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龟(下)
给龟做手术,其实并没有外行人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很多人觉得,龟壳又不是软肚皮,总不能锯开吧?……
然而现实中就是这样,为龟做腹部手术,第一步就是在腹甲上定位,用专门的钻头和圆钻在上面开一个矩形的切口,取下腹甲后,之后的手术步骤和常见动物差不多。
任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给龟做手术时的狼狈样子:那时他还在国外念博士,他所跟的导师被请到一家动物园,为一只患病多年的绿海龟取出膀胱结石,而他作为助手全程参与了那次手术。
那只绿海龟七十多岁,重达九十公斤,龟甲又厚又密,钙含量很高。年迈的导师把锯开腹甲的任务交给了他,结果他崩坏了三只圆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才把那只老海龟的腹甲锯开,最后他们从海龟的膀胱里取出一块足有十五厘米大小的圆形?0 ……
他手下的这只苏卡达龟因为营养不良,腹甲薄而脆,任真拿着圆钻按照何心远提前画好的预切口稍稍一锯,便很轻松的打开了腹甲。龟类的甲片与肌肉组织相连,任真握紧手术刀小心切断连接在一起的部分,然后把甲片掀开,像是盖子一样以六十度角的打开角度支在了那里。
之后的手术步骤就没什么稀奇了,因为预切口画的很准,所以任真剪开腹膜后很轻松的就找到积存垃圾的肠道,肠道取异物属于常规手术,任真切开肠道后,把何心远叫到身旁,放慢速度一边示范一边取物。
很快,小龟肠子里的烂树叶、石子、螺丝全部被一一夹出,螺丝顶端还带着肠道内的血丝,小小的托盘里转眼间就被铺满了。
待确认肠道内再无垃圾之后,任真把缝合肠道和闭合腹甲的工作交给了何心远。最近一段时间,何心远自信心渐长,实战时也越来越稳,他轻车熟路的完成了缝合工作。苏卡达龟的腹甲闭合并不麻烦,只需要把撬开的腹甲重新推回切口中,再用骨科手术中常用的无锈钢丝进行穿插固定,最后使用树脂胶涂满整个腹甲进行密封,防止渗水。
如果手术的乌龟体格健壮、腹甲强韧的话,有时会在密封后的腹甲上压上平整的重物,帮助夯实龟甲。不过这只苏卡达龟龟壳偏软,钙质沉淀不多,所以何心远仅帮它包裹了数层纱布。
与需要开腹的肠道取物不同,小龟的直肠脱出算不上一件麻烦事儿。龟类的泄殖腔和直肠连在一起,发情期、结石、便秘……等等因素都会造成它们的直肠脱出。轻度的脱出只需用手指小心把脱出的部位送回肛·门内就好,但是因为这只龟的脱出时间太长,露在体外的部分已经完全坏死,所以任真干脆为它做了切除手术,并且同时切除了无法收回体内的阴·茎。
重新缝合好的肠管是鲜嫩的粉红色,微微肿起,乍然看上去像是一朵鲜艳的小菊花。如果丁大东在这里的话,保不齐要说两句带颜色的笑话,不过在场的两位医护可没有心思瞎想,在确认伤口缝合完毕后,何心远动作麻利的把肠道送回了苏卡达龟的肛·门内。
……
待手术完毕后,何心远如往常一样,掏出手机对着切下来的部位拍了不少特写照片,第一时间与池骏分享手术成功的喜悦。
刚吃完饭的池骏:“……”
池嘚儿驾:亲爱的你真[棒][棒][棒]。
池嘚儿驾:不过那个直肠旁边的是什么啊,紫红色细长条的那个。
心静自然远:阴·茎。
池嘚儿驾:……
心静自然远:你别看它现在只有这么小小一条,乌龟在发情期的时候,阴·茎能够勃·起达半个身长,像是这么小的一只龟,就能长达15厘米,这个数值很多人类男性都无法达到。
发完这句话后,池骏半天没有回复。
何心远后知后觉的自责起来,池骏刚吃完饭,自己就给他看这么血粼粼的手术照片,太影响他的心情了。可自己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看来这个坏毛病一定要改改。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池骏的回复忽然出现在了屏幕上。
池嘚儿驾:心远,还是有少数男人能比乌龟还长的。
心静自然远:啊?你说的是寿命吗?
