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云听了,便只是笑笑,再不言语了。
他不愿与他黄泉相见,早些年时疯魔了一般去寻还魂珠。他时时寻着,还要时时去探云青扬尸身所在,还魂自是没寻着一丝影子,却是探得了云青扬的消息——挫骨焚烧,其灰尽扬——死而还生,一世相伴,只能成为他心中散不去的迷梦罢了。
此后相思过深,以至成疾,他日日忧思,夜夜不眠,根骨尽毁,定是等不到鹤发晚颜的那时了。只是那人伤透了心,怕是早入轮回,不愿等着他了。
言至于此,便没什么再说的。沈琼华略一低首,不经意见了那隐隐约约的玲珑佩,不由想,相执归南山,同看落日晖,这样简静和暖的景,这人此后余生却只能搁在心里念着思着。
一念及此便觉酸楚,只叹天意弄人。
行至衡山别业前,白慕云与几人互道辞别,看了沈琼华半晌,附在一侧与他轻声道,“他对你专心专情,凡事好好的。”
沈琼华惊了一下,相见初始至今,从未有人与他言语过自己同温言的关系,“你怎的知晓?”
白慕云微笑着轻指了下温言,“这眼眸神色,不是说明一切?”
沈琼华转眼去看,温言沉着眸色定定看着他们,恨不能将沈琼华生生扯过去藏好再不教他人瞧上一眼,霹雳将出,那人却将它抑住了,唯恐惊着沈琼华。
沈琼华红着脸作别白慕云,急急走至温言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温言只觉胸腔中酸气抑闷统统散去,伸着手将那人的手指捉在掌心,稍用了力地捏了下。侧首见着沈琼华嘻嘻笑着的脸,还是道,“我不是说离得我近些?做什么跑到旁人身边去。”
“夏侯昭又不在。”沈琼华小声嘟囔,见沈琼华听得眯眼睛,只好又哄他道,“我时时看着你的。”
“你与他聊得正欢,哪里时时看着我了?”
沈琼华不好意思地离得温言近些,几近是贴附在温言耳边,细声轻语道,“心里,心里时时看着你的。”
温言看着他,眸色蕴火。沈琼华被他瞧得心间狂跳,急急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左右找着祝归时,“祝公子、祝公子呢?”
转了一圈才发现祝归时早早拉着钟怀遥行得远了,见沈琼华似是在找他两人,笑喊道,“钟怀遥还是孩子,你两个在一处时,我得带他离着远些!”
沈琼华羞恼着捡地上的土子儿扔过去,“乱说乱说!”
没得一枚是丢在祝归时身上的,连离得近些的都寥寥无几,皆是跌在半路处,零落成尘。
祝归时领着钟怀遥肆意笑他。
温言探手过去在沈琼华掌心捏了颗石子,注了些许真气打了过去。
正中祝归时上身处,绣了暗纹的三绿锦衣上立时落了土色。
沈琼华看的怔了一瞬,立马捧着一手的土子儿,“你帮我你帮我。”
钟怀遥正是兴起,拉着祝归时嚷着要他扔回去,祝归时见着温言在沈琼华掌心捏捏捡捡,瞬地扯着钟怀遥跑得远了。
“你两个别要浓情了,快回去说正事!”
温言侧头去看,竟是淡着几分悔意地道,“早知方才应是一击在那张嘴上。”
沈琼华听着,一头顶在温言肩头,笑出了声。
待两人回了客栈,却见祝归时坐在一隅的桌前,眼中尽是烦恶之色,一旁的钟怀遥绕着他急急地催着要与祝归时一同去找夏侯昭谈事情。
祝归时被烦得要命,低着声音板着面孔道,“我方才不是去过了?他不来听我有什么办法,难道带着你前去他们两个就能……他就能出来听人说话了?”
“怎么,夏侯昭不愿尽快启程?”
祝归时看了眼问话的温言,长长叹了一声,“夏侯门主忙着大事,没得空闲开那扇门。”
沈琼华听得好奇,还有比还魂更要紧的事?倾着身体问道,“什么大事?”
