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俺不在这几日,是不是给莲姐儿说亲的王媒婆又登门了。俺坐着牛车回来,听村里的媳妇子说,她那边又有亲事要说,其中就有一个是邻村的媳妇子,勤快能干,但是丈夫却死得早,来个娃都没给她种下。如今那小妇人的娘家想给她说门亲事,让她也有个归宿。这么一看,这女子恰好是您喜欢的类型,是不是?”
说完,嘴角便扬起一抹阴鸷的笑意,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杜老太太被戳中心事,身子不由一震,但还是竭力保持着面上的从容镇静,整个人佯装无辜。
“还和俺装?娘,您什么心思俺比谁都清楚,您就别白费力气了!”马氏盯着杜氏,眼底有一抹豁出去的满不在乎,声音不由拔高:
“不过那凌素珍当初也是你喜欢的,结果您不也把人家挤兑走了。现下又轮到了俺,估计下一个就该是老二家的了。老二,你可得做好准备,娘看你和弟妹感情好,心里就不舒服,说不定哪日一时兴起,就给你也换一个媳妇儿,到时候你可得顶住,别像你大哥那样,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知道吗?”
马氏回头,大咧咧地对杜兴业说道,嘴里彻底没了把门的,啥话都往外说。
“大嫂您……”
杜兴业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杜兴国一听马氏如此一说,登时脸色一变,呼吸不由一凝。
“马氏,你再胡说,俺就撕了你的嘴!”
杜老太太也觉得不妙,顿时朝马氏扑去,准备让他住嘴,但是马氏却像旁边一闪,令杜氏扑了个空,老腰顿时抻了一下,整个人动弹不得。
“哎呦!”
她不由杀猪一般地叫道,脸上顿时扭曲不已。杜兴国和杜兴业顿时一惊,然后上前去扶老太太,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杜婧莲也想过去,但是马氏拉住了她,然后在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话,杜婧莲眸色一深,立刻看向凌氏,很快便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眼神闪过一抹暗芒。
“你这是干啥,为啥这么对娘!你不知道娘上了岁数吗,还胡说八道张口就气她,休你真是应该的!”
杜兴国将杜老太太扶到椅子上,气得不行,顿时就对马氏破口大骂,平时窝窝囊囊的模样顿时荡然无存。
“哟,又给你娘充当大孝子了,难怪娘对你这么好,按着你的口味给你换媳妇,也不怕杜家的名声受损了!”
马氏泼皮的本质在此时显露无疑,凝着杜兴国,说出的言语越来越不像话。
“你,你……”杜兴国是知道马是撒起泼是什么样的,见她如此便是要撒泼了,顿时就有些犯怵,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老大,别跟她废话,把休书给她,让她滚!”
杜氏捂着腰,疼得说话都是发颤的。杜兴业给她让揉着腰肢,疼痛极其难忍,令她不由蹙起眉头。
结果话还没说完,那纸休书就被马氏抓在手中。
几乎就在这一刻,那张纸被撕得粉碎,然后在空中散逸开来,在凌氏掌间被放开,一纸休书变成了碎纸一堆。
“请神容易送神难,娘,俺给你办了这么事,结果却换来这么一个字,儿媳妇可是不服!这卸磨杀驴的事情您也敢干,而且还是对俺干!好啊,休吧!您休俺的那一刻,您让俺干的那些脏事俺一定会抖搂出来!不让俺好过,俺也不能让你们好过!不就是比不要脸吗?俺可是比你们强得多!二弟,你恐怕不知道素珍被休是因为娘吧,为了休掉她,不惜往她身上泼脏水,而且你这大哥,喜欢人家还藏人家爱的肚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只见杜老爷子一身长衫主伫立在门口,眼神似冰,脸色深寒。
“老,老爷子,您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老太太看到杜老爷子,登时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从椅子上起身,但是腰部的扭伤令她呲牙咧嘴,疼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爹……”
杜兴业不由叫了一声,然后悄悄向后退了些许,以免因为一旁的大哥而连累自个。杜兴国则满脸惊诧,整个人不由呆愣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氏伸手扯了扯杜婧莲的衣袖,杜婧莲一惊,但是很快就心领神会。只见她立刻就冲过去,然后跪倒在老爷子面前,拽住老爷子的衣襟。
“爷,求求您!别让奶休俺娘!杜家已经休了三婶,现在再休俺娘,这让外面人咋看咱们杜家!再说,要是真休了娘,可就真的是往死路上逼她了!”
