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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素珍这边有人不请自来,登堂入室。杜家这边,也迎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杜家,中药的苦涩已浸入空中,根本就挥散不去。
正厢房的土炕上,到处皆是药汁的浓稠痕迹。
杜老太太躺在软枕上,月白中衣亦零星地撒着药汁,混合着星星点点的呕吐物,令纯白的颜色泛起了黄色。
“累死俺了!累死俺了!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婆子,就知道折腾俺!”
马氏猛地将药碗顿在一旁的矮几上,药汁顿时四溢,弄得地面全都是。只见他猛然站起身,然后指着昏迷不醒的杜老太太破口大骂,脸上都不由呈现出一抹扭曲。
但是她的谩骂不休,得来的就是无声无息的静默,令她更加抓狂。
自从镇上就医回来,这老婆子便咽不下去药了。
煮好的中药全都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衣裳一天都要换上两次。
而这些,只能也只有她来做,想起来就窝火的要命。
自镇上回来那日晚上,老二媳妇就和爹发生了口角,而后越演越烈。
杜家老二亦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劝哪一头。
但是程氏终究是小辈,和爹如此说话却是不对,于是便偏帮了老爷子一下。
结果一下子便将程氏的火勾了起来,次日天一亮她便带着婧兰回了娘家,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家中的内事重担便落到了她的头上,令她每日都焦头烂额。
她也是想撂挑子不干的,但是她已经不能再回娘家。而杜兴国亦是个没用的,根本不会帮她说上一句话。
而且,她自然是不敢像老二媳妇那样挑衅老爷子,若是那样,只怕就真的中了他们的下怀了。
可是,这真的很不公平,好吗?
她狠狠看向土炕上明显瘦削的杜老太太,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个血窟窿。
“娘,娘!”
就在她收拾心中怨气的时候,杜婧莲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令她立即回身。
只见杜婧莲汗意津津地跑进来,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颊一片湿润,但是一双眸子却充满了兴奋。
“娘,您知道么!知道么!……啊,您干啥!扯痛俺了!”
“你也知道痛?俺看你不痛长不了记性!今个一天滚哪去了,知不知道你老娘俺一直被家务事弄得团团转!说,你是不是和你那混账爹一样,出去野混去了!”
马氏气急败坏,狠狠扯着杜婧莲的耳朵,然后一通河东狮吼,唾沫星子劈头盖脸,所有的怒气全都在此时倾泄而出,喷薄而来。
“你,你给俺放手!”
耳朵上的触觉是最佳灵敏的,稍有不适便会负荷不来,更何况是这种和拔苗助长差不多的拉扯,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杜婧莲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在痛,耳朵仿若要被扯下来一般,也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朝马氏推了一把。
“啊,你个小蹄子!”
马氏骤然失去平衡,顿时破口大骂,但与此同时,手中的力道反而更为加重,导致婧莲也失去了平衡。
只听一声巨响,两人纷纷倒地,疼得呲牙咧嘴。
半晌,马氏才从地上爬起来,而后瞪向一旁也已经爬起来的婧莲,径自骂道:
“你个小贱人,是要害你娘么!不就是揪了你几下耳朵,你至于推俺吗?俺是你娘!”
“您都快把俺耳朵揪掉了他,推您都是轻的。”
杜婧莲说道,刚刚进来时在脑海里盘旋的重要时期立刻令她变了脸色。只见她立刻起身,立即朝屋子外跑去。
“你这个死丫头,又死哪去!给俺回来!”
马氏一见杜婧莲又跑走,立即大喝道,而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紧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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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婧莲并没有跑出杜家,而是径自跑入自个的房间,直接打开衣柜,径自将里面的衣裳全部搬出扔在了炕上。
“你这是干啥!疯了吗?”
马氏跟着走了进来,然后看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娘,您帮俺看看,这件碧绿水墨襦裙可好看?若是配上那支金凤钗,是不是会显得人很别致,却又不失贵气?”