祝归时瞥他一眼,眼中嫌恶之色更重。温言瞬地了悟,伸手拉回沈琼华,“巫山云霞。”
沈琼华一下子忆起了野郊所看。转眼看着钟怀遥仍旧期待满满地盯着他瞧,斟酌片刻,小声道,“那人忙得很,再等些时刻吧。”
钟怀遥看着三人半晌,终是失落地点了头,怏怏着回了房。
祝归时瞧着那道背影,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眼里竟看得那人好。”
沈琼华记得钟怀遥邀他吃点心的好,总是时时刻刻护着他,“小孩子总是喜爱漂亮的事物,夏侯昭那张艳若桃花的脸谁能拒绝得了啊。”
温言眯着眼看着他。
沈琼华立时接了一句,“我拒绝得了。”
祝归时看了,哼了一声,“烦得见你两个这般情情切切的,”又向着温言道,“过些时候你去与他说吧。”
温言微一颔首,又哄着沈琼华回了客间,自己缓步上了二楼,寻着夏侯昭那扇门叩了两下。内里悉悉索索的,不一会儿来了个模样俊俏的男子应了门。
香雾空濛,淋淋洒洒扑了温言满面。那香似淡还浓,惹得温言皱了皱眉。
那人见了温言,半字未言,拢着松松欲坠的衣衫径自回了他自己的客间。
夏侯昭披着单衣倚在门边,许是情/潮初退的缘故,他的眼尾还晕着薄淡的红,衬着他面上含情带媚的笑意,真正应了沈琼华那句“那张艳若桃花的脸谁能拒绝得了”。
“小温言是稀客,可愿进来坐坐?”
温言眼心不乱,淡声道,“晚春前必须出海。此行路线已做改整,之后须得疾行,夏侯门主做些准备。”
言罢即走。
夏侯昭瞧着他离去,忆着他方才那冷冷冰冰的神色,心中恼怒交织——真是温澈教出来的,永是这样清清不染,如此倒显得他房中那幕狼藉污秽至极。
温言宿于沈琼华隔壁,因了记挂着他,是要去看上一眼方能安心。沈琼华应着他的叩门声开了门,侧身让了让,许出一面空处要他进来,嘴上亦是问着,“与他说好了?”
等了片刻未有回应,沈琼华惑惑着回首去看。
温言唇色嫣嫣,呼吸急急,眼底甚至泛着红意。
第17章 番外·炼丹记
温言自议事堂回了院子,难得没见沈琼华迎出来,倒是翠络一脸忧愁地过来候在身侧。
“沈琼华呢?”
“回主子,沈公子在小厨房……”
声音里也浸上了愁苦。
温言心下疑惑,他的沈琼华样样皆好,当不会闯什么祸,只是,翠络的脸色实在难看,他也只得询问一下。
“怎么了?”
翠络斟酌了下字句,婉转道,“主子能不能去与沈公子说说?在小厨房里炼丹委实危险,若沈公子志趣在此,翠络可差人辟出一间空房供公子使用,再不要用小厨房了,看沈公子的身形步法,在小厨房大抵是不得伸展的。”
一番言语,温言疑惑更深,沈琼华沉迷炼丹了?他白日带他览玩火云教各处,夜间揽他在榻上研习各式姿势,哪个不比炼丹有趣?
温言有些闷闷,摆摆手让翠络退下,转身走去了小厨房。
离得小厨房还有几步,已经可以看见自屋里蔓延出来的烟雾。还未等他走近,沈琼华已经携着更多的烟雾窜了出来。
“沈琼华。”
沈琼华听见这一声温温的轻唤,欢喜地循声奔了过来。
温言一路上酝酿的诸如“怎么拣这么个无聊无趣的爱好”“不许炼了,回房”的话在看到沈琼华泛着情意笑意交织的眼睛时,统统吞回了肚子里。将人揽进怀里,温言伸出手指抚了抚沈琼华被烟雾熏得泛红的眼尾,“你在做什么?”
沈琼华蹭了蹭温言暖凉的手指,“你上次夸赞一品楼的爆香小排味好,我试着做呢。”
温言看了看不断溢出的烟雾,没能接下话,他揽着沈琼华苦苦思索了下,还是没能想出话来接。实在找不到言语来贴切地形容当前的状况,他也不愿去想象小厨房里是个什么景象。
只是,这人将自己以前对一道菜的夸赞记在心底,想着要做出来给他,这样的心意实在令他动容。
温言紧了紧揽着沈琼华腰肢的手,另一只手捏上沈琼华的下巴,微微俯身含吻住了他温暖的唇。
沈琼华极喜欢他的亲吻,张开嘴巴乖乖将温言热/烫的舌尖迎了进去。
待温言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沈琼华面色泛红,眼睛泛着水润的亮光看着他,眼里的欢欣藏也藏不住,“你怎么来找我?”