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听起来撕心裂肺。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莲儿,别求了!刚才你奶不是说了吗?你爷也是同意你爹休了俺的。看来俺在这杜家是呆不下去了,娘也不是个没骨气的人。既然休了,俺也就认下了,反正,俺也不想活了!”
马氏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话音未落,身子就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门柱子撞去,毫不犹豫。
“娘!”
杜婧莲眼神一凛,而后尖声叫道,然后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去拦马氏,结果抓住了她的衣袖,用力一拽,而后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上,婧莲痛得倒吸了好久口冷气。
“孩子他娘!”杜兴国吓了一跳,急忙走了过去。
“大嫂!”杜兴业亦是一阵惊诧,急忙也跟了过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脚步声纷至沓来。而老太太则僵直在原地,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
马氏躺在杜婧莲的怀里,紧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整个软趴趴地像一坨烂泥,彻底失去了意识。杜婧莲反复叫着她的名字,泪水沿着脸颊淌了下来,泣不成声。
“娘,娘!您快醒醒,快醒醒,别吓莲儿,莲儿真的好怕。您这是为哪般啊,再怎么样也不能作践自个的性命啊!”
“行了,别嚎了!老大,快把你媳妇儿抱进去躺着,不行就去叫李郎中来一趟!”
杜老爷子也急了,对着一旁的杜兴国说道,眉头蹙得极高。
“哎!”杜兴国应道,然后弯身将马氏从杜婧莲怀里拽了起来。
杜婧莲见老爷子眉头皱得老高,心里早就怯得不行,见杜兴国伸过手来,急忙也跟着使力,将马氏从地上扶了起来。
杜老太太想出口阻止,但是看到杜老爷子铁青的脸色,嘴里的话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
午后,慵懒的气息在屋子里盘桓,日头灼灼当空,室内一片柔暖。
“不要,不要,呜呜……啊!”
然而就在猝然之间,一声尖利的喊叫凭空而起,猛然打断了这一室的静谧。素珍猛然被惊醒,立科就从榻上而起,然后奔向不远处的檀木紫床。
床上,乐天满脸泪痕,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满脸泪痕。见素珍过来,立刻就将素珍搂住,抽噎个不停。
“娘,娘,幸好是是梦,是梦……呜呜……”
“乖孩子,是做噩梦了吗?”素珍顺势将乐天搂进了怀里,然后揉了揉小家伙汗湿的头发,轻声说道。
“别怕,梦都是假的,只要你用力睁开眼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而且还有娘亲在你身边呢,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素珍一边安慰着,一边捧起乐天的小脸,然后抹去乐天脸上的泪痕,心中不由一酸。这段日子,小家伙的身子有些虚,所以梦魇不断,每隔几日就会来上一出,但是像今个这么剧烈却还是第一次。
看来一会儿给小家伙熬药,得往里面加上几味安神的药材,不然只怕会越演越烈。
“咋了咋了!哎呦,乐天咋还哭上了?”
凌氏披着薄衫从别屋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的这一幕,登时就急了,立刻迈进门槛朝这边走过来。
“呜呜,娘,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偶总是梦到爹爹。他总和我说想偶,想娘亲,想让咱们和他像从前那样生活在一起……可是偶,偶不愿意,他就好生气,好生气,拖着偶就朝那看不见的黑地方去,偶好怕,好怕……”
乐天哽咽着说道,说出的话语带着十足的委屈。话还没说完,泪水就流得更加汹涌了:
“偶不要和他走,偶不要!偶不要和娘还有阿婆分开,偶不要去!”