池嘚儿驾:……
※
第二天下午,池骏和丁大东带着家里的几位成员来访。
新年的时候,池骏收养了小花和大黑两只狗,它们的到来让寄养在池骏家的机器猫和圣诞树很是紧张。其实池骏带它们回家前也挺担心的,和尚鹦鹉是很容易吃醋的鸟儿,之前就能因为丁大东养了莲子羹就联手把它打骨折,池骏一直担心它们会攻击狗狗。
正如他所料,机器猫和圣诞树在见到两只狗后直接就炸羽了,脖子上一圈羽管根根立起,飞快进入备战状态,一蓝一绿两只鹦鹉像是旋风一样从窗帘上扑下来,尖利的鸟爪正对着大黑的鼻头,势要战个你死我活。
然而它们在家里驯养出的招式在两只流浪多年的野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大黑冷静的站在原地,待鸟儿即将碰到自己胡须的时候抬爪一扑,简单一个招式就把两只鸟儿压在了自己的四指山之下,让它们动弹不得。
好在大黑和小花都没把这两只鸟玩意放在眼里,它们低下头嗅了嗅,又舔了舔鹦鹉的毛,直把它们舔的浑身湿漉漉飞不起来,才松开爪子让它们蹦跶着逃走了。
从此之后,机器猫和圣诞树被两只狗收拾的服服帖帖,让往东绝对不往西,池骏指挥它们都没有狗叫两声好使。
好在两只狗性子好,它们流浪时间太久,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家庭温暖,从不主动惹是生非。两只鹦鹉到后来胆子大了,在狗狗睡觉时,就跳到它们后背上踩来踩去,甚至窝在了狗狗温暖的肚皮上,把那里当成了鸟窝。
有两只新朋友在,机器猫和圣诞树更不愿回丁大东家了,丁大东只能顺着两位大爷的脾气,隔三差五的往池骏家里跑,给两位祖宗添衣添食。
丁大东鬼主意多,给五只宠物都买了保暖的小衣服,两只狗狗身上穿着靓丽的盘扣棉唐装,三只小鹦鹉则穿着三色无袖小帽衫,衣服的花纹刚好组成“日”、“月”、“星”三个字,它们除了颜色不一样,简直像是三胞胎似得。
今天他们两人五宠一起来认真宠物医院是打算注射疫苗的,一路走来,帅哥萌宠的搭配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也是巧了,他们到时,何心远和赵悠悠正在医院门口遛乌龟呢。苏卡达龟手术后恢复的相当好,今天早上就开始主动进食了,足足吃了三片菜叶子,看来这段时间把它饿坏了,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个星期后就能出院回家。
赵悠悠拿了一根长长的塑料绳,在它的肚子上绑了个蝴蝶结,拉着它在太阳下散步。手术后小龟浑身没力气,爬行时腹甲拖地,很不利于恢复,所以何心远在它的腹甲四周用胶条贴上了四个小滚轮,它只需要脚趾尖轻轻一扒拉地面,小滚轮就带着它骨碌碌的滚出去二十厘米。
赵悠悠的任务就是看住它不要让它乱吃路边的垃圾,同时不要总往阴凉处滚,要多晒晒太阳龟甲才能更坚硬。
赵悠悠正蹲在地上拉着绳子满处转悠,抬头一瞧,发现丁大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面前,肩膀上还立着一只银白色的圆头圆脑的小鹦鹉。小鹦鹉长得玉雪可人,只是身上的衣服居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日”字。见赵悠悠注意它,莲子羹兴奋的上蹿下跳,连带着身上的衣服也从一个“日”字,变成了震动档的“日日日日日”。
“……”赵悠悠有些难以理解丁大东的品位。
丁大东没注意到赵悠悠扭曲的脸色,他看着乌龟肚子上的纱布感觉稀奇极了:“乌龟还能做手术?”
赵悠悠点点头:“是啊,这只苏卡达龟吃错了东西,院长给它开刀后取出了不少垃圾。”
“直接把龟甲剌开吗?……不是说龟甲是乌龟的保护壳吗,打破了还能补上?”
