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侍卫双手捧了一个盘子过来,低垂着头,盘中的银针根根发亮,他有些发软,光是听太子的描述已是心怵,偏偏这太子还喜欢亲自用刑,每日花样百出,不伤及性命却让人痛不欲生,听听这囚徒的惨叫,他这能上战场杀敌的人都会不忍,太子却乐在其中,越是残忍痛苦的手段太子便越兴奋,害得他们这些士兵们天天要跟来受折磨。
申辞双目被血糊住只能半睁着,沙哑的声音嘲讽道:“你就是将我折磨死了,他也不会来,不如干脆杀了我!”
“哦?若他真不来,我也不急,我会慢慢折磨你到死,所以表哥也莫要心急。”太子瑛微微笑着,右边脸颊的伤口结了痂,衬着那笑意狰狞又悲伤。
何处来的悲伤?他只是如此讨厌这个男人,愿用尽世间一切手段来折磨他。
银针已被烧得通红,太子瑛满意地看着那通红,温和道:“接下来,请表哥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啊——”
申辞死沉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痛苦,惨痛之声响彻整个地下室,他手脚挣扎,却被人重重按住,只能生生承受这痛苦的折磨。
这样的惨叫再大却是传不到外面的,天下人眼中的太子瑛永远都是挂着微笑的温和公子,遇见死了的耗子都会伤心落泪的慈悲心肠。
太子瑛享受地听着他的惨叫,那烧红的银针一点点缓慢地插入他指甲中,这痛苦绵长而剧烈,慢慢摧毁一个人的身心,令他心中大快。
一根银针彻底插进去后太子左右瞧瞧,不是很满意:“偏了一点,下一根我会更准一些。”
他用特制的火钳夹住烧红的银针,一入指甲,又是痛苦的惨叫,这惨叫持续不断,震人心扉,随行的侍卫皆面露不忍,只有他们的太子一脸愉悦地研究银针的插法。
这才插入五根手指。
地下室的门忽然一响,跑进来一个侍卫破坏了太子的雅兴:“禀告太子殿下,有人闯地下囚牢!”
申辞的身躯猛然一怔,那一刻忘了肉体的疼痛,眼中尽是绝望。
太子瑛不疾不徐问道:“可看清他长相了?”
“是太子殿下要找的人。”
太子端详申辞的面容,笑道:“表哥又错算了,他对你用情至深,都已经找来了,表哥是否觉得高兴?你定是极高兴的,身体都在抖呢。”
“吩咐下去,让我的美人进来,千万被伤着他了。”
“是。”
申辞的目光自受刑来第一次露出了恐慌,他看着太子瑛,沙哑道:“杀了我。”
太子瑛疑惑道:“表哥与他分离许久,难道不想再见见南箓美人?那一刻定然很有趣。”
申辞激烈地大声道:“杀了我!杀了我!我不想见他!”
“原来表哥如此绝情,杀你也不是不可以,你求我,我便如了你的愿。”
申辞毫不犹豫:“求你杀了我!求求你!不要让他看见我这样!”
太子瑛的语气越发的愉快了:“你却是求得晚了,他已经看见了。”
申辞一僵,缓缓抬头,对上那双熟悉又震惊的眼,那一刹那,沧海桑田,天崩地裂,完全不知命运为何如此残酷,令他如此狼狈,只求一死。
“申辞……”
申辞闭上眼,低下头再不去看他,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自己的狼狈,这样就当永远不曾相见。
太子瑛用丝帕擦了手,盈盈笑道:“南箓你可算来了,美人不见,一日如三秋。”
南箓冷冷道:“放了他。”
“你用什么来交换?”
“我跟你走。”他毫不犹豫,眼睛一直看着被铁链吊着的男人。
那人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用陌生沙哑的声音道:“你走,不用管我。”
南箓重复对太子瑛道:“放了他,我留下。”他的手握着剑,剑上淌着暗红鲜血。
太子瑛的目光落在剑上,笑意更深:“原来美人还会武艺,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哦,我还忘了一件事情,”他忽地转向了申辞,“表哥为之抛却身家、妻、子具亡之人,却非如你眼中的清白干净,而是一个青楼红牌的小倌,啧啧,表哥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否太过惊讶?”
