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桐立即收回目光,乖巧道:“娘亲要管理后宫诸多事务,这等小事就交由皇姐劳心。”
“嗯,回头我会嘱咐昭和。”
临走的时候,夏景桐送他们出青衣巷。
“你这孩子被娇养坏了,吃点儿苦头也好。”凤瑶皇后又心声感慨,摸了摸夏景桐被戳红的额头。
夏景桐扯开嘴角笑了笑,“娘亲放心,我不会再让您担心。”
“那就好。”
夜风萧飒微凉,夏景桐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回到住处,探进窗台的月季含着粉浓的花苞羞怯地缠在雕花窗框上,他懒得关窗户,直接和衣钻进被褥。
半夜,他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脸上一片潮湿,他抬手摸了摸,看向大敞的窗户,有雨丝吹进来,原来外面下雨了。
要不要关窗户呢?
他拉了拉被子,把脑袋钻进去,心想:算了。
朦胧睡意中,夏景桐听见关窗的声音,然后他被揽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鼻尖有淡淡的花香气息。
醒来时,看见窗台上盛开着一朵火红浓艳的月季花,一滴水珠顺着花瓣流动,迎着太阳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好饿……
夏景桐抿了抿嘴唇,撑起身子坐起,意外看见篱笆门外站着灰头土脸的花十二。
他浑身湿透,像是站了很久,看见窗前的夏景桐看过来,呆滞无神的面庞愣了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都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夏景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抓起一件厚实的外袍披上,出去开门。
“你来干什么?”他冷着脸问花十二。
花十二可怜兮兮地低头,声音里带着哀求:“花町阁烧没了,我没地方去。”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桐……”,他简直要哭了,“我就住几天,等我把钱庄里的银子兑出来,我就走了。”
“走?”夏景桐想了想,慢条斯理地问:“走哪儿去?”
“不知道”,花十二突然耷拉着眼皮叹气,表情看上去很颓废,“一把火什么都烧没了,我现在身无分文,金阙城是待不下去了,我想去凤越城看看,也可能回西域。”
“你……”夏景桐惊讶道:“……要走?”不是去投奔他的狐朋狗友,竟是离开金阙。
“对呀!我要走了,走之前可不可以收留我几天?”他又开始不遗余力地鼓吹自己:“我什么都会做的,做饭洗衣服打扫房子,还会缝衣服养花,小桐可以观察我一天,满意了让我住下,不满意再赶我走。”
夏景桐一时有些慌神。
“小桐,你有听我说话吗?”花十二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个时候,谁的肚子“呼噜”响了。
夏景桐:“……”
花十二却狐眼一亮:“我去做饭!”
这顿早饭花十二大显身手,甜的咸的蒸煮炸炖,不带重样儿的。
夏景桐咬了一口莲蓉馅儿的小馒头,又尝了茄子肉饼,鲜嫩的蔬菜粥入口即化,猪肉包子有点儿腻,葱油饼还可以。
尝一口,再尝一口,最后他对着一桌空盘子满足地舔舔粘着糕点屑的手指,说:“你住下吧。”
花十二感动地淌泪,“多谢殿……小桐。”
当天,花十二拖了地板、清扫了庭院,劈完柴又去洗衣服,期间夏景桐就躺在竹编的躺椅上看书,身后一丛盛开的月季秋菊。
看书的时候,夏景桐心里杂七杂八想着其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抬眼看见花十二晾衣服。花十二额前的金发湿了一块儿,垂在翠绿的眼睛前晃来晃去,看久了,夏景桐觉得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几下,很不舒服,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傍晚,花十二蹲在院子里洗碗刷锅,夏景桐吃饱了翘着脚,一副大发慈悲的施予模样,说:“你留下吧。”
花十二忙千恩万谢,乐颠颠地把碗碟搬进橱柜。
“你……这是什么?”夏景桐正要去休息,看见花十二不知从哪拎来个大箱子摆在院子里。
花十二抽空回了一句:“这是我的行李,跑进火里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打开箱子,夏景桐看见一个长木匣子,还有一件红艳夺目的衣裳。
“你拼了命也要救出的东西,看上去不值钱。”
“对旁人来说不值钱,对我而言……”花十二抬头看夏景桐,涩然笑道:“不怕小桐笑话,这是我恩师的遗物。这些年我走南闯北都带着它,说什么也不能弄丢的。”
夏景桐却神色狐疑地看着箱子,突然屈膝,伸手去拿摸那件红衣,半路被截住。
他抬眼看花十二,花十二却眼帘低垂,异与常人的苍白的皮肤在月色下泛出朦胧的光晕。
他视线下移,看见花十二骨节修长有力的手指抓着自己的手腕,恍然想起这温度像极了昨晚包围着自己的驱散寒冷的温度。
耳边是花十二低哑得像是克制着什么的声音:“殿……小桐,我睡在哪儿?”
