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远有些意动,不过池骏对于他来讲只是个陌生人,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答应。
因为生过一场大病,所以何心远比同龄人都要惜命,若是往常,他早就拒绝和人同乘摩托车的邀请了。但偏偏面前的男人眼光真挚,表情沉着中带着一丝期待,就像是故意把弱点暴露给主人看的狼狗,让何心远拒绝的话语无法出口。
他的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在说话: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何心远像是被那道声音蛊惑了一般,懵懵懂懂的就点了头。
然后他便看到,面前的男人脸上每一寸肌肉都舒展开来,眉毛扬起,眼睛微弯,脸颊的肌肉带动嘴唇张开,露出了一个有点……有点傻的笑容。
何心远笨拙的爬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在有些地铁口外,总能看到载人的小摩托、小电动三轮招揽生意,只要五六块钱,他门就能把那些一脸疲惫的上班族送到小区门口。然而何心远再累的时候都没有乘坐过,他总觉得这些跟小汽车赛跑的家伙太危险,总担心一个甩尾,自己就会从车上咕噜噜噜噜的滚下去。
所以这次和池骏同乘,还真是一次破天荒的经历。
池骏提前一步跨到了摩托上,单腿撑住地,全身的肌肉绷的像一块块铁板,呼吸无限放轻,只敢用余光小心瞄着何心远的动静。被他注意的乘客在上车时撑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还来不及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何心远就已经坐好,收回了手。
他端端正正的坐着,上身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垂落在大腿上。
池骏提醒他:“心远,摩托车是不能这么坐的。摩托车速度很快,你要是保持现在这个姿势,风会把你掀翻的。”
何心远嘴皮微微动了动:“……那怎么坐?”
“待会儿开起来后,你要向前压低身子,可以直接贴在我的背上,双手抓住我的腰。”池骏没回头,担心自己眼里的狼色吓到身后的乘客。
“……那好吧。”明显不信。
池骏起步极快,油门一拧,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何心远还没做好准备,扑面而来的风就带着他的身子后仰,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赶忙压低身子紧紧抱住池骏的腰。
他心跳如鼓,侧脸贴在池骏的背上,耳边除了风声便只剩自己的喘息声。刚开始他无暇顾及飞快后退的景色,待适应了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他反而爱上了这种感觉。
生病之后,他处处小心,别人也待他如玻璃人一样,他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他像是一只重新学会飞翔的小鸟一样,惊喜的睁着眼睛观察着这个世界。他看什么都稀奇,被他们甩到身后的行人,被他们掠过的树丛,被他们惊扰的野猫……他把头扭向另一边,只见与摩托车并驾齐驱的出租车里,被迫和自行车一同挤在后座上的赵悠悠,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赵悠悠摇下车窗,大声问他:“哥——你——怎——么——来——了?”
何心远也大声说:“我——帮——你——抓——鸟——啊!”
“可——是——咱——俩——都——不——去——上——班,任——院——长——请——客——的——麦——当——当——谁——替——咱——们——领?”
“……”
在路上疾驰了十分钟后,一行人马终于抵达了秃顶大哥家所在的小区。这附近都是中高档小区,秃顶大哥送了不少礼,才让物业同意在他们楼顶置办一个鸽笼。这么多年下来,秃顶大哥一直控制着鸽群数量不让它们膨胀,现在养的不过六十多只。
他鸽子养的很精细,不同年龄段的鸽子分开饲养,这次出事的一笼是他最开始入门时养的二十多只鸽子,何心远从笼外粗略看去,只见这些鸽子鼻瘤粗大,形似小山包,看着至少是七八岁的老鸽了。
现在这些鸽子们都缩在笼中一角,四十几只鸽眼盯着霸占着它们水槽与食粮的流寇鹦鹉,战事一触即发。
池骏不懂鸽子,也没见过别人养鸽,他跟在何心远身旁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夸赞道:“这鸽子养的真好,您没带出去参加过比赛?”
