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春意录》素衣唤酒
文案:
冥冥之中自定数,天意有归。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言,沈琼华 ┃ 配角:萧怀眠,温澈,夏侯昭 ┃ 其它:HE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这日是寒春天里难得的好天气。
云淡烟清,风和日暖。
火云教的当任教主萧怀眠命人开了画阁的窗,映着半窗红日作画。一笔一笔,勾勒细致,入心入情的细细描染出记忆里那一派温润的人。
那人着了鲜蓝袍衫,肩披雪色大氅在纸上缠绵地望他,笑意满眸。
萧怀眠指尖抚着画中人的眼尾,看了半晌,郁郁叹了一声,“终究是我笔力不及,画不出你半分风骨。”
他在案前凝伫良久却难再落笔,至此便没什么画下去的兴致。萧怀眠捻着画纸的一角,才欲抬手收画,窗外飞进来的玲珑信鸽却正正落在画中人轻执的一簇红梅上,细脚上系着的碧青竹管倒与那抹红形映成趣。
信鸽雪白的翅羽尖用秘法篆染了小小的“剑琴阁”三字。
“倒有十年未见剑琴阁的风中信使了。”
解了竹管,那里面被仔仔细细收放好的纸卷轻巧地落入萧怀眠的掌心。未及打开,风语堂的人轻细的禀报声便隔着门扇传了进来:“教主,琅嬛阁被屠门了。”
仲春二月,江湖最大的消息组织琅嬛阁覆灭于神秘门派之手。一夜屠杀,未留活口。鲜血在寒春里遍地横流,冷硬的青石板都被浸染得殷红。阁中无数武林奇珍,江湖秘辛皆湮灭于之后的漫天大火中,琅嬛阁数代心血只余灰烬。
江湖中人人嗟叹,多少武林秘宝自此便真正绝迹了。
“众多江湖势力已经前往扬州,想来是觉得总会有烧不化的奇珍,要打着彻查的旗号捞金寻玉去了。”
萧怀眠面上立时惨淡无色,喉间泛上腥甜之气——琅嬛阁,他掷了千金万金,此生希冀寄托之地竟已化作焦土一片。垂眸便看见画中人仍旧笑望着他,好似全然不在意凡尘诸事。倒是那只白鸽子不耐地咕咕叫了几声,似在催着他阅信。
萧怀眠撑着案几缓了又缓方沉下心神,慢慢展开了手中的纸卷。
那轻薄的纸几乎被他手中的冷汗浸透,打开来倒仍是辨清了上面娟丽的蝇头细字:“去而复还,魂兮归来。剑琴小阁,诚邀君至。”
萧怀眠将纸上的字细细看上数遍,眸色明暗不清,“竟是还魂珠。”
江湖传说中的至珍至宝还魂珠,活死人肉白骨,当得起“去而复还,魂兮归来”八字。
指间微微聚力,轻薄纸张立时化作齑粉,洒洒落在笔洗墨染的水里。
“叫温言来。”
门外的人领命,悄而无息地离去。
萧怀眠看着画中人,温温柔柔地笑笑,轻声道,“幼清,还魂现世了。这消息并非来源琅嬛阁,倒是那个小门小派的剑琴阁传来的。我寻了还魂十年,期间信息错杂,十成十都是假消息。此次我不敢妄言真假,可因着剑琴阁的曲韵对你十年情深,不若就赌这一次。”
翌日曙光清寒晓星未散的时分,萧怀眠亲自引路,将他的大弟子温言送到了山下。
仲春料峭,山下景致仍是萧萧,满树枯枝寒桠不见抽发绿芽的样子,这样的景韵衬在晓风残月里便愈显瑟然。
萧怀眠看了长身玉立的青年片刻,淡声嘱咐,“扬州形势急险,关乎还魂珠,凡事谨慎。”
温言神色温淡微微颔首,稳沉地应道,“师父放心陪着先生就是。还魂的重要我心里清楚,自当明白该如何作为。”
萧怀眠摆摆手,示意他去千里居取马。
火云教设在山脚处的千里居,司掌车辆马匹,下山入江湖,当由此处领走坐骑。
温言在千里居转了三圈,方挑中了一匹枣红马。数日前火云教得的新马,萧怀眠给了名字,叫逐影。那马桀骜任性得很,眼里尽是烈意。温言接过司教递来的缰绳,逐影却打了个响鼻,不肯随他走。
温言淡定地望过去。他的眸眼里一刹间蕴了万里流火,仿似可灼尽世间红尘,直直烫烧进逐影的眼中,惹得它不安地甩了甩了头。
逐影踢踢前蹄,不情不愿地走动起来。温言轻笑了一声,含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拍拍它的侧颈,倒又是先前那个温淡凝敛的青年了。
出了千里居,却见萧怀眠仍站在冷湖边的小亭中。手上摩挲着一柄剑,细致温柔,平素不见笑颜的冷面也甚是柔和。
温言走过去,问了声,“师父还有什么嘱咐么?”