申辞猛地抬眼看向他,那目中血红,竟是不敢置信。
太子瑛笑得越发得意。
南箓面不改色,冷冷的目光掠过申辞看向太子瑛,语调平缓:“你要如何?”
太子瑛道:“既然你都答应留下了,还能如何?不就是要乖乖听话,任我玩弄么。”
“好。”
“呵呵呵。”低沉的冷笑自那阴暗处传来,申辞正视南箓,眼中满满都是鄙夷与怨恨:“我竟然为一个男妓毁了自己的家,这真是天下最好笑之事,可你南箓竟还有脸来见我!滚!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就算死也不会被一个肮脏的男妓所救!”
南箓与他隔了十步的距离,他眼神平静,一瞬的伤痛划过面容仿佛火焰跳动的幻觉,他看着这遍体鳞伤的男人,声音沉实:“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申辞,你要活下去。好好记住我,就像我记着你一般,你若死,我会恨你。”
申辞浑身发抖,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似在胸腔里藏了极深的愤恨,嘴唇张合几下,竟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便再无力气说话,只用那灼热的眼睛看着南箓。
就算如此,就算他家破人亡,可他心中只有怜惜与责备,为何还要回来呢,独自远走天涯不好么?就算得知南箓的身份,他始终恨不起来。
他看着南箓那极为平静的面容,看不出那双平静如渊的眼中究竟藏了什么,曾经平静地悲伤着,如今平静地淡漠着,他却为之恋恋不忘。
南箓对太子瑛道:“他已经如此,你放了他罢。”
太子瑛又看着他手中之剑:“你就以如此姿态让本宫放他?多少也要有些诚意罢,南箓美人?”
南箓将剑抛向一侧,撩起衣摆跪在瑛面前,俯身,磕三个响头:“请太子殿下放了申辞,南箓愿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一生一世。”
他俯身在尘土中,说着卑微如尘土的话,面无表情,可是心中沧桑尽现,可怜他身为千年狐妖,一朝失去法术如同一介凡人,掉入尘土,不得翻身,任由红尘荏苒千疮百孔。
第二百四十七章:红尘苦
太子瑛捏着他下巴仔细端详那绝世容貌,满意道:“很好,你要一直如此听话。来人,把申辞放了。”
申辞始终不得说话,只是双目至始至终都看着南箓,他被人驾着,一步一步,与南箓越来越近,近到自己的心越来越冷,然后,四目相对,擦肩而过。
从此,陌路天涯?
不!
申辞猛然回首:“南箓,我永不会忘记你,你,也不可忘了我。”
南箓叩首伏地跪在太子瑛面前始终不曾抬头。
太子瑛俯视脚下之人,面上笑意盈盈浅浅,嘴角微微一弯,是抹绝妙的姿态,生死予夺,不过一念之间,众生芸芸,不过他脚下蝼蚁,苟且尚不容,何况仇人。
杀意不过一瞬,空气只是微微一荡,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回答那人的话,南箓猛然抬头,只见刀光闪过眼前,雪亮的白刺得他双目瞪圆,继而是泼天的红,痛入他心扉,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他看着罗倾缓缓倒在地上,血雾还扬在空中,溅上了他雪白衣裳,拿刀的侍卫一动不动,只有刀刃的鲜血滴答落下,那落地的男人轻飘飘的,好像一片羽毛,看着他的目光安详又温柔,如同这一世的每一次相视。
南箓愣愣地看着,看那男人倒在他面前,无声无息。
“申辞……”
忽而他疯了似地冲过去,可那些无情的侍卫动作比他更快,硬生生将他按压在地上,他越是挣扎就越压得紧,他想他是急红了眼,心口痛得欲崩裂炸开,喉咙似吞了一块巨大铁块,令他无法呼吸,无法呼喊,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男人,眼睛酸痛,越来越模糊,模糊成了一片血红。
一双浅黄干净的靴子走过他面前,悠闲地站在申辞面前,靴子之上是华服的男子,一张面容笑意残酷:“还没死透,那便由本宫亲自送你上路。”
南箓目眦欲裂,用尽所有力气来挣脱身上的束缚,那样疯狂,那样可恨,恨意和恐惧令他无数次就要挣脱,可继而是锋利的刀锋砍在手脚上,竟是这样无奈啊,他不敢置信,又是如此绝望,看着瑛举起刀,刺入申辞的心脏。
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那刀仿佛是插入他自己的心,何止是撕心裂肺的痛,有谁能承受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的事实!