秃顶大哥笑了一下,咂摸着烟,说:“怎么没比过?我早年爱炫耀,经常带着一笼笼的鸽子征战南北,近途还好,远途能飞回来的十不存一。你看见笼子里那只只剩下一条腿的老鸽了吗?我那时挑战超远距离赛鸽,一口气放飞了三十羽,只有这一羽回来了,用了二十五天,在所有参赛人中排名第三十五。当时它瘦的脱了形,腿也断了,眼也浑了,一头扎进水盆里呆着,缓了三天才让我碰。从此以后,几年来再没踏出过笼子一步,每天就是在角落里一窝,静静看着外面。我检查过,翅膀没问题,就是怕了。
后来我想啊,这鸽子太不容易了,人把它们带到那么老远的地方,指望着凭借它们自己认路的本事找回来,可这一路上危险有多少?找不到水源被渴死,遇到散养的肉鸽群跟着飞走了,还有手欠的人会打鸟……你见过一头撞上风筝线被割断翅膀的鸽子吗?我见过。
我们是在玩鸽子没错,但鸽子也得有命让我们玩啊。
我就想,去他妈的,老子不比了,再也不比了。”
这故事秃顶大哥说过好几次,几乎每次登门宠物医院他都要讲。赵悠悠第一次听的时候挺感动,听多了就没什么感觉了,毕竟? 栉镆皆禾焯煊此屯萌烁卸摹⒙槟镜摹⑿乃岬摹⒖炖值氖虑椋翟谔嗔恕?br /> 何心远曾在自己的日记本里读过这个故事,但已经忘了大半,这次再听来,仍然觉得触动。他的性格比悠悠柔软许多,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在他身旁的池骏听完后也觉得心里酸涩,但眼睛一直没敢离开何心远,想着他如果哭了,这次自己绝对不说风凉话,而是第一时间递上纸巾。
不过秃顶大哥没给池骏表现的机会,他指了指鸽子笼里作威作福的两只鹦鹉,眼睛在面前的三人身上掠过,催促道:“行了,别光看着啊,谁进去逮啊?”
第七章 翻墙
丁大东还没到,在场的几人中,再没有人比池骏对这两只鹦鹉更熟悉了。可问题是池骏只在丁大东的家里逗过几次鸟,给它们喂过几次坚果,有一次动作慢了,还被它们联手扇了好几下脸。
按理说和尚鹦鹉是非常亲人的品种,别人家的鹦鹉恨不得天天和主人腻在一块,动不动就在主人的肩膀上、脑袋上站着。可丁大东家这两位祖宗不知道怎么养的,简直像是家里多了两尊太上皇,脾气刁钻的要命。
池骏不愿意在何心远面前露怯,挺了挺胸,硬着头皮举手:“我去。”
“行,你注意点,别伤着我鸽子啊。”
鸽子笼很大,足有一人高,大概五平米见方。池骏长这么大,除了几年前在国外的脱衣舞酒吧里,被选为幸运观众享受过一次笼内近距离贴身热舞外,再没钻进过笼子里。
而且脱衣舞酒吧的笼子只是个噱头,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还喷着催情的香氛,哪像这里实打实的兽笼,扑面而来一股农贸市场的气息。
池骏在环绕周身的鸟屎味里前进,缓缓靠近攀在角落的一蓝一绿两只鹦鹉,嘴里喊着他们的名字:“圣诞树、机器猫,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可两只鸟岿然不动,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一旁的鸽子们像乌云一样聚在另一个角落,警惕的望着这个莫名闯入的人类。
池骏哪里被这么多只鸟同时盯住过,若不是何心远在笼外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他真想放弃等丁大东自己来处理。
池骏问:“大哥,您这鸽子不啄人吧?”