赵悠悠解释:“我哥说有专门的钢丝和胶水可以补上龟甲上的裂痕,别说这种四四方方的手术开口了,之前有一只乌龟从三层楼上摔下来,龟甲摔裂了好几道口子。院长花了五个小时,像是修补瓷器一样,一点点给对齐补好了。”
听闻此言,丁大东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灰暗,他望着地面上缓缓爬行的苏卡达龟,低垂的双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与伤感。
赵悠悠好奇:“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你养鹦鹉不够,还打算养龟?”
丁大东笑了起来,刚才不小心露出的丝丝悲伤转眼消弭于无形。“养什么龟啊,像我这样光荣的文字工作者是不能养龟的,要是万一写稿的速度像龟一样慢可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小龟四爪一蹬地,身上的小轮子带着它骨碌碌的滚走了。
丁大东:“……”
第五十六章人话
这次池骏带着两只狗狗回宠物医院,阵势有点像是外嫁的女儿回娘家。大家听闻经常来医院找何心远的那个帅哥居然领养了两只流浪狗后,都夸他有爱心。
小花和大黑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和所有员工感情深厚,见它们回来,护士们一窝蜂的涌上来,这个摸爪那个揉背,把两只狗伺候的舒舒服服,开心的露出肚子让大家摸。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狗狗身上,池骏贼兮兮的把何心远拉到一旁,给了他一个小提袋。袋子沉甸甸,里面装着三本皮质笔记本,刚开始何心远还以为这是池骏送给他的新年日记本,结果打开一看,发现这三本笔记居然每一本都写的满满当当。
池骏的字很粗犷,但是很漂亮,他的笔锋充满力度,每一页都印着前一页的字痕,摸上去凹凸不平。
笔记本里贴着几张他们的合影,照片中的两个人都很青涩,他们肩并肩站着,偶尔一个对视都是温情脉脉。这些照片早在池骏和何心远相认时就给他展示过,何心远当时拿走了一张他们穿着白大褂站在解剖台旁边的照片,现在那张照片还珍藏在何心远的钱包里。
池骏一直是个帅小伙儿。有一张照片里,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袖t恤,外面却套着一件灰色的圆领短t恤,这种打扮那时候在大学生中很流行,现在看却有些土气。他食指向上,指尖顶着一个旋转的篮球,而他身旁的何心远则调皮的伸出手,想把篮球从池骏手上拍下来。
照片旁边,密密麻麻的全是池骏的描述,文字里写:动物医学院和农学院的人在篮球场上为了争篮板吵起来了,说要三对三打一局,谁输谁滚蛋。可动物医学院人少,水平菜,池骏就冒名顶替过去帮忙打了一场,帮助他们系赢得了胜利。这张照片拍于比赛之后,池骏脸上还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结果就在这张照片刚拍完不到三分钟,他的李鬼身份就被发现了,争篮板差点升级成聚众斗殴。……
何心远翻了翻后面的几张照片,每张贴着照片的书页旁都写满了当时的回忆。明明是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往事,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个陌生的故事。何心远翻了几页,感觉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池骏说:“自从知道你的病情之后,我就一直觉得要做些什么。我想来想去,觉得用文字记录下来咱们的大学生活是最合适的了。”他一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这不算是日记啊!毕竟我毕业都八年了,有些事情记得颠三倒四,哪个在前面发生,哪个在后面发生都记不清了,干脆想到哪儿写到哪儿,能记得什么就写什么。本来以为一个本子就够用了,结果越写越多……”
说着,他叹口气:“可是写完之后又觉得,太少了。”
是啊,太少了。
他们交往了两百天,共同经历的事情有那么多,可是在八年后能想起来的实在太少了。池骏是一个记忆力健全的人,但即使这样,时光流转带走的记忆依旧有那么多。
留不住的,留得住的,全都与面前的这个人有关。
“没关系啊,”何心远转而安慰他,“以前的事情你来不及记录,以后的事情我都会记下来,不过我写的很琐碎,你要准备一个大柜子来装。”
刚才还在沮丧的池骏眼前一亮:何心远都打算把日记带到他家来了,这不就是在暗示两人可以同居吗?
