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家时,刚好晚餐送到了。
赵悠悠打开饭盒一看,是两份麻辣味的烤肉盖饭。
何心远洗了手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忽然停下,愧疚的问:“……其实你刚刚让我点的不是麻辣味的吧?”
赵悠悠无辜的瞪大眼睛,演技娴熟:“没有啊,我让你点的就是麻辣味的啊。”
何心远这才放心。
吃饭时,赵悠悠嘴巴不闲着,缠着何心远让他说今天工作时的趣事。他们兄弟俩虽然在同一家医院上班,但一个楼上楼下,除了午饭时基本见不到。
何心远家教严,从小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与弟弟重逢后,这些规矩全都被弟弟打破了。
每天讲述彼此的工作趣事,是他们兄弟俩重逢后新养成的习惯。
他短暂回忆了一下,开始从晚到早一项项叙述今天做的事情,事无巨细,甚至准确到每只宠物的毛色。赵悠悠安静的听着,间或提出一些问题,例如“今天任医生接待了多少病人”“今天做绝育的猫体重多少”等等。
终于,何心远倒着叙述到了早晨。
“上午的时候来了一只鹦鹉,翅膀断了,师兄直接在诊室为它接了骨。带他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黑色皮衣,戴摩托头盔,长得很帅。另一个……”他侧过头使劲想了想,“另一个我没记住,下次见到不一定能想起来。”
“没关系,每天来来去去的客人那么多,没人能够把所有人都记住。”赵悠悠安慰他,同时从他的碗里偷走了一块肉,“那只鹦鹉长什么样,叫什么名?”
“那只鹦鹉是白银丝和尚,它叫八宝粥。”
吃过晚饭,兄弟俩把桌子收拾干净。一般人都会觉得,两个大男人合租肯定会把屋子里弄得脏兮兮的,不过赵悠悠从小就住集体宿舍,自理能力很强,而何心远学的专业让他有一些洁癖。他们的房子虽然称不上一尘不染,但总归是干净整洁的。
这间房是老式的公房,厅小的不得了,只够摆一张四方小桌子。厅后连着左右各一间卧室,主卧有阳台,放了两张单人床、衣柜和电视,次卧则在何心远的要求下,为赵悠悠改成了练功房。
次卧实在太小了,赵悠悠翻两个跟头就要撞墙,不过他已经很知足了。他现在的工作没时间让他每天跑专业武馆练习,而他打小练的是童子功,一天都不能荒废。何心远给赵悠悠铺了专业地板,又装了一整面墙的大镜子。房间角落里放了一个立式木人桩,这是赵悠悠之前工作的武馆淘汰下来的,被他厚着脸皮搬回了家。
趁着弟弟打木桩时,何心远坐回桌前,拿起笔记录下一天的生活。
以前何心远从不写日记,还是生病后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闲来无事时,翻翻自己以前写过的文章也是一件趣事。
在他写到早上遇到的那只小鹦鹉时,他拿起一旁的彩铅信手涂鸦,寥寥几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鹦鹉就跃然纸上。它有着灰白色的羽毛,圆滚滚的身材,黑黝黝的双眼,还有缠着绷带的翅膀。
何心远在它的眼睛旁边添加了夸张的两大滴眼泪,接着在它头顶写上了名字——“八宝粥”。
他笔尖微顿,想了想,换上了一支黑色的彩铅,在鸟儿的旁边勾勒出一个黑衣骑士的侧影,他画的非常认真,充分抓住了池骏的五官特征,把他的俊朗帅气表现的淋漓尽致。接着又在他身边画了一顶摩托头盔,旁边写着“摩托怪人”。
至于鸟儿真正的主人……何心远实在想不起来,干脆在旁边画了个火柴人示意。
第五章 越狱
池骏从没想过他居然还能和何心远重逢,他更没想过,这场在他心里惊天动地的相遇,却换不来何心远的驻足停留。
何心远像是把他当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鹦鹉家长,而不是与自己有着感情纠葛的鸟人。
若不是池骏当天下午有个必须要出差的工作,他真恨不得扛着行李去宠物医院门口扎营,好好和何心远“叙叙旧”。下跪也罢,自打脸也罢,他只希望能把自己的歉意充分表达出来。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谈。
