了,闭上眼再念一次。
可南箓依然那样看着他,眼底无数情绪,在他睁眼一瞬又隐了下去。
“你……怎么还没睡着?”
“我马上就睡。”
南箓将他压在床上,身体贴了上来,脸与脸靠得如此之近,能感受对方灼热的呼吸,浮生听见自己心咚咚咚跳着,若是这魔再敢靠近,他就一脚将他踢下去。
然而南箓只是双手撑床,翻了个身身便到了里侧,老老实实躺下。
浮生大大松了口气,南箓今天太不对劲了,莫非他发了一次疯便连行事作风也变了方向?疯子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正想着,额头上一湿,他猛地抬眼,正对上南箓深邃的眼,奶奶的,又被这疯子偷亲了去!
南箓却是大大方方:“睡罢,你的伤需要休息。”
然后浮生的腰被大大方方抱住了。
浮生一扭腰,不干了,将他的手拍开:“不准抱着老子,否则老子不在这里睡了!”
南箓乖乖收回手:“深儿不愿便不愿,睡觉罢。”
浮生见他果真老老实实睡觉,许久都不曾有动作,这才翻了个身睡去,可一闭上眼脑中便浮现那软绵绵的吻,柔软的,温暖的,震撼了他的小心肝,为何还有一丝丝甜蜜?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也要疯了!
浮生翻来覆去许久,不知何时入的眠,醒来时惊现一片洁白的裸露胸膛,再往上看,尖尖的下巴,微红的嘴唇,挺直的鼻梁,细长美丽的眼,组合起来不就是南箓的脸么,娘老子的,他浮生大爷竟睡到了南箓怀里!
“喂喂,南箓!”
南箓一副刚被叫醒的模样,半眯的双眼眸光旖旎,分外撩人,疑惑地看着浮生。
浮生道:“都说了不准抱老子!你故意的!”
南箓无辜道:“是么,我还以为是你靠在我怀里的。”
浮生:“……”这是在耍赖!这魔转了性子后竟学会了耍赖!是不是他的泼皮无赖被学了去,这得好好反省,以后收敛收敛,遇上一个会耍赖的主子,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浮生正色道:“箓儿,你看,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伤我,所以不必太过愧疚,今晚你就回自己床上睡去,我没什么事的。”
南箓想了想,点头:“好。”
答应得好快……出乎浮生的意料,这南箓真是越瞧越不对劲,他得问问黑箬那深儿与南箓究竟是何关系。
当日浮生依然卧床静养,南箓候在一旁照料,倒也不曾有其它之事。
然而到了就寝时分,赤云宫的主殿不知被谁毁得狼藉一片,南箓以无处安歇为由,又赖在了浮生的床上。
浮生即便知道那赤云宫是谁毁的,也只能扶额长叹,无力拒绝,谁让这疯魔是他要伺候的主子,那边厢南华女王可着紧他这宝贝弟弟,自己受制于人……不,受制于魔,拿魔钱财,替魔消灾。
转了性子的南箓一连在浮生床上赖了几日,浮生就气冲冲地找过南华几次,无奈每次都被侍卫挡在门外,只道:“女王不见客。”
浮生气急败坏:“女王为何不见客?”
“女王忙。”
“那她何时不忙?”
“她何时都忙。”
“难道女王她就不吃饭不睡觉不见大臣不见外宾么?”
“……”侍卫犹豫着,说了真话,“只要是你来见女王,女王都很忙。”
意思再明显不过,南华女王不愿意见你。
浮生终于放弃向女王寻求真相的打算,好在南箓虽转了性子,最多也不多对他偶尔亲亲抱抱,他安慰自己说不定南箓这次发疯后往母性的方向靠拢,如此对他,完全是存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宠爱,不然怎会天天用充满母爱的眼神看他。
对,那肯定是满满的母爱!
浮生这般想着,再与南箓同塌而眠也显得安心不少。
那赤云宫的主殿修缮实在慢得不行,浮生也不指望它真正修缮妥当后南箓还能回去,只能期待他再发一次疯,再转个性子什么的,前提是,不要将他的小命捏死了。
如此,浮生又在赤云宫偏殿住了十来日,身上大伤小伤连着精神头都养得十足了,他觉得自己有必有再次向南箓表明事实。
“箓儿啊,你看,我的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以后你不必事事照料我,我的差事是伺候你,你若再是如此,女王大人便要扣我薪资了。”
南箓若无其事道:“好,今后由你来照顾我,把那杯茶端过来,用扇子扇凉了。”
“……好。”这也转变得太快了……
“将被子叠整齐,桌上的茶碗洗干净。”
“是……”
……
角色的突然转变,让浮生小忙了一整天,而一整天里,他脑中都在疑问为何南箓竟能想出如此多的小事来劳动他浮生大爷!
夜晚安歇时,南箓大大方方睡在他床上,浮生已是基本习惯,除了衣物便要睡。
“深儿。”
浮生侧过身问南箓:“可还有什么事要做?”
南箓摇头,细长眸中一点红光幽幽,静静看着他,然后吻了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