素珍眼睛微微一沉,手中的动作不由一僵。而一旁的凌氏亦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瞪得好大。
“不会的,不会的。谁都不能和我抢乐天,无论是谁都不行。娘会陪着乐天一起长大,看着乐天一点点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变成娘的骄傲。在此之前,谁和娘抢,娘绝不放过。”
素珍低低说道,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但是眼底却冷光乍现,凌厉异常。
“嗯嗯,偶相信娘亲。”
乐天点点头,然后往素珍怀里拱了拱,一双小手搂住素珍的腰,滚烫的泪水沾湿了素珍的衣襟。素珍就势坐到了床榻上,然后轻轻环着小家伙,一下又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脊,让他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
很快,小家伙就哭累了,窝在素珍的怀里渐渐迷糊了起来。素珍就势将他的头放到了枕头上,然后投洗了一块布帛将小家伙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而后给他盖上了被子。
小家伙起先睡得并不安稳,一直揪着素珍的袖子不肯放手。素珍反手握住小家伙的小手,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小肩膀。渐渐地,小家伙便陷入了沉眠,小小的身子渐渐松懈了下来。
“珍儿。”
就在这时,身后的凌氏轻声叫素珍。素珍回头,然后看向凌氏。只见她轻轻朝自己招手,做了个到旁边屋子去的动作。
素珍见小家伙已经睡熟,便轻轻放开他的手,然后对凌氏点点头,跟着她走了出去。
“娘,有什么事?”
进到旁边的屋子,素珍便开口询问。殊不知凌氏骤然拽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嵌进她薄弱的腕部肌肤,令她不由蹙紧眉头。
“珍儿,咱们给兴澜烧点纸钱吧。不不,咱们去祭拜一下吧,让他别缠着乐天。要是他万一生了这心思,咱们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凌氏一脸惊恐,声音都有些发抖:
“生痨病没了的人都怨气重,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过不上好日子。他生前又有个小性子,极怕孤独,如今乐天又身子不好,他肯定心眼活泛,动了这种不该动的心思。不然乐天咋会梦到他,你说是不是?”
“娘,不至于的吧。”
素珍望向一脸胆战心惊的凌氏,不由有些无奈。但是见她的脸上全然是从前完全没有见过的认真严肃,嘴里的反驳也就压下了一部分,怕她一时无法接受。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回忆,与杜兴澜的点滴
“咋不至于!村里一直都是这么传的……”
凌氏说到着这里,不由戛然而止,而后眼神有些忐忑,不由小心翼翼地望向素珍。
“是啊,村里人的真理,还真是根深蒂固啊。”
素珍淡淡说道,脸上无嗔无怒,一双眼睛闪过一抹幽深的光。
“珍儿,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口误,毕竟长年将这些词挂在嘴边,一时半刻总是改不了那么快的。“
凌氏连忙说道,见素珍的脸上始终毫无表情,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道:
“唉,珍儿,或许你觉得娘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娘确实是心里没着没落的。小家伙这回得上这么重的病,真是把俺吓坏了。俺知道自己是有些大题小做的,但是俺真是不敢冒一点险。以前,村里就有孩子因为做了已死之人托来的梦,就在也不好的。娘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乐天身上,就算是巧合,俺也不愿意,你明白吗?”