夏景桐突然觉得脸颊发烫,赶忙拍来他的手,说:“只有一张床,你睡地铺。”说完就起身走了,像是逃离一般。
花十二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失笑。
这晚,夏景桐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月光下花十二垂眸淡然的模样。
庭院里点了一盏灯,花十二坐在桌前不知道在侍弄什么,夏景桐就扒着窗台偷看,漫天星光环绕在他的左右,脚下开了一朵泛紫的牵牛花。
偷看了一会儿,夏景桐发现他是在……刺绣?
在那件艳丽的红衣上绣花,居然还藏着这手艺。
夏景桐惊叹了会儿,不知何时又躺回床上,睡意来袭,很快睡着了。
夏景桐不知道的是,大约子时,花十二放下绣花针,走到窗前,隔着窗台去摸他的脸。
花十二确实把夏景桐伺候得周到。清晨,夏景桐刚醒,趴在窗台上,一眼看见不远处花十二卷着裤腿拿着鱼叉站在小溪里。
正看得入神,一滴露珠滑下月季浓艳的花瓣,滴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鼻尖一凉,夏景桐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继续躺回去。
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哪儿不对劲,夏景桐又说不出来。
他苦恼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又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闻到烤鱼的香味。
他咬了一口鱼肉,被鱼刺扎了下,口齿不清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花十二盛饭的手顿了顿,道:“我的钱票被烧了,钱庄不肯兑钱,我正在想办法。”
“这样啊……”夏景桐捧起碗吞了口粥,犹豫着开口:“你要是急着走,我可以帮你。”
“不用!”许是觉得自己的口气太急了,花十二忙掩饰地谄笑,信誓旦旦:“小事而已,如果我真的解决不了再劳烦您帮忙。”
“嘁!”却惹恼了他,“到时候我就不管你了。”
那正好,我不用走了。花十二暗暗想道。
放置好碗碟,花十二走到夏景桐面前,抽走他手里的书。
夏景桐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花十二在他面前半跪下,仰看着他的脸,问:“你很希望我走吗?”
夏景桐吃饱了正犯困,随口敷衍:“你爱走不走。你走了,我乐得清静。”
“你嫌我烦么”,花十二受伤,更加颓废,“你要是嫌我烦就跟我明说,我改。”
其实……我没有嫌你烦啊!夏景桐心里想着,然后打了个哈欠。
花十二:“……”
“你还有事没?我好困。”他干脆闭上眼睛不看花十二,又往里挪,一副很想倒在竹椅上补眠的样子。
花十二突然有些无奈,起身,与他一同坐在躺椅上,很认真地问:“小桐,你知道我最想去哪里吗?”
夏景桐垂下的脑袋晃了晃
花十二伸出手指,指尖落在夏景桐的胸口上,说:“我想去这里。”
轻轻一按,夏景桐向后倒去。
花十二心惊,忙抱住他,这才发现他睡着了。
“我的故乡是西域,可西域战乱,我跟家人流落到苗疆,在苗疆我失去了家人。”
花十二慢条斯理地拉开夏景桐的衣襟,欺身吻上他雪白如凝脂的颈脖,沙哑的声音继续在说:“后来我逃出苗疆,流浪到雪国,被先生捡到。我以为先生是我的归处,可是,他在祸乱中……去世,我伤心极了。”
手指伸进去,爱抚着每一寸肌肤。
“离开雪国的时候,我以为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归处。直到我来到金阙,遇见了你夏景桐……”
夏景桐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像是醒了,又像是仍陷在睡梦中。
花十二伏在他耳边说:
“我想去的地方,整个世间只有你一处。夏景桐,你是我的归处。”
夏景桐,你是我的归处。
我庆幸遇见你,让我有家可归。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进行了一半儿,夫夫感情终于进入正轨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新欢
贪吃、嗜睡、犯懒,花十二端着木盆去晾衣服,看见夏景桐又窝在竹椅里打瞌睡。
似乎还……胖了?