池骏学的是市场与广告方向,还没毕业就陆陆续续接过几单小生意,回国后在一家4a公司一路做到了总监的位置,积累了不少人脉和经验,从去年开始自己组了个团队单干。
公司里人不多,但个个是精英,即使池骏能力强又富有个人魅力,把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收归己用也颇费了不少功夫。公司小,他几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次好不容易接了一单大活,他非常重视,亲自带队飞抵对方公司商谈。
好在甲方公司是熟人介绍,虽然是大公司,但做事很痛快,两方人马见面后就市场推广方向和广告创意好好商谈了一番,很快就定下了大概方向。
忙完工作,池骏让小组里的其他人留下收尾,而他则在第二天乘坐最早的一趟航班飞回了b市。
回家后他顾不得休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急匆匆的跨上他的爱车向着认真宠物医院奔去,他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赶在医院上班前抵达了那里。
他来得太早了,医院还没有开门。他心里焦急,却也知道光急没有什么用。他抱着双臂倚在摩托车上,心中反复演练着一会儿要怎么说怎么做。明明他昨天可以沉着冷静的和甲方公司老总谈笑风生,今天却连一句最简单的sorry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双手托起头盔,把圆滚滚黑漆漆的空心金属球当做了何心远的替身,深情款款的说:“心远……你最近还好吗?”
上一次偷拍他的几个高中小女生见他出现在她们的上学路上,顿时羞红了脸,原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都消失了,个个屏气凝神,挺胸抬头,像是一群骄傲的小天鹅,手挽手从他身边经过。可当她们发现他居然神经兮兮的对着一个头盔长篇大论时,顿时吓出了原型,眨眼间小天鹅变成了小麻雀,扑楞着翅膀惊慌的飞走了。
池骏根本无暇注意自己的神经表现吓坏了几名思春的少女,他还在头疼怎么能让何心远不再生气。
他们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他相当了解何心远的性格,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温柔以待的何心远,现在却对自己视而不见,看来他是真的被伤透了。
何心远在学校里是有名的好脾气,笑起来像是一捧春水,又清又甜。最开始他受人关注完全是因为长得好看,再加上是个小天才,连连跨级使得他比同班同学都要小上几岁。后来不知他哪个同学透露出,他每年的奖学金都全部捐给本校的贫困生,课余会去孤儿院当义工,甚至牵线本地的流浪动物收容中心,组织同系同学去给流浪猫狗做绝育……
这些事情他都做的很低调,既不拿这些事情吹牛,也不见他以此竞争什么学生会或班级职位。他只是默默的做着,直到被人在学校论坛八出来,才让大家了解到他美好外表下更加美好的内心。
不少人都被他的善良所吸引,为了接近他,跨专业选了他们学院的选修课,结果没上几节就因为跟不上专业进度无奈离开,只有池骏咬牙跟了下来,分组时还走了狗屎运和何心远分到了一起。
何心远把池骏当做一个性格仗义的学长,哪想过池骏的目标是自己。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除了学习,他只和动物们打交道,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出众,值得别人追求。
有个女生在图书馆向他借了三次笔,他只当对方是个马大哈,第四次时告诉她“你的化妆包这么大,你可以放一支笔在里面啊”。有个学弟经常约他去打篮球,他义正言辞的说“我不喜欢运动,学习会让我更快乐”。还有人在食堂拦住他,说没带饭卡,希望向他借卡打饭,然后顺水推舟想加他QQ还钱,他摆摆手“没事的,你直接把还我的钱存食堂前台,就说这十块钱存在何心远的卡上就好。”
……
就在池骏沉浸在回忆当中时,远远的有两道声音传来。
其中一个和缓的男声问:“悠悠,我好饿啊,今天咱们为什么不吃早饭啊?”