沈琼华亲亲他的鼻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翠络说你在炼丹。”
“炼什么?”
“丹。”
沈琼华面上赏心悦目勾人垂涎的红晕立时被黑沉代替,“我其实是在做菜。”
“嗯,我现在知道了。”温言笑着捏了捏他的腰。
“太难了。那油会噼里啪啦地喷溅出来,我实在难以走到锅前。”
温言皱皱眉头,翻着沈琼华的袖子查看,“烫着没?”
“怎么会?穿杨十八步我练得极好。”
温言想着翠络口中所谓的“看沈公子的身形步法,在小厨房大抵是不得伸展的”,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再看沈琼华一脸的不明所以,笑意越发收不住,最后直接笑倒在沈琼华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正文,我撸了个番外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第 18 章
沈琼华心下大惊,亟去扶他,却教温言压着声音的一声“不准过来!”生生定住了脚步。
“阿言……”
温言扶着门边缓了缓略急的喘息,轻声安抚着沈琼华,“别怕,没事。”
心间跳得有些急,见着沈琼华的一刹,意识深处像是有声音蛊惑着他,要他将眼前的人狠狠箍在怀中,撕碎那件浅草绿的春衫。
温言松了门边的手,踉跄着退了两步,声色倒是极稳,“你好好关了门。”
沈琼华愈瞧着他愈加觉得蹊跷,见温言面上渐渐染了薄红,不自觉地上前扶住了他的臂膀。
“阿言,你不太对劲。你过来,我得瞧瞧。”
温言心头烧着一把火,灼烫得他身心既燥且热,却仍是留着几分清明去推沈琼华递来的手掌。
沈琼华少亲友,自小便是孤零零长起来的,故而对亲近之人便更加珍重,温言又不同于一般的亲近之人,而是他此生身心浓情交付的至亲至爱,到得这时不由得气急,倒是强势了些,“你过来!”手上使了力气,将温言半扶半拽地带了进去。
沈琼华回身关了门,不待转身便教人揽住腰压在了门板上。
温言带了薄薄湿意的吐息暖暖熨帖在沈琼华耳边,“沈琼华……”
沈琼华明晓温言极其不对劲,却仍是不自觉的随着温言的喘/息而呼吸,忧心、悦然与慌慌混作一堆,竟使得他微微发起抖来,按在门扇上的那只手几乎要抠穿浮面雕镂精细的迎客花。
温言伸了手与沈琼华那只相扣,十指交缠。
后来怎么去了榻上沈琼华记不得清楚,只隐隐觉得被温言吻/咬过的颈侧仍余痛意,伸着手指抚了抚,却被身上的温言捉着腕子按在了一侧。
沈琼华晃晃着眸光看温言,见那人眼里尽是狂火,却犹自忍得极是辛苦。
沈琼华十分不解,忍着做什么,他本就是愿意的。
一念至此,抬腿环在了温言腰间。
温言正是难过,恰恰沈琼华做了这样的举动,咬牙问他,“你做什么?”
沈琼华红着脸说不出半个字——这般显眼还要问他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什么也不做了!
温言别过眼不去看那人映在暖色烛火下的艳艳颜色,暗自运气调理内息,沈琼华却突地挣扎起来,温言一惊之下倒是下意识般将人压得更紧了些。
“你别乱动!”