婧莲将那件裙子铺陈开来,然后让马氏去看。趁着这个工夫,她跑到了妆台前,将妆奁打开,开始将胭脂水粉拿出来擦抹。
“你这是要干啥?”
马氏看着婧莲如此癫狂的动作,仍旧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当然是去凌家。”
婧莲抿完红唇,而后抬头看着马氏,脸上顿时漾起了一抹娇羞。
“凌家那边,今个是众人齐聚的日子,俺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也来了。俺必须过去,给他留个好印象。这样,或许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杜婧莲越说脸越红,配合着娇艳的唇色,真真是红红火火。
都说恋爱中的女子美艳动人,含苞待放。此番看来,一切事情终究没有绝对。
第四百零八章 荤话,马氏对莲姐儿的教导
“你……”
马氏怔怔盯着让婧莲,口中的话悬在嗓子眼,最后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只见她举起手掌,先是触了触婧莲脸上的红晕,而后便辗转到她无妆亦红的耳朵,而后稳准狠,一下子就紧紧捏住,狠狠扭转。
“啊!娘,你这又是干啥!”
婧莲本来正沉浸在粉红色的绮丝之中,结果这骤然的疼痛令她一下子被惊醒,嗷嗷嚎叫,而后用力反抗。
但马氏此次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抓着耳朵的手根本不肯放下任何力道,反而更加用力。
“莲姐儿,扯谎也该有个分寸,你是俺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有啥小心思俺还能不知道?别给俺在这瞎咧咧了!这一大清早你爷爷上课去之后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别告诉俺你是去凌家蹲点了,鬼才信你能坚持这么多个时辰!说吧,你是不是跟孙二富家的老二好上了,结果就拿这话搪塞俺呢!快给俺说,不然俺今天就把你这耳朵给拧掉!”
“娘,你这都哪跟哪啊!俺和那孙家老二都没见过几回面,咋可能看对眼!您不要侮辱俺的眼光好不好!”
杜婧莲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情急之下,劈手便抓过马氏的手,而后用力地咬了下去。尖叫声再次想起,但是这次却是从马氏的嘴里喊出来,仿若杀猪似的嚎叫,简直不堪入耳。
“娘,您到底要俺说几次?俺没有扯谎!没有扯谎!那小贱人家从天不亮就开始来人,家里一直热闹得不行,村里的人全都过去围观了!不信您可以和俺过去瞧一瞧,看看那小贱人的家里多么闹唤,那小贱人笑得有多开心!”
婧莲捂着已经没有知觉的耳朵,而后怒气冲冲地盯着那捂着手呲牙咧嘴的马氏,大声道:
“俺一看他得意,俺就来气!那些人围着她转,俺就更加来气,几乎都要气炸了!那小贱人何德何能,竟然能招来如此多人的青睐,无非只是因为别人还不知晓她从前那些破事罢了!俺就不信了,若是他们知道她是被休之身,而且还是因为不守妇道。俺就不信他们还能待她如初?到时候,只怕躲都躲不及了吧。”
婧莲大声道,越说越激动,一颗心也因此而紊乱不已,几乎要迸出她的胸膛。
其实说了这么多,归结到低,无非是她心中的不安在作祟。
那小贱人擅长媚术,从之前开始就极得男子垂怜,而且还念念不忘。她那爹爹,直到如今还时常望着凌家的方向发呆,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而她心仪的那个男子,会不会也会因为与她长期的接触,一颗心也被她勾走?
她不敢想,却因此而格外恐惧。
所以此番,她定要去凌家,当众揭穿她的真面目,彻底断了一切可能,让那个公子对她避如蛇蝎!
而且,也正好借此机会展示一下她自己,给自己夺下一个机会。不然,她的这场痴恋定会以无声生息告终。她又怎么能甘心!
“这小贱人,现在居然公开勾汉子,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婧莲的话灌进了马氏的耳朵里,马氏一边呼着伤口,一边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后来所幸破口大骂,不留丝毫余地。
“俺只恨当初没把她打死,结果让她如今竟如此得以,简直无法无天了!这世上的女子,有哪个像她这样,竟然连礼义廉耻都顾不上了!这种人就该给她沉塘,简直令人恶心死了!”
