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竟然对你的亲弟弟……”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那样的想法,我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为何他说你爱他?”
“他说那晚我一直叫着他的名字,还做出那般事情。”
张至深的悲痛早已被这等惊天之事惊得灰飞烟灭,忙问道:“那后来呢,我见你们并无异样之处。”
何思语不惊人死不休:“为了弥补他的痛苦,我一直被他压、压在床上。”
“……”张至深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何思道:“张狐狸,你是有经验的人,告诉我该如何办?”
张至深道:“你告诉我这事是做甚么?老子是喜欢男人,但也只喜欢那一个,而且没有对自己亲兄弟下手,对此,我很没经验。”
“爱一个人便不想离开他,时时刻刻想在他身边是不是?”
“那还用说……”他猛地抬头,“你你你想作甚么?”
何思低垂着头,暖黄烛光照亮他半张脸,也是忽明忽暗:“我怕他,很怕他,想离开他,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根本就没有对自己的亲弟弟产生那种龌龊思想,这都是个误会。”
张至深早已瞧出这兄弟间那点破事,不是何思是真笨还是何忆太会忽悠人,竟让这笨蛋深信不疑。
他只叹一声:“你若要离开那也好,只是你可想过小忆会是何感受?”
“他……应该会高兴,亲兄弟对他有那龌龊的念头,离开对他来说最好不过,以后可以找个姑娘家,过正常日子。”
“你真觉得他不会伤心?”
“不会,他说过我对他那念头让他很痛苦,我在尽力补偿,但这种补偿只会越来越乱,一切都不受控制,我越来越怕他,不止怕他,还怕所有人的眼神,怕这龌蹉的事被所有人知道,我也很痛苦,非常痛苦。”
张至深拍了拍他肩膀:“难道你没想过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想过,或许还会更糟糕,我不能继续毁了小忆,也不能毁了我自己,所以,我必须要走,我走后,你要保重。”
“那你说这么多是……”
“我是来道别的,上次我为你算的那一卦,你的劫还未去,留在蔷薇宫哪儿也莫去,就此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你要保重。”
“等等,你……”
“你莫要挽留,我决心要走便不会回头。”拍了拍他肩膀,大步离去。
“我是说……唉……不说也罢。”那人早已走远,他搁在喉咙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第二日离去的人却不是何思,而是何忆。
张至深顶着一双包子眼开了门,睡眼惺忪:“一大早便找来,何思他不在我这里。”
那人却道:“我就是何思。”
张至深的哈欠打了一半,揉揉眼,即便毫无差别的脸,这满脸焦虑的就是何思:“你不是走了么?”
何思道:“小忆走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张至深抢过那信,只是寥寥几字:错不在兄,龌蹉为弟,走之,勿念。
“他听见了。”
何思颓然道:“他应该听见了,守山弟子说昨晚走的。”
“那你可松口气了,是他对你存了龌蹉心思,千般玩弄你,现在走了,你再不用害怕。”
“是啊,我再不用害怕了。”他低低道了一声,接过那信纸,再仔细看了一遍,“一切都是他的错。”
何忆一走,何思并未高兴。
大家只当他们兄弟情深,正当师兄弟们不断宽慰何思时,却传来张至深自杀的消息,于是师兄弟们又抛下可怜的何思去宽慰那更可怜的张至深。
为情所苦,方为真苦。
众人不由感慨情之一字,伤心伤身也,张至深却莫名地望着众人:“你们这是作何?”
为首的白无忧道:“至深啊,即便为情所伤,也无需这般想不开不是?”
师兄弟们齐齐点头。
张至深道:“师父,我只是不小心掉到湖里,你们无需这般担心。”
“真的只是不小心掉湖里?”
张至深无辜点头。
白无忧一双锐利老眼扫过众人,一弟子犹犹豫豫地站出来:“当时我、我也没看清,就以为师弟这是想不开。”
张至深无辜地道谢:“多谢师兄挂心。”
白无忧道:“既然无事,你便好生歇着,大家也都散去罢。”
张至深拢了拢新换的衣,打个哈欠又沉沉入了睡梦。
大家正松一口气时,第二日又传张至深自杀的消息。
何思忧心忡忡,白无忧恨铁不成钢,指着那绑了伤布的手腕:“这次你又做何解释?”
张至深指着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和带血的刀:“谁知那刀竟如此锋利,手一滑竟割了手腕。”
“受伤了你为何不叫,这么大口子,要等血流干么?”
“……我当时受到了惊吓,忘了叫人。”
“真是如此?”
“真的,师父,你看我如此爱惜生命,怎会轻生?”
白无忧与他真诚的眼对视片刻,道:“罢了,何思今后便看着他,这种事莫要再发生,否则蔷薇宫不好向张家交代。”
何思道了一声是,白无忧这才捏着衣角离去。
何思紧盯着张至深,张至深频频叹道:“都是俩苦命的人。”
何思不睬他,却还是处处小心:“你不准做傻事。”
如此这般,张至深便好好活在蔷薇宫,照常上早课习月术,下山的路他再无走过,也不提关于山下、美人的任何事,好似他从未下过山,不曾遇见那人,刻骨情爱,不过旖旎空华美梦,大哭一场,随那春雨散了、落了,无影无踪。
何思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时常想那离去的何忆,那样不堪的秘密。
这日张至深走入何思房间道:“饿死小爷了,可有吃食?”