沈琼华憋着胸间一口气挣动得愈发厉害。
温言扛了些许时候,沈琼华仍是不消停,便腾了一只手出来掐住沈琼华的下颌,低首吻了过去。
气息交缠间,沈琼华含糊着喃,“什么也不做了……”
温言将人吻得更深了些。
东起红阳映在澄鲜水色里,波光泛泛,衬得此城未谢的晚花亦是冉冉。
温言方方转醒便瞧见沈琼华捧着油纸包蹲在床边,一时间难得有些怔怔——
昨夜那似浓还淡的香竟是夏侯昭与那人用来助兴的,他一时不察中得结结实实,身体半分不受控,一路将沈琼华欺负到榻上。忍了又忍,到最后是用了手。
倒是沈琼华,看着不甚乐意的样子。
沈琼华凑近了些,小声喊了喊他,“阿言。”
温言回了心神,侧头半撑着去吻了吻他的眼睛,沈琼华不由得闭了闭眼,柔软睫羽轻缓落在温言唇间,惹人动心。
“阿言,”沈琼华像是颇多斟酌才下了决心一般开口,“情暖正酣,那事情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我对你情真意切,自然是愿意的。”
温言听了,只瞧着沈琼华不说话。温香入怀,他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他不愿两人间这般草率,因了夏侯昭残余的助兴之物而共尝欢愉。
沈琼华见他听得入心,又接着道,“我今早想了想,你昨夜大抵是出了事情,想要顾惜着我。可时至今日,你也该知道,我视你为珍中之珍重中之重,你有碍,我如何都要先顾着你。”
言下之意,便是昨日那般情状温言大可为所欲为。
温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着了沙青锦衣,得空的手抚了抚沈琼华的眼尾,复又理了理沈琼华的领口,堪堪遮好那几点红痕。
“知道了。”见他手里一直托着个油纸包,又问他,“这是什么?”
沈琼华小心着揭开一角展与他看。竟是仍带热气的烧卖。
“怎的不吃?”
沈琼华将之又盖回去,“我吃过了,这是留着给你的。人人都在轻装,预备着疾疾而行,你难得起得迟了些,我怕你用不上饭。”
温言见他神色认真,心间微动,上前两步将人揽进怀里就要吻下去,沈琼华护着烧卖,一只臂膀横着去阻他:“我不亲,你没净口,不亲不亲。”
温言笑着轻捏了下沈琼华的后颈,离了他去外间净洗,沈琼华托着他护下来的烧卖跟了出去,正要询问温言昨夜情况,突地传了几下叩门的声响来。
祝归时肃着面色站在门外。
进了门,直直便说,“凡事当心,夏侯昭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邪风,发了很大的脾气,现下余怒未消,不知会做什么事情出来。”
温言亦是有些惊诧,夏侯昭万事能忍,什么事竟能惹得他发脾气,“可有殃及无辜?”
“若是再不出发,恐怕就会了。”
沈琼华提了温言的包裹与太阿,急急塞了温言满怀,“快走快走。”
祝归时走在前方,沈琼华走在温言身侧向着他嘴里塞烧卖。
“我自己来……”
“没了。”说罢,团了团手里的油纸。
祝归时听了,看也懒得看上温言一眼,暗暗腹诽,明明不愿自己来,虚伪,同那个萧怀眠一模一样。
“对了,”祝归时停了步子,回头小声嘱咐道,“这几日别惹着钟怀遥了。”
“怀遥怎么了?”
“咳,他今日不知怎的,起身甚早,将那两个自夏侯昭房里走出去的浪/荡着模样的男子瞧得清清楚楚。他迷夏侯昭那张脸迷得要紧,这会儿伤春悲秋着呢。”
“你不去惹他就好了。”
“我何时惹着他了。”
温言不去管那两人的斗嘴,心底暗暗奇怪,昨夜他亲见一人从夏侯昭那处离去,客间里也再无他人气息,怎么钟怀遥今早竟是瞧见了两个,这哪里像是平素的纵/情寻/欢。
几人到得厅堂时,人人俱是整好了行装,钟怀遥站在一处,直盯着那行伍里的两人瞧。
沈琼华过去与他说话,继而带他去门外取马,略略扫了厅堂里的二十余人,总觉有什么怪异之处。
直至上马出了金陵城,沈琼华又将那队人细细瞧了瞧,总是寻着了何处怪异。
他那日在野郊见着的佩着鸳鸯花色荷包的男子不见了。
沈琼华寻着空隙与温言和祝归时说了,祝归时悄然将那方人马数上一遍,确是少了一人。
祝归时见多了江湖挚情,猜道,“他心有挂牵,许是思情过甚,不愿随着夏侯昭走了。”
温言想着早上钟怀遥所说,隐隐觉得事情大概并非祝归时猜说的那般简单,却又说不上何处存着诡异,只好再三嘱咐了沈琼华,“事情许是有异。此后,你凡事不可擅自做主,也不要离我们远了。”又与祝归时说道,“看好钟怀遥,此后要管着他离夏侯昭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