“是啊,娘!现在您可知道了吧。如今,她竟然又打上了俺钟意的那位公子的主意,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所以俺才想回来找娘一起登门,然后将她真实的嘴脸解开,以防那些人吃亏。而且,还能谨防俺那位公子也被她那副人皮面具给蒙骗了。毕竟贱人就是贱人,活得如此高调,实在是有违人文朝纲。”
婧莲说到这里,尖细的嗓音将“贱人”二字包裹得极其严实,语气也不由高亢了起来。
“对,没错!贱人就得活在底层,被众人狠狠践踏!那帮被她那狐媚子样儿蒙了心的人,也该是时候让他们明白明白了!尤其是你爹,俺非要让他死了这份心不可!”
马氏重重哼了一声,然后径自走到婧莲身边。
“娘,您又要做什么!俺一会儿还得给公子留下个好印象,万不可再掐俺了!”
婧莲猛然后退,警惕地盯着马氏,生怕她再对自己实施“暴行”。
“哎呦,你动什么动!俺是帮你扯平你衣襟上的褶皱,你不说是要给你那公子留下个好印象么?”
马氏径自扯住她,而后帮她整理着,不由嗔道:
“年初给你打的那副头面呢?正好派上用场,弄那么支金钗子对付,有啥意思!快,你且住找,俺也换身衣服,省得给俺这姑爷留下个好印象。”
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娘,您胡说什么呢!什么姑爷啊,还差得远呢!”
婧莲的脸上顿时显出一抹羞怯,双颊不由泛起了微微红晕。
“那公子似乎并非凡人,想必家境很是殷实,也不知道能不能中意莲儿……”
“殷实?的确,来那小贱人家的都是有钱的,所以你更要后好好把握机会,你娘后半辈子还张望着你吃香喝辣呢!”
马氏一听婧莲如此说,登时便来了精神,当即就变了个神色,然后对婧莲说道,语调也不由放柔放低:
“你模样不差,年纪又好,而且还是黄花大闺女,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也别太端着,男人就那么回事,给他们些甜头他们就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到时候你肚子再争气点,给他怀个大胖小子,不就立稳了脚跟?所以你给俺争点气,尤其在那个小贱人面前,更不能失了面子,知道不?”
“娘……”
婧莲听着马氏越来越不着调的话,脸涨得通红,身子不由僵直,整个人都不由将头低下去。
然而,马氏却仍旧喋喋不休,口中的话越来越令人脸红心跳,而且还浑然不知,脸色兴奋不已,激动得不行。
第四百零九章 妖男来袭,千里而来的目的
且说这边马氏教导女儿荤话连连,凌家这边,却也是惊叫阵阵,乱成一团。
饭厅之中,此时一片喧嚣。
素珍坐在桌前,一边端着碗筷吃着已经冷却的饭菜,一边冷眼旁观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总觉得有些不好消化。
这家伙,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眼神犀利地投射向此时正与洛氏等人交交谈甚欢的凤清尘,越看,越觉得有气。
这好端端的一顿饭,全都被这个妖男给搅合了!亏她还费了这么大的劲,早知道他来,她就不用那么费劲了,反正这家伙秀色可餐,能省一顿是一顿!
“咦,珍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凤清尘自与媳妇子的交谈中抬起眼眸,视线与素珍相撞,流光四溢,漾满了关切,又带着股无辜,极其魅惑。
“蒙二爷关爱,小妇人只是受了些暑气,浑身乏罢了。如今外面晒也就罢了,这太阳竟然跟进了屋里,令小妇人被照得更加不舒服了,所以想进屋歇歇。二爷此番来,必然是有事找我。希望二爷可以在与我聊过正事之后展现您老少通吃的个人魅力。”
素珍从椅子上起来,视线仍旧没有移开,却夹杂进一丝凌厉。
“哦,对了,还有一点,二爷,你可知道,阿墨他也是称我为珍儿的,若是被他知道你也如此唤我,结局如何,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说罢,便径自朝外走去,不留丝毫余地。
“珍儿,你咋如此对凤公子说话!好歹他也是家里的贵客啊!”