萧怀眠侧身看了眼不耐地等在不远处的马,哼了一声,“不省心。”
温言倒是笑了笑,“马不错,很入我的眼。”
“随你去。”顿了一瞬,又道,“你初入江湖,该送个礼物给你才是。”
温言看着他手上的剑,细细看了纹刻精致的剑柄,“师父要送我您自己的佩剑么?”
萧怀眠不言不语,只将剑递进了温言手里。
剑身温热——精钢炼铁所铸的利剑,为杀伐之气所染,是浸了杀意的冷物,能够覆上这样的温度,必是握得十分紧,摩抚了十分久的缘故。
温言指尖触着剑身,眉间笃定,音色清淡,“师父舍不得。”
“幼清寻来的,本座自然舍不得。”
原来这剑曾在先生手里。
先生从来温和,时时笑得眉眼弯弯,语音温润地唤他“小顾”。一霎之间,十年前那丝丝对萧怀眠的怨怼又缠入他的心间。看着眼前的萧怀眠,那怨怼却又落散开去,寻不到踪影了——火云一教之主,不过三十五的年岁,已是满发清霜。
“剑还是师父留在身边吧。”
“他曾说待你下山那日,这剑便送你傍身。他的话,本座自然要依。”
温言打量着手里的剑,“威势赫然,更映衬师父些。”
萧怀眠微微笑了下,染了薄淡笑意的眼睛里漾着几许骄然,“他的眼光向来比我好,威道之剑太阿,亦与你配衬得很。”
温言点点头,“先生一向厉害。”说着,将太阿妥善收好。
萧怀眠转了身,望着一湖寒水——十载流年,他总还是做不到静简地提及那人。再开口时,声音总还算平和,“你自小长在教中,幼清对你疼爱得紧,此去一路,当顾惜着自己。”
“好。师父珍重。”
萧怀眠看着渐渐升腾上来的红日,耳中听着那一人一骑踏着清寒疏风飒飒远去。
温言疾行到第九日,逐影于双花镇上看中了一处客栈,十分任性地偏停在门口,打着响鼻再不肯走一步路。温言就着西下红阳的残辉看着那面宽大的匾额——这大概是镇子上最好的客栈了——这马倒是会享受。
小二小厮已经迎了出来。
逐影万事不理,蹄子轻快地迈着随人去了马厩。
温言便只得由着小二引路进了厅堂。
厅堂里已经点了灯烛,娟纸灯罩上绘了嫣色桃花,烛焰明明衬出一片花光夺目。厅堂里倒是坐了满满的人。形形□□,神态不一,高手低手混于一堂,明中暗中都弥散着各色刃器的冷意。自他踏进去的一刻,人人看似饮酒行乐,却都分了几许余光审视他。
店老板是个女子,名唤柳绿,红唇白肤,生就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本是倚在柜台后将黑珠算盘拨弄的清脆作响,见了温言便立刻绕出柜台,千娇百媚地迎了上来。
温言淡漠地看着她,横剑身前,柳老板伸过去的染了艳红丹寇的手指一下子按在了冰凉的剑身上。
她一双眼睛盈盈盼盼,没有丝毫着恼惧畏的意味,笑得犹如风中嫩柳,“公子当真小气,摸一下都这样不肯。”
温言稳稳持着太阿,不言不动,只淡看了她一眼。那女子怔愣了下,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却收了回去,“这样清贵的公子在这寒春里赶路当真辛苦,天色已晚,公子可要歇在小店?还是有几间上房的。”
“那便选间最好的。”
“小二,领公子去姑娘我为贵客备下的天字号。”
柳绿看着他分毫不乱地踏着木质阶梯进了天字号的客间,犹自不舍得收回眸光。
矜贵博雅,风骨峭峻,如许公子,当是所托之人。