另一个清亮的男声回答:“哥你又忘了,昨天任院长打赌输给了咱们,说要请所有人吃麦当当。”
池骏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来的两人正是何心远兄弟。兄弟俩虽然长得别无二致,但体态神情相差不少,何心远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半长的头发略略遮住耳朵,眉眼温柔,走路不疾不徐。而赵悠悠呢则像个小炮弹,本来就人高腿长,还埋头往前冲,走了十几米发现哥哥没跟上,干脆在原地高抬腿跳,权当练功了。
若真说起来,这对双生子就像是月亮与太阳。
池骏对陌生的太阳没什么兴趣,几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被他从圆月生生挖空成弯月的那一个。
他鼓足勇气,整了整衣服,几步走向了他们。
“嗨,你们……好久不见。”
糟了,这个开场太烂了。
赵悠悠停下脚步,下意识的挡在了哥哥身前。何心远落后于他,干脆站在他了身后半步的地方,安静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池骏本来是想和何心远叙旧,哪想何心远根本把他当做了陌生人,一句话不说,反而是真·陌生人的赵悠悠皱着眉头挡在他们之间,一脸警惕的模样。
池骏只能硬着头皮向大舅哥做自我介绍:“那个……我前几天陪朋友带他家宠物来看过病。”
“哦。”赵悠悠说,“所以您是来?”
“也不是……呃,怎么说呢,其实我是找何医生想来谢谢他。我朋友那鹦鹉伤的挺重的,白色的,就拳头那么大,翅膀断了,是何医生和任医生一起帮它翅膀固定好的,现在恢复的不错。”池骏信口胡说,莲子羹被带走后他根本就没去看望过,再说现在还不到三天,外伤愈合都来不及,更遑论翅膀骨折了。
“白色的鹦鹉?”何心远眼睛一亮,“是那只白银丝和尚吗?”刚刚他就觉得面前的先生有些眼熟,现在仔细一看,不正是前几日那个带着骨折的小鹦鹉来看病的摩托怪人嘛,他的摩托车正停在路边,流线型的车型看着极为夺目气派。
“对的,对的,就是那只莲子羹。”听到何心远搭话,池骏赶忙顺杆爬。
莲子羹?
赵悠悠看了他哥一眼,笑话他:你不是说那只鸟叫八宝粥吗?
何心远有些羞恼,脸色微红。
可这么一来却让池骏误会了,误以为何心远是因为和自己说话而脸红了——不管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这一看就是对过去难以忘怀。即使是恨自己也罢,只要不再像那天一样把他当陌生人就好。
池骏多想过去把他就这么带走,找个地方好好叙旧,偏偏赵悠悠在那里顶天立地的站得像个补天的女娲,池骏看着他就想起何心远谎称是独生子的事情了,心里不禁有些冒酸水。
就在这时,池骏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丁大东打来的电话,他本不想接,但耐不住丁大东一遍遍打,何心远兄弟俩都用“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的眼神看他,无奈之下他只能接起来了。
丁大东声音嘶哑,一副破锣嗓子都快和他的名字差不多了。“骏骏骏骏我的骏,又出鸟事了!”
“……什么鸟事?”
“我刚起床一看,‘圣诞树’和‘机器猫’越狱了!”丁大东悲愤不已,“而且这俩鸟玩意飞出去之前,把我的键盘给拆了,哥哥我刚买的机械键盘,被他们全都磕干净了!”
池骏接电话时误点了功放按钮,丁大东的这段控诉清清楚楚的落到了三人的耳中。丁大东是个文字工作者,平日在家soho,键盘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伙伴,池骏一想到丁大东起床看到满桌键盘帽时的傻眼模样,即使明知道很惨,也没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好压住自己的笑声。
而赵悠悠就肆意多了,他仰着脖大笑了两声,何心远赶忙拉了拉他,小声提醒他要注意礼貌。
还好丁大东正沉浸在悲痛当中,没听到有人笑话他,还在那碎碎念:“你今天有事吗?没事的话陪我找那俩祖宗去吧,肯定是因为我这两天骂了它们,它们心情不爽才搞得这一出。它俩现在胖得和保龄球壶似得,肯定飞不远。”
池骏有些犹豫,一边是他好不容易重逢的旧爱,一边是他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天平两边砝码一样重,他一时间没法选择。
也是巧了,就在他沉默的当口,忽然一辆全身上下哪都响只有车铃不响的自行车,咣当咣当咣当的从他们身边经过,骑车的男人见到他们,赶忙用“脚刹”停下了。
“诶,宠物店的双胞胎!幸亏你们上班了!”男人急得火烧眉毛。
“怎么了大爷?”何心远见状,赶忙出言安抚。
男人翻了个大白眼:“说了多少次你怎么就记不住,我不是大爷!我是大哥,就是有点秃顶!”
