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打开折子看了一眼后竟不敢相信地合上,眨了眨眼,再打开来看,那脸上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围在身侧的同僚早被他弄得抓狂,个个抓着他问到底怎样。
乌大人将折子展开向大家一摆,众魔一看,也是惊了。
“这……怎会是这样?”
那折子摆在一双双赤彤彤的眼睛下,白纸黑字,女王的批注则是红红的朱砂字。
折子前面的内容是乌大人早烂熟在胸中的长篇大论,可以直接跳过不看,后面才一一写上各位女王候选夫婿的名字。
第一位是小见公子。
第二位是凤歌公子。
第三位是冥主重华。
第四位是崇恩帝君。
第五位是……竟然还有第五位?!
众魔齐齐看向乌大人,那乌大人心虚一笑,目光飘渺。
众魔又是一片哀倒,因为那第五个候选公子,竟然,就是,狄旭大人!
而女王的朱笔亲写竟然是在每个公子的名字处都画了个圈,连狄旭大人也不例外,折子的末端两个豪放洒脱的朱砂红字:都要!
这这……
这让众魔都傻了眼!
女王的决定在魔宫一公布,这兮云宫上上下下便不曾停止过喧嚣,即便他们是开放的魔族,可也被女王这霸气的举动惊得不小,继而对她顶礼膜拜,不愧是女王大人!
讨论的重心很快就转到了魔宫的赌场,如今各位公子都被选中为女王夫婿,只要下了注都是赢家,那亏的,自然就是这赌场的庄家,可怜那以赌场立业的何首乌大人,一夜之间险些输了个倾家荡产。
最可恨的就是那张至深,竟然每个公子都下了十万两银子的注,他这一赢,便是最大的赢家,是导致何首乌大人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
此时,何首乌大人正趴在床上呜呜地痛哭,而张至深正笑得合不拢嘴,与南箓数银子数到手都发酸。
只是众魔至今都不明白的是,为何一直默默无闻的狄旭大人会突然出现在女王的候选夫婿名单上?
这世上呀,本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只要肯努力去实现。
而狄旭大人的努力就是他在乌大人写折子的那日夜里偷偷送去了大笔银子,不求女王能选他,只求他得一名额在此。
看吧,命运命运,不仅仅靠的是命,还有运——狄旭在新婚之日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喜滋滋地想着。如今,他终于得以嫁……哦不,迎娶这魔界至高无上的女王了。
同他一样装扮的其它四位公子与他并排行在兮云宫最宽广的大道上,迎亲的队伍也列了五行,每一行都是红彤彤的色泽,喜气洋洋的,艳过了路边数不清的耶梦伽罗,锣鼓欢庆之声淹没了谣传的歌声。
路的尽头是焕然一片喜气通红的南华宫,紧闭的宫门在他们到来时缓缓打开。他们的女王红妆盛裹,艳压芳华,那冷傲的面容被浓郁的桃花妆衬出了两分妖娆三分妩媚,身上一袭大红嫁衣更是艳丽如火,逶迤地铺散在地,红泱泱的,华丽丽的,是这世间最艳丽倾城的色彩。
那是只属于她的旷世盛装,远胜过耶梦伽罗那邪魅的妖艳。
第二百六十六章:兮月传
魔界的莽荒沙漠中,炎炎烈日炙烤一片金黄大地,除了沙子,唯一可见的便是那艳丽如火的耶梦伽罗,一片一片,连接通往远方的蜃楼之路。
有人踽踽独行,越过茫茫沙丘,前路的海市幻景犹如梦中。
兮月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鬼,那鬼影从蜃楼幻象中缓缓行来,远远看着像朝圣的信徒,靠得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一具灰白的骷髅,黑色的兜帽下黑通通的两个眼洞,身体却披了一件大红袈裟。
擦肩而过时,骷髅停了下来。
它自称名号为鬼菩提,是游荡于六界之内的鬼,靠为往来的生死魂魄算命为生。
“那么,让你算一命的代价是什么?”