“不啄。”秃顶大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至少不啄我。”
“……”
赵悠悠不耐烦的问:“你行不行,不行出来,我逮。”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看池骏不顺眼,尤其刚刚哥哥坐在他后座抱着他腰的那一幕,让赵悠悠觉得分外刺眼,总觉得这家伙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写着讨厌二字。
池骏哪能让小舅子看不起,一边说着“没事我来”一边又向鹦鹉走近了几步。
可偏偏在他的手指距离鹦鹉翅膀不到二十公分的时候,两只鹦鹉忽然腾空而起,扑扇着翅膀向着鸽群冲去。
它们这么一动,一直忌惮着它们的鸽群也跟着动了。一时间整个笼里像是爆炸似得,掀起了一阵羽毛战。
而池骏作为笼里唯一只能直立行走的人类,顿时糟了殃。他就是一个突然闯入鸟类世界大战的不速之客,面前全是一蓬蓬的灰白肉球,偶尔能看到一蓝一绿两个胖墩挥舞着翅膀在灰白肉球的海洋中进进出出,把整个鸽群搅得是天翻地覆。笼内鸽群缭乱,鸽屎乱喷,鸽毛眯眼,鸽味冲鼻,池骏勉力向着两只鹦鹉的方向走了几步,就被胡乱撞上来的鸽子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这场在鸽笼里突然爆发的战役让笼外围观的三人也惊住了,过了足有半分钟,他们才想起来要进去救人。就在这时,只见蓝绿两只鹦鹉突然杀出重围,扑向笼门的方向,不过几次翅膀扇动的功夫,笼门上的插销就被它们打开了!
想想也是,昨晚黑灯瞎火它们姑且能进笼,现在天光大亮,区区一个插销笼门又怎能拦得住它们?
门户大开,两只鹦鹉展翅冲天,笼内的鸽子也找到了方向,紧随其后一并冲向了天空。
终于从鸽毛地狱里逃脱的池骏晃了晃身子,扶着笼子走了出来,他刚被鸽子甩了一身鸟屎,身上粘了几根鸟毛,狼狈不堪。
何心远热心肠的扶了他一把,还好心的拿出一包消毒纸巾让他擦手擦脸,池骏接过纸巾时,顺势拉住了何心远的手——他美滋滋的想:他现在这么狼狈,心远还主动靠近自己,怕是心里舍不下当初的感情吧。
他厚颜无耻的提出要求:“你帮我擦吧?”
何心远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耐心的解释:“你没用过这种消毒纸巾吗?你看,它的开口在顶端,打开后就像纸抽一样,不难,这包送你了。”
“……”
鸽子一出了笼,就凭借本能在上方的天空打圈飞了起来,秃顶大哥定睛一看,发现那只已经数年没展过翅膀的独脚大侠居然也在其中,嘴巴都合不上,满心说不出的开心,至于鹦鹉大闹鸽笼的事情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丁大东姗姗来迟,赶到时刚好看到自家鹦鹉领着一群鸽子上青天的场景。鹦鹉眼睛尖,见到自家主人来了,两只一同齐鸣。
一个喊:“丁大东!”
另一个喊:“臭傻x!”
一个继续喊:“丁大东!”
另一个跟着喊:“臭傻x!”
学的还是他前女友的声音,细声细气,惟妙惟肖。
两只鸟在天空一边飞一边喊,这可是实打实的360°环绕立体声,而且开关还不在他手里,想关也关不了。
丁大东里子面子都没了,追着两只鹦鹉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走了,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赶忙追了上去。
池骏手里还攥着何心远给他的消毒纸巾呢,结果连脸都顾不上擦,额头上都是鸟屎。
赵悠悠体能好,两条大长腿一迈,哒哒哒的跑走了。何心远是十足的软脚虾,平日里疏于锻炼,拿过最沉的东西就是手术刀,他跟在弟弟屁股后面慢慢的跑,没过多久就被落下了。
池骏放慢脚步,跟在何心远身旁晃晃悠悠的刷存在。
重逢之后,他数次想起他们曾经的大学生活——那时候何心远体力很不好,体育课是逃不了的必修课,男生要求跑三千米,何心远就每天早起跑圈。池骏也被他带着早起锻炼,陪着他一点点锻炼体能,调节心肺能力,教他怎么分配体力。何心远刚开始不好意思让他陪,说他一来,操场上围观的女生都变多了。
你说他傻不傻,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们的目标是他自己。
……
想必是大学毕业后再没锻炼过身体,何心远的体能比那时候还要差,才跑了几步就喘成风箱,池骏心疼的要命,赶忙拉住他,让他缓缓再继续。
何心远听了他的劝,改跑为走,但也没停下脚步,向着弟弟跑走的方向继续走去。
旁边的池骏抓紧一切机会示好:“心远,这让我回忆起大学时在学校操场跑步的事情。”
“……”何心远还在喘呢,自然没精力搭话,他人聪明,一直跳级,毕业时还不到20岁,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回想起大学生涯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
池骏又说:“说起来我也很久没锻炼了,其实这么跑跑步挺好的……你说呢?”