凌氏不由蹙眉,随即对着素珍的背影叫道。
而那些与凤清尘交谈甚欢的媳妇子,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嘴边也不由出现微词,以往与素珍同心同德的场面顿时分崩离析。
“喂!凌娘子!”
凤清尘不由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从容淡定此刻全都化为乌有。
这娘子真真是不可爱,其实他刚刚唤她时便已经准备和她出去说些事情,结果她却如此待他,简直可恶!
要不是因为她是阿墨的心尖子,他真想,真想!……
想到这,他的双拳不由捏得极紧,牙齿亦咬得咯咯直响。
“凤公子,你这是咋了?”
张氏不由问道,眉眼间依旧倾注着满满的柔情。
“哦,不碍的。各位干了一上午的活,想必都乏了吧,先歇会儿。我先失陪一下。”
凤清尘听到张氏的话,不由恢复如初,随即对在座的妇人说道,而后便掀袍紧随素珍而去,很快,那身影亦消失在门扉之外。
“哎呦,真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呢!各方面都好,真是无可挑剔呢。”
吴氏仍旧注视着凤清尘离开的方向,啧啧赞道,笑意连连:
“凌婶儿,这人若是做您女婿,可真是不错呢!”
“是啊是啊,俺觉得和娘子挺般配的。而且看得出对娘子有意,不然也不会如此唤娘子了。”
洛氏也跟着附和道,嘴角不经意地浮出一抹笑意。
“你们快别笑话俺了!俺那闺女是配不上凤公子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凌氏急忙辩道,连忙止住大家的口舌。
她这闺女好是好,但是再好,却有一个事实永远无法更改,那就是这二嫁之身。
那冯公子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想必家里必然是了不得的,珍儿若是与他在一起,只怕遭受的困阻同登天却也是相差无几的。
虽然她很属意,但是时机已晚,一切已是错过。
“哎呦,凌婶儿,您可莫要说如此的话,娘子乃女中豪杰,其能力不输给男儿,若是那凤公子有意如此,只能证明他眼光甚好。”
洛氏很是不满凌氏的说辞,随即便反驳道,不留余地:
“更何况,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按理说咱这乡鄙村落,是不会有如此之人到访的。但是这凤公子却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足以说明他的诚意。所以,您切莫贬低娘子,倒是要想想如何成就一桩美事,那才是紧要的。”
“洛嫂子说的在理!”
吴氏表示赞同,一旁的陈氏以及张氏也点头如捣蒜,弄得凌氏一时间无言以对,但心中却微微活泛了一些。
毕竟珍儿还如此年轻,日后人生路漫漫,终究也是要走这一步的,若是那凤公子有意,倒也是可以成就一番的……
想到这,凌氏心中不由一沉,而后暗自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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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屋檐下一隅。
素珍站在阴凉之中,而后闭上眼睛缓解内心的烦躁。未几,一阵脚步声传入她的耳朵,令她猛然睁开眼睛,然后投了一记眼刀过去。
“你来这里究竟有何事?”
凤清尘险险躲开,而后径自在素珍身旁站定,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发作。
“你这个凶悍的女子!小爷我游历花丛数十载,就没见过比你凶的!”
凤清尘轻轻嗔怪道,语态间多有埋怨。
但他见素珍面容不善,也就没再继续下去,而是自衣袖里抽出折叠好的纸张,而后递给她。
“打开看看吧,这就是我来这里的首要目的。”
“哦?”
素珍狐疑地看着他,而后又看了看那纸张,眉眼间闪过一抹警惕。
“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递个纸条?这也未免……”
“一张纸条有可能抵万金,娘子怎会在这个时候啊犯了懵?”
凤清尘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笑容亦夹杂着一些无可奈何。
素珍沉寂了半刻,而后接过那纸张,摊开来,低头读了一番,而后眼眸子不由微微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