晾完衣服,花十二凑近端详他安详的睡脸。发现他尖削的脸颊现在圆润了不少,戳一戳,觉得软软的,再捏一捏。
“你再捏,这手也不用要了。”夏景桐突然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他一眼。
花十二忙收回手,赧然笑道:“小桐,今天阳光这么好,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不好!”想也不想地拒绝,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整天闷在这院子里,都要发霉啦!”
“那你自己出去,不要烦我。”
花十二想了想,又说:“小桐,醉仙楼出了几道新菜色,你不想尝尝吗?”
下一刻,夏景桐睁眼瞪他:“……”不说还好,一说,好像又饿了。
花十二大喜,再接再厉:“走嘛!咱们去偷师,下次你想吃什么我亲自做给你。”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夏景桐犹豫着坐起来,抬眼看花十二,花十二忙堆上谄媚讨好又纯良真诚的笑脸。
在他满含期望的视线下,夏景桐迟疑地点头:“好吧……”
还不到吃饭的时辰,进出醉仙楼的寥寥无几。夏景桐也不客气,点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点完了问花十二:“心疼钱?”
花十二哪敢点头,摸了摸鼓囊囊的钱包,死命摇头:“不心疼,小桐喜欢就好。”
夏景桐轻轻“哼”了一声,解下钱袋,问:“够吗?”
花十二刚想说他请客,站在旁边的店小二抢先拿走钱袋,说:“够了够了,谢公子赏赐。”他才意识到夏景桐是跟店小二说的。
于是,这顿饭下来,花十二只顾扒碗里的米饭,脑袋耷拉着恨不得埋进饭碗里。
夏景桐细嚼慢咽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擦嘴,满足道:“走吧。”
花十二还没吱声,外面响起杜珩笑嘻嘻的声音。他下意识看过去,正好看见几个天引卫勾着肩晃进醉仙楼。
皇甫端和跟在最后,衣角拽着一个俊秀纤瘦的少年。
花十二当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小柒怎么会跟着皇甫大人?”
夏景桐只道:“走吧。”
甚至没有等花十二,他起身走出醉仙楼。
二楼的精致雅间里,皇甫端和靠窗坐,正看见人群中夏景桐离开的身影。
这时敲门声起,皇甫端和回过神,惊讶道:“花老板?”
花十二拱手一礼:“草民参见皇甫大人。”
杜珩奇道:“只有皇甫大人?”其他人也凑过来,笑嘻嘻地跟着起哄。
皇甫端和懒懒靠着椅子,腿翘上茶几,强健舒展的体魄如山林间漫步的姿态优美的猎豹,呲牙问:“花老板为何而来?”