何心远软软的说:“好,秃顶的大哥,您这么着急什么事?”
男人被何心远噎的说不出话,好不容易顺了顺气说道:“我在那边的楼顶养鸽子,刚刚过去放鸽子,发现笼子里多了一绿一蓝两只大鹦鹉,正在吃我家的玉米粒呢!那俩鹦鹉机灵的要命,你想连鸽子笼都开得开,还有什么能难倒它们?我实在抓不住,这不来找你们帮忙了吗!”
第六章 抓捕
三人对视一眼,真是没想到事情能巧合到这种程度。
丁大东在电话里听到,大声叫开了:“大哥!大哥!养鸽子的大哥!我是那两只鹦鹉的主人,您稳住,您别伤了它们,您家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逮它们去!”他又说,“玉米粒我回头赔您一包,二十公斤的那种!”
秃顶大哥听着电话里的动静,顿时眉毛倒竖:“现在是玉米粒的问题吗?您那两只大鹦鹉脾气够大的,我一笼子鸽子二十多只,愣是干不过两只鹦鹉。你也是养鸟的,肯定知道鸽子胆子多小,逢年过节我怕它们被炮仗惊到都要给他们移笼,好嘛,现在都被您家鹦鹉赶到旁边去了!!”
秃顶大哥话说的不客气,但几人倒都理解他的愤怒。
谁家养宠物不都当个宝贝啊,一睁眼被人鸠占鹊巢了,哪个当主人的都心情不好。
丁大东在电话里问清楚了鸽笼的位置,也是巧了,丁大东家、宠物医院、鸽笼刚好是个等边三角形,距离都不远,几人商量了一下,由秃顶大哥带着他们三人先去鸽笼抓鸟,丁大东在家里拿好飞行绳和笼子同时赶去。
事不宜迟,秃顶大哥拦了辆出租车,拉着赵悠悠坐了进去。就算这么焦急的时刻,他也没忘了把那辆哪里都响的破自行车塞到出租车里。
本来何心远也想跟着上后座的,被池骏拦下了。
池骏厚着脸皮问他:“那个……你想不想坐摩托车?”
当初他俩谈恋爱时,没少在校园里压马路。不过他们性别相同,而且同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如果动作太亲密肯定会引来别人围观,所以那时候他们经常是一人抱着一摞书,肩并肩走在教室通向图书馆的林荫路上。
俩人毕竟是春情浮动的半大少年,情人在侧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公布,那感觉分外憋屈。
某次,池骏注意到何心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校园里一对骑车带人的小情侣,女生很甜蜜的靠在男朋友的后背上,笑容灿烂,真是虐煞一片单身狗。
池骏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一软,脱口而出:“自行车有什么好坐的?你等我买了摩托车,带你绕着b市兜风!”
……这是池骏唯一一次主动谈及他们的未来,虽然说出口后他就有些后悔,他不该随意许诺无法完成的事情,但何心远惊喜的笑容抚慰了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池骏心里很明白,他在别的朋友们都一掷千金买豪车时,却用足以买一辆四轮车的价格买了一辆两轮车,其实就是在纪念那段夭折的爱情。除了那次丁大东求上门来,他的后座从未让第二人坐过。
如今,有资格坐在他后座的人再一次出现了。
听到池骏的邀请后,何心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到路边那辆霸气的摩托车上。哪个男人不爱车?遑论是这么一辆帅气吸睛的摩托车了。不过因为b市的禁摩令,摩托车牌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再发放,路面上的摩托车少之又少,车牌的价格都能比得上一辆低档次的小轿车。
池骏的这辆摩托车可是进口货,车身造型流畅,颜色是低调又难掩奢华的夜空蓝色,其上星星点点的点缀着银光,在车流中跃动起来时就像是流星从身旁划过。这辆摩托车又宽又大却不显臃肿,池骏改装了它的几个零配件,让它看上去和市面上的大路货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