他胸腔难受,无法呼吸,张了几次口,忽觉空气涌入了喉咙胸腔,伴随着浓烈的铁锈味,然后他张嘴叫出那个名字:“申辞!申辞!”他叫着,疯狂叫着那个名字,鲜血从口中流了出来也不知,只是合血叫那个名字,撕心裂肺,山崩地裂。
他挣脱了侍卫的压制,像一头疯狼似的冲向太子瑛,可脚下一痛不知被谁砍了一刀,随后又被死死压制在地上,可他还是像疯子一样挣扎,口中不断叫着那个名字:“申辞!申辞!太子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可那犯了滔天罪行的太子瑛依然带着笑意,容颜俊朗丰神,嘴边弯出嗜血的弧度,他放下刀走到南箓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那张即便疯狂痛恨依然不掩倾城姿的容颜,然后踩上了南箓的脖子阻断了疯狂的喊叫。
“我听说,人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身体最是销魂美丽,不知这说法是否可靠。”
浅黄的靴子慢慢地从衣领伸了进去,踩上他胸膛,划过残余的鲜血,慢慢碾压白皙的肌肤。
南箓的挣扎更加激烈,那好听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合着仇恨痛苦,连灵魂都残破不堪。
“你杀了他,那也杀了我!杀了我!你这恨意未消的魂魄可满足了!恨意可消了!”
太子瑛沉下了面容:“我不杀你,我要申辞做鬼都痛苦万分!”
他一伸手撕破了南箓衣裳,那雪白肌肤暴露在视线内,越发激起他的暴虐欲,脚下越发用力狠辣,粗暴地撕扯起来:“我要在申辞的尸首面前,让他看着你是如何被我折磨,哈哈哈,你说他做了鬼是怎样的表情,想想都觉得有趣。”
不远处的申辞睁着眼看着他们,血泊之中,那明明是死了的尸首,如此不甘,如此不瞑目。
南箓只看了一眼,越发疯狂地挣扎,四肢被擒,竟死死咬住太子瑛的胳膊,然后被一拳打歪了头,他已忘了自己是如何挣扎的,不知自己胡乱叫着什么,耳边有太子瑛可恨的话语,侍卫们肮脏的嘲笑,空气中是腐烂和鲜血的味道,他此生从未如此狼狈,从未如此绝望。
若是此刻死了就好,死了就去追随他的罗倾,再看看他温柔的眼,再投入那温暖的怀抱。
妖怪自毁内丹是极容易之事,就算没有法术也一样可以,他默默在丹田聚了一股真气,慢慢凝聚在内丹周围,只要再聚一点,再聚一点,内丹承受不了真气的压力就毁了。
然而,他觉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就在阴影之处,无声无息,越聚越浓,越来越近。忽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叫,通红的眼睛看向虚空,用尽仅有的力气,含着浓烈的杀意与仇恨:“杀了他们!黑箬,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通通都杀死!”
那些人具都顿了一下,继而嘲笑:“你喊谁杀……”
话未说完,那侍卫惊异地看向自己脖子,那里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他看见断了的咽喉,汹涌的热血,然后身子慢慢倒下。
其它人也惊诧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一声惨叫,又一人倒下,同样的死法,可是,他们连一个人影也未曾见着,更不知对方是人是鬼,莫非是申辞的鬼魂这么快就来报仇了?