何心远:“你喜欢的话,每天早上抽出半小时跑步吧。”
池骏心急,光他一个人跑步有什么劲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不喜欢运动。”何心远耿直的回答,“悠悠喜欢,他还打算过段时间参加马拉松,你可以问问他。不过你不一定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好嘛,池骏心似血滴,心爱的人对自己这么冷淡,一个劲儿的想要划清他们俩之间的界限。他没资格抱怨对方的记仇,谁让自己才是犯错的那一个呢。
赵悠悠追上丁大东时,丁大东正站在一堵墙下,跳着脚求两位祖宗下来。
他们追着鸟跑了半天,跑到了一个高档别墅区的后面,面前的这堵墙就是其中一幢别墅的后院,院里绿树成荫,最粗壮的一棵树足有十米高,从院内探出树枝,遮天蔽日。
而两只鹦鹉就停在树枝上,悠闲的整理着羽毛。
围墙外表光滑,丁大东连个突出的砖块都找不到,根本上不去。俩小恶魔性格确实不好,但那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宝贝,决不能说丢就丢。
见赵悠悠来了,他忙求他:“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哪里有梯子?我在这守着它俩。”
赵悠悠抱臂站在墙下,仰头看了眼两米五的院墙,很自信的说:“这还需要梯子?”
“啊?”
他拍了拍丁大东的胸脯,赞赏的说:“你体格不错,我看你当梯子刚好。”
赵悠悠指挥丁大东面朝墙站着,双腿一前一后分开成弓步,双手则用力撑住墙面,整个人从侧面看去呈一道倾斜的直线。
丁大东心里发憷:“这,这行吗?我可没练过杂技啊,没顶过人。”
“你别回头看我,你低头看脚。”赵悠悠催促。
丁大东心想这对双胞胎性格差别可真大,当哥哥的温柔安静,当弟弟简直是个小炮仗。
就在他腹诽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助跑的声音,他心里一凛,还不等他做好准备,大腿根部和肩膀接连受到两次重压,他膝盖一软,若不是双手撑住墙就要失态的跪地了。
与此同时,他头顶传来一声轻松的“嘿呀”,他抬头看去,只见赵悠悠早就借着人梯冲了上去,双手攀住围墙,右脚踩住墙面,眨眼间就攀到了墙顶。
……这家伙何止是个小炮仗,简直是个二踢脚,噼里啪啦的就上天啦!
围墙不算宽,赵悠悠双手伸直掌握平衡,快而稳的走到树枝前。他往前一跃,双手攀住最近的细树枝,身子在半空中荡了两下,双脚勾住更粗的一根树枝,身子一拧,稳稳的站到了树上。
这速度别说丁大东没反应过来了,他养的两只傻鹦鹉也愣住了,呆呆的瞅着赵悠悠步步逼近。
等到赵悠悠离它们不到一米时,傻鸟才想起扑棱翅膀——为时已晚,赵悠悠脱下身上的牛仔外套,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武林高手一样把衣服兜成一个圆,两只鸟连一句“恭喜发财”都来不及说,就被紧紧的束在了衣服里,只露出两个鸟头在外面嘶嚎。
丁大东痴态一样仰头看着他,嘴巴半天合不上。他低头瞅瞅左手的鸟笼、右手的飞行绳,把想说的所有废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树枝很高,离地将近三米,赵悠悠现在双手抱着鹦鹉,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下去。
丁大东把手里的东西一扔,颠颠的冲到树下,敞开怀抱,特热情的说:“哎,悠悠,别害怕,往我这儿跳,我接你!”
他嘴巴里说着,脑袋里已经出现无数英雄救美的美好场景,烂俗偶像电视剧里的桥段在脑海里跟走马灯一样的闪过,最后定格在“女主角从树上跳下来时把男主角扑倒在地”的狗血情景。
那什么,朋友前妻不能戏,朋友前妻的弟弟……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