说完,声音便有些哽咽,肩膀不由微微耸动了起来。
素珍低头,看着凌氏,眼神不由闪过一抹无奈。
“行,我知道了。”素珍抚了抚凌氏颤抖的肩膀,然后轻声说道:
“反正清明时节再过几日也就到了,待乐天这几日好转一些,我就去镇上买些祭奠的东西。不过我事先声明,他的坟头我可是不去的,因为我已经和杜家毫无关联。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好好,你说得没错,这点是俺没考虑周全。”凌氏一听素珍同意,登时就破涕为笑:“行,一切就按你说的办。这下子娘的心里也就安心多了。”
“嗯,走吧。”
素珍应道,然后拉着凌氏朝屋里而去。
随着脚步的移动,她脑海中的那些沉寂已久的记忆又开始翻滚。恍然间,一个人的面容身形不由浮现在她的眼前,令她心中不由一凛。
过往如同潮水一般朝她袭来,令她眉头不由一蹙。脑海中被记忆的片段所包裹,而那些片段的主人,都是杜兴澜。
来这里这段时日,素珍并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个人。毕竟她在从前可是一直单身,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结果到了这边却已为人妇,心理上总是有道过不去的坎的。
用这个朝代的话说,她本身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可是来到了这里,却成了二手货,心情难免抑郁。就算她一直对男人不太感冒,但这样,也真是吃了不少亏不是?
而且她觉得,既然这副身子的前身惨遭休弃,估计那份记忆不会有多么美好。她也不是没见识过那杜家人的糟糕,想必这素珍跟着那杜家老三,也是可以写成一部血泪史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去回忆过关于这具身子以及杜兴澜之间的点点滴滴,久而久之,心里那道坎也就算是得过且过了。
然而如今,这些记忆却突然涌现,让她措手不及,不得不直面而对,心中难免有些郁卒。
脑海中的片段一一闪过,很快,亦很是清晰。素珍眯着眸子走马观花,心中不由响起一抹嗟叹。
其实,真正的事实和她想象的并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大相近庭的。
这兴澜和素珍在一起的五载,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太多。其实若不是这场病,她觉得二人白头到老,亦是不难的。
虽然并无任何惊心动魄,但过往点滴亦是如涓涓溪流一般隽永绵绵,充斥着暖意的。而且令她惊诧的是,那杜兴澜并没有如她想象那般孱弱苍白。相反,这男子除了最后一年,基本上都未曾缠绵病榻。尽管不如村里的男子们那样能下地干活,挑水砍柴,但却也温柔如风,对素珍体恤有加。甚至在关键时刻,极有担当。
其实,一个女子所求的从来不是自个的男人有多么本事,多么神通广大,她们真正求的,无非是男人对自己的一颗真心罢了。
有了这颗真心,她们往往都会为他人失去自我,放弃一切,甚至吃苦一辈子都在所不惜,任劳任怨亦是家常便饭。从那些散逸着融融暖意的片段来看,兴澜于素珍是存着相当真挚的心思,令人动容。而素珍亦在这真挚的情谊中为之沦陷,尽管在杜家受尽苦楚亦咬牙坚持。这对苦命鸳鸯,也着实可怜。
“唉,其实珍儿,杜家老三这孩子对你是是没得说的。若不是杜家那老太太,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想想她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了一时,那么不容人,结果把自个的儿子给搭进去了。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咱们与他已无关系,但是动些心思拜祭一下也是应该的,好歹也是乐天的爹爹不是吗?”
跨进门槛,凌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头对素珍说道,不由发出一声暗叹。
“搭进去?”
素珍不由从思绪中醒过神来,然后看向凌氏,眼底不由闪过一抹疑惑。但是突然之间,脑海中的记忆猛然切换,温暖的画面立刻消却,她不由眼神一沉,面色不由一僵。
“呀,珍儿,娘不该提的,不该提的!你瞧娘这张嘴然,逮住什么说什么,真是个没把门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可别太走心。娘知道你委屈,可是死者已矣,咱们也真的没有必要去想这些了不是吗?”
凌氏见素珍神色阴郁,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急忙开口说道,然后握住素珍的手,让她宽心。
“娘,我已经没事了。”
素珍缓和了一下神色,然后望向凌氏,对她说道。
“真的吗?有什么就说,别窝在心里头,娘不想见到你那样。”但凌氏仍然很是担忧,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眼眸子里写满了小心翼翼。
“娘,我是真的没事,哎哟,您别这样好吗?”
素珍看着凌氏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失笑,而后拍拍她冰冷的手背,拉着她朝屋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