“若是魔界之王的话,我以取你身上的杀戮怨气为卦资。”
那一瞬,沉寂万年的心忽地一动,甚至连兮月自己都觉得莫名。
“你要我的杀戮怨气何用?”
“我是鬼,却远离地府游荡六界,只能靠吸取别人身上的怨气为生。你是魔王,死在你手上的生灵千万,怨恨之气缠绕身侧已让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我可以将这满身的杀戮怨气给你,你也无需为我算命,我不信命。”
“既然你不算命,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这个秘密,不待兮月拒绝,已从那骷髅狰狞的牙齿中吐露。
“我曾为一个天人算命,他的卦资是告诉我一个天人的秘密,他说,每个天人都有一件飞天羽衣,如若丢失这件衣物,他们将无法飞登天界。”
兮月终是笑了一笑,魔界虽与天界休战上百年,可若再次开战,这个秘密将会成为天界至关重要的弱点。
那鬼菩提从暗红的袈裟下伸出灰白的五根指骨,骨中一粒莹白之物,似珠非玉,暗隐淡淡佛光。
“这是我佛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一枚,我将他送与你。”
“为何送我?”杀戮怨气与秘密已做交易,这个赠送却是无来头的。
鬼菩提道:“它或许会为你带来灾难,也或许能化解劫难。”
三百年后,当兮月再次凝视这枚舍利子时,想起的不是劫难,而是关于天人的秘密。
再过半柱香便是子时,从他的位置看去,好不容易才圆起的明月合着朵朵睡莲都被水波晃荡得模糊了,漫天繁星撒在水面,随着涟漪晃荡生辉。
那水面上的景象,想必应了那花好月圆之说。
只是他在水下待得太久了,那样温柔的水,那样美的夜,只给了他一个美的猜测。
忽地心中一动,他望向那轮明亮的月,月轮之下,一个人影乘风而来,衣袂飘飘,转瞬间湖面微微一荡,早已飘了一个男子身影,逆着月光,始终只有一个剪影。
明月清风,花香醉人。
兮月从水下抬头,只看见一双赤裸的足,一步一步踩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那双足停在水中的睡莲前面,莹润的米分色泛出淡淡白色光华。魔眼湖中唯此一株睡莲,生在魔界,却泛着天界瑶池才有的仙气,已经开了十九年。
那黑影盘腿坐在水面上,轻薄的衣料随意漂浮,他那一坐便坐了半个时辰之久,那样一株莲花,似乎怎样都看不够。
就着月光,兮月只能看到水面上的莲叶田田,米分色莲花泛出一点微弱光芒,还有那个黑影垂落水下的一片衣角,是雪白的颜色。
黑影对着睡莲看够了,才终于动了身子,深吸口气,对着睡莲吐出一口仙气。
自从这朵睡莲绽开后,每个月圆之夜,他会从同样的地方飘落水面,重复同样的事情,乐此不疲,搅动月夜一池静谧湖水。
兮月已在水下躺了三十年,从被搅动得烦躁到习惯再到期待以至于到不可言说的躁动,也不过短短三年时间,那人在水上毫无察觉,他在水下看得分毫不差,却觉得自己置身另一个世界,三万年的年岁光阴里,从未如此宁静平和。
然而这样的宁静即将到头,他是魔界的王,就必须回到该去的位置,而非在此长眠湖底。
那黑影一口仙气后从水面站起来,一个转身,月光终于落在他的脸庞,那五官并非十分出色,却是带了一种绝尘之气,光华隐含,略带孩子的稚气,光是看看便令人觉得舒适宁和,是个年纪不大的神仙。
贪婪的目光透过水面落在他面上,那人依然毫无所觉,一如往常地褪去身上衣物,身子慢慢被湖水和月光包裹,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欢喜。
他欢快地在水中畅游,两条修长的腿划开水面,打出一连串的浪花,将衣物打湿了,沉沉浮浮地伏在水面上。
兮月手中的舍利子又转了一圈,他的目光不曾收回片刻,却不是在那游动的人影上,而是被暂时遗忘的衣物。
每个天人都有一件飞天羽衣,如若丢失这件衣物,他们将无法飞登天界。