花十二道:“小柒。”
说话间小柒已扑过来,抱住他的腰,眼眶泛红却一脸不加掩饰的开心:“老板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又累又饿,是皇甫哥哥收留了我。”
花十二拉开小柒,笑道:“花町阁没了,我现在自顾不暇,你以后跟着皇甫大人,记着要听话。”
小柒的眼眶更红了。
“哭什么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花十二伸手把小柒鬓角滑落的一绺头发撩到耳后,手指不经意间摸到他的耳朵。
只这瞬间,灼烧皮肉的疼痛灌进耳朵,像捅进出一把烧红的锥子。
小柒不敢动,因为他知道老板真的动怒了。只要他敢动,别说一只耳朵,恐怕连他的眼睛都保不住。
拿一只耳朵让老板出气,从此恩怨一笔勾销,说到底他还是赚了的。
“好了,去找皇甫大人吧。铜钱儿在三殿下那儿学武,你有空去找他玩儿。”花十二把小柒往前一推,淡淡扫了眼望着窗外出神的皇甫端和,诚恳道:“以后小柒就麻烦皇甫大人照顾了。”
小柒红着眼目送花十二下楼,鼻子一抽,眼眶里打转的泪花迅速大滴大滴溢了出来,打湿了嫩白的小脸儿。
醉仙楼最烈的酒开了三坛,杜珩独占一坛,天引卫向来千杯不倒,划酒令猜拳,不一会儿雅间就充斥着呛人的酒气。
皇甫端和连灌了五杯,看见小柒还在淌泪,把袖子凑过去:“擦擦。花十二说得没错,天下无不散之筵,你我迟早也会分开的。”
小柒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问:“谁能跟我永远不分开?”
皇甫端和又灌了杯酒,烈酒入喉,烧得他脸颊发红,声音里带着几分醉意说:“与你两情相悦、不离不弃的人。”
“嗯,”小柒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皇甫哥哥,我知道了。”
皇甫端和却懒洋洋地已经趴在窗台上,朝街上一位买胭脂的美貌小姑娘招手。
“那不是尚书家的大小姐么,你看上人家啦?”天引卫的人都眼尖,爱凑热闹。
皇甫端和色咪咪地笑:“刘尚书一脸褶子,想不到女儿长得很漂亮嘛。”
花十二循着蛊蝶的踪迹追到玉楼春门口,难以置信道:“小桐来青楼做什么?”
——青楼么,自然是寻欢作乐。
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踏进玉楼春,迎面看见一群莺莺燕燕扑来,环肥燕瘦或清丽或美艳,虽然比不上舞楼阁主的姿色,但在花十二看来,尚可入眼。
没有等到美人投怀送抱,花十二错愕地发现她们是冲着厅子里歌姬环绕的年轻公子去的。
花十二只觉得一股怒火烧到嗓子眼,口干舌燥,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歌姬,而是那位醉卧美人膝的公子夏景桐。
夏景桐不胜酒力,被灌了几杯就醉醺醺地靠着一位金发绿眼的舞姬,跟她们说笑。
“七公子竟也是个痴情种。若燕郎为奴家放弃荣华富贵,奴家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燕郎是天引卫副将燕云奇,处处留情的风流公子哥儿。
夏景桐笑道:“燕云奇好福气,只可惜人家看不上眼,你再多的柔情又能如何呢。”
弹琴奏曲的歌姬唱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这‘情’之一字,确实让人又爱又恨。”夏景桐抿了一口酒,又道:“最先爱上的那人是可怜的,被爱的是幸运的。有情人之所以苦便是因为最先爱上。”
“那……公子后悔吗?”歌姬那双哀伤的眸子犹如多情的秋水,透露着惺惺相惜的哀怨,“为了那样一个人,值得吗?”
夏景桐醉得靠在舞姬怀里,轻声呵笑:“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然后他伸手去摸歌姬的脸,说:“长夜漫漫,留下来伺候我。”
“若是公子,奴家愿意。”
就在这时,一条手臂突兀地隔在两人中间,她们还没弄明白是谁,那手已经搀扶起夏景桐。
“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金发绿眼的青年面容清俊,裂着嘴角笑弯了一双狭长勾人的狐狸眼,看向周围莺莺燕燕的眼神却是阴冷的。
她们被青年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害怕,都捏着帕子不作声。
夏景桐还在嘟囔着:“今晚我留下,你不要烦我。”
“我不烦你,你要睡觉咱们回去睡,要不然去客栈,睡在青楼里像什么话。”花十二嘴里哄着,拖着他往外走。
夏景桐却恼了,高傲的丹凤眼蒙上一层湿润的薄雾,看得花十二心痒难耐。
“花十二,我来玉楼春是找乐子,你看不惯可以走。”
“你要找乐子,我陪你找乐子,外头那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你要什么我买什么。”花十二还在劝,那些歌姬们听了突然拿帕子捂着嘴笑,他脑袋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念头,但没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