“鬼!有鬼!”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侍卫都慌乱起来,纷纷往外跑,可唯一通向外面的门不知何时被锁死了,他们惊恐地撞击着门,忽然一阵血雾扬起,密集的人群中又死了一人,他们大喊着,纷纷乱逃,抱头鼠窜,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理智。
“不准跑!给我停下来,停下来!”太子瑛大叫着,神态虽算镇定,却也不能掩饰他的恐慌,可那些侍卫们被死亡的恐惧扼住了心神,六神无主的,竟已听不到他的话。
他们看着同伴一个又一个被虚空中的剑割断咽喉,惧怕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直到最后一个侍卫面带惊恐地死去,太子瑛的慌乱终于不可掩饰,他把刀架在南箓脖子上,大叫道:“到底是何人,若不现身,我现在就杀了他。”
地下囚室一片安静。
“我再说一次,再不……”
他已说不出后面的话,只见对面的阴影慢慢地滚动变化,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是个黑衣墨发的男人,面容苍白,双眼魔魅,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太子瑛握紧了手中的刀,他虽有南箓当筹码,可这从虚空中冒出来的男人太过诡秘了,特别是那双眼,只看一眼,便觉灵魂都要被撕裂。
他听到手里的南箓冷漠异常的声音:“黑箬,杀了他。”
他正欲拿南箓威胁,不料那站着不动的男人抬手在虚空中一挥,他便觉喉咙涌出一股热流,下意识地看去,果然是与其它侍卫一样的死法。
然而,当他倒在地上看见已经是一句尸体的申辞时,竟满足地笑了,莫名其妙的,胸中那股恨意消失了。
狭小的地下囚牢里突然安静,南箓失神的眼慢慢汇聚光芒,他并不去看黑箬,只是转向血泊中的尸首,慢慢爬过去,将死了的男人抱在怀中。
“申辞,申辞,为何是这样的结局?”
无人回答他,申辞已经死了,黑箬不会回答他,他一个人抱着那死去的空壳嚎啕大哭,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
待到哭完,黑箬沉沉道:“回家罢。”
他抬头看他,看到那双魔魅如渊的眼,从那眼中他看见了自己,如此悲伤狼狈,那眼中,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南箓回头,南华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白衣无尘,面容无波,双目温柔又悲伤,她静静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对视许久后,南华走来将他扶起,擦净那脸上血污泪痕,叹了口气:“红尘太苦,我们回家罢。”
第二百四十八章:山中缘
再次下山已是两百年后,白衣墨发的青年行走在山间小道,春风温润,吹起他衣袖拂摆,容颜绝世,伴着山间野花青草,翩翩然如世间谪仙。
只是那样的绝世之貌,凡人已经无法看见,再惹不起红尘滚滚风波。
不知紫淮从哪里得来一个雾颜术,习得之后,在凡人眼中的南箓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他们会认识他,但绝对记不住他的容颜,镜花水月里,那容颜不过黄粱一梦,如何能记得?
此时已近傍晚,采药的男子拄着一根树枝蹒跚下山,走了一阵后停下来,挑了块不大的石头坐下歇息,擦把脸上汗水,他看天边太阳落得飞快,离家却还远,不由叹了口气,恨不得用树杈将那火红的圆球枝在天边永不落下。
歇了片刻,孙千祈再撑起树枝上路,可是山路走得久了,腿一软,竟是没站稳,他惊呼一声,身子顺着山坡往下滚去,倒没滚多远就被一棵大树拦住了,他摸了摸酸痛的腰肢慢慢爬起来,无奈地看向撒了一路的草药。
“晚归还遇飞来祸,看来天黑之前是到不了家了。”他喃喃自语着。
“兄台遇到了何事,可需要我帮忙?”
一个声音自那山林中传来,孙千祈循声望去,只见金红绚烂的夕阳中,自那草树之处走来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那人缓缓而来,步履出尘,恰如仙子落凡,顿觉那山风都变得清爽无比,草木皆动,百花齐开。
孙千祈愣愣看着,待那公子走得近了,才木木道:“你、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那人淡笑,眉眼弯弯:“不过是过路的俗人,我看你落了一路草药,是个郎中罢,我帮你捡起来。”
“啊……哦哦,谢谢公子。”
孙千祈这才回了神,心道奇怪,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公子明明生得相貌普通,却又不知为何美得跟个神仙似的,怪哉,真是怪哉!
捡回了草药,孙千祈的背篓却是坏了一半,不能装进去的只能用野草粗糙搓了根绳子捆着,那白衣公子道:“如此你也不方便,我送你到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