鬼菩提的话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兮月,魔界之王,他可以为得到一样东西用尽手段耍尽心机,可水面上的那人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不敢靠近,怕自己的污秽玷污那样的净,可又强烈地想拥有那份干净。
手中的舍利子再转一圈,他的犹豫让时间偷流,回过神时,那人已经抱着衣物起身,他心中一急,却早已错失良机,如若这次让他离去,或许永远无法再见那张干净绝尘的面容。
或许,他可以更残忍一点,就像以往的作风……
就在他不再犹豫时,那堆衣物又放在了水面上,那个人回过身再看了回细心呵护的睡莲,才一件件拾起衣物穿在身上,穿在最后竟环慌乱了起来,四处寻找也没找到一件多余的衣物,脸上渐渐露出失落神色。
“怎么会?刚刚还在的。”
他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无助又无辜的声音,让他心里软软的,觉得很满足。
于是,他终于有了一整个夜,这般静静看着那个人,慌乱的,害怕的,无措的,绝望的神情,每一个神情都如此深动可人,比他以往收集的任何一个神情都好。
那人潜入湖中,游过每一寸底面,他的手臂甚至差点划过他的胸膛,他们的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但他看不见兮月。
兮月却是从未如此靠近他。
这孩子筋疲力竭地上岸时,繁星已落,明月隐退,天边露出鱼肚白,慢慢的,那点白慢慢转暖,一点点扩大成灿灿的金,天地万物从沉睡中复苏,晨露晶莹,鸟鸣万物幽,花开一地红。
抱着膝盖失落的人蓦然被这样的景色所惊,忘了害怕和绝望,稚气的眸子染上惊艳之色。
他赤足踩在水面上,飞奔向他的睡莲,十九年来,他用仙气养出来的花朵在他面前绽放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可他的惊喜并未维持多久,不能飞天的神仙,是否要永远留在这片精致幽美的魔界?若是被天界知道,不知要被怎样惩罚。
想着想着,他又坐在水面上无声地哭了起来,泪珠落在湖面激起一圈一圈涟漪,那样柔软,那般干净。
那眼泪似乎落到了兮月的脸上,又似落进了他心里……
太阳快到头顶时又没入了云层,只泛了一圈淡淡金边,葱草深处有鸟鸣叫,接着,花草摇摆,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抱膝垂泪的少年猛地起身,却已无从藏躲。
“你别过来!”
阳光之下,那少年大大的双眼满是戒备,却是从未见过的清澈干净,一袭雪白衣裳衬着这人莹白如玉,当真是落入这罪恶魔地的仙子。
兮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视他,微微绽开?0 诵σ猓骸澳闶窍扇耍位嵩谀Ы纾俊?br /> “不关你的事!”
这小仙人脾气还挺大。
兮月道:“你的仙气会引来魔物,你若是打不过,还是早早离开此地为妙。”
“谁说我打不过!我很厉……!”
最后的话音被一声巨响淹没,镜子般的湖面被打破,一个似蛇又像狗的东西露出头来,血盆大口直冲那“很厉害”的少年。
少年左闪右击,起初身形还算灵活,几个术法扔出来,打得有模有样,一盏茶后便显出体力不支,显然是并没有经历过实战的孩子。
兮月看着他上上下下与那怪兽周旋,即便实力相差甚远,那孩子倔强地拧着眉头,没有向他求助。
这魔兽被来来回回戏弄了几回还无法伤到猎物,渐渐发起怒来,猛地喷了一注水,那人灵巧地躲过,却不料从水中突然冒出一根巨大尾巴冲着他脑袋砸了下去。
那一下实在太快,甚至连兮月都来不及阻止,只看着那身子没入水中,自己也跟着冲了进去。
他得以捞到那软软的身子,带着体温,干净的气息,拥抱这个人,整个世界从未如此宁静。
怀中的少年刚从被砸懵的状态中醒来时,又见兮月单手一击就要了那魔物的命,再次懵了一小会儿,才怯怯地从他怀里退了两步。
“你也是魔族,你为何救我?”