他立即顺杆爬:“你给我点时间!准备大柜子之前,我得先准备一张大床!”
“啊?你是要买那种底下带储物空间的床吗?那种不实用,还不如直接买个书柜呢。”
“……”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池骏憋到脸红脖子粗,也没好意思直接说出自己的绮念。
小杨过来打断了他们的猜词游戏,通知他们可以把三只鹦鹉带到任真的诊室里打疫苗。机器猫和圣诞树一直跟在两只狗身旁,只有莲子羹缠着丁大东,陪着他在室外吹风晒太阳。
池骏招呼了一声,丁大东拉着遛龟的赵悠悠,俩人颠颠的钻进了医院。
等见到穿着“星”“月”毛衣的两只鹦鹉,赵悠悠才明白,原来莲子羹身上的“日”字是有深意的,不能拆开看。
池骏见到赵悠悠手里捧着的缠着绷带的苏卡达龟,很是意外:“……乌龟也能开刀?”
这些天问这个问题的人可不少,有些带着宠物来看病的顾客都会好奇。何心远三言两语的为池骏解答了,重点解释了龟壳打开后如何修补壳上的切口。
池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丁大东,见他脸色如常,他也不愿提起对方的伤心事,只是不禁想,如果当初他们认识任真的话,恐怕丁大东就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了吧。
他们带着动物往诊室里走的时候,刚巧旁边方医师的诊室门打开了,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他一手拽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哭的满脸泪花,怀里搂着一只看不出品种的小白狗,个头不大,肥嘟嘟的,五官还没有张开。
男人嘴里念叨着:“哭什么哭啊!我当初说不养不养,你撺掇你妈非要养,你现在初三了,多关键的时候啊,还要费心思伺候这玩意。这都快期末了,你要是这次摸底考不到年纪前二十你再哭吧!再说路边上两百块钱买的一只破狗还值得花八百块钱看病?不就拉了点血吗,回家喂点黄连素就成。”
方医生追出来说:“先生,小狗刚足月是不能喝牛奶的,容易乳糖不耐。而且您女儿说昨天给狗喂了巧克力……您这只狗体质不好,便血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了,并不是说吃点黄连素就能好的。”
“治不好就治不好呗。”他不耐烦的拍了拍女孩的头,“你安心读书,等你考上重点高中了,爸给你买一只好的。你不是一直想养什么泰迪吗,棕色的像个玩具似得,爸就给你买那个,不养这两百块钱的小哈巴狗。”
女孩没接话,搂着怀里的小白狗哭的抬不起头。她爸爸又劝又骂的说了她几句,见她还哭哭啼啼的,顿时没了耐心,拽着她就往大门走。他另一手还提着女孩的耽美文库,耽美文库带沉沉的坠着,看样子里面装了不少书。
他走时就顾着回头教训孩子了,没注意看路,正好和带着鹦鹉的丁大东撞了个满怀。
丁大东一踉跄,本来安稳停在他肩膀上的莲子羹飞了起来,嘴里叽叽喳喳的叫唤个不停。
它呼扇起翅膀,对着男人字正腔圆的喊:“人渣!人渣!人渣!”
其实鹦鹉学舌只是单纯学音,它无法理解每一个词语代表着是什么意思。上次池骏带着莲子羹来看病,莲子羹意外学会了“人渣”这个词,这让它潜意识里把“人渣”和宠物医院联系在了一起,于是才会在医院里大喊大叫。
可是它对着叫的人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一个口出狂言的男人,那男人脸上一下就不好看了。
“谁家的鸟啊,瞎嚷嚷什么!”男人皱眉,“这宠物医院怎么什么玩意都有,养鸟的还来——啧,不会是来看禽流感的吧?”
丁大东本来就不爽他说放弃一条生命就放弃的态度,再加上对方诋毁自己的爱宠,当即就怒了。
他伸出手,让满屋子乱飞的三只鹦鹉落在他胳臂上,对着男人冷笑:“养鸟怎么了?我就是喜欢。鹦鹉会说人话,但说的永远是我乐意听的。不像某些人,连人话都说的这么难听。”
别看平常三只鹦鹉不怎么齐心,但这时都很给面子的瞪着两只豌豆大的眼睛为他助威。