那房里站着的赫然是弓路,瞧着他笑道:“师弟精神不错。”
张至深捂着肚子:“错过了饭点,小思这儿一般都有吃食。”
弓路道:“你跟他关系真不错。”
张至深早已寻得角落盘子里的馒头啃了起来:“自然不错,与弓师兄的关系也不错。”
“干吃馒头,可需要配些其它的?”
张至深喝一口水,道:“不需了,只是这馒头味道怪怪的。”
“可是隔夜变味了?”
“好像不是……我头晕,想睡……”便软软倒了下去。
“师弟,师弟?”弓路接着他,叫了两声都无反应。
何思入了屋,瞧见张至深竟躺在自己床上,弓路坐在一旁,问道:“他怎睡到我床上了?”
弓路道:“不知,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何思忽然拿着桌上馒头问:“这是谁吃的?”
弓路一指床上的张至深:“他吃的,正吃着就睡着……”
“这个张笨蛋!”何思大骂,“那是哥哥我放在角落的耗子药,重剂量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空门劫
张至深再次自杀的消息一传出去,众人哗然,再叹,情之一字,苦也。
经过大夫的及时救治后,张至深在经历过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两眼翻白等一系列耗子临终前的痛苦后,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虚弱地睁开第一眼便见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何思一把拎起他领子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明明知道那是耗子药你还吃!你就这么想死!”
张至深莫名地望着他:“思思,你在说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何思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暴涨,摇着他道:“你吃了我放在墙角的耗子药!我已经跟你说过那里有耗子药你还吃!你就是故意的!你每次的不小心都是故意要自杀!”
张至深想了想,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你……我吃了耗子药?”
何思更怒:“你还给我装!”
张至深虚弱道:“思思,我当时肚子饿得忘了,否则小爷我怎会吃那耗子吃的东西,要死也不当这样死。”
“命都不想要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谁说我不想活了……哎哟,你轻点。”
何思将他狠狠往床上一摔,怒冲冲摔门出去。
张至深缓了缓气,看向候在一旁的弓路:“师兄,思思好坏。”
弓路提出放在脚边的竹篮,那故作委屈的眼猛地一亮:“南……小白!”
猛然坐起的身子带起一阵头晕,欣喜地去接那毛茸茸的小玩意。
弓路道:“我见你与上次那小狐狸挺投缘,便托人下山买了一只同样毛色的,今后有只宠物相伴,你将心放宽些,莫要再做傻事。”
伸出一半的手顿在半路,他望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细细长长的眼,像极了他的小白,可那眼神是陌生的,怯怯地望着他。
那狐狸送到他怀中便猛地跳了出来,躲在桌脚敌意得看着他。
弓路忙去抓它,它便跳到弓路怀中。
“这狐狸有些认生,养上几日便好。”
那明亮了一瞬的眼早已黯淡下去,心中暗叹原来不是他,他的小白,怎可能还会再回来。
张至深道:“罢了,它既与师兄好师兄便养着他,我那只狐狸是不会回来了。”
“这怎生是好,此狐是专门为师弟你买的。”
“师兄你养着便是。”
“这……这狐狸师兄养不起。”
“为何?”
“……此狐价值万金,岂是我等穷人能养得起的。”
“这狐狸是……”张至深隐隐有预感。
“用你家银子买的……”
“师兄莫要客气,就当我送你的,上山了一直蒙你照顾,这狐狸你收下便是。”
弓路苦着脸道:“不是我不愿养,而是养不起,此狐顿顿鲍鱼伺候,不贵的不吃,师兄我哪能养得起……”
张至深淡淡道:“那便送与师父,给他老人家炖汤补身子。”
“这……哎哟……”那狐狸猛地从弓路臂弯中跳起,弓路只觉手臂一痛,那狐狸便不见了踪影,撩开袖子一看,竟有一排牙印。
张至深淡淡看了一眼:“罢了,由着它去。”
弓路却道:“我去找找看。”
人一离去,屋子便整个静了下来,摆设依旧,窗外依然是整片艳丽的蔷薇花,一切恍如梦中。
张至深的眼暗沉下去,望着那一切,竟是如此陌生,右手抚摸一直隐隐痛着的地方,那里还在沉稳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何思不知何时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望着他,双目深沉:“装不下去了?”
张至深叹道:“装不下去,也不想再装了。”
“好好活下去。”
“可是他都走了。”
“那也要好好活下去。”
“小思,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说。”
“我怕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其实……我真没想过轻生。”
“……”
何思静静看了他一阵,咬牙道:“滚蛋去!”
转身便摔门走人,远远还传来一声:“不准再死给我看!”