小二自二楼回廊看见自家老板的殷殷眸光,内心平静——先前店里来了个仙人之姿的沈公子,老板亦是这样的望着看着。这公子这样好看,老板该是迷了眼了。早年间她第一次露出如此目光并与他说要尽力赢得那位她看好的公子的心时,他曾担忧这店大概是开不下去了,只是,未待她去赢得那人的心,她已经移了情。柳老板看上了一名生得颇为俊朗的剑客。
世间俊雅的公子千千万,以柳老板这样的心性,这店,大抵可以开到他七老八十的那一刻。
温言进了门,略略看了下客间格局,缓步走到了窗前。轻轻勾开了半扇窗,一眼看遍各处布局。厅堂里各人的江湖气他瞧得清清楚楚,而此地是前去扬州琅嬛阁的必要路途之一,不会无端这样凑巧。
温言早早灭了客间的烛火,合衣卧于床榻浅眠,太阿端端正正的安放在手边。与还魂比之,那些异宝秘珍都褪了颜色,江湖中人从来趋之若鹜,自十年前开始,几近疯狂的找寻犹以火云教以及江南温家为甚。故此,他师承何处,意欲何往何为,半点都不得外露。这一路,最好便是万事不沾,顺利抵达剑琴阁。
夜半时,客栈里的灯盏熄了大半,门窗紧合,凉月清辉照不进一丝一缕。冰冷寂静中,刀剑割开人身皮肉刮锯到白骨上的声响伴着柳绿的惊叫无比清晰地传进温言的耳中。
温言一下子握紧了太阿。
贪念入心,必起厮杀。
先生教导有言,心骨内植善意,剑,当为惩恶除奸以及护佑弱善忠义之辈而举。
温言将太阿收进掌心,拉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来玩儿啊~~~
第2章 第 2 章
血液的热腥味瞬地冲入温言的鼻端。他微皱着眉,隔着木雕栏杆看见了厅堂里一片血海,却是未见柳老板。厮打应是已经告一段落,执了长刀的一方满身杀气,神色洋洋地踩着温热的血液,面前横着十几具残体,一人断了右臂,瘫坐在矮桌前。
那人面色青白,内里的血像是要流尽了,仍旧撑着身体要定定看着那挥刀人,眼里浓烈的怨毒看得人心里发颤,“此去扬州琅嬛阁,明中暗中不知多少势力,你以为剔除我这一支就可独吞珍宝了?哼,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你骨烂魂残前来的那一刻!”
“挡着我的,我统统送下去陪你,你且等着吧!”言罢,刀锋落下,那人便断了喉。
温言将这半幕残杀看在眼中,内心里升腾起一片冰冷的嫌恶。
那狂刀客甩落刀刃上的血红,转身半仰了头看向温言,“你看得够久了小子!此地是去往扬州必经之路,你又良剑在手,必然也是我要击杀的目标之一了!”
温言淡淡扫了他一眼,手上太阿已然出了半鞘。
杀势待发。
天字号隔壁客间的门扇缓缓而开,着了果绿棉衫的年轻公子慢步踱到栏杆前,微垂着眸子看了狂刀客一眼。
本是有些昏暗的客栈霎时因着这人而金碧生辉起来——过眼难忘的明华之容,炎夏骄阳亦无法消融的冷若冰霜。那一双眸子冷冷清清的,任是厅堂里未灭的桃花灯色也暖不进半许。他轻皱着眉,颇为厌烦地看这人间炼狱。
狂刀客被这等姿容惹得呆了一瞬,继而狂笑道,“又来一个,那正好一并……”
话未说完,那年轻公子轻轻扬了扬袖子,浓重的红雾好似凭空出现般纷纷洒洒地散了下去。那粉尘似是极重又似是极轻,一下子就坠了下去,未曾沾染二楼半分,却又在半空中疾散开来呛进狂刀客一行人的喉管,一时间,为非作恶犹自叫嚣的人便咳得说不出只言片语。
“我明日还要赶路,你却在这发疯扰得人不得安眠,找死。”
温言将这人清清越越的音色和着吐息听进耳中,并未觉出这人有多深的功力真气,可看他这样俯瞰众生的姿态,想必是有些别的本事,那红雾多半是毒物吧。
狂刀客平复了呼吸,气急败坏地叱问,“你这是什么鬼东西!”