兮月道:“我看不惯它以大欺小。”
“难道你们魔族也有伦理道德可讲?”那澄澈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兮月的心便柔软的不能再柔软,连带着声音也是柔的。
“那是自然,我们也是生灵,也有情感。”他摸了摸他的头,“天气尚凉,你穿这般少可是不好,仙人也会生病的。”
他将外衣拖下来给他,少年避了几下都被他逮住,硬是穿了进去,还未完全成长的身子被宽大的衣服包裹,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先前的警惕卸了几分。
兮月很满意他的表现。
“你一点也不像魔族,身上没有一点污浊之气,反倒有股清越的净气。”
他心中一颤,被那话语涤过,仿佛那颗充满阴晦杀戮的心真是干干净净的。
他道:“仙人在魔界的边荒极是危险,适才只是最下等的魔兽,你还是尽早回到天界。”
看着少年沉默,他又关怀道:“怎么了?可是你还有事情要办?天界怎可让你一人来此危险之地?”
少年摇了摇头,犹疑片刻道:“我的衣服丢了,回不了家。”
“可还有其它法子回去?”
“只能等家人来找我了。”
“那这段时间你与我一起,我来保护你。”兮月用着无比诚恳的语气,赤眸中一点红光微微闪烁,最是蛊惑人心的色彩,直直看着少年。
“你为何要保护我?”少年迟疑地看着他。
“因为你一点也不像坏人。”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本来就不是坏人!”
于是兮月也跟着笑了,微微垂着眸,暗暗的红光流溢,无比动人。
“你的眼睛真好看。”少年忽然道。
“你的眼睛才是好看。”那么清澈而透亮。
那少年微微抬头望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阳光落在透亮的眼中,呈现一种动人心弦的干净。
“我叫从丹。”他这样说道。
第七二百六十七章:留仙步
留住一个天人的方法是什么?
藏起他飞天的羽衣?还是迷失他的归途?
不,是捕获那颗不染烟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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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用尽了全力,依然无法捕获从丹的心。
他带他回倪郸城,入住他的兮云宫,展现自己所有美好的一面,极尽可能地宠他、爱他。
从丹对他说,你是个好人,不,是好魔。
兮月不知是喜还是悲,他获得他的信任、依赖、赞赏和钦佩,却无法获得那人的爱情,或许只是差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这小家伙的心便是他的。
只是那一点点的距离竟远得像在天边,他看得到,却得不到,这般甜蜜的煎熬是他平生所未尝,一点点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远。
他用了七十年的时间,可耗尽人类一生的生命,始终无法令那叫从丹的少年动情。
情不动,莫相守。
他忘了是从哪里看见的一句话,似乎早已预料他无果的爱情。
那一日来得不早也不晚,天界忽然派下重兵围困兮云宫,要求交出他们的七皇子。
自从休战后,天魔两界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兮月不知,他只是忽然软禁了从丹,封锁一切消息,说没有那个人。
可那天界既然肯派下如此兵力,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为首的三皇子只道请魔王亲自出来说话,否则他永不退兵。
围困坚持了十日之久,兮月未曾露面,这令魔族上下喧哗愤怒,他们的王何时竟变得如此胆小怕事,魔族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群情愤慨,兮月不得不露面。
天族三皇子沐青长得与从丹三分相似,只是那眉目早已染了世故风霜,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嘲讽。
“兮月你总算出现了,我还以为你要在这座魔宫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
兮月道:“自从休战后,我不愿再见你们族人。”
“可你却将我弟弟从丹拐走七十多年,难道兮月魔王竟不知他是天族之人?”
“我并不认识什么从丹。”
沐青眼中的嘲弄更甚,却不说话,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划破左手掌心,兮月眸中一暗,迅速伸出一手阻拦,那些天兵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拔刀保护。
兮月单手一挥一拨,阻拦的天兵便已毙命,后面的天兵立即又补上。
一切只是刹那间,沐青以血为引施了“血引”之术,这是天族独有的法术,以血为引便可冲破一切阻碍招来就近有血缘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