张至深翻了个身,陷进重重棉被内,入了眠,梦见一路的彼岸花,红得像是燃烧的火,化作心尖一点朱砂血。
某一日,他问及当年被带回蔷薇宫的道士去了何方,何思笑道:“自从他知道自己竟养了一只魔为徒弟,悲愤之余竟抛弃道教入了那青灯古佛,当和尚去了。”
张至深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何思笑着摇了摇头,没往心里去。
是以,当那春花开满大地最灿烂的时日里,张至深告诉他要出家时,何思一口水呛得差点没缓过气。
可那师父白无忧却道:“出家也好,换换心情,免得整日寻死觅活的没个人样。”
何思气道:“长老,您这说得是人话么?”
白无忧摸摸胡子:“不是人话你可还听得懂?”
何思怒瞪他,跺了跺脚,摔门出去。
白无忧道:“至深啊,出了家,也别忘了蔷薇宫是你的娘家。”
张至深道:“师父,我是出家,不是出嫁,您这么高兴做甚么?您有见过哪个和尚还有娘家的?”
白无忧摸着胡子呵呵道:“你若累了,蔷薇宫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多谢师父。”
下山那日,蔷薇宫的人将他送了极远,多少年轻姑娘暗自断了肠,翩翩佳公子竟要入那寺里当和尚去。
弓路怀中的狐狸冷冷看这一切,落花飘下来阻了视线,那人一下便走得极远,消失在茫茫花海中。
听说成仙要绝了七情六欲,听说成佛要斩了红尘牵挂。
那成仙和成佛都成了无情无欲也无心之人,不知做那仙和佛有何意思。
佛殿的金身如来施作无畏印,笑得好是悲悯,张至深跪在佛殿中央与它对视良久,撇了撇嘴,依然觉得那佛笑得极是无情。
寺里钟声敲响,周围一片梵诵声云雷起,木鱼咚咚,那一个个和尚闭目诵经,迎接又一次重大的剃度仪式。
有人从身后走来,一片袈裟入了眼前,停了停,那梵唱声戛然而止,僧侣们一一离去,偌大佛殿中只有一个和尚和要遁入空门的凡俗子弟。
那老主持问:“施主为何要剃度出家?”
张至深答:“弟子听说出家之人皆是看破红尘之人。”
“你可曾看破红尘?”
“不曾,相反,我执着于红尘,放不下情爱。”
“既放不下红尘情爱,为何还要出家?”
“正是因为放不下,方觉苦,或许空门之中,可容一红尘人,待洗净铅华,脱离苦海。”
“阿弥陀佛。”
“方丈,请为弟子剃度吧。”
那一袭袈裟没有反应。
“请方丈为弟子剃度。”
头上的声音苍老而冗长:“你可真舍得?”
“舍得。”
“这繁华万丈,红软十里,滚滚红尘,有苦有乐,施主一入空门便与这繁华再无缘分,你若执着红尘放不下情爱,若是那人来寻你回去,你可还心动?”
张至深当即心中一动,也只那一瞬,沉声道:“不会,他不会再来寻我,这红尘一断,执着也无用,空门中倒是最好。”
“这说明你对红尘依然执念之重,只是无奈,想在空门中寻一处逃避之所。”
“方丈您说对了,这空门之中,可容弟子一席之地?”
“我不能为你剃度。”
“为何?”
“红尘未断,执念之重,即便入了空门依然心在红尘,尘缘未了,老衲收不得你。”
“可我红尘已绝,念也无用,请方丈收了弟子。”
“老衲不能收你。”
“请方丈收了弟子。”
“不能收,收不得。”
“请方丈收了弟子!”深深拜在佛祖脚下。
那人依然悠悠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能为你剃度。”
张至深道:“你这死老头,不就是剃个头发,有什么不能剃的!”
那人顿了顿,道:“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
袈裟到了跟前,挑起一缕青丝:“这三千烦恼丝,你可真舍得?”
“舍得。”
“你舍得,可是有人舍不得。”那声音渐渐含了笑。
张至深抬眸去看,那人道:“施主莫要抬头。”
“方丈可愿意为弟子剃度了?”
“愿意,只是这乌黑油亮一头发,老衲还真有些舍不得。”
“……”
“再瞧施主一张俊俏脸蛋,看得老衲都心痒难耐。”
“方丈你……”
“莫要抬头,记住老衲的话。”一只手将他的头按下去。
那只手顺着他的发抚摸到露在衣领外的洁白颈项,张至深脖子一缩,这老和尚越来越不对劲了。
“瞧瞧这肌肤,啧啧,当和尚多可惜啊,不知那人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哼哼。”
那只手猛然被抓住:“你到底是……”
待看清那猥琐方丈时张至深喉咙里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双目瞪得滚圆,如同见到魔鬼般。
“是你?”
苍老的声音变得清亮圆润:“是我,是不是很意外?”那着了袈裟的人有一张少年的容颜,憨厚的脸,对他微微笑着。
“你不是死了么?我明明已经……”
那人渐渐笑得邪魅:“你不也死了么?我明明都捏碎了你的心,血肉飞溅,没有了心,你如何还能活着?”
张至深摸着胸膛,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我已经将归兮剑刺入你心脏,你已经死了,我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