“自然是毒。”
厅堂内的人都有些怔住。狂刀客回神过来,立即运气,却察觉不到经脉中的异动,如何都探知不到那毒的去处。
年轻公子嘴角轻勾着讥讽,凉凉道,“毒门密制,你这三流修为也想解?”
“毒门”二字一出,满室寂静。
天下奇毒十之有七出自毒门,其毒刁钻诡异,多数无解,其门人多艳丽,生性狡诈残忍,心尖似是从未有软下的一刻。
温言心间荒漠至极。竟是毒门,若非他此行意在还魂珠须得凡事谨慎,他倒要会会这毒门人了。
那狂刀客咬咬牙,收刀抱手行了礼,“是我眼拙,冲撞贵人了。”
毒门的公子不曾理会那个大礼,淡淡问了句,“柳老板呢?”
狂刀客侧过身体,心中气恼愤恨尽数撒在眼前的下属身上,“那个姓柳的呢!”
“不不不知道,未曾留意她……”
狂刀客深深吸气,眼神暴虐,“那便去找!”
手下人找遍了厅堂也只找得一张薄薄纸笺,其上字迹潦草,根本是匆匆写就。
狂刀客扯过来,一字一句地念道,“‘此间主人已入密道,列为客官自求福运。’哼,她溜得倒快!”
毒门公子拢了拢袖口,并未追究柳绿的去处,“解□□草碧青,叶窄根白。长在三十里外的春风亭边,亦或是四十里外的茂松亭边。”
“公子身边没解药?”
“我带着解药有何用,不顺我心意的,毒便毒了,还要去救吗。”
“那请你说清楚,是春风亭还是茂松亭?”
冷冷一笑,“拜你发疯所致,我记不得了。也可能是六十里外的碧湖西岸吧。”看着狂刀客一副气极的模样,那公子清清淡淡地提了一句,“你方才大动肝火,还是在此缓缓毒性游走再上路吧,免得未到亭边就先送了命。”
语罢,转了身回客间,从头至尾,全似没留意到温言。
温言对他这做派也不放在心上。想着柳绿既留了手信公而告之,自是信得过自家的密道旁人寻不到,此事稍定,温言再不耐烦看这厅堂里的尸山恶徒,转身回了客间,轻勾窗扇,自窗口悄而无息地飞掠出去,直奔马厩——如今形势超乎所料,毒门的人同进了这浑水,这店再住不得,立即赶路才是。
温言寻得逐影时,先是被它背上的人引去了注意。
月华轻烟中愈显风姿的一张脸,赫然是方才扬毒的毒门公子。他怀中揽着行李包裹,身上仍是那件果绿棉衫,袖口处却多了裂痕。逐影不耐烦地甩着他,极其不乐意这不相识的人骑在自己的背上。那人紧紧攥住缰绳,整个人几乎要趴在马背上,不经意抬眼间就看见了淡漠着看这一切的温言,立即哀哀望过去,“救命……”
先前那一身傲雪冷霜竟不见分毫。
温言几乎有一瞬要怀疑自己先前见到的不是这人。只是,他终究是毒门的人,这可怜表象下藏的什么心思又哪知一二。
温言心间百转,正要过去将这人扯下马,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簌簌杂乱的脚步声。看来是狂刀客要带着门下人出发去寻那解□□草了。形势急难,温言只得翻身上马,与这毒门人共乘一骑,自那人先前打开的客栈后门疾驰而出。
夜浓霜重,凛风吹得两人面颊刺痛,那毒门公子只着了薄薄棉衫,此时冷得骨头都发着颤,身后那人披着大氅,胸口温热,他偷偷向后靠了靠,又侧了侧半边脸,蹭进温言的大氅里。温言略略低首看了一眼,便随他去了。
逐影不悦于自己的背上载着个不相识的人,一路上跑得不情不愿,却还算听温言的话,循着小路跑进一片树林,最后难得寻着了一处浅宽的山洞。
两人下了马,逐影径自去玩耍撒欢。那公子看着温言,眸眼晶亮,笑容璨璨若花,“你真是厉害,这马倔成那个样子,却这样听你的话,就好像是你的马一样。”
温言看了他半晌,见他眼里笑里皆是真意才淡淡应道,“这本就是我的马。”
那人一下子敛了笑,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